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奖者佳作A卷-用一场旅行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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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驰

    文/黄萍。

    今生你是南,我是北,南北注定背驰。

    陆嘉北,在多年以后的某个午后,我恍然看见有个倔强的背影很像当年的你。

    可是当我追到繁华的十字路口,那背影却像支离破碎的幻影看不真切。

    2006年的校会上。

    你拍了拍正在疯狂扫荡食物的我。我一个华丽的转身,正将巧克力起司蛋糕扣在你雪白的衬衣上。我真是万般可惜这块蛋糕。我抬手指向你高挺的鼻子,怒火冲天。当我顺着手臂抬头的一瞬间,时间似乎被定格了,那样呆呆地看着如此好看的你。陆嘉北,即使是多年以后的我,也固执地认为你是最好看的男生。

    你一脸无辜的目光触碰到呆涩的我的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般彪悍地对你大吼一声:“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你蓦地咧开嘴角笑了。你揉了揉我蓬乱的头发:“你是女生啊!”我的脸灼烧似的烫了起来,我恶狠狠地瞪了你一眼,粗暴地推开你,像弃甲而逃的败军那样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那时我留的是男生的短发,穿的是当年最流行的嘻哈风……后来,你把我和美然拦在校门口,若无其事地说要赔我一顿饭。美然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不用。我无奈地扬手轻轻给了美然一个爆栗说:“不去白不去。”你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我,惊讶地说:“你怎么可以对这么可爱的美然动手呢?”你唤她唤得那般随意,而我,你却连性别都分不清楚。我很尴尬地笑了笑,努力地掩饰着内心的失落。是的,陆嘉北,我喜欢你。

    那天饭桌上的我,头一次那么安静得像路人甲,而你却和美然聊得那么畅然。

    我对着面前的食物突然没有了胃口。你问我:“那个谁,你怎么这么安静啊?”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我扔下手中的汤匙,对着你再次发火:“什么那个谁啊,我有名字!叫林南烟!”我转身冲出了餐厅。原地只剩下一脸茫然的你和手足无措的美然。

    陆嘉北,包括后来的这么多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令我方寸大乱、情绪失控。或许,我真的爱你,爱你爱得那般真切。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我可以毫无忌惮地爱你一辈子。可是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当那抹寒光闪过眼底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挡下了那道逼人的寒光,随后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凋零下去。

    你咆哮得像只发怒的狮子,和他们厮打在一起。我抱着躺在地上的美然,血正顺着刀刃一涌而出,那越发妖娆,如同蔷薇花般零落的鲜红,那么狰狞地禁锢着我的眼球。我一手捂着美然的伤口,温软黏稠的猩红液体从我的指尖无力地流过。

    那一刻,身体里的某个东西像被硬生生地抽离,撕裂。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救命。我的泪水那么冰凉地滴在美然苍白如纸的脸上。我是那么害怕失去美然。或许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把她当作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超越了我身边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我像是一只残破的丢了魂的布娃娃一样,满身血渍地呆坐在手术室门外,空洞的眼神中,死寂得看不到一点希望。你也沉默得那么阴翳。

    你低沉地问我,换作是我,会不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我愣了愣,勉强挤出一个调皮的笑容说,我不会,因为我怕疼。我说得那么随意和轻松。我看见你深邃的眼神中转瞬即逝的深深的失落和哀伤。你封缄不语地站起身,沧桑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上。我的泪水在下一秒终于断了线般地滑落。

    陆嘉北,其实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你挡那一刀。美然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少,这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怎么忍心伤害一个陪我十年、包容我、理解我、信任我的善良的美然。我落寞的笑容,正如凋零的鲜花褪去了色彩。我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嘲地说:“林南烟,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我的手指紧扣着已经醒来的美然,我骂她:“蠢猪,你不要命了啊!”她羞赧地低下头,脸色绯红,扑簌着长长的睫毛。她说:“因为我喜欢陆嘉北,真的真的很喜欢。”我的心突然发狠地纠结了一下,手不由得松开了。美然嘟着嘴无奈地说:“可是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隐隐看见美然明亮澄澈的大眼睛中那浓浓的失望。她娇嗔地问我:“南烟,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呢?”我慌乱地摇了摇头,白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其实每次南烟和嘉北在一起,真的好开心哦。”

    我宠溺地捏了捏美然的鼻子,拥抱她的那一瞬间,有些话哽咽在喉咙,那么苦涩,眼里泪水肆意……美然出院后,我跟你渐渐疏远了。我们之间莫名多了一道无形的隔阂。我的冷漠和无视终于让你爆发了。你将我拉到天台上,把我逼到墙角。我能感受到你紊乱的呼吸。

    你一脸阴沉地质问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希望你和美然在一起。我故作轻松地 拍了拍你的肩,用很爷们儿的口吻说道:“对啊,陆嘉北,我们可是兄弟。美然那么好的女生难道你不喜欢吗?”你默然不应地咬紧了嘴唇,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良久,你应了一声“好”,便毅然转身离开。

    我突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像一摊烂泥那样蜷缩在墙角,靠着冰凉潮湿的墙头失声大哭。那种绝望就像被剖心的利器将一寸寸的皮肤撩开。

    后来,你和美然正式在一起。你牵着美然高傲冷漠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从来都不肯正眼瞧我,似乎我成了空气一样的透明人,连你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不屑。

    嘉北,我想我们之间间隔的是地理学上世界之最的“东非大裂谷”,即使我用一生的时光也无法到达你的彼岸,你身后等着的人或许是美然……我要转学去上海。临上飞机前的那一刻,我们彼此沉默。美然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她那么舍不得我离开。她抽噎着:“南烟,去上海后一定不要忘记我。如果不习惯你就回来,还有我呢。”我心里兀地一酸,赶忙去帮她擦拭眼角的泪水。我走到你面前,努力装出很坚强的样子,我指着你的鼻尖说:“陆嘉北,如果你敢对美然不好,我一定回来跟你算账。”我的底气很足。你面色铁青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的手臂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重,每一次小小的摆动,都能清晰地听到骨骼发出的低吟。美然也不停地挥手告别。我望着你们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你始终那么倔强不肯跟我告别……我转身进验票口的那一刹那,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打湿了面颊……上海确实是座很繁华喧嚣的城市,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闪烁的霓虹灯,我感到的是一种背井离乡的思念,上海这座城市与我那么格格不入。

    在上海辗转的那两年,我遇到了许许多多很好的男生,却没有一个像你那样如此深刻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甚至,他们的有些人我连名字都依稀模糊了。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过蛋糕了,那种舌尖的甜腻,我的味觉已经感受不出。洛每每问我为什么不吃蛋糕。我总是半开玩笑地回答他怕胖。这样的理由对于我来说太过牵强,自欺欺人的谎言往往会蒙蔽事情的真相。

    我接到美然突然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美然哭得那么绝望。她说,你走了。

    我的身子顿时僵了僵,下一秒,我猜测你来上海了。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不成熟的闹剧。

    天下着雨,我在公寓楼下遇见了你。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如同响彻迷梦的海涛声般汹涌而来。

    两年不见,你成熟了好多。你很认真地问我:“南烟,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你渴求的目光就像是一个乞求糖果的小孩子。我的声音那么低,低沉得让你听不懂我的哽咽。我笃定地吐出两个字,“没有。”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你的瞳孔刹那间变得溃散。你疯狂地摇着我的肩,脸上全是僵掉了的自欺欺人的笑容。你反复地叨念着:“你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赶来的洛像爆发了的野兽,冲过来一拳打在你脸上,你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身上沾满污水,嘴上有一丝鬼魅的猩红。“她是我女朋友!不准碰她!”洛的声音那么震撼。你的身子顿时僵了僵,眼神中有嗜血的冲动,你咆哮着冲过来正准备与洛厮打。我迎上去给了你一记响亮的耳光:“陆嘉北,我说过,如果你欺负美然,我会跟你算账!”你自嘲地苦笑起来:“林南烟,我不是你的什么东西,你没权利把我送给别人!”你嘶吼着,试图发泄你内心的痛苦。你狼狈地站起身,悲伤地望了我一眼,像只受伤的小兽,奔逃在雨幕中,那么仓皇……这两年,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活得很坚强。可是在你面前我一次又一次地丢盔弃甲,逃得那么仓皇。只要你一个失落的眼神就足以让我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陆嘉北,你为什么总是可以让我措手不及?那天。我扑在洛的怀里哭得那么撕心裂 肺,雨水泪水早已分不清界限,视线中渐渐模糊的世界,看不真切……后来听美然说你结婚了。不过新娘并不是美然,而是一个很大大咧咧男孩子性格的女人。他们说那个女人很像当年的我。陆嘉北,你的彼岸已有人着陆,住着的不是我和美然中的任何一个。未来的某个时刻,你的彼岸会鲜花盛开,而我的却早已枯萎荒凉……多年后的夜晚,美然与我在江边谈起往事。她谈到你时调侃着说:“人家都是当爸爸的人了,我们成‘圣斗士’了。”我轻声笑了笑,不语。美然轻轻叹息了一声:“当年太过幼稚,天真地以为只要能和陆嘉北在一起就好。就算知道他心里有另一个人,我依然那么固执。”美然握住了我的手说:“南烟,其实他喜欢的人……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自私,也许……”我泯然一笑地摇了摇头,都过去了。美然靠在我的肩头,轻声呢喃着:“对不起……”

