那些情歌是我为你唱过-我和你,你和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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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是在报复每一个没曾挽留过你的人,包括我在内。

    梁小影面对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她没钱了。

    原本是不必陷入这种尴尬境地的,出版社那边有一笔稿费正好赶上过年打给她,结果临时出了点问题。

    因为是一贯合作的,梁小影反倒不好意思去催,对方主动打了个电话解释,说出版社那边周转有困难,问她能否延缓一个月拿稿费。梁小影不假思索地说:“没问题。”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做人最失败的地方之一,就在于不懂得拒绝。从幼年时开始,倘若别人对她好,那么无论那个人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敢拒绝。

    如果一个人从头到尾对梁小影很差,那么梁小影会软硬不吃。

    假如那个人稍微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会手足无措。都不知道是哪里落下的毛病,也许只是胆怯,害怕那人翻脸无情。

    偶尔想起来,人就是这样的,太害怕失去了,所以给自己挖坑跳进去。

    而梁小影现在就面对着自己挖的坑很是头疼。

    已经一口应承下来的事情,现在再回头打电话去要稿费,实在是一件不仗义的事情。梁小影拿着剩下不到两百块的存折,忽然有一种久违的穷途末路的感觉。

    事实上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她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在漂泊的一路上,偶尔会出现这种接近破产的情况。

    小小影双手托腮,蹲在她面前,故作老成地轻叹一口气,问:“妈妈,又没钱了吗?”

    瞧,她都已经习惯了。

    梁小影尴尬地望着她,讪讪道:“还好啦,这次还剩两百块……”

    最惨的一次,她身上只有三十块钱现金,不得已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睡了一晚。

    那个时候小小影还在襁褓之中,她晚上不敢合眼,抱着小小影坐在那里,买一瓶冰水,时不时地冰一冰睡意旺盛的自己,以防人贩子把小小影抱走。

    小小影歪着头看她,并不说话。

    她觉得内疚,望着女儿:“虽然说是这么说,今年过年的新衣服……”

    小小影立刻说:“我的衣服很多了,每次多买的话就要多提一件,行李好重的!”

    其实自己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也会在母亲这样问的时候赶紧表明自己艰苦朴素的一贯立场,自然也知道,其实哪个小孩子又是不喜欢过年穿新衣的呢?

    梁小影越发内疚,抱过女儿:“应该很快就会到账了,到时候买好不好?”

    小小影点头。

    其实不是一定要这么艰难,现在回来了,一定没钱的话,也可以找人借,比如周蔚澜,比如穆清,再比如另外一些人。但她就是莫名地不想借,也许就为了自己莫名的某种坚持。

    为了这点坚持,她在事后小小地后悔了一下。

    事情是这样的。

    年轻有为的顾鸿生先生在谈完生意开车回公司的途中遇到红绿灯,他停车等候期间不经意地转头往窗外瞥了一眼,随即目光定在一处,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立刻将车子开到一边,下车快步走过去,径直走到正在服装店门口拍手喊口号的某人面前,以死鱼眼瞪了她十秒钟,在她的讪笑中咬牙切齿地问:“你在干什么?”

    梁小影清咳一声:“很明显在工作。”

    工作你个头啊!顾鸿生很想这么骂,但他没有骂出口。

    究其原因不是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持形象,也不是要在梁小影面前维持形象——他实际上很怀疑自己在梁小影的心目中到底还有没有“形象”这一缥缈虚无的东西。

    其根本原因只是,他不想在小小影的面前留下一个坏印象。

    他看向坐在店门口角落里拍手跟着广播一起唱歌的小小影,深吸一口气,望向梁小影:“我真的不敢相信,梁小影你是这么教女儿的。”

    梁小影抿抿嘴:“我当年也——”

    “不要再跟我提你当年了,她不是你,也许她根本就不想成为你。”他厉声道,“跟我走。”

    “去哪里?”

    “反正不在这里。”

    他说完,转身去抱小小影。

    小小影记得顾鸿生是那天请吃饭的叔叔,又对他很有好感,加之自己母亲在旁边看着,便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由着他抱起来,半点不见生疏之色。

    顾鸿生问:“饿了没?”她想了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点头:“饿了。”

    “嗯,吃饭去吧。”顾鸿生很满意这个小女生的上道——这个时候你就算说“不饿”,我也要把你带走去吃饭。这就是土匪顾鸿生的思维。

    梁小影显然对土匪的思想很是抗拒,又显然她打不过土匪,只能一路跟上去:“喂,你带她去哪里?”

