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他自己接受类似这样邪恶的意图,并且照这样去做……那是绝对要不得!但是,他个人的问题明摆着每时每刻越来越没有希望了。每天或是至少每隔两天,他照例收到罗伯达的信或是桑德拉的便条,从她们两人的信里,可以看到在闲适与不幸之间、在欢乐与挫败后抑郁不安之间始终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愿意给罗伯达写信,所以只是在打电话时跟她说了几句,而且尽量说得含糊其辞。她好吧?他接到了她的信,很高兴,知道她还在乡下老家——赶上这种天气,想必乡下一定比厂里要好得多。当然啰,这儿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突然有一些订单涌来,因此这两天的活儿相当繁重,此外一切照常。他自己为了她也知道的那个计划,尽量设法积攒起一笔钱来,而除此以外,他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担心,她呢也千万不要为什么别的事担心了。他一直没写信给她,是因为手头工作太多没有工夫写,因为有这么多的事要做。可是,现在在她平日里的座位上看不见她了,他不由得很想念,巴望马上就能跟她见面。她要是像她所说的要到莱柯格斯来,而且觉得确实很有必要跟他见面,哦,这个也许总有办法安排的,只不过目前是否真的有此必要吗?他这么忙,过一阵子当然会跟她见面的。
但就在这同时,他给桑德拉写信说,要是可能,准定十八日,在本周周末,也许他可以来到她身边了。
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桑德拉,同时无力对付与罗伯达有关的现实问题,所以就这样在心里变换手法、改弦更张了。后来,他终于盼到了悬渴已久的跟桑德拉重逢(至少跟她一起过周末)的机会,而且是在他生平从没有见过的那么一个氛围里。
他到达跟第十二号湖湖滨旅馆游廊连接的沙隆公用码头时,前来迎接他的有伯蒂娜和她的弟弟,还有桑德拉。原来,他们乘坐格兰特的汽艇顺着钱恩河而下,特地来接他。那印第安钱恩河,碧澄一色的河水啊。郁郁苍苍的、剑戟一般的参天松树林就像哨兵肃立在河岸两旁,并给西岸河面上投下一条带子似的黑影,使松树林的倒影映照得分外清晰。放眼望去,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别墅,还有白色、粉红色、绿色、棕色的精舍小筑,以及船棚。水边还有凉亭。有一些宽敞而又富丽堂皇的避暑别墅往往向水面延伸——比方说,克兰斯顿家、芬奇利家等殷富人家就是这样修筑一些优美别致的小码头。那绿色、蓝色的小划子和汽艇啊。松树岬还有充满欢乐气氛的旅馆和亭台楼阁,早来的衣着时髦的旅客们已经下榻在那里了!再说克兰斯顿家的小码头和船棚吧,伯蒂娜最近觅到的两头俄国种猎狼犬正躺在岸边草地上,显然在等候她外出归来。侍候她一家的仆人就有半打之多,里头有一个名叫约翰的就在这里等着,给克莱德拎他那只唯一的手提箱,以及网球拍、高尔夫球棍。可是,这儿所有一切之中给克莱德印象最深的,是这一幢错落有致、建筑优美的巨邸,甬道两边栽有鲜红的天竺葵,宽敞的棕色游廊内有柳藤编制的家具陈设,从这儿眺望湖上美景,真可以说是尽收眼底。还有各种各样的客人,他们的汽车也因各自身份迥然不同。这时他们有人身穿高尔夫球服或是网球服,也有人穿着日常便服,或在廊下小憩,或在园中散步。
约翰听了伯蒂娜的吩咐后,便立即把克莱德带到一个可以眺望湖景的宽敞的房间。他在那里洗了个澡,换上网球服,准备跟桑德拉、伯蒂娜、格兰特一块儿打网球去。桑德拉为了他,特地也来伯蒂娜家做客。晚饭过后,桑德拉对他说,他可以跟伯蒂娜、格兰特一块儿去夜总会,他们将介绍他同这儿所有的人见见面,在那儿还可以跳跳舞呢。明儿一大早,在进早餐以前,他要是高兴,就可以跟她、伯蒂娜、斯图尔特一块儿骑着马,沿着一条妙极了的林中小径,穿过西边一片片树林子,一直来到天启岬,远眺湖上胜景。现在他才知道,除了一两条类似这样的小径以外,这一片森林方圆四十英里以内是无路可通的。人家告诉他,要是没有指南针或是向导,游人可能迷了路,甚至丧生。不识森林的陌路人要辨别方向,可真不容易啊。还有,早餐后先游泳,然后她和伯蒂娜、尼娜·坦普尔将站在她的(由汽艇拖行)的滑水板上,露一露她们新学到的本领。在这以后,就进午餐,打网球或是打高尔夫球,然后到夜总会去喝喝茶。当晚,在湖对岸来自尤蒂卡的布鲁克肖家别墅便宴后,还有舞会呢。