    是的,都过去了。我将手中还未燃尽的七星凑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将它扔向江里,那或明或灭的星火和灰烬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转瞬熄灭在冰冷的江水中……青春就像是一支燃烧着的七星,灰烬的尽头只剩下卑微的尘埃。在转南走北的这么些年里,我可以那么麻木地望着这繁弦急管的浮华,恰似被操控的木偶。我为何那么迷恋七星的味道,因为那很像多年前你身上的薄荷味。在面对那么多好男孩时,我总是习惯把他们同你比较,试图找到一点点关于你的痕迹。可是我错了,他们始终不是你。

    曾经有那么多机会我们可以挽回彼此,但都错过了。我并未责怪过任何人。

    或许就像冥冥中注定了结局,只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谢幕罢了。也许现在的结局才是最好的。

    北,我们今生注定背驰。

    晴天

    文/姜羽桐。

    天空蓝蓝的,晴朗。

    暮秋天气。行云放缓了步子,在太阳底下悠悠然地飘着。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直愣愣地扑在地板上,方方十指交叉捧着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在杯中左右旋荡,一股浓郁的焦糖味四散开来。

    方方转过头,目光穿过玻璃窗上她自身的浮影落在楼下行人的背上。双眉轻轻一挑,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睛里漫起一层不可窥破的暖色的光。我好笑地低下头。

    “真是自在啊,想想当初我鸡飞狗跳的生活,感觉现在好像是在犯罪。”方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望着疾驰而过的学生。

    “喝喝咖啡,嗑嗑瓜子,这种生活让我有种时日无多的恐慌感。”我笑着举起杯子。

    “为了自由,干杯!”方方极有默契地端起杯子,点头一笑。窗外树影婆娑, 几缕金光寻着枝丫间的空隙默默射下,三两片残叶渐次落下。树下落叶几处。

    咖啡厅里突然奏起钢琴曲。方方向后靠过去,双眼微闭,苍白修长的右手指在桌布上起起伏伏。

    服务生显然忙碌起来,下午四点的光景人也开始多了。我把臂肘支在桌上,慢慢俯下身来,略有困意。

    “你怎么不叫上小白?”方方突然直起身子,睁开的眼睛里藏着明显的揶揄。

    “呵呵。”我干笑几下,想寻个话题绕过去。

    方方随意一问,我却不可自抑地失落起来,像是被人狠狠一拳抵上心口。五味杂陈。

    十八岁那年,我一个人来到一座和家乡完全不同的城市。

    宿舍区位于学校的西北角。教学楼与宿舍之间用一片树林隔开,美观而又不觉得唐突。我的宿舍在三楼,因为学生少的缘故,我一个人占用了两个人的房间。

    现在看来,这大概是我最满足的事了。能够安静地独处,对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房间有个向外拱出的半圆形阳台,用有了些年纪的铁栏杆围起来。每天日光恰到好处地填补窗帘落下阴影的角落。

    早晨六点的时候,微红的朝霞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打在脸上,我翻个身,再沉沉睡去。等到一觉转醒,窗外已是大亮,鸟鸣声零零落落地响起。我起身梳洗,推开窗,第一抹日光照得书桌前文竹的枝叶金光点点。

    楼下用鹅卵石铺起一道曲曲折折的路径,三拐两拐竟一下子没入林间。高大挺拔的乔木有着笔直的倒影,阳光一照,但见得无数的光柱纵横交错着向远方伸展开去。

    沿着林间被踩出的小径走下去,迎面对上波光粼粼的人工湖,绕着湖面走上百十来步,一栋泛白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墙身被雨水侵蚀剥落得厉害,很多地方都起了褶皱,像是被浸泡在水中的手。高我几级的学生告诉我,这栋小楼原本通 体呈粉色的。时间久了,也就褪色成这样了。这就是学校的图书馆。

    时间渐渐向前推去。我没感到有丝毫的不妥,身边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像是必然发生,又似乎毫无道理。总之混混沌沌,顺其自然。

    图书馆里几乎不见人。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坐在长方形桌子后面办理手续,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少要紧的事。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栗色的短发及耳,时常穿着蓝色针织衫坐在木椅上看书。我去图书馆去得很勤,一来二去,她也就和我渐渐熟稔了。每天见面打招呼是必不可少的,她是个很阳光的女孩子,笑起来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整个阅览室里的布置极为简单。一张七八米的长条桌,两侧各置有十张椅子。

    因为少有人来,所以大多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稍不留意就尘屑漫舞。日光照下来,像是吹散了一场青烟似的梦。头顶有四盏日光灯,总是开着。我照例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偶尔把头扭过去看楼下过往的人。

    有的时候会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憩片刻。这时,我会感觉整个图书馆都是为我所独有的,静悄悄地蛰伏在我的头脑里。短发女孩偶尔会将一杯泡好的竹叶青端到我面前,把我轻轻推醒。

    “你这样可是不行的,着了凉怎么办。”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付着:“没事的,哪那么容易就着凉。”

    说罢,我抱着她的青花大瓷缸喝上几口,清香溢满身旁,味道不浓不淡。

    “怎么样,我还是有一手的吧?”短发女孩挑挑眉毛,得意地笑笑。

    “嗯嗯,当然是不错的。”我一口气喝完,然后双手一摊,装出很沮丧的神情,“没了。”

    这时候她会很认真地学我把手一摊,然后耸耸肩膀。日光灯冷峻的光在她肩头上下跳动着,落在我的眼睛里。

    “你叫什么?”我问短发女孩。

    “方方。”回答如她的头发般简单利落。

    “嗯,记住啦。很有特点的名字啊。”我揉揉眼眶。

    “当然了,那你呢,叫什么?”她从我手里拽过去一张纸,再递给我一支笔,“喏。”

    我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虞城。”

    她拧着好看的眉,时而舒展时而纠结地看了半天。树叶在窗外哗哗啦啦,把一身的光斑抖落下来。

    入学半年后,我托隔壁的好友替我购得一辆单车。车身明黄色,只在尾座处呈显出彻底的黑色。一盏不起眼的红尾灯肆无忌惮地穿街过巷大肆招摇。这大约花掉了我一个月的工钱。

    我在一家快餐店里寻了一份零工,酬劳不多,时间却相对宽裕得很。每日穿过一条植满银杏的林荫小道,再拐过街角走上十来分钟也就到了。

    有了车后,我大可散漫些,不必着急赶路。夕阳落下去的时候,这条沥青路被镀上紫铜般的红,任凭行人穿梭而过,留下枯叶吱吱的碎裂声。路的尽头埋葬在城市的薄雾中,只露出大致的青灰色的轮廓。我大抵是埋着头的,只留一双被晚风吹得微红的眼眶在外面。车轮缓缓倾轧而过,速度慢因而车身摇摇晃晃,我不断调整重心。夏风带着咸湿的微凉从我耳畔游过,我尚来不及伸手触摸,它就一晃而过再无踪迹。我急踩几下踏脚,半俯着身子向前越去。

    头顶上被银杏挤得狭长的天空向捉摸不定的远方蔓延,几朵孤独的行云悠然飘过。

    方方闲下来的时候,会找我和她一起出去。我从不敢和她在学校里并肩齐走,宿舍里好事的朋友指不定会怎么大肆渲染。好在方方只是拉着我漫无目的地逛街,我时间宽裕,一整天都可以陪她。

    穿过行人道沿着一排饰品店走着,店门外的音响不知疲倦地放着流行音乐。

    学生斜挎着书包,三两个蹬着单车“噌”的一下飞快闪过。方方极其喜欢小玩意儿, 虽然不贵,但许多瓷人儿放在一起也够提心吊胆的。

    一场细雨过后,寒冬笼罩了小城四个多月。之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半年后,夏天到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四季在我眼前如幻灯片一般转了一圈。

    大二下半学期的时候,方方交了一个男朋友。我见过两次面。一米八几的个子,打得一手好球。方方说,就是看上了他投篮时的一个转身,再配合上红彤彤的夕阳简直帅呆了。我笑笑,我这个对运动免疫的人,是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场景的。

    我整日泡在图书馆里,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看下去。方方有的时候会打趣我:

    “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勤奋的话,我的工作量可就大了。”

    我笑笑,随手向她扬起一本小说:“我就借这本书了,麻烦了。”

    方方欠下身子在桌上寻找水笔:“嗯嗯,知道了。替你记下了。”

    我午觉睡醒后拿着《百年孤独》走进图书馆。透过彩色玻璃窗看到的人工湖一片湛蓝,沿岸的垂柳把枝条探进水里,顺着水波左右荡漾着。

    方方见得我进来神秘地一笑:“你的孤独,就此结束了。”

    我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顶着被枕头压瘪的头发走了进去,干燥的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如同在为我的脚步押韵。我习惯性地向往常的位置上走去,这时我才发现,那里早已坐着一个女生。