    “我不会打扰你上班,但你最起码可以先把她送到托儿所。”他停都不停,直接用眼角表示对她的鄙视。

    如果我有钱的话还用你说啊?梁小影皱眉看他,伸手要去抢自己的女儿,却见小小影双手搂着顾鸿生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顾鸿生的脚步猛地一顿,转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

    她赶紧刹住脚步,警惕地看他:“你这什么眼神啊?”

    拥有极度鄙视与匪夷所思眼神的顾鸿生深深呼吸,在内心告诫自己一万遍“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形象是个什么东西啊”,再次咬牙切齿道:“两百块钱?”

    “啊?”梁小影一愣,随即嘴角一抽,“啊!”

    啊你个锤子!如果手上抱的不是小小影,而是一把锤子的话,顾鸿生估计会直接将锤子砸到梁小影的头上去!

    梁小影在内心鄙视出卖自己的小小影,随即讪讪道:“过两个月就有钱了。”

    对啊,过两个月春也暖了花都开了!顾鸿生没好气儿瞪她一眼,欲言又止,抱着小小影往前走,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

    她停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开口叫他:“顾鸿生!”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到她复杂的神色。其实他一直没敢承认,比起梁小影白痴一样的表情,他更怕看到她认真时候复杂的表情——

    对,没有说错,是“怕”,是恐惧。他不怀疑梁小影也有认真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有。

    每次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顾鸿生就会感觉到没有来由的陌生感,好像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他的心里认定了梁小影是个笨蛋,而一个笨蛋不应该有这种复杂的神情,笨蛋应该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这个世界上的笨蛋应该是最幸福的。

    这就是天才顾鸿生的想法。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天才,所以他自然从来都不知道,笨蛋也会有笨蛋的苦恼,他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他也是笨蛋。

    什么都不知道但还要当做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非常笨。

    她看着他,沉默半晌,走过去伸手要抱过小小影,他不想松手,所以他没有松手。

    这是梁小影曾经最为忌妒他的地方。

    他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而她不可以,她从小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母亲要她叫谁爸爸,她就要叫谁爸爸;要她对谁笑,她就要对谁笑;要她懂事,她就要懂事;要她不准哭,她就不准哭;要她独自一个人留在没有母亲和任何亲人的河北一个月,她就真的留了一个月。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一个月里面,每天自己定闹钟,早上五点半爬起来,迎着风雪去院子里从大水缸中打水洗脸刷牙。

    那年北方的冬天冻得很严重,水缸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她只能拿着水瓢用力地敲打着冰层,偶尔有碎冰溅到脸上或者脖子里,冷得几乎快哭出声来。

    因为害怕吵醒继父,又没钱买早饭,所以在黑暗的小屋子里点一支蜡烛,用火钳架着前一夜剩下来的馒头烤。

    她则搬着小板凳坐在煤炉旁,望着青蓝色的火焰发呆。馒头烤热之后,她开心地捧着热乎乎的烤馒头,一口一口地吃着,偶尔会噎到。但是不敢咳嗽,只能猛灌凉水,冷得浑身都直打哆嗦。

    所以,梁小影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和顾鸿生甚至穆清,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自己向往和羡慕甚至忌妒他们的生活,但永远都没有办法融入他们的生活方式。

    因为记忆里总会有那么一块地方,有个小人无时无刻地提醒着自己:梁小影,你的过去多么低贱。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被她永远都引以为耻,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

    所以,顾鸿生,我其实很想躲着你,看到你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耻和低级。

    她抬头看着他:“顾鸿生,我以为上次我都跟你说清楚了。”

    顾鸿生沉默地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你还和读小学时一样喜欢说废话,啰里啰唆一大堆,我不记得你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碍于小小影在面前,梁小影很想咬死他。

    一个人装傻也就算了,居然能装出真傻的感觉,也就是这个顾鸿生能做到了。

    她这么想的时候,显然没有把自己也算在里面。

    进餐厅之前,小小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的充气游乐场,紧紧扯着梁小影的手,死活不肯往前多走一步路。

    梁小影感觉诧异,回头看过去,了然道:“乖,吃完了再来玩。”或者半路咱娘俩逃命去。

    小小影撅嘴不理她,继续定在原地往后撅屁股试图拖动梁小影。

    顾鸿生望着这两个人在那里玩拔河,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两人的求救目光,他微微扬眉,说:“先去玩,饿了我们再去吃饭,好不好?”