克莱德也发现自己刚到才一个钟头,这次周末活动时间就早已安排得满满的了。不过,他心里有谱,他跟桑德拉一定还有办法单独在一起,而且不只有一会儿工夫,也许还长达好几个钟头。通过这一美妙的时刻,他便可以体会到新的乐趣,以及她那天生脾性的方方面面。尽管克莱德心里还背着罗伯达这个沉重的包袱,可是,至少在这个周末,可以把它丢在一边,那时他感到自己就像进了天堂一样。
在克兰斯顿家的网球场上,桑德拉身穿打网球时穿的套装——雪白的短衫短裙,头发用一条带黄绿两色点子的手绢束了起来。她那欢乐、优美、幸福的神态好像是过去从没有过的。她嘴唇上不时挂着微笑!每当桑德拉向他投去匆匆一瞥,眼眸里就包含着那么多的欢乐、微笑和脉脉柔情!她来回奔跑,把球一个个地给他打过去,那姿势活像一只小鸟儿在凌空飞翔——她一手高高举起球拍,好像只有一个脚指头轻轻地触着地面,脑袋往后仰着,嘴唇微微张着,咯咯地笑个不停。她高声喊着二十比零、三十比零、四十比零的时候,总是笑哈哈地把那个零字[33]喊得特别响亮,克莱德听了顿时觉得心里怪热乎乎的,可又不免带着一丝悲哀。因为他知道而且很高兴地从这一点看出,也许桑德拉很可能就属于他了,只要他是自由的就好了。可是,他自己垒起的那另一堵黑墙!
后来又有这么一个场面:红艳艳的太阳给一块草地倾泻了一片水晶般璀璨的阳光,这片草地从参天的松树林一直延伸到泛起银色涟漪的湖边,湖上几乎到哪儿都可见到小船上闪光的白帆——白的、绿的、黄的,杂色斑驳的船身。逍遥自在的一对对情侣在阳光下悠闲地划着小划子!消夏季节——悠闲、温馨、五光十色、舒适、美、爱情……这一切,正是去年夏天他自己感到孤寂难挨时梦寐以求的啊。
有时,克莱德仿佛心中乐得快要晕过去了,因为他生平的一大愿望多少得到了满足,差不多马上唾手可得了;有时(只要一想到罗伯达,就像有一阵砭人肌骨的寒风马上向他袭来),他却觉得现在威胁他的这件事,就他对于美、爱情、幸福的种种梦幻而论,可以说比任何事情更加悲哀,可怕和凶险。有关帕斯湖上两人溺死那条可怕的新闻报道啊!尽管这周以内(或是最多两三周吧)他有一个狂热的计划,但是也可能他就得永远离开这一切啊。想到这儿,他猛地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漏了接球,实在打得很差劲儿,耳边听到伯蒂娜或是桑德拉、格兰特在喊:“喂,克莱德,你究竟在想什么呀?”他要是能说出来,恐怕就会从心里最黑暗的深处回答说:“罗伯达。”
当天晚上,在布鲁克肖家又碰见一群衣饰漂亮的人,他们都是桑德拉、伯蒂娜她们的朋友。舞厅里又遇到笑容满面的桑德拉,她故意佯装给所有赴宴的人——特别是给她的父母看,她好像事前还没有看见克莱德,甚至压根儿不知道他也在这儿呢。
“怎么,您也来啦?那敢情好。住在克兰斯顿家吗?哦,那不是太好了吗?就在我们家紧邻。哦,我们可以常见面了,嗯?明儿早上七点以前,遛一会儿马,怎么样?伯蒂娜跟我差不多天天遛。要是没有别的事打岔,明儿我们还打算来一次野餐,划小划子,开车兜兜风。您别担心遛不好嘛,我会关照伯蒂娜把杰利让给您骑——它简直就像一只小绵羊。至于衣着嘛,也不用担心。格兰特样样都有。下面两个舞我跟别人跳,第三个舞开始,我跟您一起出去坐坐,好吗?我知道外面阳台上有个地方棒极了。”
她手一扬走开了,眼色好像对他说:“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嘛。”后来,到了外面幽暗处,没人看见时,她就把他的脸拉过来凑近自己的脸,热情地亲吻他。在夜阑人静以前,他们远离别墅,沿着湖畔小径散步,在月光底下频频拥抱。
“克莱德来了,桑德拉心里真喜欢。多么惦念他呀。”他亲吻她时,她摩挲着他的头发。克莱德想到他们俩周围一片幽暗,就狂热地亲吻她。“啊,我亲爱的小姑娘,”他大声嚷道,“我那美丽的、美丽的桑德拉!你要是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就好了!只要你知道就好了!我恨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真巴不得这样呀。”
可目前他就是不能告诉她,也可以说是永远也不能告诉她。有关横在他们俩中间的那堵黑墙,哪怕是片言只字,他也绝不敢告诉她。因为,按照她的良好教养,以及她应恪守的恋爱婚姻的标准,她是永远也不会懂得,永远也不愿为爱情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的,尽管她是那么爱他。而且,她马上就会离开他,抛弃他,同时,她眼里会露出多么可怕的神色!