    楼外的蝉鸣适时响起,刻意打破楼内的寂静。我一时愣住,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道影子侧映在地面上,平静地躺着。太阳推开面前遮着的云,把一束束光线递进窗来,女生的头发上像有无数个光粒子在游走,光线把发丝镀得一片灿烂。

    一支铅笔在她食指和中指间来回交错地摇着,长长的头发遮蔽住灯光,在书页上覆上大片的阴影。

    我立了立,然后想转身离开,重新换一个座位。这时,女生突然转过头来,光线把她的脸庞均匀分开,一半塌陷在阴影里。

    “我占了你的位置吗?”听得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的抱歉与不安。

    “算不上占了位置,这本来就是谁都可以坐的。”我指了指她的对面,示意我可以坐在那里。

    “真是不好意思。”她略微局促地站起身望着我。

    “没关系。”我转身离去,走到她对面望着满桌的灰尘皱了皱眉。

    “喏,用这个。”她把手竭力向前伸去,将两张面纸递给我。

    我接过来,在桌面上细细擦拭了一番,然后坐下看书再不言语。眼角的余光中,对面的女生也埋下了头。在极长的时间里,我们彼此静默着,只余下细不可闻的呼吸声。蝉鸣被无限放大,在九月的微风里放肆地聒噪着。

    在她的面前,一只奶黄色的杯子盛满开水,细长的日光灯管投下明亮的倒影。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又突然地消失了。我在方方的记录簿上找到了她的名字,叶小白。

    快餐店的生意是从下午五点到七点半。我的工作时间也就是这样。我并不计较薪水的多少,这对于我而言并不是多么重要。庸俗一点来说,我无非想挣点零花钱,只要有收入,我就会很高兴。

    老板是个谢顶的中年人,挺着鼓鼓囊囊的啤酒肚,不是很高的个子这样就更显得矮了;他是个很和气的人,无论是对客人还是对手底下的伙计。我负责清洗餐具或者干干杂务,这大约是在照顾我不至于被热菜烫伤。

    我每天赶在五点之前到达,然后跑到工作间换上蓝白相间的围裙,替大妈择菜。

    这时候天色渐暗,顾客三三两两地进来。头顶上有一盏垂下来的罩灯,奶黄色的光晕引了几只蛾子不住地扑撞。

    方方得知后也来过几次,她大约是在右侧偏僻的座位上待上半小时。我工作结束后,就和她一起走。她租了一个房子,二十多平方米,靠近她男友的学校。看 得出来,他们俩的感情很好,几句话的时间里总要提及她的男友。

    “嗳,在这里习惯吗?”方方背着手,步子跨得大大的。

    “还好啊。有工资,时间也很合理,怎么会不习惯?”

    “那倒是,对于你,时间似乎是不成问题的,对吧?”方方迅速挑出我话里的骨头。

    “呵呵,时间无非也就是循环着,我们每天不是都在重复吗?”

    “你这话可是不太积极向上啊。” 我把方方送回她住的地方。这是一大片平房,已经被划入拆迁的范围,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还可以看到鲜红的“拆”字。

    “我得走了,再不回去宿舍就该落锁了。”我和方方在她租的房子里聊天,墙上的钟缓缓地转了几个格。

    “嗯,那抓紧回去可别耽搁了,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谢谢。”我从右侧裤兜里掏出钥匙,迎着月光落下的方向对准锁眼,咔嚓一下开了锁。

    车链子微有松动,发出钝钝的声音。我跨上车和方方摇摇手,飞快地消失在夜幕里。

    一只长尾鸟儿倏地腾向清辉的月光里,羽翅舒展开来尖鸣几声。

    我踏着单车慢吞吞地往回骑。长袖T恤被夜风鼓足了气,长长的银杏路上落满秋日的枯叶,在我的车轮下发出撕裂的响动。眼前的路灯和下一盏路灯之间相隔得很远,且高挂在空中,淡黄色的微光只照得眼前方寸之地。如此一来,我便穿行在半明半灭中了。向远处望去,灯火通明的城市和静静流淌的北河全都偃伏在这长久的阒静中。

    车子默默前行,孤独地背逆着整个嘈杂的城市。我在这时,却想起了叶小白,这个在人海里擦肩而过的人。

    天空高挂的月亮逐渐显圆,缠绕纠结的晚云如雾般遮蔽夜空。渐渐地,拐角处钟鼓楼的上空陷落在隐晦不明的黑暗里。

    再次遇到叶小白大概是在三个星期后的周末。那日有雨,天空灰蒙蒙的。

    我沿着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条街往学校赶。暮秋天气,微有寒凉,我拽过胸前棕色夹克的衣领紧了紧。

    路上行人很多,但大多步履匆匆,面对着一个既定的目的地执着地前进。整条人潮汹涌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谁会在某个拐角驻足片刻。唯一例外的是,在路两侧的长躺椅上偶尔可见一两对情侣悠闲地说着话。我相距过远,听不清他们的言语。

    只有秋风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缓慢地从他们身侧拂过。

    静静的,浓实厚重的雨云覆压上来,使人透不过气。树枝拼命地摇晃,似乎预感到一场秋雨的到来,惊恐地战栗着。商店外各色各异的招牌纷纷被树叶掩映在背后,不能窥清。人们的步子更快了,也更重了。

    我意识到自己没有携带雨具,重重地踩下脚踏,向前方已然清晰可见的公车站台赶去。

    哗啦一声,雨水四溅而下,面颊被击打得生疼。我把车搬进站台,立在雨棚中等待雨停。这时候,身旁已经站了不少和我一样避雨的行人,他们焦急地纠着眉;或者低下头用手翻弄淋湿的头发,怨声连连……我站了一会儿,双腿酸乏得不行,便从人群中慢慢移到铁柱旁。在我侧过身来,想要从一位老人身旁转过去的时候,我看见了叶小白。

    叶小白抱着几本书,身影略显寂寞地立在角落里。长而披肩的秀发在风中散乱纷飞,几缕细丝粘在脸侧纹丝不动。她安静地望着远处,上唇紧咬着下唇,眼神似乎有些茫然,只是默默地盯着面前的雨。

    地面迅速湿润,几棵不知名的树上的浅黄色花瓣被这场雨打落下来,糜烂在雨水中。大片大片的叶子迅速凋落,在雨水聚起的水涡里打着旋儿,迷失了方向。

    水气逼人,湿湿的雨雾劈头盖脸迎了上来,把眉毛缀上几点雨丝。叶小白显然也看 到了我,她转过头看着我却不说话,应该是觉得眼熟却还不曾把我记起。

    “还能记起我吗?就是那天被你‘占’了座位的那人。”我刻意在“占”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嗯,当然了,自然是记得的。”叶小白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朝我点点头。

    之后再无只言片语。

    我与她一同站着,等待雨停。

    浓云慢慢散去,雨水逐渐止息。

    我转过头看看叶小白,她依然保持着先前沉默的姿势。

    “你回学校吗?我可以顺路载你一程。”

    “不用了,我还是走回去吧。”不出我的意料,她果然拒绝了。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要回宿舍,”不等她开口,我接着说道,“这雨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下起来,难道被雨淋着?”

    “走吧。”我坐在车上,从叶小白的手里接过书放入车篮里。

    叶小白坐在我的车后,双手抓着我的夹克,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她的颤抖。我竭力使自己稳住车子,不至于摇摇晃晃。单车驶入林荫路,头顶尽是将天空遮掩得密密实实的青枝绿叶。因为落过一场雨,头顶上空会忽然抖落下铺天盖地的雨珠,把颈间的皮肤刺激得鸡皮凸起。

    “你是大一的学生吗?”我胡乱寻了一个话题,想要嵌入这无休止的静默里。

    “嗯,我是本地人。”

    “你刚才是从家里来的吗?”