    毫无疑问,这句话是对小小影说的。

    梁小影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瞪他。

    他顿觉心情舒畅,俯身抱起旗开得胜眉开眼笑的小小影放到充气游乐场上面。

    小小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麻利地把鞋子脱了,转身就往里跑——虽然由于太兴奋了,刚跑两步就摔了一个大马趴。好在充气游乐场是软的,她摔得高兴,爬起来故意再摔下去,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梁小影半倚着充气围栏,见小小影玩得很高兴,便转头来看顾鸿生。他正注视着玩耍得高兴的小小影。

    她轻声说:“顾鸿生,其实这不算是个事。”

    这句话说得好,顾鸿生几乎就要拍手叫好了。对啊,这真不算是个事。

    他转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想说什么?劝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还是对我说其实我现在在做傻帽儿才会做的事情?或者告诉我生活不是电视剧,要我别模仿电影和小说里的男主角?”

    顿了顿,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还是你想苦口婆心地劝我,你梁小影无才无德不值得我这么做?梁小影,你真是电视小说看多了。”

    不,我觉得电视小说看多了的那个人是你,瞧这话说得一溜一溜的……梁小影清咳两声,有些讪讪。

    她自然不知道,令顾鸿生一时奓毛然后出口成台词的原因,只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曾有人对他进行过无数次的诸如此类的疲劳轰炸,以至于他已经倒背如流,然后深恶痛绝。

    所以说调查研究过后才有发言权,梁小影撞炮弹口上这件事纯属活该。

    她忙摆摆手,摇头道:“不不不,我没那么自恋。”说着低头抿嘴,用鞋尖踢了踢地,说,“你不就是从小热心肠,然后看不得我现在这样子嘛,放心吧,我不会想歪的。”

    顾鸿生在一瞬间血气上涌,忽地睁大眼睛,一点儿不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个女人给气得脑溢血:“你——”

    “放心吧,”她抬头看着他,正色道,“我真的不会想歪的,其实我刚才只是想跟你说,既然被你撞破了,能先借我点钱吗?我一定会还的,虽然我没什么东西能抵押给你——我可以把我姐的地址给你,如果我没还,你就去找她要。你相信我,打死我都不会给你机会去找她要钱的,否则我会被她给打死。”

    她又咳嗽两声,讪笑:“其实我知道的,你绝对放心,我肯定不会自作多情的!我绝对不会想歪的!别开玩笑了,我都当妈的人了。当然,不方便的话,我不借钱也没关系,反正我姐那里也还有钱,她做事的地方福利待遇还不错——”

    你为什么不想歪?你快点儿想歪,你快点儿自作多情吧,不然自作多情的人就是我了!

    顾鸿生望着絮絮叨叨个不停的梁小影,气不打一处来,憋了半天,深深呼吸,强自稳住,保留形象,问:“钱去了哪里?”

    她猛地一停,望他:“啊?”

    他装作自己很冷静,回头看一眼欢快的小小影,问:“你也不应该一点儿积蓄都没有吧?钱去了哪里?”

    他发挥自己看过的听过的所有电影电视剧和小说以及小道消息和报道等等的信息进行想象,在聪明的大脑里很快构造了这么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梁小影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嗜酒嗜烟最要命的是还嗜赌的渣,以下简称渣男。

    渣男以一种不知所谓的手段把笨蛋梁小影骗到了手,生下了小小影——当然,顾鸿生希望最好小小影是捡的,是渣男用来胁迫梁小影和渣男结婚的,虽然这点不太现实(或者说整个想象都不太现实?)。

    渣男确实洗心革面了两天,但迅速再次投奔赌博的大业中无法自拔,甚至欠下百万赌债。梁小影不堪困苦,抱着女儿与其怒而离婚。

    离婚后她和小小影颠沛流离,最近再被渣男找到,渣男再欠债务,下跪给梁小影那个白痴,指天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赌,求她把钱给自己去还债,否则就要被剁掉两个指头。白痴于是相信了,把钱全都给了渣男……

    梁小影酝酿好感情,刚准备回答,却惊见顾鸿生的眼神复杂得吓人。

    据不完全统计,其中包含了愤怒、痛惜、谴责、安慰、自责、纠结、不可置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等等情绪。

    她顿时也神情复杂:“你想到了什么?”