可是现在,正当他紧紧地搂住她时,她望着他那苍白而又紧张的脸,他的眼睛,以及高高在天上的月亮映在他眼里的小小白点子,禁不住嚷道:“克莱德真是那么强烈地爱桑德拉吗?啊,可爱的小伢儿!桑德拉也很爱他呀。”她双手搂住他的脑袋,而且搂得紧紧的,马上热烈地一连亲了他十几个吻,“而且,桑德拉绝不会放弃她的克莱德,她绝不会放弃的。你就等着瞧吧!不管现在发生什么事,反正没什么了不起。也许这事很不容易办,但是桑德拉绝不会放弃他的。”随后,她突然带着讲究实际的口吻——这也是她秉性使然,大声嚷了起来:“可是,现在我们得走了,马上就走。不,现在连再吻一次也不准了!不,不,现在桑德拉说,就是不行。他们要来找我们啦。”说罢,她身子一挺,挽住他的胳臂,急匆匆地同他一块儿回屋去,刚好碰上正在寻找她的帕尔默·瑟斯顿。
转天早上,她果然践约,到天启岬遛马去,而且赶在七点钟以前。伯蒂娜和桑德拉都身穿鲜红的骑马时穿的外套、白色马裤和黑色皮靴,头发没有束起来,随风轻拂着。她们多半兴冲冲地赶在前头,然后又折回,来到他身边。要不然,桑德拉就乐呵呵地招呼他快快赶上来,或是她们俩已在一百码以外,躲到仿佛由密林走廊组成的小礼拜堂的秘密角落里有谈有笑,他却压根儿看不见她们。因为这些天来桑德拉显然对克莱德很有情意,伯蒂娜开始认为,这种情意说不定最后会结成眷属,只要家里人不出来作梗就是了。于是,她伯蒂娜,满面笑容,一下子真像是亲热的化身,惹人喜爱地坚持要他在这儿过上一个夏天,并且答应出面庇护他们,到那时,就谁也找不到什么茬儿了。克莱德一听,不消说,喜从中来但突然又心事重重,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时发生,不禁又想到报上那条新闻所萌发的念头上去,但他还是跟它进行了搏斗,竭力把它完全甩掉。
这时,桑德拉到了一个地方,便掉头往下走一条很陡的小路,一直来到黑乎乎的树荫底下乱石嶙峋、长满青苔的泉水边,对克莱德喊道:“喂,你快下来!杰利认得这条路,包管不摔跤的。来喝口水吧。这儿的泉水你喝上一口,回去时也就轻快如飞——人们都这么说。”
等他从那条小路下来,下了马喝水的时候,她便大声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告诉你!昨儿晚上妈听说你也来了,这时候她那脸色呀,真该让你看看才好。当然啰,她肯定不知道是我邀请你来的,因为她以为伯蒂娜也喜欢你呢,我这是存心让她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疑心我插手这件事,对此她是很不高兴的。但是除了过去她说过的以外,现在再也搬不出更多的理由来了。刚才我跟伯蒂娜谈过,她答应支持我,尽量帮我的忙。尽管这样,但往后我们还得特别谨慎才好。因为,依我看,要是妈妈疑心太重了,那我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说不定甚至现在就要我们离开这儿,仅仅是为了不让我跟你见面。你要明白,她不赞成我对她不喜欢的人感兴趣。你知道这种事是常有的,她对斯图尔特也是这样。可是,你只要小心谨慎些,别让人看出你有多喜欢我,特别是跟我们那儿任何一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么,我想,妈妈她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至少目前还不会。以后,到了秋天,我们回到莱柯格斯,一切就都变了。那时候,我岁数够了,那就得瞧我的。我至今还没有爱过任何人,可是确实爱你。嗯,得了,反正我绝不会把你放了,我是断乎不放你。他们怎么也不会强迫我的!”