    只有呼吸,只有轻轻的呼吸声,耳畔再没有别的声音了。叶小白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或者她怎么了。

    一滴水落在我的后背上。我感觉得到,那是火辣辣的烫,烫得我难以呼吸。

    这应该不是雨水,我可以确定的是,这是眼泪。

    叶小白哭了。可到底为什么我却无从知晓。

    是夜,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一泓月光顺着铁栏杆流淌下来,窗台上朋友新送我的一盆菊花开得正盛。嫩黄的花瓣向四周均匀摊开,安静地躺在夜幕里。

    我从床上爬起来,从房间里找出几张报纸垫在地上,然后慢慢坐下靠在栏杆上。

    昏暗的路灯把宿舍楼镀上一层微弱的光,一点点被无处不在的黑夜吞没。

    Mp3里响起的是一首钢琴曲tears。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只是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一片雨雾存在,缓慢地飘浮着;每当我想要触摸它的时候,它又很快地避开……慢慢地,我想起叶小白的那滴眼泪,还有她红红的眼眶。

    我伸手触摸,轻易地从薄雾中穿过去,手中却空空无物。

    自那次后,叶小白又和我断断续续见了几次面,大多是在图书馆里。我们渐渐相熟,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这也只是相对和她之前寥寥无几的交谈而言。

    方方有的时候也会加入我和叶小白之间的聊天,彼此之间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这样的时光,大约一直持续到大三。

    叶小白喜欢在周末去看电影。我知道后,就经常和她一起去。

    电影院处在老城区。建筑风格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模样,外面围了一圈雪松,俨然以围墙的姿势将电影院包揽其中。去的人不多,因为是在旧城,人们大多乐于去市中心的一家电影院。由此,这里也就逐渐衰落下来。

    我和叶小白自西校门出去,沿着一条人工渠步行。沿途大多是有待拆迁的老屋,叶小白穿着黑色羽绒服,紧身牛仔裤。一双白色的雪地靴悄无声息地覆在地面 上,听不到一点响动。我走在左侧,尽力使自己的脚步和她一致。

    从铁栅门拐进去,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里购得两张票。因为昨天刚刚将《月光宝盒》放完,所以当天放映的是《仙履奇缘》。

    由于人不多,座位也就可以随便挑,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人按着票上的位置入座。

    我和叶小白坐在倒数第三排靠近出口的位置,前面空落落的没有人,只有几个小孩子蹿到前面嬉笑玩耍。

    俄顷,电影放映。《大话西游》我已看过不下数遍,叶小白也看过很多遍了。

    周星驰夸张放肆的笑声,古怪搞笑的台词已经很难让我像当初那般把眼泪笑到溢出来。小白坐在我身旁,右手托着下颌,长发顺滑地覆在她的左脸上,使我看不大清她的表情。

    “这是第几遍看了?”我转过头问她。

    “嗯,记不清了,六七遍也是有的,”她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揉了揉,“总之是一部很不错的片子,不过我父母是很排斥的。”

    “呵呵,这样无厘头的片子的确很难接受。”我点头赞成。

    “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部电影的哪里吗?”叶小白把脸转过来微笑地看着我。

    她总是这般,一如既往地淡然地笑着,像是把自己埋入一个不透光的世界里,她坚守着自己孤独的阵地,用笑容暗喻她的悲伤。而我,却始终悲伤地不知她为何悲伤。

    “这我可猜不出来。”我想了想,然后说,“反正绝对不会是让人眼花缭乱头疼脑涨的灯光背景就是了。”我按了按太阳穴。

    “呵呵,这是当然的了。”叶小白笑出声来,但很快被电影激烈的打斗声掩盖了。

    “我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我顿了顿,不无得意地望着叶小白,“是不是这句台词?”

    “嗯。”叶小白望着我,可眼睛里却完全没有我的倒影。

    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悲伤,叶小白恐怕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渐渐有点瞌睡,便欠下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小眯了一会儿。

    叶小白的脸随着电影里的红绿灯光不断地变换着颜色,她似乎风化了一样岿然不动地坐着。只是眼珠稍稍转动,即使如此,也是死寂一般的悄无声息。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松开呢……”

    我抬起头,叶小白抱着膝盖双颊溢满泪水,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座椅上。至尊宝死死地拉着紫霞,头上的金箍愈加收紧,直至他再也拉不住紫霞的手。

    耳朵里不断传来至尊宝撕心裂肺的低吼,还有身旁叶小白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伸手推了推她,叶小白看着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和叶小白回来后,我再没有去找过她。

    快餐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老板终日愁苦嗟叹,这样一来我的工作就显得多余起来。我也就辞了工作,老板稍做挽留也就和我结算了工资。我请方方喝了一杯咖啡,时光的石臼就这样碾到了大四。时光流逝得如此之快,让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真的要回去了吗?”

    “嗯。本来我也只是出来历练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待了四年,再不回去就晚了。”方方把手机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叩叩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

    “那你男朋友呢?”我这时才发现,对于方方我了解得是如此的少。

    “他去上海工作了,我们就是《双城记》的男女主人公。”方方勉强地笑笑。

    当初俏丽的短发如今也足以披肩了。

    “嗯,那这样我也就不说多余的废话了,祝你平安,多联系。”我呼出淤塞胸腔里的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你和小白……”方方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之后她开口说道,“看得出来小白心里有一个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我希望你能看清楚,也希望小白可以看清楚。”

    “嗯。谢谢。”

    方方站起身,把十指按在桌上看着我,只是一句话也不说。我朝她点点头,然后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我们都是在一次接一次的别离中学会坚强。

    初夏近在咫尺,梅雨季节业已到来,窗外淅淅沥沥落雨不停。

    方方收拾好行李,我将她送至车站。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我眼望着载着方方的汽车消失在尘土中,我意识到,除了方方,我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分享孤独的人。

    而叶小白,也许只是与我擦肩的过路人而已,最后我们都将陌生在彼此带来的沉默里。

    一个月后,我坐在宿舍里,给小白发了一条短信:小白,我毕业了。明天我就回去了。有时间吗,一起去看看海好吗?明早五点,校门口不见不散。

    我怅然若失地坐在床铺上,望着早已凋零的菊花,难过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多余地喟然长叹。

    窗外,一架飞机轰鸣着从云层里穿过,银白色的机翼在日光里闪闪熠熠。

    晨光熹微,我坐着单车上,单腿撑地,另一只脚漫不经心地在地上划来划去。

    昨天夜间下了一场雨,地面已经干了,只剩下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水塘,一两片叶子躺在上面荡来荡去。太阳没有完全出来,但赭红的微光已经遍染了大片的天空。

    叶小白从校门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连衣裙,一条木蓝色的穗状流苏从腰间垂下,裙角好看的褶皱被日光照得明明晃晃。背后,遮天蔽日的霞光浮在天边。

    “现在就去吗?”叶小白的声音很好听,这让我很舍不得。

    “嗯,走吧。我早上九点的车票,不能耽搁了。”我拍拍后座,示意她坐下。

    叶小白伸出手拉着我的衣角,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是三年前的那个雨天。她沉默着,我难过着。今天过后,一切都不会如旧。

    身后不时驶过一两辆汽车,车轮倾轧过沥青路,溅起水塘里的积雨。我抬头望上去,天空离我们愈来愈远,浓郁的枝叶很快遮挡了我的视线。

    叶小白把脸贴在我的后背上,我心里就像凉水触到油,整个世界哗哗飞溅。

    半小时的路程很快结束。当我和叶小白毫无阻碍地望着大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方方的话。

    ——重要的是,你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太阳渐渐升起,一时间所有的光芒都冲天直射,我眼睛里满是通红的光。叶小白站在沙岸上,海风把她的长发毫无顾忌地向后吹去,乳白色的衣裙被染成粉红,裙角的褶皱不住地摇摆着。

    “看,太阳升起来了。”叶小白指着水天相接的地方。

    红色的天壁无限制地向远处伸展,海浪一排排地扑向交界处。天与海都呈现出一样的红,彼此混淆了彼此,谁也分不开谁。

    我望着,突然一时间无法分清太阳是从海里,还是从天边升起的,就像我无法分清我对于叶小白的感觉。我只知道她给我的感觉很美好,很温暖。

    倘若有一天,叶小白突然消失了,我或许才会知道我对于她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情。只是到那时一切都晚了,就像天黑后的太阳,我再也抓不住了。

    叶小白看着我,握住我的手:“希望你可以永远快乐,并且幸福。”

    “希望你能记得我。”我不无悲伤地说。

    可是,明天的太阳却再也不属于我了。就像你。

    我把小白送回学校,然后回宿舍取了行李,把单车送给隔壁的舍友。一个人坐上离开的汽车,不无眷恋地回望着,直至整座城市完全消失。

    汽车过了江。

    我把头靠在车窗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疯狂地想着小白,毫无缘由地想着。

    汽车驶离那座日光倾城的土地,微风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带来青草的新香。

    啪嗒啪嗒,玻璃窗外沾染了几滴雨水,又下雨了。

    我闭上眼睛,把头背对着窗,刻意让自己昏昏沉沉睡去。在车身的颠簸中我泪流满面,天空下着雨,冲洗所有过往记忆。然后……然后。

    雨歇微凉。

    我蜷缩在座位上,木然地望着玻璃窗上的自己。

    我听见有个声音,在我疲惫的心里小声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你我如此数年,只是这般擦肩。

    寻找

    文/潘嘉敏。

    【后山】

    你总是在寻找,却并不知道找的是什么。花瓣将时间染上淡红色,在轻舞摇曳的光芒中静静地游荡,沙堡被海浪缓缓地瓦解,伸手一抓,只有沙子从指间流走。

    抬头仰望,天空仿佛越来越近,却摸不到。我是否失去了什么?

