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明部让你来沟通新委托的情况吧?”
转眼他一本正经地谈起公事,姿态专业,无可挑剔。
“对。”余鲤在心底吐槽,这流氓就是个戏精,各种角色无缝切换,演技了得。
“这次的委托人叫罗坚,保护对象是罗坚的父亲罗山南。”
宋凌微将笔记本放在余鲤面前,打开委托人的档案,直接说明相关情况。
“罗坚是城商银行鹭城支行行长,现年四十八岁,黄金单身汉。罗山南年近八旬,原是城商银行X市分行行长,现在鹭城养老,与罗坚同住。罗坚去年交了个女朋友,有意结婚,但遭到罗山南反对,罗坚上个月就与女朋友分手了。最近罗山南接到威胁信件,遭遇不明人士骚扰,影响到他的生活。据罗坚说,制造这些事端的幕后人可能是他前女友,前女友大概觉得无法结婚是罗山南的错,因此迁怒罗山南。所以,罗坚希望雇佣私人保镖,替罗山南应对各种意外状况。”
余鲤听到“鹭城”二字,神经瞬间绷紧,听完宋凌微的介绍,抱着侥幸的心理确认:“我要去哪里执行任务?”
“鹭城。”宋凌微说,“罗山南在鹭城生活。”
绷紧的神经倏地断裂,余鲤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余鲤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宋凌微,小声地问,“我可以拒绝这次的任务吗?”
她哪里都可以去,就是不想去鹭城。
“年年,专业保镖是不会挑剔任务的。”宋凌微提醒她。
余鲤心里纠结,忍不住找理由:“我不喜欢去外地出差。”
“你不是想成为独立的保镖吗?”宋凌微挑眉,“这次去鹭城执行任务,是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你要是害怕独行,我不介意陪同,怎么样?”
“我去。”余鲤立刻同意,更怕宋凌微也去鹭城,“这次任务需要多长时间?”
或许是她太敏感,鹭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离开那儿十二年,早已物是人非,谁还会认得出她呢?
“一个月。”宋凌微说明,“根据安保方案,你作为私人保镖要住在罗家,负责罗家的安保以及保障罗山南的出行安全等。罗坚已报警备案,我们会在一个月内找出幕后人,解除罗山南的安全威胁,你的任务就正式完成。”
“安全部评定的安全等级呢?”似乎不是很危险的任务。
“C级。”宋凌微说,“你稍微注意下罗坚的前女友,她叫施芸芸——”
“谁?”余鲤猛地打断宋凌微,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要注意谁?”
“施芸芸。”宋凌微打开电脑里的照片,指给余鲤看,“记住她的模样,别让她靠近罗山南。”
照片里的人是位四五十岁的妇女,穿着食堂工作服,正在收拾饭桌。
她身材消瘦,面无神采满是沧桑,细纹爬上眼角额间,烙下时间的印记,隐隐约约似有久远的美丽闪现,转瞬消失在黯然下垂的嘴角。
“她就是施芸芸?”
余鲤表情复杂地看着照片中的人,两分熟悉八分陌生的模样,是时光之刃雕琢的作品,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
“嗯,她现在是师大食堂的员工。”
宋凌微觉得余鲤的反应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师大?鹭城师范大学吗?”
余鲤愣住,施芸芸怎么会在师大工作?那不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吗?
“对。”宋凌微颔首,“年年,你对施芸芸很感兴趣吗?”
“食堂阿姨和银行行长?”余鲤哂然而笑,“他们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谈婚论嫁了?”
她不得不感慨,即使不再年轻,即使美貌饱受岁月摧残,施芸芸依然有让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魅力。
“罗坚生性风流,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现在年纪大了,可能想换口味,可能一时贪鲜,可能遇到真爱,可能是玩不动……都有可能吧?”宋凌微煞有其事地分析,“施芸芸呢,仔细看,五官不错,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可惜抵不过时间的拉扯和地球的引力,黯然失色了,但也有种洗尽铅华的朴实之美。”
“你认识施芸芸吗?”余鲤悄悄地握紧手,宋凌微曾提及过年会去鹭城的外公家。
“不认识。”宋凌微摇头,“关于施芸芸的详细资料,必要时,我们会调查的。不过,罗坚只说幕后人可能是施芸芸,但也可能是其他前女友,毕竟他的前女友非常多。所以,现在重点调查的是罗坚的人际关系,以施芸芸目前的情况看,她的威胁性有限,注意防备即可。”
“是吗?”
