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冬天淫雨霏霏万木潇蔬,阴冷阴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玛丽的心情。
自从B超确定肚子里怀的是男孩那天起,老陈再也没有露面过。如今眼瞅着就要生了,到底都该咋弄呢,谁来接坐什么车去哪家医院等等都没个安排,玛丽感到不安,玛丽有些害怕,当年生屁屁时的悲惨经历还记忆犹新。
实在忍不住了,玛丽就给老陈打电话,也想好了接通后自己先不说话,以免引起老陈大老婆或其他人的怀疑。但这只是玛丽的一厢情愿,老陈的电话一直关机。
给雯雯打,邪门了,也是关机。
玛丽心里恨不能一头钻进电话中,将电话里一遍遍重复述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那个女人掐死!
还有谁可以联系呢?对了,王老板,虽然王老板的名片早就弄丢了,但玛丽知道辉煌公司,玛丽会查号。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联系上王老板,在得知对方是玛丽后,王老板很是惊讶。
你还在杭州?王老板说。
玛丽说是呀我在杭州,你能找到老大吗?我联系不上他了。
哎哟我的大小姐呀,你还不知道吧,老大被双规了。王老板说。
双规,啥是双规呀?
就是被纪检部门抓起来了,谁都见不着,老大这回算是完蛋了……
种种不祥的预感如今已变成现实,玛丽只觉得眼前一黑,肚里的孩子不失时机地狠劲蹬了她一脚,疼得她一下子坐到地上。
腹部开始抽筋一般疼起来,且不依不饶,疼起来没个完。
这是要生了呢,玛丽在心里跟自己说,千万别慌,没事的没事的,顺顺你别着急……
玛丽满脑袋是汗,强忍着痛再次拨通王老板的电话。
王老板,我是玛丽,我就要……生孩子了,麻烦你……来送我去医院吧。
啊,你要生孩子了?好好,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吧,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玛丽告诉了王老板具体地址。
想到辉煌公司距离太远,玛丽又拨通120急救电话,让他们马上派救护车来。
喊来厨房正忙活午饭的秀萍,让她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
我们的玛丽再一次显示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处变不惊来,让秀萍先将床头抽屉里的现金装好,然后再将这些天一直准备的杂七杂八住院用品归拢到一起……
急救车呜哇呜哇地先王老板一步到达,那时玛丽羊水已经破了,腿上布满了清亮的液体。
玛丽紧咬下唇目光坚定,据后来秀萍回忆,那一刻的玛丽,像极了电影中视死如归的女英雄。
到医院没多久玛丽就生了,很幸运,但不幸的是生下来的顺顺直接送进保温箱上了呼吸机。大夫说顺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很大,还伴有严重的肺炎和心衰。由于刚刚出生,暂时还不能手术,需要在保温箱里度过一段时间。
听了医生的介绍,玛丽的心拔凉拔凉的,当初怀屁屁时狠劲祸害最后生出来还非常健康,自己小心翼翼呵护了几个月的顺顺,怎么会成了这样,为什么呀?
大夫问玛丽,你怀孕期间吸烟喝酒不?
玛丽说不抽烟,酒倒是没少喝。
那就对了,大夫说,酒精可损害生殖细胞,使受精卵质量下降。酒后怀孕可造成胎儿发育迟缓,反应迟钝和智力障碍,还可导致胎儿面部、骨骼、四肢和心脏等器官的畸形……
玛丽听后杀了自己的心思都有。那阵子自己为啥要喝那么多的酒啊!
没啥可商量的,抓紧时间治疗吧。大夫说具体的手段现在还不能上,婴儿实在太小太脆弱了,还得等至少两周时间,花费也不是小数目,让玛丽早些筹钱。
玛丽想说钱不是问题,可她没说出口,改成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好了。
没用几天玛丽就能自己下床了。别的产妇都是幸福地抱着刚出生的新生儿,身边有一帮亲人或朋友围着,我们的玛丽孤零零一个人,每天只能不断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隔离室窗前,透过窗子凝视着躺在保温箱里的顺顺,他是那样的瘦小那样的可怜,皮肤皱皱巴巴的……
玛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泪流满面。
秀萍家里医院两头跑,精心为玛丽精心烹制月子饭。
这天中午,秀萍急匆匆拎着空饭盒回到病房,对着玛丽愣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了?玛丽问道。
咱家……家里被封了,秀萍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才回去,就见门上贴了……贴上了检察院的封条,进不去屋了呀。
玛丽的心急速下沉。贴了封条,是不是意味着那栋小楼就不会是自己的了?里面的东西呢?那么多的好衣服好鞋子,有些自己还没有穿过。对了,还有姗姗姐送给玛丽的房本,连同遗嘱一起藏在电视柜最底层的抽屉里,会不会也给没收了?