    他皱皱眉头,摇摇头,没说话。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病。

    梁小影哦了一声,说:“本来确实有点钱,而且出版社那边也说好了把这次的稿费打给我,但是出了点岔子。我有朋友出了事情,问我把钱借了,我想着出版社的钱也要到了,结果没料到出版社那边有点问题,我这里也不好去催……”

    港剧里往往会有这么一种设定,主角的爸爸因为代人做担保人,然后真正借钱的人跑路了,担保人就倒霉了。

    顾鸿生陪着母亲看电视的时候往往对这种情节嗤之以鼻,现在他却知道原来果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梁小影望着他鄙视的眼神,底气不足,讪讪道:“江湖救急嘛……”

    救你个头啊!

    顾鸿生无声地叹了口气,问:“你住哪里?”

    沉默,良久地沉默。

    他隐忍道:“我相信你不会告诉我答案是火车站候车大厅。”

    她却天生就是来辜负他信任的罪人,回答说:“如果你一定对火车站有意见的话,其实……喀喀,飞机场的候机大厅环境也不错。”

    沉默,又是这令人头疼的沉默。

    良久,他深呼吸,问:“你到底过的是什么生活?”问完之后又不等她的回答,径自说,“梁小影,你胡闹够了!你是不是还要背着把吉他去坐在王府井门口弹唱收钱才更符合你的生活?你是不是有病?你疯了是不是?流离失所,居无定所……很好,你以为你在拍戏是不是?你——你真是有病!”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梁小影反而冷静下来,说,“顾鸿生,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定居在一个地方,我从小就和你不一样。”

    从来都不一样。

    在顾鸿生年复一年在这座南方潮湿的城市里安稳生长,犹豫着生日开派对还是去游乐园的时候,梁小影则背着厚重的行李包和母亲赶着去挤火车。

    为了省钱,梁小影很小的时候就要学会如何趁着一大群人群拥而上的时候,以一种高昂的冲劲儿和正常人难以有的厚脸皮背着行李包在人群中穿梭进去,从检票员的眼皮底下逃票上车。

    偶尔因为人太多了,母亲被挤在火车门口无法上来。梁小影先上了车,站在车厢口看着车子下面的母亲,会产生极端的恐惧感。

    那个时候的她总有这么一个疑问:如果母亲没有挤上来,而火车又开了,那么她该怎么办?

    有时候想到这个问题,她会无端恐慌起来,心里怦怦直跳,面如纸色,好像自己已经真的就要和母亲从此分隔开来。

    虽然事实证明,她真的只是想多了而已。

    但那种恐惧从此深入骨髓。

    以至于现在她牵着小小影的手,挤车的时候一刻也不肯松开,生怕她会从自己身边离开,然后失踪。

    是一种极端缺乏的安全感。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太大了,小小影坐在摇晃的灰太狼背上,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俩。

    “你不要把一切都怪到别人的身上,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想!”顾鸿生怒道,“如果你想的话,不可能没办法找到工作!你要写小说,在这里也能写!要是再不行,我也能给你找份工作,要再不行,我也能——”他突然停了下来。

    也能怎么样?也能养着她?真荒谬。

    梁小影摇摇头,笑道:“我没有怪别人,顾鸿生,你每次都喜欢自以为是。”

    他看着她,气极反而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他说:“梁小影,自以为是的人是你。你从来都没有忘掉过你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痛苦。你以为你这样四处流浪很酷吗?你天性散漫所以在寻找自由?你不要搞笑了。

    “梁小影,你一直都记得你小时候被你妈妈带着四处跑的苦痛,因为你永远也没办法释怀,所以你要继续跑下去。

    “你总喜欢说你小时候能经历的,小小影也能经历,但其实你在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你只是在报复每一个没有挽留过你的人。”

    也许,报复的对象中也包括了顾鸿生,因为以前的他害怕被她拒绝,所以也从来没有挽留过。

    “梁小影,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个疯子。”他说完,转身走人。

    她没有说话,始终抿着嘴角的笑容看着他说完然后离开。

    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是最被人讨厌的,她知道,所以她才做给他看。

    记得以前读高中的时候,老师喜欢扯着她鸡蛋里挑骨头,但她始终笑,时不时地点头说“对”“嗯”“没错”“谢谢”,后来老师就再也不说她了。对着墙壁说,墙壁还能掉点灰,对着她说,连灰都不会掉。这种人,让人觉得不可救药。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她表示自己不耐烦的一个特征。

    当她始终带着谦逊的笑容点头,不表示任何反对的时候,往往就是她已经不耐烦到了都不想多和这个人说一句话的时候了。

    这次例外,她并不是不耐烦到不想和顾鸿生多说一句话。

    他对她好,她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对他说:“你说得对,我从来都不能忘记,我从小就开始的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也总不能对他说:“你说得对,我在报复。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报复谁。”