余鲤感觉掌心在发凉,如果宋凌微去调查施芸芸,她不敢往下想。
“年年,安全部和特勤部都是你的后盾。”宋凌微拍拍余鲤的肩膀,“虽然这次的任务你不需要向我汇报,但有任何状况我都会通知你的。”
“嗯。”余鲤松了松攥着的手,正视宋凌微,突然问,“你觉得,二十年后的我,会不会老得像这样的食堂阿姨?”
他说施芸芸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会不会觉得二十年前的施芸芸像现在的她呢?
“哈?”
宋凌微怔了怔,然后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认真地打量起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甚至凑近她,似要检查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数一数她的眉毛和睫毛。
余鲤被他评估的目光盯得发毛,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见他想趁机上手体会触感,她忙不迭地推开他,若无其事道:“我随便问的,没什么意义,不用回答。”
“年年,我刚才仔细确认,二十年后的你,不管变圆变方,都是我喜欢的样子。”宋凌微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你老了二十岁,我也老了二十岁,这世界同样老了二十岁,唯有我喜欢你的心不会变老,历久弥新哦。”
撩人心弦的情话他信手拈来,天长地久不过是他唇舌间的蠢蠢欲动,海沽石烂也管不了他的心永远年轻。
心间起了震颤,像是心弦被撩到,余鲤拒绝承认,回他四字:“油嘴滑舌。”
“我的嘴油吗?舌滑吗?”宋凌微说着就双手撑向沙发,谈完公事,可以沟通私事了,“年年,我们还是来确认下吧。”
仿佛玉山倾倒,将她困于他的怀抱和沙发间,仰头被他吻个正着,软舌如利剑,灵巧撬开双排齿,滑入其间便勾着她的,与他唇舌纠缠,令她无处躲藏。
男性的气息以不容置喙的架势,长驱而入,直奔她的心间,盘旋其中,她的心跳与呼吸,都与之息息相关。
犹如被滚滚热浪吞噬了,缠绵缱绻,难分彼此。
她分得清楚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矫情怎样抗拒,他都照单全收,不肯远离。
她推他一寸,他便近她一尺,再近一丈,不给退路。
余鲤单枪匹马前往鹭城赴任。
从X市乘坐高铁一个小时多就到鹭城,她一出站,就有个穿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余鲤看过这次安保委托相关人士的照片,认出来者是委托人罗坚。
罗坚梳背头戴无框眼镜,看起来精明狡黠,微微突出的肚腩有点破坏精英形象,让他显得接地气了。
“我是罗坚,你是余鲤吧。”罗坚向余鲤伸出手,大方地打量她。
“你好,我是余鲤,负责这次安保委托的保镖。”余鲤跟他握手示意,不喜欢他似乎“阅人无数”的评估目光。
“美女保镖有点面善。”罗坚笑着问,“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初次见面,罗先生说笑了。”余鲤心底涌起不适感,不喜欢这种类似搭讪的对白。
“大概美女总让人觉得眼熟吧。”罗坚不以为意,请余鲤上车,开往罗家。
“罗先生,其实你不必麻烦亲自接人。”坐副驾驶座的余鲤目不斜视,公事公办道,“我会向你报到,说明这次安保的相关安排。”
“不麻烦。”罗坚一脸的理所当然,“你是凌微交代的贵客,让我迫不及待想见你,自然要恭迎大驾了。”
“什么意思?”余鲤不解,转头望向开车的罗坚,“我是作为保镖来执行任务,并非来作客的。”
“凌微没告诉你吗?”罗坚有点讶异,“我和他的关系?”
“他说你是委托人。”余鲤皱眉,难道他们还有别的关系?
