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财一次次对前来讨债的人说,咱是那赖账不给的人吗?满双福村你去打听打听,我马万财别的不敢说,赌品绝对是一流……这是我姑娘,你们都认识吧,从大城市刚回来,还会欠你们那几个小钱吗?
来人纷纷与玛丽打招呼。有的人玛丽认得,有的很陌生。
马万财吹嘘够了,就冲玛丽瞪眼睛,说还愣着干啥,赶紧拿钱啊!
玛丽本不想搭理这些烂事儿,可她实在不想让这些债主打扰到她和母亲弟弟的团聚,就拿出钱三百两百的打发走那些人,总共有一千多块。马万财扬眉吐气,每次都屁颠屁颠将那些个债主送出好远,过足了嘴瘾。
忙活完这些玛丽感觉到饿,张罗着吃饭。去灶间看,冷冷清清,碗架柜上只有半盆白菜炖粉条和半碗黑乎乎的萝卜条咸菜,心里一阵阵的愤怒和酸楚交织在一起。
手里端着那半盆白菜炖粉条,玛丽问马万财,过年就吃这个?
马万财说能吃上这口就不错了。
玛丽打开屋门,一扬手将那半盆菜扔出老远,回头对马万财怒目而视,她有一肚子刻薄尖酸的话要说,话到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算了,操他奶奶的,跟不是人的人也犯不上多说一句人话。她在心里想。
家里还有什么吃的?玛丽问。
啥都没有,连一滴酒都没有了。马万财哭丧着脸说。
玛丽说把院子里那两只鸡杀了,都炖上。
马万财说那两只鸡可能下蛋呢。
玛丽说过几天有集时我给你买四只回来,现在要过年!
马万财听玛丽这么说高兴了,拿过菜刀去外面抓鸡杀鸡。
玛丽拿出四百块钱,列了个单子,让弟弟去村里的小超市买罐头香肠酱油醋,买鞭炮春联茶叶,买瓜子糖果香烟,买白酒啤酒饮料……然后烧了一锅开水,为母亲擦洗身子。玛丽妈一条腿截肢了,当年撞她的人逃之夭夭,也没获得任何补偿。玛丽很懊悔没有为妈妈弟弟买上几件新衣裳,寻思着等过几天有集市时一定要将她俩打扮一新。
锅里炖上鸡,罐头开启香肠切片,将带回来的海货弄几样,白酒啤酒饮料摆上桌,春联贴上,噼噼啪啪燃放鞭炮,这个破败的家多少有了些过年的气息。
左邻右舍听到鞭炮声加上债主们出去宣传,全村人差不多都知道马万财家的闺女玛丽回来了,村里回来位妖艳漂亮的小姐,是件很新鲜的事儿。大家纷纷来马万财家,嘴上说是来拜年,实际上都是来看玛丽。
迎来送往忙活好一通,众人纷纷用羡慕的眼神打量着玛丽,夸她能干夸她漂亮夸她顾家,男人想瞅仔细又不敢太放肆,用尽了猥琐的神态。
马万财恨不能美出鼻涕泡来,给客人递烟剥糖端茶倒水,或许这辈子是他第一次,找到了做人的感觉。
总算消停了,天已渐渐黑了下来,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年饭。
玛丽陪马万财喝酒,说你不是总吹嘘自己酒品好吗?今天我陪你喝,谁耍赖谁不是人养的。
玛丽再一次将自己干喝不醉的本事派上了用场,恨不得把这几年的怨恨都通过酒精释放出来。马万财有酒便快活,弟弟买来的酒根本就不够用,又跑去买了两次。最后的结果不用说,没多久马万财如一滩烂泥一样趴下了。
他醉了更好,玛丽可以安心地跟妈妈聊天。
说起家里的光景,玛丽说现在不是有土地补偿金了吗,咋还过成这个光景。
妈妈叹了口气说,家家都紧巴呢。地里没啥收成,前两年来了个乡长,让大家伙都种花,说是要搞个什么千亩花海招揽游客。后来花是海了,可没谁来看,咱这地儿连个像样的路都没一条,一下雨都没地方落脚谁会来。第二年又换了个乡长,号召大家种植西红柿,说是要建一个番茄汁加工跨国公司,各家都发了种子,后来结出的柿子品种不一样,有大有小,没人收了,大都烂在了地里。去年又一个乡长上任了,要办一个波尔山羊养殖基地,村里每户人家领养一公一母两只羊……弄到现在,也没剩几只了,乡上隔三差五就来抓两只回去涮羊肉吃……
玛丽说怎么不出去打工呢,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妈妈说咱这地儿不比南方,出去打工的人很少,觉得撇家舍业往外跑不是正经事儿,都这么穷着,也就习惯了安分了。
玛丽想了想,从包里数出三千块钱交给妈妈,叮嘱她把钱藏好不要让爸爸知道。
不能饿死呀,玛丽说,弟弟还小,一定要让他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就好了,我来供他上学……
正说着,村主任儿子来了。他也姓马,叫马栓柱,小学时跟玛丽是同学,俩人很要好。玛丽在外这几年要数跟他联系得最多。
俩人相见,分外高兴。栓柱比玛丽年长一岁,如今在镇上读书,已经出息成有棱有角的大小伙子了。面对玛丽栓柱还有些腼腆,玛丽的漂亮让他不敢直视。
玛丽可不管那些,她的想法一点不复杂,拉着栓柱的手不放,问这问那,说原来的同学,想起那位前来支教的女老师……栓柱被拉着手,脸很快就红成了关公,说话也有些结巴。后来实在待不下去了,推说有事落荒而逃。