    更不能承认:“我是在报复我妈妈,虽然她并没有错。”

    逐年的漂泊,见惯了离合,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了。

    即便是小时候,也只哭过几次,是因为看到曾经的伙伴因为数年的离别,已经和自己生分了,那个时候就会哭。

    可是多哭了两次,也就习惯了。慢慢地知道了,人一走茶就凉,其实没必要过于牵挂。

    你以为你和人家友谊万年长,但其实你身后还有无数候选人。你走了就走了,别人还记得有你这个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梁小影在十渡小学读书,和她一样转来的还有一个男生,他姓魏,叫魏祥毅。

    过了许多年之后,梁小影甚至不记得相处过很多年的别的同学的名字,却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名字。也许是不甘心,也许只是觉得,如果她还不记得,那谁都不记得了。

    小学四年级梁小影又转学离开,五年级再回到十渡小学,还好有个朋友贺婷记得她,才不至于太尴尬。

    后来终于再混成一片,偶尔提起三年级的事情,肖月疑惑道:“魏祥毅?那是谁?”

    梁小影一愣,说:“就是三年级时和我一样的转学生,还跟你同桌。我记得美术课上我们前后四人小组还做劳技作品,拿手电筒放进盒子里当路灯……”

    絮絮叨叨地回忆一通,却看到肖月惊诧的目光:“你记错了吧?我不认识这个人。”

    连贺婷都说:“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个人了。”

    梁小影在一瞬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魏祥毅确确实实活在她的记忆里,却被大家都给忘记了。

    小孩子其实有时候最为凉薄,同样是不记得,大人还会虚与委蛇,好歹敷衍一番打个哈哈,小孩子直截了当地说不认识你就不认识你,一点儿情面也不讲,多尴尬。

    梁小影由此知道,人情淡薄,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于是,她索性什么都不说,面带笑容地看着顾鸿生忍无可忍,转头走人。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这么走了的,回什么头呢?

    小小影跑到游乐场门口,好奇地张望,疑惑着问:“妈妈,叔叔怎么走了?”

    梁小影笑:“叔叔有事先走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小小影歪着头看她,又扭头去看——看见顾鸿生转身又走回来了。

    梁小影怔怔地看着他:“你——”又回来做什么?

    他不理她,弯腰摸摸小小影的头,笑道:“这回饿了吧?穿鞋子进去吃饭。”

    小小影欢呼一声,回头拿鞋子自觉地穿起来。

    顾鸿生看着呆愣住的梁小影,忽然觉得很得意,嘴角弯起浅微的笑,一时间让她蓦地生出了“温柔”的错觉。

    而事实证明,那果然是错觉。

    趁着小小影低头专心与鞋带奋斗,他忽然将上半身稍稍前倾,伸手绕过梁小影的肩膀上方,抵在她身后的墙上,在一脸错愕的她的耳边轻声道:“想赢我?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天才认输?你做梦。”

    他的距离太近,梁小影不敢转头,只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微微颤动,似乎是被他声音化作的风吹动了。

    她稍稍抬头,从他的发梢间望见他身后过于耀眼的灯光,不由得眯了眯眼。

    顾鸿生侧头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笑了笑,然后站直身转过去牵起小叛徒小小影朝餐厅里走去,留下梁小影一人嘴角抽搐地站在原地。

    ——顾鸿生你到底多少岁了啊?!幼稚!

    尴尴尬尬地吃完一餐饭,梁小影在完全被忽略自我意愿的情况下,就看着顾鸿生一边牵着小小影的手往外走,一边问:“你行李放哪里了?”

    梁小影昏头昏脑地报出地点,突然清醒,跑上去两步:“你想干吗?”

    “我要真能看着你俩去睡候车大厅,我就不姓顾。”顾鸿生白她一眼,随即又说,“我有套房子——”

    “打住!”梁小影忙说,“顾鸿生,我跟你孤男寡女住一起影响不好!”

    顾鸿生在心里用力地殴打她,没好气儿道:“影响不了你的清白!我没住那里,但里面家具什么的都有,等下只需要去超市买点牙刷之类的就行了。”

    她一时好奇:“你不住那里住哪里?”