“既然凌微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我也不多嘴。”罗坚若有所思,“余鲤,你就当我是委托人,不用多想。”
这句“不用多想”带着欲盖弥彰的深意,反而让余鲤感觉很不好,心生疑窦。不过,罗坚是委托人,她只能沟通公事,不能过问私事。
罗坚的车开进鹭湖公园旁的别墅区,余鲤跟着他进了栋三层别墅,去见她的保护对象。
罗山南满头白发,眉间深刻着“川”字,双眼如鹰隼般犀利,一看到余鲤,以为她是罗坚新交的女朋友,火大地抡起拐杖往罗坚身上打招呼。
“你这兔崽子,越来越不正经,居然对年轻姑娘下手,罗家的脸还不够给你丢吗?”
“爸!你误会了!”罗坚抓住拐杖,赶紧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给您请的保镖!”
“保镖?”罗山南表示怀疑,罗坚向余鲤使了个眼色。
“罗老先生,您好。”余鲤看着闹腾的罗家父子,自我介绍,“我是余鲤,来自三朝安全顾问公司,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私人保镖。”
“别当我是废物,找个保镖来碍事。”罗山南抽回拐杖,戳着罗坚的腿,“你快把人送走,我不需要!”
余鲤尴尬地站一旁,这个罗老先生的脾气有点大。
“爸,她是三朝的保镖,是凌微公司的人哦。”罗坚故作玄虚地提醒。
“所以她是你和凌微合计请的保镖吗?”罗山南瞬间迁怒,“凌微也当我是老不中用的吗?”
罗山南和罗坚都认识宋凌微?为什么宋凌微都没说呢?
余鲤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对劲。
“爸,不是您想的那样,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罗坚瞥了眼余鲤,然后凑到罗山南耳朵,嘀咕一番。
罗山南脸色渐霁,飘向余鲤的目光变得柔和慈爱,还有欣慰。
罗家父子一边咬耳朵一边看她,眼神有点奇怪,余鲤打了个激灵,感觉越来越不好,宋凌微不会把她卖了吧?
“哦,原来如此。”罗山南听完罗坚的悄悄话,恍然大悟,和蔼可亲地冲着余鲤笑,“小余,欢迎你来罗家,我这个老头就麻烦你多关照了。”
“罗老先生,不用客气,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于是,余鲤带着怪异的感觉在罗家住下,成了罗山南的私人保镖。
罗山南的养老生活很简单,早起在别墅院内内练太极;白日里会出门会友,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在家捣鼓他的摄影作品;傍晚,他就带上单反相机去鹭湖公园,拍摄湖心岛白鹭气息地归巢的白鹭。
别墅里有保姆阿姨照顾罗山南的生活起居,罗坚经常应酬很晚才回家,陪父亲的时间非常少。余鲤来到罗家,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罗山南的跟班。
罗山南一改初见时的大脾气,对余鲤特别亲切,视她为贵客,热情地向她介绍罗家情况,乐得跟她话家常。
对于罗坚请保镖这事,罗山南嗤之以鼻,认为罗坚小题大做。
罗山南说威胁信不过是有人恶作剧,打印了胡说八道的信件投放在信箱里而已。至于不明人士的骚扰,只是有人爬上罗家别墅外墙的树上,投掷石块罢了,可能是熊孩子的作为。
“都是无聊事,没什么大不了。”罗山南不以为意,反而对罗坚的意见颇大,“我那儿子借口讨好我,想让我分心,别去管他罢了。”
“罗先生说这些麻烦可能和他前女友有关,因为你反对他们结婚。”
余鲤背着罗山南的摄影器材,陪他前往鹭湖公园,她在罗家不到一周,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罗山南的信任,跟他交谈也不用顾忌。
“我这混小子天生风流种,浪荡大半辈子,男女关系一塌糊涂,干脆光棍到底。反正我早就不指望他结婚生子为罗家开枝散叶,只希望他不要祸害别人。”
罗山南太清楚罗坚的德行,以前逼婚逼得紧,罗坚就带着不同女朋友以供参考,要怎样的媳妇由他决定,太混了。
“您反对罗先生结婚,不是因为他女朋友有问题吗?”余鲤觉得哪里搞错了。
“跟他女朋友无关,只要他没有定性,就不适合结婚。”罗山南摇头,“而且他女朋友太多,突然说要结婚,我都不知道他要跟哪个结呢?”
“您没见过他要结婚的女朋友?”