栓柱走后妈妈说,这孩子仁义着呢,你不在家时他没少往这儿跑,总帮家里干活不说,还买过些东西送来。
想想刚才栓柱的样子,玛丽不由得笑了。
夜里睡在妈妈身旁,紧紧拉着妈妈的手,玛丽感到无比的踏实。屋外寒风肆虐,几扇有裂缝的窗户跟着颤抖。身下的火炕很热,身上却是冷风拂面。
玛丽心里盘算着,这房子也该翻修了,不,要重新盖房子,盖一栋敞亮的新房子给妈妈住。
第二天一大早,马万财叫醒还在熟睡的玛丽,要钱去打牌。玛丽说没钱,马万财气急败坏地开骂,骂也不管用就去翻玛丽的包。
玛丽昨晚早就将钱藏起来了,一无所获的马万财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后来玛丽妈拿出两百块钱递过去,说这是闺女给我的,你拿去耍吧,最好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马万财拿到钱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玛丽气得直想哭,说妈妈你干什么呀,为啥要给他钱?
妈妈说不拿到钱他是不会罢休的,还是由他去吧,不在跟前转悠我还清静些。
农村的集市各村轮换,排到双福村要等到初五。吃过早饭,玛丽领着弟弟去邻村赶集。
为妈妈弟弟买妥穿的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玛丽感觉自己兜里的钱真是太少了,还想买的很多东西都无法实现,比如电视机,比如冰箱……她开始有些恼恨自己,平时真是太不懂得节俭了,手指稍微拢紧些想买的这些就都有了。
拉着弟弟的手,兴高采烈往家走。
半道上,遇到骑自行车过来的栓柱。他去过玛丽家,得知姐弟俩去赶集,就来迎玛丽。
见了玛丽栓柱就脸红,殷勤地将玛丽买的东西往自行车上搬。
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男不善钟情……都是十六七岁的青年,栓柱的心思他自己或许还不是很清楚,但经历过风雨的玛丽心里可明镜得很。更何况在东北农村,十七八岁谈婚论嫁也属正常。
玛丽说栓柱你咋不说话,以前你不是最能白话的吗?
栓柱说你让我说啥?
玛丽说哎呀你大老远的来接我们,难道就没话说?
我……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栓柱越紧张越说不好话。
玛丽嘻嘻地笑了。她打发弟弟拿上两样东西先回家,自己和栓柱推着自行车溜达回去。
玛丽说栓柱你的心思我明白。
栓柱说我哪有什么心思。
玛丽说栓柱你是不是喜欢我?
栓柱低下头不作声。
玛丽说哎呀你一个小老爷们害什么羞,咋还没有我一个小女子大方……
栓柱急赤白脸地说玛丽,你在外面真的做了小姐吗?
玛丽嘴还张着,半天没有闭上。
栓柱说我当然喜欢你了,打小我就想等长大以后我一定娶你当媳妇,你不在家这几年我总想着你,他们说你在外面当小姐,我可不信。
玛丽鼻子一酸泪水涌入眼眶,说栓柱,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栓柱瞪大眼睛看着玛丽,他努力辨别着玛丽是不是在说真话,心里想着或许玛丽是在考验他呢。
玛丽简要地将这几年的遭遇跟栓柱说了一遍,最后说,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我并不觉得当小姐有啥见不得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栓柱不再说话,推着车子闷头走。
玛丽跟在后面,说栓柱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们家也好,谢谢你这几年对我家的照顾,你应该把书读好,别净想着娶媳妇的事儿,将来出息了去大城市,啥样的女子找不到……
栓柱打断了她的话,玛丽你别说了,就当我今天才认识你好了。
说完赌气一般快步往前走。玛丽捉摸不透栓柱那句话的意思,也不想再说啥。
晚上时,主任媳妇怒冲冲来到玛莉家,掐着腰站在地当间,指点着玛丽一家人嚷嚷开来,你们是啥样人家你们自己不知道吗?我们是啥样人家你们不清楚?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登梯子上树想攀高枝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们家栓柱怎么会娶玛丽呢,就是将来找个傻子聋子,娶个瞎子瘸子,也断不会要一个千人骑万人跨的小姐呀,玛丽你就省省心思吧,别再动我们家栓柱的歪脑筋,你勾引别的爷们能成,到我们这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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