    “家里。”

    “那你又买套房子做什么?钱多了没地方用啊?”梁小影牵着小小影的另一只手,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他,“啊——你要结婚了。”

    顾鸿生随口答道:“我说了我没有女朋友。”

    “那房子家具都买好了,不是用来做婚房的是干吗的啊?”她忽然笑得促狭,“喂,要结婚就要结婚了吧,干吗藏着掖着的?”

    她揶揄得起劲,顾鸿生却脸色一沉,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知道她被看得发毛,闭了嘴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他点头,说:“对,那确实是婚房。”

    他这样坦白承认,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将她一瞬间的茫然收入眼底,钩了钩嘴角,说:“但我还没找到对象。”

    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仿佛小说中描写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的感觉,到底是为了什么。

    去拿了行李,然后顾鸿生开车载她俩去他那个找不到女主人的婚房。

    房间不是很大,也不小,三室两厅,处在市中心地段,很符合顾鸿生现如今的收入状况。里面装修得大方,家具也很漂亮。

    小小影欢呼一声,跑进去四处张望一番,回头跑过来扯梁小影的手:“妈妈、妈妈,房子好大好漂亮!”

    她莫名心慌,摸摸小小影的头,一抬头,看到顾鸿生望着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干笑道:“嗯,很大,很漂亮。”又讪讪道,“还是别这样好了,你借我钱,我们出去住小旅馆就好了。别人还没有用过的新房就这么被我和小小影给住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跟无缘无故碰了别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顾鸿生差点儿被气死,咬牙瞪她:“想都别想!那旅馆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别带坏小小影!”

    她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却突然住了嘴,因为她及时意识到自己要说的那句话是顾鸿生一向以来就不喜欢听的一句话,她原本是要说:“我小时候也住过小旅馆。”

    那个时候,和母亲住在小旅馆的八人床位男女混住房间。那个房间里除了自己和母亲,还有另外三个大男人。

    梁小影天生缺根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笑呵呵地一个人爬床上玩得不亦乐乎,只是半夜里奇迹般地自己醒来了,坐在床上被褥间,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月色。

    男人的呼噜声很重,但那一刻,天地间静得好像只有梁小影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半夜三更不睡觉,爬起来坐在那里发呆。

    她突然觉得顾鸿生没有骂错自己,自己果然喜欢拿着自己小时候和小小影作比较,好像偏要逼着小小影走梁小影曾走过的路,而那些路,偏生就不是顺畅的。

    这究竟是在报复谁?

    她心里一惊,忽然间心慌意乱,只觉得心脏隐隐作痛,拍拍小小影的头:“我去看看阳台。”然后快步朝里面的房间走去。

    顾鸿生皱眉:“那是厨房——”

    他似乎想到什么,指指另一个方向:“小小影乖,去看电视。”

    小小影欢快地奔过去摩挲着电视机,跟见到了自己的好朋友一样。

    他则转身匆匆地跟了梁小影过去,一只手把厨房门关了,另一只手用力地扯住她的手腕,抢过她手上的药瓶子,看了看又闻了闻,刚松一口气,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反而笑,拿过他手上的小药瓶,倒了两颗含在嘴里,问:“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吃什么?吃毒药还是吸毒啊?”

    他反问:“你为什么要吃速效救心丸?你心脏——”

    “我没心脏病。”她立刻举起手,又摆摆手,“我家里人都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没大毛病,这东西很少吃。”

    他望着她的眼神甚是狐疑不决,最终变成有些无可奈何,轻轻叹了口气,将小药瓶还给她。

    她伸手去接过小药瓶,还没拿稳,他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甚至可以感觉到手心中,她的睫毛颤抖了一瞬。

    顾鸿生的心跟着她的睫毛也颤动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可是身体快于大脑的动作,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她的手一松,小药瓶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慢慢朝着墙角滚过去。

    他稍稍朝她倾身,她被蒙住眼睛,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安地想要挣扎,却被他另一只手给摁住,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沙哑:“别动。”

    仿佛是某种魔咒一般,让他意乱情迷,而她也莫名地不敢乱动。

    他将自己有些冰凉的嘴唇轻轻地印在自己的手背上,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扶住了她的腰。稍微一低眼,就看到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顾鸿生?”她的声音有点小,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甚至无法察觉到顾鸿生吻在他自己手背上的吻,可是又不好意思推开他,只好发出轻微的疑问。

    在这种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几乎就要忘记现实,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手依旧捂着她的眼睛,稍稍侧头,要去吻她的嘴唇,那里似乎盛开了一朵花,如果不亲吻,就会寂寞地凋落。

    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她嘴唇温度的时候,传来敲门声,小小影在门那边叫道:“妈妈!妈妈!”