自从她成了罗山南的私人保镖,宋凌微那边也没有再传什么信息过来,只说注意罗山南身边的情况就好。
“他没带来见我,听说是个在食堂工作的女人,跟他年纪相仿,丧偶多年……一听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结婚根本是胡闹。”
已经来到鹭湖公园,罗山南指挥余鲤在湖岸搭起三脚架,架好长焦镜头,对准湖心岛的位置,他定时定点来拍他的白鹭了。
“罗先生喜欢什么类型?”余鲤很意外,罗山南真的没见过施芸芸吗?
“貌美肤白胸大腿长,看起来很艳丽的类型。”罗山南吐槽罗坚的口味,“他欣赏不了朴素的女人,也不懂内在美的。”
年轻的施芸芸应该是罗坚最爱的类型,可现在的施芸芸……余鲤想起施芸芸的近照,正如罗山南所说,是罗坚欣赏不了的朴素。
对于想嫁有钱人的施芸芸来说,跟银行行长结婚的美梦就这样破灭,打击会很大吧?
余鲤看着罗山南摆弄相机,拍摄一群围绕着湖心岛飞翔的白鹭,与落霞齐飞的画面,确实美好。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也拍摄了几张日暮白鹭,打开微信想分享给宋凌微,想到自己正在执行任务中,就放弃了。
自从来鹭城出差,宋凌微联系她的频率很低,刻意放手,不干涉她的工作,给她独立自由的空间,余鲤反而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已经下班了吧?
余鲤想了想,还是给宋凌微发了张刚拍的照片,没有说话。
宋凌微很快回了张两杯酒的照片,说:“年年,你猜我和谁在喝酒?”
对他的朋友圈没特别关注,余鲤猜不出来,有点不爽,就不想回他。
“日暮白鹭,湖光潋滟,真想在鹭湖岸边摆上小菜,跟你喝点小酒,光是想象就无比惬意。”宋凌微又发信息过来,“如果不是宫师兄约,我才不想陪男人喝酒呢。”
看他主动解释,余鲤的心情莫名地上扬,原来他和宫清原在喝酒。
不过,余鲤的注意力落在“鹭湖”二字上,宋凌微怎么知道她拍照的位置?
鹭城因白鹭得名,这个城市有好几个白鹭栖息的地方,除了鹭湖公园,还有白鹭湾、南溪湿地公园、三桥潭等。
宋凌微为什么那么确定她是在鹭湖公园?
他对这里很熟悉吗?
“请问,您是罗山南先生吗?”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带着迟疑,语调很慢。
余鲤忙收起手机,暗恼因宋凌微分心了。
作为保镖,一有动静,余鲤就理所当然地挡住罗山南,转身面对来人。
四目相对,如遭雷击,余鲤刹那僵住,心底涌起波澜,难以平静。
她知道这次任务很大可能会见到施芸芸,但没料到这么快就跟她面对面,让她猝不及防。
眼前的施芸芸不是照片中食堂阿姨的打扮,像是披上铠甲来战斗,穿着漂亮长裙画着精致妆容,只是眼角的皱纹眉间的黯然,有着无法掩饰的老态。
“你……你是阿鲤吗?”
施芸芸双目圆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语气有些激动和不确定。毕竟分开时,余鲤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而不是眼前清丽娇媚的女人。
闻言,余鲤紧张地回头看罗山南,他似乎没听到施芸芸的声音,沉醉在拍摄白鹭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暗暗松口气,本能地不愿让人知道她和施芸芸的关系。
深吸一口气,余鲤提醒自己今非昔比,她不是以前的小女孩,她能应对施芸芸的。
“我是谁不重要。”余鲤冷静开口,“请问,你找罗老先生有事吗?”
施芸芸死死地盯着余鲤,尤其是她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
“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我。”施芸芸答非所问,目不转睛地看她,“没错,你一定是阿鲤!你认不出我吗?我生了你,给你这样的美貌,你一长大就把妈妈忘了吗?”
“妈妈?”余鲤握着拳嘲讽道,“你配吗?”
“我不配吗?”施芸芸恼火起来,“你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喝着我的奶长大的,现在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
“我的妈妈,在那个晚上就死了。”余鲤冷冷地提醒。
“你在怪我吗?”施芸芸突然扬高声音,“明明是你破坏我的幸福,是你毁了我的生活!”