她跺一跺脚,又用皮靴踢了一下,这时,那两匹马正懒洋洋地东张西望着。克莱德看到她第二次对他那么明确的表白,既感到兴奋,又惊愕;又突然心急如焚地想,此刻正好向她提出两人一块儿出走、结婚,这样就可以摘掉悬在他头顶上的剑。这时,他眼里充满激动的希望和恐惧直瞅着桑德拉,因为要是桑德拉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感到震惊,她就很可能拒绝他,也可能一下子改变主意。何况他又没有钱,万一她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们该上哪儿去,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谱呢。不过,说不定她倒是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她只要答应了,那么她就不会帮助他吗?当然,那是不用说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他觉得现在他非说不可,至于运气是好是坏,那就随他去了。
于是,他说:“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跟我一块儿走,桑德拉,亲爱的?要挨到秋天时间多长呀,可我是那么爱你。为什么我们不能马上一块儿就走呢?到了那时候,不管怎么说,你妈妈反正不大会让你嫁给我。不过,要是我们现在就走,那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可不是?过了几个月以后,你可以写信给她,到那时她也就不介意了。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走呢,桑德拉?”听得出他在苦苦地哀求,眼里也充满了忧伤和惧怕——害怕被她拒绝,害怕被拒绝以后毫无保障的前途。
这时,桑德拉被他的激情左右,心中不由得战栗不已。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实在的,她对这个主意压根儿不觉得惊诧,相反只是感到非常感动和得意,想到自己居然能使克莱德激起这么一种炽烈而又鲁莽的情欲,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冲动——她觉得现在是她亲手点燃的火苗儿如此炽烈地燃烧着。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他那么强烈的感情——过去她还从没有见过这种烈焰似的情火呢。现在要是她能跟他一块儿出走——偷偷地到加拿大,或是到纽约,或是到波士顿,或是到任何地方,该有多美?那时,她的私奔,就将在莱柯格斯这儿,以及奥尔巴尼、尤蒂卡,闹得满城风雨啊!不论是她自己家里,还是在哪儿,又会怎么议论纷纷,怎样焦虑不安呢!而吉尔伯特尽管对克莱德没有好感,但好歹成了她的亲戚,她父母一向艳羡不已的这个格里菲斯家也就终于成了他们的亲家。
刹那间,她用眼色表明自己愿意,甚至几乎决心按照他的建议——跟他一块儿出走,让人们看看她那炽烈、纯真的爱情,好不热闹!只要他们一结婚,她父母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克莱德还配不上她,配不上他们的门第吗?当然啰,门第相配——尽管她那圈子里头的人几乎都觉得他还不够理想,无非是因为他不像他们那么有钱。可是钱嘛,赶明儿他也会有的,可不是吗?跟她结婚以后,在她父亲公司里找一个好差使——就像吉尔伯特在他父亲厂里一样,可不是吗?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想到自己在这儿的生活,想到夏季才开始,她就这样出走后,将使她父母受到多大的打击——还有她自己的计划也将告吹,特别是会使她母亲恼火,也许说她岁数还不到,甚至宣布婚姻无效。想到以上这些,她就迟疑了,刚才眼里露出的大胆而又欣喜的神色,已被她显然一贯注重实际与物质的秉性取代。事实上,只要等上几个月就得了!反正现在出走,说不定会使克莱德跟她永远分开;而再等上几个月,毫无疑问,就能保证他们永远不分离。
于是,她亲热但又坚决地摇摇头。克莱德知道自己失败了——这是他在这件事上所遇到的最最痛苦而又无法挽救的失败。她不愿跟他一块儿出走!那他就完了——完了——也许他就永远失去了她。啊,老天哪!她脸上露出过去即便感情无比激动时也很少见的温柔,说:“亲爱的,要是我不觉得现在最好别这么做,本来我也就会同意的,但这未免太仓促了。目前,妈妈还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她不会。再说,她已经拟定一套计划,今年夏天,她要在这儿大宴宾客——全都是为了我。她希望我态度殷勤些——得了,你可知道,我这是指谁呀。只要这一切对我们毫无妨碍,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关系,当然我也不会做出什么真的吓坏她的事情来。”她停顿了一会儿,为了鼓励他而粲然一笑,“不过你什么时候高兴,就尽管上这儿来,知道吗?我妈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因为你并不是我们的客人,知道吗?我跟伯蒂娜什么都商量好了。因此,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可以跟你在这儿见面,我们要多久就多久,知道吗?到了秋天,等我回到了莱柯格斯,那时我要是压根儿不能让他们对你有好感,或是不答应让我们订婚——那么,我就会跟你一块儿出走。是的,我一定会的,亲爱的——我说的是的的确确的真话。”
亲爱的!只要一到了秋天呀!