    梁小影推开顾鸿生手的时候,他已经迅速站直身子,两只手插回自己的口袋里,神色淡漠地看着她,一本正经道:“装修是好了,还要去买点东西才能住人。”

    有时候我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鸿生

    2010.12.16

    三个人去逛超市,小小影像鸟儿被放归山林,四处乱跑。

    无奈之下梁小影干脆抱起她往推车里一放,威胁道:“不然就把你挂架子上面!”

    顾鸿生对她此举表示了自己的无奈和鄙视,小小影附和。

    梁小影气极,愤愤转头。

    其实都是很幸福的,这种零碎的幸福,慢慢地堆积在一起,让人心安舒畅。但这小幸福往往都是奢侈无比的,很多人都没有办法得到。

    顾鸿生和小小影串通一气,把梁小影气得甩开他俩独自大步朝前走,刚转过去一个货架,就和迎面而来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她后退两步,甩甩被撞疼的手,抬头道:“对不起、对不——啊——”

    后有追兵:“抓小偷!抓小偷啊!”

    那小偷见势不妙,伸手一把拽住梁小影,亮出凶器匕首,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抵着她,对追来的人恶狠狠地威胁道:“别过来!过来的话我就下手了!”

    所以说,人倒霉的时候,逛超市都会遇到小偷。

    梁小影叹了口气:“兄弟别这么不讲道理,我只是路过——”

    “闭嘴!”

    她乖乖地闭嘴。

    那边顾鸿生推着小小影转过来找她,却见到这么一幕,小小影惊叫出声:“妈妈!”忙在车里挥着手就要过去,不料反而惊动了小偷,他惊道:“不准过来!谁过来我就捅了这个女人!”

    梁小影觉得这真没有半点道理,明明是他自己做贼被人发现了,现在的样子反倒是他如同受惊的小白兔。

    顾鸿生皱眉,冷然看他,沉声道:“你最好在故意伤人罪和偷窃罪当中做一个选择,是想被判刑还是罚款保释!”

    “你当我傻好糊弄啊?”那小偷叫道,“老子偷东西也要被判刑!妈的现在抓一个奖一万!老子现在被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梁小影嘴角猛一抽搐,她恍惚间似乎见到顾鸿生的眼角也有些微微抽搐——不,那一定是错觉。

    超市的保安已经朝这边赶来了,小偷很慌张,拿刀的手都在抖。梁小影提醒道:“先生你拿稳——”

    “闭嘴!”

    她再次闭嘴,被他胁迫着往外走,众人见人质在他手上,虽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但好歹港剧没少看,这时候也跟着他慢慢退。

    一时情急,顾鸿生转身走到收银台,将小小影往惊诧地望着这边的收银员面前一放:“帮我看着她!”收银员小姐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顾鸿生来不及多说,转身拨开人群试图接近被挟持的梁小影。

    正在此时,被匕首逼着后退的梁小影一个踉跄没站稳,脚一崴摔了下去。

    那小偷没料到这点,忙低头去看她的情况,包围的保安忙叫道:“扑!”

    四面八方的保安飞跑过去,翻过收银栏,朝小偷扑过去。

    顾鸿生离得最近,见到这一幕,心中暗叫不好,低骂一声赶紧也朝那边跑过去。

    那小偷听到叫声,猛地抬头见到众人朝自己扑过来,一时慌乱又怨恨,握紧了匕首就朝梁小影刺过去。

    顾鸿生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思考便伸出双手将梁小影往自己怀里一揽,侧身躲开,始终慢了一步,被小偷刺中了手臂,哗啦一声衣袖全被划破了。

    下一秒保安们扑上来,将小偷层层压在最下面。

    梁小影大惊,来不及缓过神,忙扶着顾鸿生:“你没事吧?!顾鸿生!喂!说句话!顾鸿生!你没事吧?!报警——不是,打120!顾鸿生你说句话!喂——”

    “别用这种我要死了的口吻!电视剧看多了吧?!”顾鸿生咳两声,“就手上被划伤了,你别激动——喂,把手机挂了!”他忙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抢过她的手机,“就被刀子划伤手臂,不用救护车!你傻啊?!”

    她伸手要去抢手机,他往后躲,不料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抓着她的手,扯得她往他怀里一扑,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他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抱着她,吃痛地闷哼一声。

    她又急起来,抢过手机就要打120,被他无力地白了一眼,伸手再次抢过手机:“我真的没事!等会儿包个绷带就可以了,创可贴都行!”