余鲤看着开始失控的施芸芸,久违而熟悉的惶恐从心底涌起,她们母女不应该相见的。一见面立刻变成红了眼的仇人,翻起旧账,互相伤害。
“小余,怎么回事?”
罗山南不知何时注意力从拍摄中转移,旁观了一会儿,看出端倪,随着施芸芸放大的嗓门,余鲤的脸色变得不大好。
“罗老先生,不好意思,我会处理好的。”
余鲤心里“咯噔”一下,估计他已经听出她和施芸芸的关系,就更不想让他知道施芸芸是罗坚的前女友。
“罗老先生?你就是罗山南,罗坚的父亲吧?”
施芸芸一听,忙上前,余鲤眼疾手快拦住她,不让她靠近罗山南。
“请你不要靠近罗老先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余鲤出声警告。
“你什么意思?你认识罗山南?”施芸芸眼睛红起来,“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吗?”
“我是罗老先生的保镖,我不会让危险人物靠近他的。”
余鲤伸长手臂,在罗山南和施芸芸之间划出一道明确的分界线,拒绝施芸芸再前进。
“是你!果然是你!你又要阻碍我,对不对?”施芸芸抓着余鲤的手臂,表情变得狰狞。
余鲤是有能力将施芸芸甩开的,可在她碰触她的瞬间,仿佛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那些令她窒息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刹那将她吞噬,四肢百骸间的气力都被吸走了。
“你……不要碰我。”余鲤的脸色刷白,“放开我。”
“上一次,你毁了我的幸福,这一次你也要毁掉我的幸福,我不会放过你的!”施芸芸提起过往,歇斯底里起来,“我到底造什么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一定会不一样的!你赔我!”
“你简直疯了,离我远点。”
余鲤忍无可忍,想要反抗,却换来施芸芸更加失控的反应,捶打着她。
她明明有一身的功夫,但面对死缠烂打将所有怨气发泄在她身上的施芸芸,她像是回到过去,无法反抗她,更无法反击她。
“住手,不准打小余!”
罗山南见场面失控,就要上前阻止。
余鲤硬是以身体挡住,避免罗山南卷进来,施芸芸推搡着她,只觉得脚下一空,“扑通”一声,她人就翻过湖岸低矮的围栏,掉进湖里。
湖水瞬间灌进她的口鼻,被呛得她无法呼吸,小腿猛地抽筋,疼得使不上力的感觉令她恐慌,双手无力地扑腾着。
脑海里浮现出施芸芸歇斯底里的模样,跟十二年前重合起来,绝望感袭来,余鲤突然没了挣扎的气力,放任自己下沉。
她听不到周围的声响,意识渐渐模糊。
冰凉的湖水将她带回十二年前的雨夜,浑身湿漉漉,从里到外都是寒意。
也许在那个晚上,她也死去过。
“原来如此”酒吧。
宋凌微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打开手机看,余鲤发了张日暮白鹭的照片后,就没有动静了。
他想跟她聊天,想问她在做什么,晚上要吃什么?
可他怕这样太黏糊被嫌弃,只得放牛吃草,不能让她觉得他控制欲太强,给她自由。
“你这是在等小鱼信息?”
宫清原看着神游的宋凌微,看来约酒不是什么好主意,不如约在道馆切磋一番。
“嗯。”宋凌微又看了眼手机,“最近她去外地出差,要一个月才回来,我又不能去找她,也不能时时刻刻了联系她,免得她嫌我烦。可我实在想我家鱼儿,见不着她有点寂寞,这酒入相思肠,就更寂寞了。”
“出差一个月?”宫清原无视他的矫情,“任务危险吗?你不跟着没问题吗?”
“任务没什么危险性,而且我交代过委托人关照她的。”宋凌微很确定,“因为她想成为独立又专业的保镖,我才放手让她去飞。”
“你让她飞到哪里练手?”宫清原算是看清他护短的本质。
宋凌微说:“鹭城。”
“鹭城?”宫清原脸色瞬变,“白鹭之城的鹭城?”