    在未日出的清晨,找一座清净的山,找一棵高峻的树,坐在树枝上看着潮红染遍天际,在那潮红中寄托一份自己的心,让它随着光帮自己慢慢地寻找。无形的事物不会在时间的洪流里褪色。

    初夏的蝉隐于林间,发出的鸣响勾起每一个人的好奇心。炽热的风浪炙烤着瀑布的水雾,升腾的水雾在空中架起了一座五彩斑斓的桥。伸手在水里捞一捞,闭上眼,细心地感受着水潭下的一切,幽幽的光在水中影影绰绰,像是在与你攀谈。

    你听懂了潭水的哀伤,清泉霓虹,却没有鱼儿嬉戏。你把手伸出水面,又抚在水上,像是安慰。

    蔚蓝的墨淌成的河流,静静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彼方。你失落地摇摇头,在折叠了许多次的地图上又一次画上了鲜红的圈,像是陈旧的记忆在滴血,血里流逝的大概就是你想找的东西吧。

    但是你却不伤心,你知道流离失所的心想要补齐并不容易,仲夏的喧嚣已经点燃。

    像是拼图般联系结合成的心,你所遗失的是哪一片。对着漂泊离去的云,只是喃喃地说了对不起。

    【梧桐】

    小巷扭扭曲曲地蜿蜒着,每一个交叉的路口都有一株梧桐。秋后的十月,梧桐落入凡间,铺上鲜红的路,引导着迷路的人们回家。拾起一片梧桐叶,上面心形的脉络上似乎篆刻着什么誓言。叶层下面是从前泥泞了一地的岁月。

    你喜欢看着梧桐飘落,搬一张椅子坐在树下,亦或者直接靠在梧桐上,陶醉在秋风之中,感受着梧桐叶上的思念,心形的叶子是思念的寄托,随风飘落。

    你在猜测,在这株囤满一年思念的梧桐上是否真停歇过那浑身金灿的凤凰,是否有凤毛微拂留下的痕迹。这株梧桐是否见过自己所遗失的东西?

    柔和的阳光透过无数的梧桐叶照在身上,这时你总会眯起眼睛看着梧桐。梧和桐在风中摇曳,相互守护,相互传递。梧桐的叶子划过你的脸庞留下属于梧桐的温暖,平淡却相依为命,像是他们捧着你的脸,无声地和你说:“不要着急,流失的依靠最后总会回到这里。”

    待到你回过头,梧桐已经落尽,你向梧桐微微鞠躬,轻声而真诚地说,谢谢。

    你又在那幅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你的记忆里,这里永远是朴素而宁静的,秋末的梧桐浇熄从前泥泞了一地的岁月,化作思念飘向远方。你将胸前的梧桐叶放飞在风中,等待它落到他那儿,被阳光浇灌,长成一株参天的梧桐,然后传递回他对你的思念。

    你想他肯定斜躺在某个阳台上,轻轻地哼着和你在一起时的歌曲,静静地回忆着和你的一切,任凭远处依恋天空的夕阳送来梧桐叶、洒落一身的晚霞。他满怀着希冀带着对你的思念静静地等候着你。

    你想,你一定会找回他。

    【雪季】

    小镇的圣诞节是圣诞老人也哄不睡的夜晚,也是第一场月光的盛宴。一点一点的银光落入人间,埋藏那些逝去的秘密,星星坠落成水母,月儿蜿蜒盘旋。

    三、二、一……午夜的钟声“咚咚”地响彻全城,孩子们纷纷爬下床,翻看着巨大的袜子里是否有属于自己的礼物。你翻开挂在那里的陈旧的袜子,里面还有自己写下的愿望,静静地躺在那儿等着人们来寻找,你紧紧地拽在手里,紧紧地拽在怀里说:“我回来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你身上,像是月亮在祝福你找回了自己的东西,你却并不开心。这不是你遗失的那份,但是你不想让这个梦永远地躺在这里,哪怕现在对你来说只是一瞬的事。

    门口似乎站着两个人,一个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到过来和你拥抱,如温泉般的体温温暖着你的心,小脸在你脸上蹭着说,你这不是找回一件失去的东西了吗?别担心,天也在帮你询问过路的云。

    另一个男生向你点头,不大的声音说着,一定会找回来的。那句话像是命令一样,金黄色威严的眼瞳透过你的眼睛,在你的脑海里烙下一条命令——一定会找回来的。

    就这样,你一个人站在月光中,静静的。一直到东方晕开了鱼肚白才对着天说,一定会的。悠远的声音通过风一直传到时空的某个地方,和它交会后又遁回你的心。

    只是你不知道,它安心地躺在被窝里,像个孩子一样笑着睡去。因为它是你单纯而纯粹的梦。

    它说,已经可以放声告别那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你是它唯一的灵魂寄托。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这条梧桐和雪铺成的路上,你和它越来越近。

    【酒吧】

    踏进昏暗的酒吧,坐在吧台前向服务员要一杯干邑,你喜欢这种暗红色的液体,浑厚有力,仿佛永远有着停不下的能量。然后看着那堵照片墙,以前的照片还在上面,两两三三的人勾肩搭背傻傻地笑着。一起立下誓言要调戏命运女神却反被女神玩了个狗啃泥,然后站起身擦擦屁股上的尘土接着没心没肺地笑。

    你怀念那段时光,放了学一群人聚在油条摊那儿,每人要两根然后带到樱花树下,是一群考试考坏了要“切腹自尽”的武士,然后在无数的樱花下一起啃着油条抄作业,每人一科刚刚好。

    你询问了一下吧主的近况,他是你的朋友,这座小酒吧就是为你们留下的,只为你们服务,只为你们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留念。你端着酒杯走到其他书架旁,书架上的杂志早已蒙上了灰尘,旁边的PS2和小霸王游戏机依旧健在,墙上的马里奥大叔顶着方块,像是以前的你们凑钱买了张墙纸,然后一个人拿着相机抓拍你们头顶到墙的瞬间。

    吧主说,现在去摸一下那些你们曾经坐过的位置,还是温热的,像是你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你笑了笑,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酒吧的大门便被踹开,几个穿着西服的上班族和一个正cosplay维吉尔的人进来了,踹门的人拿着维吉尔的刀指着你说:“就是你小子来找我们的吗?”

    下一秒你们便抱在一起,头顶着头,双臂放在别人的背上,长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你在这里找回了以前的友谊,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只是你不在。一个party如果少了一个人就不再是party了。每一个人都是主角,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一呼百应的能力,至少在这里是。

    你们说,一个人有权有势有钱花是一种美。

    你们说,一群人在樱花树下啃油条抄作业也是一种美。

    【它】

    在老屋子里,它拂过斑驳的墙,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听着老屋的心声,回忆着以前你们平淡的生活。那时的你不爱说话,每天总是缩在家里,对着它说。

    把和它的交流当成最开心的事,你们的笑声是清晨的号角。

    那时你一直认为就算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街头喧闹,人群川流不息,季节往复如白驹过隙。只愿维持纯白的姿态燃烧殆尽,缩在 自己的城堡里自给自足。

    仆らに大事な物は(我们所珍视的事物)

    いくつもないさ(本来就没多少)

    こんなものならいらない(这样的东西不要也罢)

    バカにされて憎まれてたい(就让我尝遍世态炎凉)

    うまく笑えない爱されちゃいない(若是无法真心地笑,无法感受到爱)

    その方がいいそれくらいでいい(就那样便好,那般甚好)

    你不曾有过太多珍贵的事物,正如别人不曾知道你心里的痛苦那样。你喜欢孤独,也讨厌孤独;你渴望朋友,却不憎恨背叛。所以你才会有它的陪伴和缩在孤独里唯一的笑容。你觉得这般便好,这般甚好,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便足够了。

    它静静地抚摸着斑驳的墙壁,闭上眼说:“我们都还在,快了。”

    就算你已经不需要孤独了,他们还是会留在这里,只要你回来,他们就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end no end】

    最后你找到了它了吗?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历程,也是我们的历程。在这历程上我们一点一点寻回那散落在记忆路上的一切。

    它还在等着我们。

    我爱曾经的一切,后山、梧桐、雪季、老屋、酒吧……还有陪我在城堡玩耍的你,尽管沙堡已经被时间的海浪褪散了。

    用一场旅行忘记

    文/吕梦婷。

    To顾景明:

    写下你的名字,笔尖还是会颤动,脆弱得控制不住。

    我用一场华丽的旅行来忘记你,用一路没有你的风景来麻痹自己。我带着你给我的伤口,远行。

    从现在起,每路过一座城市,我就会寄一张明信片给你。

    盼回信。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To顾景明:

    一直在火车上,像是很自然生成的一部分。

    闲来无聊,打开在前一站充满电的手机,调至音乐,最低声音,单曲循环。

    一直执着于他的歌,只因为他带给我的感觉与你相似。清新带一点凛冽。

    似乎在旅途中就一直有你。一句话,一个姿态,一只片影。只要一点细节,就能勾勒出你的轮廓。

    嘿,亲爱的,你在吗?

    To顾景明:

    最近总是困倦得很,昨天居然一直睡到了九点多。早就习惯了你每天早上的起床电话。醒来,阳光明亮得刺眼,我却浑身发冷。我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却意外有一束素净的花儿撞进了我的视线。是你送的吗?我仿佛觉得你一直在这节车厢里,尾随我的足迹。心于是轻轻动了一下,很轻柔的。

    姐姐,我摘的花儿好看吗?