    “那你喊疼?!”梁小影情急之下只能骂道,“这个时候了别逞能行不行?你傻啊?!”

    “傻的是你!医院你家开的?没事浪费资源很没有公德心!”顾鸿生只得横过手臂给她看,“坏的是我的衣服,不是我的手!你自己看,就是被小刀划伤的感觉。我是人,被刀子划一道再被你这么重撞过来肯定会疼,拜托!”

    ——喂喂,无论怎样都好,你们俩要在地上抱多久啊?!

    小偷已经被保安抓住扭送警察局了,围观群众望着这两个莫名其妙开始吵起来的小情侣,各自笑着议论着摇头散了,收银区又平静下来。清洁员过来收拾残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梁小影还要和他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争吵的时候,似乎姿势也不太对,微微红了脸,扶着他站起来,又被他白一眼:“我说了没事,你不要用对待重度残疾的态度!”说归说,他却没有推开她的手。

    她讪讪地松手,又被他一瞪:“有没有良心?扶我!”

    “喂你——”她咬牙,扶住他之后猛然慌乱起来,“小小影——”

    “妈妈!”小小影一溜烟儿地朝她跑过去,扑到她怀里大哭,“妈妈我怕!”

    她忙摸头道:“妈妈没事,小小影不怕,乖,不哭不哭……”见到小小影平安之后她才心安,转头道,“无论如何,还是先去医务室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顾鸿生没有拒绝,三人前往医务室。

    事实证明果然只是被小划了一刀,涂点药拿绷带包扎一下就行了,唯一可惜的是那件衣服彻底报销。

    虽然梁小影提议说可以减掉袖子改装成短袖,但得到了顾鸿生的无尽鄙视。

    而超市方面则派了经理前来赔礼道歉外加道谢,送了一堆零食和玩具给小小影压惊。

    此事就此了结。

    顾鸿生送两人回去,小小影回到家之后洗把脸就闹着困了,乘人不备爬床上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梁小影无奈,帮她盖好被子,转身关门去客厅。

    在卧室门口站了会儿,她望着坐在那里的顾鸿生。他正低着头按手机,柔和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流泻下去,打下一片阴影。

    梁小影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好好儿地看过他,其实他一直都是非常英俊的。五官十分精致,比起穆清的俊美和桀骜,顾鸿生不说话的时候,其实眉眼十分温柔。

    而一旦开口说话,他总是意气风发的,眉眼间会染上十成十的凌厉,令人甘心臣服。

    像这么好的男人,以后总会给这房子找个好的女主人,那女子势必性情温柔,眉目美丽,对他百依百顺,不会轻易就惹他生气。

    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三姑六婆,整天想着怎么给人家介绍对象。梁小影不由得笑出声来,惹来顾鸿生微微挑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她,凌厉的眉眼似乎在问:笨蛋梁小影,又突然在笑什么?

    她抿抿嘴,站直些,对他认真道:“谢谢。”

    他问:“什么?”

    她茫然:“什么什么?”

    他问:“谢我什么?”

    她刚要回答,却一时语塞。想一想也是,欠了他那么多,想来都不知道是该从何谢起,一时便泄了气。

    而顾鸿生问出口之后也后悔了,他并不想把话题往那个方向上引,他也完全没有想过让她觉得欠了自己什么,可惜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气氛。

    客厅里又是长久的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小影抿唇道:“我会尽快把房子还给你的。”

    他撇撇嘴:“这房子放着也是放着,我不急着要。”

    她点点头,又说:“下次别这样了,咱俩谁受伤都是受伤,没必要帮我挡。”

    他反问:“你觉得还有下次?”

    她一愣:“嗯,不,最好不要再有了……”

    隔了会儿,她又讪讪道:“记得换药,不要沾水。”

    “嗯。”

    又无话可说了。

    他起身:“不早了,我走了。”

    她点点头,送他到门口,望着他出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再见。”

    他脚步停顿下来,回头看她:“梁小影,晚安。”

    她一怔,不解地看他,又笑了,说:“嗯,晚安。”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去。

    梁小影见他进了电梯,这才关门回屋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望着墙壁发呆。

    良久她转头,却不经意地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钱。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却恍然才发现自己没有存他的号码。

    她只得将手机随意地扔在沙发一旁,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夜很长,可是一合眼的工夫也就过去了,就像你往往觉得人生漫长,可是日复一日这么过去了,恍然回首,原来已经这么多年。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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