说罢,从她的眼色看得出,她对他们所面临的实际困难是非常明白的。她握住他的双手,抬眼端详着他的脸,随后突然一个劲儿地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亲爱的?千万别这么伤心呀,亲爱的。桑德拉还是那么爱她的克莱德,她一定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使所有的事情都能顺顺当当的。是的,她一定会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你等着瞧吧。她绝不会把克莱德放弃的——绝不会的!”
克莱德知道自己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令人感动的理由来说服她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会使她对他的极度急躁感到惊疑不止。这都是因为罗伯达所提出的要求,除非,除非,啊,除非罗伯达放过他,否则他就注定失败了。这时,他面有忧色甚至绝望地直瞅着她的脸。瞧她有多美呀!她那个小天地该有多美呀!可是他一辈子也休想得到她或是她那个小天地。而且进逼着他的——是罗伯达和她的要求,以及他的许诺!除了出逃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老天哪!
在这个时刻,他眼里露出一种惊恐、几乎疯狂的神色,像此时此刻那么明显,那么强烈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简直濒于失去理智的边缘了,强烈得连桑德拉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显得那么痛苦万状和绝望透顶,使她禁不住嚷了起来:“喂,你怎么啦,克莱德,亲爱的——你眼色这样?哦,可我也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难道他是那么强烈地爱我吗?难道他不能再等三四个月吗?可是,哦,他还是能等的。这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坏呀。他几乎可以整天价跟我在一块儿——他呀我的小宝贝儿。他不在这儿的时候,桑德拉会每天给他写信——每天写呀。”
“但是,桑德拉呀!桑德拉呀!要是我一切都能告诉你,就好了。要是你知道这对我将有多大影响——”
这时,他沉吟不语,因为,他一下子发觉桑德拉眼里露出了那种注重实际的兴趣,好像在说,干吗她非得立刻跟他一块儿出走不可呢?克莱德立刻感到,这个小天地对她的吸引力该有多大呀,她本人就是这个小天地的一个组成部分,要是他在此时此地过分地坚持,就很容易使她怀疑自己当初该不该这么如痴似狂地爱他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一下子断了念头。他知道,只要他说了出来,她肯定会仔细地盘问他,说不定会使她有所改变——至少她的热情将会低落下来,甚至秋天的美梦也会随之成为泡影。
于是,他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为什么非要她做出决定不可,相反,他只是说:“这全都因为现在我是多么需要你,亲爱的——永远需要你。说穿了,就是这个呀。有时,我觉得好像一分钟也离不开你呀。哦,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总是那么渴念着你。”
桑德拉尽管对他如此悬渴自己觉得美滋滋的,至少也有所回报,但在回答他时,无非是重复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们必须善于等待,到了秋天,一切都会好了。克莱德因遭受失败几乎神经麻木了,可他对此刻跟她在一起的快乐不能放弃,也不能否认。于是,他竭力掩饰刚才自己流露的情绪——并且一个劲儿地想啊想的,想有什么办法,不管怎样,甚至于采用划船这个点子,或是什么其他办法!
不过,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可是,不,不,不——那可要不得。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永远也不是。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永远不是,永远不是,永远不是。
可是这一切,他将通通失去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该怎样才能免遭灾难,又能赢得桑德拉呢?
该怎样,怎样,怎样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