    对座那个一见我就咯咯笑的孩子,带着明媚的笑容,像朵掉下来的棉花云。

    原来不是你。一点点的失落,还有一点点的温暖。

    如果我们的爱情,也能如此单纯,多好。

    To顾景明:

    心情不好,和自己吵了架。两个黑白小人忽然爆发了,争执个没完没了。我没有吃饭,很耐心地听着,却越听越难受。白色小人说我忘不掉你的,再倔强也只是徒劳;黑色小人说既然分手,回头就是输了。我只觉得肚子饿得很痛,头也涨得发晕。我拼命地吃东西,咽下平时讨厌的零食。你不会再理会我的任性,我只能自己消化坏情绪。

    你到底重不重要,我还能不能挽回错过?我不明白。

    顾景明,我命令你从我的城堡里走开! To顾景明:

    我害怕了。

    一个人的旅行,在勇气被消磨后,巨大的不安全感足以击溃心底退守的最后 侥幸。钱包被偷了。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被拐卖。小偷很精明,一毛钱也没留下。

    第一次不争气地哭了。如果你在,我也许没有那么难过。没有钱,意味着我将停止旅行于一座陌生的城市。我用对座男子的手机给最好的朋友打了电话。下意识地,没有拨你的号码。哽咽着报出下一站的市名。然后等待,下站。一个人在火车站停滞了一天。在看见朋友熟悉的身影时忍不住抱着她哭。

    你不在,为什么你不在?我流泪,你还会不会心疼?

    可我还是要继续旅行,为了能忘记你,为了习惯没有你。

    To顾景明:

    因为糟糕的心情,有一段时间没给你写信了。最近还好吗?

    现在的我正在一列绿皮火车上,就是你说过的那种旅行最好的交通工具。车厢里的人不多,氧气分配得恰好均匀。我多希望你也在。

    为了寻找一朵途中匆匆巧遇的未名花,我提前下站——本来也没有目的地。

    一直沿着铁轨去找,直到黄昏才将那朵绛紫色的花定格在蓝天中。但我错过了那趟火车,其实也并不可惜。也许你会笑我傻吧。

    在最近的火车站,抱着相机睡了一夜的塑料硬椅,早上才乘到这唯一的火车。

    恰巧,是绿皮的。我很想听你再说一声,傻瓜。窗外的景色每天都在变,却总治愈不了我的心情。现在唯一和你共享的,仅剩这一片天空了。我望着天空,就像望着你一样,很干净。

    我其实过得一点也不好。你呢?还背着吉他像从前那样在天台上低吟浅唱吗?

    To顾景明:

    今天粗心下错站了。习惯性地打你的电话,忽然发现你的号码早已换了。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像是最大的嘲讽。你就那么希望与我断绝仅存的一丝念想吗?盯着手 机屏幕,忽隐忽现的信号仿佛苍白的微笑。直到那串熟悉却也陌生的数字被我一点一点清除,手机忽然黑屏了,像一个空虚的洞穴,吸光了所有的勇气。我们的爱情,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号码。是的,不再重要。

    我只希望你能收到我的明信片。

    To顾景明:

    做梦了。

    第一次梦里没有你,只有很美的风景。用旅行治愈心情,也许我正在淡忘你。

    黑夜中行进的火车,透过窗外看不见风景,只有玻璃影映的自己,疲倦的眼睛。列车的摇晃让人昏昏欲睡,我却在寂黑中清醒。现在的你,该睡了吧,就像车厢中的大多数人一样。

    你终究不是我梦里唯一的主角。

    To顾景明:

    你说你因为爱我,才爱上吉他;为什么你现在依然弹吉他,却不再爱我?你会不会在某天想起我,像我现在想起你一样,心软成一块巧克力?

    To顾景明:

    在火车上待久了,忽然很想停一会儿,换一种空气。于是下了车,一个热闹的停靠站。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烦躁不安?仿佛那场热闹与我无关。邻座的女孩子奔向了等候已久的男孩子,很幸福的背影消失在出站口。我茕茕然站在这里,觉得如此格格不入。我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因为你不在。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我又回到车上。淡淡的氛围很宁静。你是喜欢热闹温暖的,我想我不适合。尽管为了你曾 努力习惯。

    算了吧。

    To顾景明:

    听说你又恋爱了。

    总是有意或无意,从朋友那里打听许久未见的你的消息。这么快,还未容许我忘掉你,你就已经忘记了我。那么我希望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不会介意我寄给你的明信片。明信片是我唯一留给你的纪念,也许你不再需要,可我固执地坚持。

    不求你珍藏,只要你看过就好。我还希望她是一个懂得体贴的女孩子,可以让你甜蜜地笑。我还希望她是一个喜欢艺术的女孩子,能够欣赏你弹吉他时的姿态。我还希望……我的希望很多。

    但我最希望的,是你会幸福。

    To顾景明:

    启开一罐柠檬汁,浅浅的酸味在舌尖驻足。不够酸。我剥开在车站小贩处买来的柠檬,赌气般挤碎一股脑扔了进去。破碎的果肉呼吸着新鲜氧气,吐出凝结的气泡。然而只沾了一口,就苦涩地皱紧了眉头,于是全部丢进了垃圾桶。去洗手间洗去手上的汁渍时,才发现,眼角有泪水。

    你是上天赐予我的一尾幸福交织忧伤的过往,那么我于你又是什么呢?一颗没有成熟的柠檬?

    To顾景明:

    天气预报说你所在的城市迎来了秋季的第一场凉雨。

    你还像从前那样不爱打伞,宁愿淋雨弄湿衣服吗?要注意别再着凉。你也许还会不屑于我的这些零碎关切。这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无谓记挂而已。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仅仅希望你我都能安好,仅仅舍不得那一点旧时光。

    一个平常的雨天,我平常地度过。

    祝你健康。

    To顾景明:

    终于将手机里储存的关于你的一点一滴干干净净地删除。

    即使了解你不会再打电话给我,可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念想。万一,万一你打来了呢?万一你后悔了呢?所以我没有潇洒地扔掉手机卡,只是慢慢将你删去。

    从内存里,从脑海里。你的相片,你的信息,你爱听的歌,我全部删除。

    从现在起,我是一个人的存在。有孤单,有落寞,但没有你。

    你是我犯下的错。

    To顾景明:

    已经过去半个月,你还是没有回音。我已经不期待了,只是把每天寄一张明信片给你当成像刷牙洗脸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现在是真正享受旅行,就像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旅行的意义不在于看过多少风景,而在于旅途中的那种归宿感。我能听见风的声音,还能看见树的姿态。爱过这一场风景,也遗忘旅行的目的。

    你也不过是我遇见的一场意外的风景。

    16To顾景明:

    又换乘了一辆列车,照例是绿皮的。只是应该很旧了,所以开得特别慢。从车头一直往车尾走,寻一个位置停留。空位很多,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于是很惘然。旅行箱拖在年久失修的铁皮地板上,有沉闷的滑轮声。便不再刻意去找,选择 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箱子里抽出明信片,写给你一成不变的问候。

    其实我也不过如此,仅是你随意占有的一个座位。你不会为谁停留多久。只一个转身,你的温柔存在腐蚀了半个堇年。不说再见。

    To顾景明:

    我想你正在从我的世界里走出去。

    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任何熟悉的背景,是新的,也是旧的。在这里偶遇你的概率,比中头彩都要小得多。所以我们复合的可能性,也一样小得可怜。我已经把你弄丢了,你现在于我,比陌生人还要陌生。陌生到连错身而过也不会回到原点。

    能放下就好。

    To顾景明:

    其实回忆起来,有你的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格外深刻的浪漫,平淡如水。是我淡忘了,还是时光不再记得了?连你的身影也变得模糊,隔在另一个世界里,抚不到温度。我不恨你,亦不再爱你。只有如止水的记忆和不再波澜的过往。错过了有你的风景,却遇见了比你更美的景致。我们都是自由的过客,恰巧交集,一起度过了青春的一站。

    谢谢你,带给我最美丽的意外。

    To顾景明:

    嘿,丫头。

    今天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复制的熟悉的话,忽然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还记得吗?没有分手以前,你一直都这样称呼我。现在呢,你会以同样的昵称与另一个她在日光倾城的下午喝着红豆西米吗?故事未变,只是换了个角色而已。我在这里祝女一号和男一号幸福。

    我以我的幸福换你的幸福,足够吗?