宋凌微不懂他为何变脸:“对,有问题吗?”
“小鱼不喜欢鹭城。”宫清原不安起来,“你怎么会让她去鹭城呢?”
“其实委托人是我舅舅,保护对象是我外公,虽然她不知道这层关系,但那里算是我的势力范围,她去执行任务有安全保障的。”宋凌微解释,“她为什么不喜欢鹭城?她以前去过鹭城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宫清原觉得提到鹭城,他的眼皮就开始跳了,“小鱼是在鹭城出生的,我们在那里一起长大,直到她十三岁去了泽城,她就再没有回过鹭城。”
“为什么?”
宋凌微想起余鲤抗拒去鹭城的样子,她是真的不想去,而他对她用了激将法。
“小鱼在鹭城遭遇太多的不幸,我希望她永远不用回鹭城去面对过去。”宫清原面露急切之色,“宋凌微,赶快中止这次任务,叫小鱼回来,别让她呆那里,我怕她会出事的。”
宋凌微还没消化宫清原话中的信息,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他的舅舅罗坚。
“凌微,快来鹭城医院。”罗坚说,“那个施芸芸发疯,把余鲤推进湖里,余鲤溺水昏迷,现在医院抢救。”
宋凌微瞬间刷白了脸,有点惊慌地看向宫清原:“我舅舅说余鲤溺水昏迷,正在抢救。”
“走!我们马上去鹭城!”
宫清原豁地起身,拖着宋凌微出酒吧,拦了辆计程车直奔鹭城。
“宫师兄,告诉我,余鲤在鹭城遭遇过什么?”
宋凌微心忧如焚,为什么宫清原觉得余鲤去鹭城会出事呢?
宫清原一边催促着司机开快点上高速,一边反问宋凌微:“你先告诉我,小鱼为什么突然溺水?”
“这次的任务是我舅舅委托的,我外公反对他结婚,他就直接分手,然后我外公便受到一些骚扰,他怀疑是前女友不甘心在搞事情,所以请个保镖应对。”宋凌微懊恼地抓了抓头,“我以为那个施芸芸构不成威胁的,只让余鲤注意点,余鲤怎么会被她推到湖里呢?”
“施芸芸?”宫清原不可思议道,“你舅舅是不是银行行长?”
“对,他是城商银行鹭城支行行长。”
宫清原大概明白是什么回事,本以为宋凌微不在意余鲤的过去很好,可他也太不在意了吧?
“你们怀疑施芸芸,为什么一开始没调查她呢?”宫清原有点恼火,“宋凌微,你根本不把这次委托当回事吧?只是私心创造一个机会让小鱼跟你的家人相处吧?”
“对不起,我的过失。”宋凌微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我想不通施芸芸为什么会对余鲤发疯?而且余鲤身手很好,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你调查了施芸芸,就会知道,她有个女儿叫余鲤。”宫清原叹了口气,“因为她,小鱼才不得不离开鹭城的。”
宋凌微愣住,难以置信这样的巧合,刹那有狂风暴雨袭来,冲击着他的心。
他喜欢她,却不了解她。
他的无知,竟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万籁俱寂的深夜,突然电闪雷鸣,撕裂夜幕吞噬平静,雨点啪嗒啪嗒地砸在窗玻璃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余鲤被雨声吵醒了,却听见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她打开床头灯,用光亮来壮胆,神经紧绷地盯着房门。
门被打开了,有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进入她的房间,端出亲切的笑脸走向她:“阿鲤,打雷了,睡不着吧?别怕,叔叔来陪你。”
这个自称叔叔的人是施芸芸的男朋友,他对施芸芸说会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施芸芸就欢迎他来家里住,培养一家人的感情。
“谢谢叔叔。”余鲤压下难以言喻的不安,“我不怕,不用人陪的。”
可他在她床边坐下,下一瞬,他就压过来,捂住她的口鼻,不让她出声了。
她挣扎着,踢打着,惊恐地看着那人撕扯她的衣服。
门口突然传来声响,那人停下来,回头看见施芸芸站在门口,心虚地松开手。
“妈妈,救我。”
余鲤像看到救星,声音嘶哑地大喊,向施芸芸伸出手,希望她拉她一把,带她走。