玛丽心急如焚。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衬裤里侧的那个小口袋,硬硬的几张卡还在。生顺顺时,她特意将换下的衬裤交由秀萍保管,嘱咐说千万要照看好这件裤子。下身刚干净些她就迫不及待地换上,那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静观其变。
下午三点多,三个穿制服戴大檐帽的人员来找玛丽,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市检察院的,来与玛丽核实一些情况。他们将玛丽带到医生休息室,让玛丽坐到床上,开始询问。
先是问年龄姓名籍贯,玛丽如实相告。
鉴于你的身体状况,我们就不带你回去询问了。以下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否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请问你是如何认识老陈的,玛丽说春节后从家里来杭州,经人介绍认识的。
谁介绍你们认识的?玛丽说一个姐妹介绍的,叫雯雯,现在也联系不上了。
为什么要甘心被他包养呢?他都那么大岁数了,都可以做你爷爷了。玛丽说有谁想这样啊,家里父母都病卧在床,弟弟还小要上学,还不是因为穷嘛。我要是有你几位这样的爸爸,绝不会甘心跟着老陈做小老婆。
老陈给了你多少钱。玛丽说哎呀可是没少给,大概有十来万吧,具体的我也没记录。对了,还有一栋小洋楼。
就这么多吗?玛丽说这还不够多呀,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生孩子花费一些,剩下的都在保姆手上,你们可以去问她,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带出来了,过阵子孩子还要做手术,大夫说费用老贵了,老陈不在我还不知道去哪儿弄钱呢……
据老陈另一个情妇交代,她每月接受老陈十万块钱生活补贴,你跟了他这么久,不可能只拿到不足十万块吧。玛丽说哎呀个臭不要脸的,他还有别的女人呀,他还说只疼我一个人呢,操他奶奶的这个大骗子。告诉我他在哪儿,见了他我非把他的脑袋干放屁了不可……
你跟他这么久,都见过他跟什么人交往?玛丽说他从来不带我出门啊,电话都不能打。只有一次跟他吃饭,桌上还有个老外,说是叫什么詹姆斯,外语我也不懂,说的啥话也不知什么意思。吃完饭我就回来了。
你最后一次见老陈是什么时候?玛丽说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到他了,打电话还关机。
最后一次见他时他都说了什么给没给你留下啥东西?玛丽说也不记得那天他说啥了,好像是很高兴,都是关于孩子的事儿,说他们老陈家有后了。啥东西都没留,他说过最近手头不宽裕,还说过阵子给我些钱,谁知道再就没影了,你们说他有多不是东西啊,我生孩子不露面不说,还不给钱,这让我怎么活啊……
……
询问结束,玛丽在询问记录上签字按手印。
检察官说今天就到这儿,以后你想起什么可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也还会来找你核实一些情况。
玛丽说那栋楼里还有许多我的私人用品呢,比如衣服啥的,生孩子时走得急,如今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能不能让我进去拿几件衣服啊?
检察官说目前那栋楼已经依法查封充公,谁都不能进去,等拍卖时再说吧。
玛丽还想问在那栋楼里搜查出啥东西没有,想了想她又将话咽回到肚子里。
检察官走了,玛丽呆坐在那儿好一通伤神。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呢?雯雯是不说搪不过去的,至于那个詹姆斯,反正是外国人,愿意查就查去吧。
摸摸衬裤口袋,卡还在。现在玛丽总习惯摸那个口袋,也只有摸着那几张银行卡,玛丽内心才会获得稍许安稳。她打定主意,从现在开始,不论谁说什么,都不可说真话,再不能相信任何人!
玛丽身心疲惫,躺在床上等秀萍去外面饭店买来吃食。就在这时,王老板来了,左手搂着一捆鲜花右手提着一篮子水果,笑眯眯地来到玛丽病床前。
好家伙,可是让我好找啊,王老板说,喜得贵子我说什么也得来祝贺一下呀,没来晚吧?
玛丽说不晚一点都不晚,除了检察院的人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呢。
检察院?王老板立马警觉起来,他们来干什么?
你以为他们是好心来看我呀,还不是来查老大的事儿。
那……那他们问没问到我?
问过老大都跟谁接触过,我没有提你。
王老板长吁了一口气,说咱这老大呀,做事也太不小心,老早就让人家盯上了,估计这次轻判不了。
玛丽问他能有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是贪污几个钱嘛,哪个当官的屁股干净着。
王老板说可不敢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呢。
说着王老板尽可能地凑近些并压低了声音,说玛丽呀,既然检察院的人已经盯上了你,那你就该小心了,老大最后一次找你没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玛丽心里立即警觉起来,说没留啥东西呀。
王老板说不可能的,以我对老大的了解,他肯定都将后事安排妥当了。你再想想,若留下什么我先替你保管着,省得被检察院的人搜去就再要不回来了。
玛丽眼珠转了转,说老大临走时还真留了一样东西,现在搁在茶几的抽屉里。
啥东西?
藏宝图啊,哈哈哈。玛丽被自己的话逗乐了。
王老板很是失望,说瞧你这丫头,火烧眉毛了还笑得出来。
玛丽说哎呀王老板,我想起个事儿呢,你答应每月给我发的工资可是有好几个月不见钱影了啊。
王老板说快别提了,这不是忙活老大的事儿到处使钱,公司都快揭不开锅了,资金链条马上就要断裂了,不光是你,我都好几个月没领薪水了。
玛丽说要不你哪天再找银行管事儿的吃顿饭,我还给你喝来六千万咋样?
啊哟玛丽小姐啊你就别开玩笑了,王老板一脸严肃,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吧,老大到底给你留了多少钱?
玛丽从王老板的眼中看到了急迫加凶恶。这时秀萍正好买饭回来,玛丽指着秀萍说,不信你问问她,老大只给家里留下五万多块钱,孩子还没出保温箱,过阵子要做心脏手术,手术费还不知从哪儿弄呢……
王老板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但也不好在病房发作。脸上复又堆起笑容,安慰玛丽好好养身体,说过几天再来看她。
望着王老板离去的背影,玛丽倍感孤单,好多事她想不清楚该如何应付。顺顺还在保温箱里,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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