    To顾景明:

    车厢里的乘客陆续下了车,只有几个人还面无表情地等待着终点站。

    我斜对面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她轻轻地摇唱,婴儿很乖巧的样子;前两排坐着一位老者,戴着沉沉的眼镜,总是习惯冲一杯浓茶,翻阅着陈旧的报纸,似乎在寻找青春年少的时光;背靠的座椅上,是一个安静的少年。

    他常常静默地看着窗外发呆,散着一袭若有若无的薄荷味道。尽管他不说话,但总能让人意识到他的存在。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我吗?一直都趴在一沓明信片上,淋着舒服的阳光,想着能有一个人,终止我漫无目的的旅行。我知道,那不会是你。

    To顾景明:

    明天的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你又在哪里呢?我每天写信给你时都会认真地想一想。每当我用笔抵着下巴的时候,少年都会安静地看着我,从来不过问我在写什么。也许,他以为我是一个借旅行来寻灵感的写手。这样也很好。

    是啊,这样也很好。

    To顾景明:

    发烧了。一直坚持熬着,但终于还是严重了。硬座的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被遗忘的恐惧感愈发清晰。干脆闭上眼睛不去想。

    喂。

    很远很远的声音。我歪着脑袋,看见面前一杯吐着热气的清水。我昏昏沉沉 地抬起头,那个后座的少年摊开手掌,一粒微溶的退烧片乖乖躺在手心。我礼貌地微笑接过。带着热度的退烧药,更像一粒白色的止疼片。

    刹那停止对你的思念。

    23To顾景明:

    睡了一觉后觉得好多了。醒来以后面前的一杯清水余温已散,凉凉的像风的温度。后座的少年坐在我的对面,依然看着窗子发呆。

    嘿,谢谢。

    少年微笑,眼眸清澈得藏不住任何心思。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因为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安分的旅行者,守候不了同一片风景,就像你一样。只是你们,又有太多的不一样。

    To顾景明:

    又到了一站,是曾经你说过想去的地方。今天我在,你却不在。从前你对我说向往这座城市的时候,也许未曾想过有一天我会独自赴你未至的预约。我也很意外。没有下车,因为没有那个心情。

    一直都是少年在我身边。

    我同他交谈很少,连彼此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我总觉得只要看他一眼就会很安心,仿佛认识很久,早已修好默契。

    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太熟悉,所以这一世注定陌生呢?

    To顾景明:

    车厢里熟悉的陌生人,也只剩下了那个少年。

    其实他应该是一个男人了,但他身上没有成熟的气息,没有烟草的味道。有的只是专属大男孩的干净,所以我宁愿称他为少年。

    为什么你总是看着窗外?

    因为透过窗,我可以看见阳光。

    阳光?真是单纯的少年。心湖轻轻漾起一丝波澜。

    那么,如果我喜欢他,你介意吗?

    To顾景明:

    少年叫原。

    他是一个手绘爱好者,喜欢在柔软的画纸上涂抹灰黑的阴影,永远只有一种色彩。他说他在画阳光,而阳光的背面都是阴影。我轻轻笑了,于是瞥见画板右下角的署名:原。

    原。

    很好的名字。如果一切都能像原来一样,我也不会努力忘记你,至少现在不会。

    忍不住拿你们做比较:像,又不像。都痴迷于艺术,都钟情于纯色。原是不起波澜的溪水,而你,永远火一样吸引着不同的女孩。

    我宁愿淹死在清水中,也不愿扑身拥抱一团危险的火。

    27To顾景明:

    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铅笔游走于纸上的声音敲击着耳膜。忍不住睁开了眼,原在我醒后慌忙用手遮住画板。

    又画了什么?

    没、没什么。

    不常撒谎所以不自然红着的脸颊,真可爱。我忍不住说。原的脸更红了。他缓缓移开手掌,画板上,是我。另一个我。也许是遮掩得匆忙,他还未来得及署名。

    但手心细细的纹路印在画中人的额上。

    太像了。我仿佛呓语,喃喃道。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留下一段时光。

    我也开始喜欢那些光与影的线条了。

    28To顾景明:

    厌倦了旅行,也厌倦了思念。

    所以今天,允许我不去想你。

    To顾景明:

    第二十九封了。

    本以为旅行没有你会无趣,现在竟也坚持了下来。写了那么多明信片给你,你却没有一封回函或问候。你应该忘了我,或已经忘了我吧?我也不过是你流浪时暂时停泊的小站,沿途的风景才最吸引你。我不属于你,你是自由的。我也快行至终点了。那么,自由的游子,祝安好。

    To顾景明:

    也许你一直就是我的影子情人。只是影子,与情人无关。什么时候你就像泪水浸湿的黑色阴影,永远留在了阳光背后,留在了原的画纸上。

    请你为我祝福。

    张爱玲说,每个男人定有两位女子。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那么每个女子也一样。顾景明就是我心口的一颗朱砂,原是依稀明月光。都不拥有,才是最好的结局。

    最后一封给顾景明的明信片,我什么也不想写。只将空白的心情寄出,收起泪水,肆意微笑。

    一场旅行,也许不够忘记一个人,但足够,再遇见一个人。采风为裳,撷云为衣。

    我去往春色撩人的下一站……

    爱情

    文/琚峰。

    白杨在上个月末失恋了。他失恋是因为他跟另一个姑娘暧昧不清。

    我见过那个姑娘,她姓夏,比白杨大一岁,初看时惊为天人,身材还是黄金分割比例,活脱脱的东方美人。那天我去白杨的学校找他,敲定来我们画室做模特的事,正说着忽然看到一个白裙姑娘飘近,她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旁若无人地把一块包装精美的蛋糕递到白杨手中,捋了捋头发望着他说:“送给你的,我挑了好久。”

    后来白杨反复跟我说,他真的不喜欢那个姑娘,他爱的是萧萧。

    白杨是我汉字还认不得几个时就认得的兄弟。我们一直保持着亲密无间但也不至于相互讨厌的关系。这是一个极难把握的程度,好比恋人之间可以亲密,但若是没有一点隐私,双方都对彼此的底细和缺陷了如指掌,那么爱情也算到此为止了。

    在我荷尔蒙喷发的年纪,白杨正一边读弗洛伊德一边发挥着弗洛伊德理论中“压抑—转移—升华”机制的作用。我家开书店,里面的书除去武侠小说我基本都没翻开过,白杨却通读了几乎所有书,除去武侠小说。因此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尤擅议论,也就是扯淡,纵横捭阖,洋洋几千字,题目大抵是诸如“论中国之酱缸文化”一类。他的文章常常见诸各大省市级报纸和文学杂志,一时被坊间传为佳话,虽然所谓的坊间都没有读过那些文章。

    然而,他的内心其实是对学校教育不屑一顾的,不过由于长期压抑机制的作用,白杨早就深谙这个社会的生存之道。他只等着高中毕业,然后作为优等生考进大学,再毕业,得到一张上面写着“高等伪装合格”的学历,获得社会的认可。

    我曾对白杨说过,也许他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一种天然的野性子。

    白杨遇见萧萧的前一天,他在一家冷饮店边吸可乐边跟我说他渴望一次忧伤的爱情。我问他什么才算忧伤的爱情,他说他也不知道。随后又四肢并用地向我解释,他谈过几次恋爱,可是每次都在还没有尝到爱情的滋味时,他就已经不喜欢对方了,分手时除了愧疚竟然没有其他任何感情,一点不舍或留恋都没有。他说这样的爱情太不深刻、太不忧伤了。说到这儿他猛一拍桌子像是明白了,接着说,我知道了,我想要的爱情就像外国小说里写的那样,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一辈子念念不忘。

    我跟他都没有想到他的梦想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第二天就有一个陌生的女孩给白杨打电话。据说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她从校报上偶然读到白杨的一篇名叫《不谈女人》但事实上通篇全是议论女人的文章后,就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寻前问后几经波折终于从一位文学部的同学那里要到了白杨的号码。她打给白杨时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你是白杨吧?我认识你,我叫萧萧。今晚七点我在街口的咖啡厅等你。”

    白杨接到这个电话时有一点惊喜,有一点兴奋,还有一点莫名其妙。以他复杂的头脑和简单的心灵,终究是想不明白世界上何以有如此直白的女孩。“通常主动出击的女孩子都是没人愿意要的。”我用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兴趣。况且他本就 觉得这个女孩约他去咖啡厅与他理想中的“校园后面月下柳前,在那条悄然的河边”

    相差甚远,所以必不是他想要的爱情。不过,受着人类最原始的好奇欲望和契约精神(白杨这样说)的驱使,他最终硬着头皮去了。

    那家咖啡厅开在离白杨家只有几百米远的地方,周边一片灯红酒绿,刺激着过往行人的视网膜神经。因为是夏天,白杨洗完澡走到那里还是出了一身臭汗,衬衫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我后来说他有肾虚的毛病,可他偏不信。也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进门时他把上面写着“拉”的玻璃门给吃力地推开了。进去之后吧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这不禁让白杨心惊胆战,背脊上又多出了一层汗。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萧萧,她说:“上二楼,我在左拐第一个包厢里。”

    于是白杨上二楼,走进了左拐第一个包厢。白杨第一眼看到萧萧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竟说不出话来。他说她是他活到现在唯一一个能打破他对美的定义的人。

    他说:“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她的容颜在我的词典中根本不属于“美”的范畴,可她给我的直观感受完完全全就是美,这种感受甚至先于我的理解,先于“美”这个词在我大脑里的出现,那就像是一种狂野的、纯粹的精神似的,狠狠地把我攫住。”

    我觉得白杨说得有些太过严重了,但他当时确确实实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那晚萧萧穿的是一身黑色连衣裙,化了淡妆,乌发垂至双肩。这身打扮让白杨又一次受到惊吓。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是天真烂漫地穿着碎花洋裙。不过,你不得不相信,在我们这个时代,女人跟女人的差异会有多大。同是一个高中一个班级,有些人常年只着一件布T恤加长牛仔裤,有些人则变换着花样穿丝袜短裙踩着比她家楼梯台阶还要高的高跟鞋,甚至浓妆艳抹扮作鬼怪模样。

    是萧萧先开口说话的。她说:“我在校报上读到了你的那篇文章,写得真好。”

    听到夸奖,白杨稍微放松了一些,笑了笑便坐到萧萧对面的沙发上。桌上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白杨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竟苦得让他想起了童年时代总是给他打针的那个医生丑陋的抬头纹。他挤出微笑,望着活泼的萧萧。萧萧不断地找到白杨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说,她会提到几个月前(也许是几年前)她读过的一本书跟白杨文章里的观点有一丝契合之处等,也聊电影,萧萧说的居多,不过总是需要白杨很礼貌地纠正她对某人名地名或者情节记忆的错误,这时萧萧就会大呼:“我太喜欢你了!”