然而,施芸芸像在梦游,听不见她的求救声,无动于衷地看着房内的一切。
她的冷眼旁观,让那人肆无忌惮起来。
余鲤拼命地挣扎,却像布娃娃一样被摔在床上,她的反抗换来暴打。
施芸芸麻木地看着她被施暴,没有任何动作,令她绝望。
也许太绝望了,她渴望父亲在天之灵能救她,让她想起父亲曾告诉她的事,用尽力气,踢向那人的大腿部,那人疼得一时松开钳制她身体的手。
或许是眼前的地狱激发她求生的所有潜能,她抓住这一空隙,连爬带滚地跌下床,撞开门口作壁上观的施芸芸,冲出家门,拼命地往外跑。
滂沱大雨,冷冰冰地打在她身上,却洗不掉那人如乌云笼罩着她的气息,令她恐惧,令她作呕。
她在雨中狂奔,感受不到疲惫和疼痛,眼前中浮现出施芸芸冷漠旁观的样子,让她不敢停下脚步,唯恐他们追来,把她拽回地狱。
她拼命地跑啊跑,终于跑到宫家道馆,惊醒了宫家的人。
狼狈不堪的她,见到宫清原和他父亲,反而被他们的男性气息吓得尖叫不断,只肯让宫清原母亲靠近,身上带伤,却无法放松下来。
直到宫清原他们报警,告诉她,不会有人来追她,也不会有人来伤害她,她才敢松弛,愿意去医院。
身体的伤可以治好,可心里的伤再也愈合不了。
那个晚上,施芸芸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被施暴的样子,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让她失去自信,怀疑自己,连母亲都不爱护的孩子值得被爱吗?
等到那个叔叔被关起来,宫清原才送她回家,结果施芸芸一见她就歇斯底里起来,怨恨她破坏她的幸福,将她推出家门:“滚!你这个扫把星!离我远远的,别让我再看到你!从今以后,我当你死了,你也当我死了,我们互不相干!”
从那时起,余鲤就当母亲死了,她离开鹭城,埋葬过去,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然而,她时不时会梦到十三岁的自己,在雨夜里疲于奔命,不敢回头看,不敢停下来,只能拼命往前跑。但前方一片黑暗,她没有去路,也没有退路。
那些愈合不了的伤,变成蛰伏在身体里的怪物,提醒着她不被母亲所爱的事实,折磨着她无法接受自己的过去,抗拒异性的靠近,在现实里横冲直撞……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失去父母的庇佑,她只能张牙舞爪地保护自己,直到遇见宋凌微,身体里的怪物安静下来,她似乎被顺毛了,被驯服了。
可是,她能接受宋凌微,却接受不了自己。
宋凌微越喜欢她,她就越害怕,害怕他发现真正的自己,根本不值得他爱。
当她面对施芸芸,她就知道自己输了,在施芸芸面前,她不堪一击。
宋凌微说得对,只有力量征服不了她,因为她会被过去击倒。
她只会在宋凌微面前虚张声势,见到施芸芸,就被过去绑架,空有一身力量,却轻易地坠入湖底,无法反抗。
这些年,她总跟自己较劲,累了,不想再面对施芸芸。
就这样闭上眼睛吧,也许能回到父亲的怀里,再次拥有被疼爱的时光,见到因爱生辉的自己,她就能重新喜欢上自己。
她最喜欢父亲,好想念父亲……那个晚上死去的她,是不是已经见到父亲了?被父亲保护着疼爱着?
“年年。”
“年年。”
“年年。”
有人在喊她,抓着她的手往回拽,不让她去找父亲,不让她逃跑。
“年年。”
“年年。”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只有这个人让她觉得像父亲,只有他让她愿意亲近。
“年年。”
她想起来了,刚和宋凌微在一起时,他说要叫她“年年”,因为“年年有余”嘛。
“显得我很多余似的。”她不是很喜欢这个昵称。
“我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笑着说,“年年有余,岁岁有你,无论何时,我们都在一起。”
分开的那些年,没有人喊她“年年”,没有人心中“有余”,也没有人和她在一起。
“年年。”
现在的他,和她在一起吗?
余鲤想睁眼确认,这一次他在她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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