    随着夜深,他们的对话从尴尬生硬逐渐变成了温柔低语。白杨说萧萧说话时眼睛会有一种清水般的光芒向他流过来,萧萧露在外面的光滑肩膀总是让他想到每天早晨喝的鲜牛奶。他说萧萧似乎是刻意为之的,因为每当他看向别处的时候,萧萧总是会俯身靠近他。

    再往后白杨说他已经忘记细节了,他当时有些眩晕。他说萧萧直接坐到了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说:“真白。”白杨说:“我家姓白,我全家都白。”萧萧笑了,她死死地盯着白杨的眼睛,说:“难怪你姓白,你的眼白也很多。别动,让我看看。”于是白杨一动不动,萧萧则缓缓前倾,将涂了唇彩的嘴唇按在白杨惨白的双唇上。这一吻预示了以后的一切。

    我问白杨他是什么时候爱上萧萧的,他说不知道。他说这个过程就像一场梦。

    他看见她,就像看见一剂新鲜的药水注入了他的生命。

    人在坠入爱河时往往都是很迅速的,这一点我们可以根据自由落体定律知道。

    白杨就是这样迅速地跟萧萧掉到了同一条沟里去了,跟我便很少再有见面的机会,偶尔几次通电话他还总是把话题扯到萧萧身上去,让我生出一种无可奈何之感。有一部电影里面说:据说一个人把他朋友都恶心到了,并且一点不觉得内疚,那就真的是在谈恋爱了。

    因为怕受被恶心之苦,我也渐渐不再主动联系白杨,所以关于他们热恋期间的事情我所知甚少,唯独能记起来的只有两件事。

    一次是在白杨他们全校的大会上,那天我画室放假,闲来无事便去他们学校踢球,谁知踢着踢着他们就不让踢了,说是要开会。果然没多久几千人就全部拥到了操场上。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随风颤抖的横幅,才明白这是学生会一次大型活动的落幕仪式。白杨一定会露脸,于是我决定老老实实待在人群中。

    等前半场各种领导们冗长的废话结束后,轮到白杨上台发言。他拍了拍话筒,干咳一声,又拍了拍话筒,我预想他的稿子大概也是废话,只不过是比较精练的废话而已。刚开始他讲得还像那么回事儿,可我越听越不对头,他念的东西完全没有一个共青团员总结活动时该有的态度,而是东扯一个淡,西扯一个淡,念至激动处竟还大骂王八蛋。我周围的人大概也越听越不对头,都面面相觑。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发言结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当然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的女孩正在下面看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萧萧,她的脸上满是得意。这时底下全都骚动起来了,好事者更是急切询问那个女孩是谁。准备做结束发言的领导已是面色铁青,大概他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只好让同学们肃静。我挤到前面去一把抓住白杨,把他拽到一边,说:“你真能干啊,领导在这儿你都敢乱来。”他看着我毫不在乎地说:“没事,他们顶多就是撤我职,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学生会就是个屁。”我觉得心里一抖。

    还有一次是几个月后了。萧萧过生日,白杨邀请我过去一起为她庆生。没想到过去之后,发现全都是男人。再仔细一看,其中不少竟是我旧日的兄弟。他们热情地招呼我,我只好一个一个地握手寒暄。

    吃饭的时候,在萧萧的带领下他们高呼狂饮,我本应加入其中,可是看到白杨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我也只好陪着他默默地夹菜吃饭。白杨不时望向萧萧,她斡旋于男人之间的姿态真是动人极了。这是我作为旁观者的感想,白杨想必正被妒火折磨着。而他毕竟不是那种易于发作的人,他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想要上扬却怎么也提不起来的模样。我想不通他们的关系怎会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就算萧萧是一个生性不修边幅的女孩,在白杨跟前也该稍做克制吧。

    我对白杨说:“我真不理解她。”白杨紧张地捶着桌子低声说:“我也不理解她!

    可是王尔德说过:‘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被理解的。’我爱她!”

    那天他没喝酒,却进入了一种比酣醉的人还要痴狂的状态。他跟我说了许多话:

    她常常使我嫉妒,虽然她现在属于我,可我嫉妒她的过去,她过去那些没有同我在一起的时光。有一天她跟我讲起她过去深爱的一个男孩,她真心待他,对他好,可 他还是离开了她。我看着他们的照片,痛苦得说不出话来。我忽然意识到她不可能像爱他一样爱我了。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压抑着自己少向她表白情感。我害怕失去。人越是害怕失去就越不敢正视他所拥有的东西。可我不说又怎么样呢,我的爱欲郁积在心中,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白杨是个很少跟人表达内心情感的人,跟我也不例外。所以他说了那么多,我终于察觉了到他身上无声无息的变化。

    之后白杨是怎样搭上那个姓夏的学姐又与她纠缠不清的,我一概不知。也就是上个月末的一个晚上,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失恋了,我才弄清楚他的近况。

    他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

    起因是萧萧与一个跳街舞的男孩来往甚密,以至于常常找借口推托不见白杨,有一次甚至和那男孩同另外几个朋友跑到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泡温泉去了。白杨知道实情以后自然大怒,怒过之后内心一片空虚。于是他约了电话簿上随便找到的一个姑娘也就是那位姓夏的学姐出来喝咖啡,没想到只是喝一次咖啡那学姐竟然喜欢上他了。正碰上恋爱危机的白杨当然不会拒绝学姐的美意,这样一来二去,两人越走越近。后来白杨索性陪她去了省城。结果这事被萧萧知道了,她只给他发了一条两个字的短信:分手。

    那天晚上我在烧烤店见到白杨的时候,他正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喝啤酒。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打算发挥毕生的语言功力来劝慰这个多年的朋友。

    我说,你别太难过这个世界上好姑娘还是有很多的虽然我一个都没遇上过可是你想想中国有那么多女人除掉老的小的总还有个把亿供你选择。我一口气没顿地说完了这么多以后,发现自己大概说偏了。果然安慰人跟写作文没什么两样,一不小心就跑题了。

    他说他实在不明白萧萧为什么就不爱他了。我说,大概她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你的全部吧。其实我们活着,就是在制造假象。有的人看到你好的假象,便喜欢你;另一些人则看到你坏的假象,便讨厌你。而事实上,你不好,你也不坏。外人看到 的那一点,都是冰山一角。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我曾经的两个女友,一个说我没有情调不够浪漫所以离开了我,另一个则说我思想天真不切实际。我把这两个例子讲给白杨听,白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懂了,分手前的那段时间,难怪萧萧老是一会儿说我不浪漫,一会儿说我不实际。”

    我举瓶仰头正准备灌啤酒时,白杨竟然哭了,我放下啤酒,想骂他“你真没用”,可我没骂。我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他接过去一张一张地使劲擦眼泪。

    擦完眼泪他说:“以后再别提她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脆弱的样子。

    男人总是因为女人才改变,白杨就向我证明了这一道理。我跟他认识十多年了都不能影响他分毫,谁知道一个女孩就让他彻底改变了。

    经我和其他朋友的介绍,白杨的身边又换了几个姑娘。

    除此之外他还干了几件出人意料的事。一个半夜他带人把他吉他老师的琴行玻璃给砸了,因为这个老师太过严厉,不近人情。白杨虽然吉他弹得不错,可毕竟是野路子,总有一些瑕疵或不规范的地方,老师每遇此就破口大骂。最后白杨忍无可忍,要他退回预先多交的几千块学费,老师自然不愿意退钱,便寻出各种理由拒绝。白杨一时冲动就砸了他的店。

    另外,他被退了学。理由是之前学生会活动发言低俗影响学风,加上多次旷课,顶撞校领导,并在校园内寻衅滋事。我想大概这最后一条占的成分最重,因为据说跟着他打架的是校长的外甥。

    之后有一天白杨打电话给我,说他准备写小说,要我帮忙联系,在画室边上租一间房。我答应了他。电话挂断之后传来嘟嘟的声音,我在想,生活有时就像抛硬币,你知道只有一面会朝上,却不知道到底哪一面会朝上。

    在电话里他还说,他已经想好了扉页上要写的一段话,是这样的:献给萧萧。

    感谢你给我的一切。如今我变成现在的模样,有你一半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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