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岁月-第224章 落花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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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溘然长逝,我没有崩溃;好好的一个家家破人亡,我没有崩溃;与子年的婚姻走到尽头,我没有崩溃;失去工作,我没有崩溃;房子质量出问题,我没有崩溃;钱被人骗走,我没有崩溃;可是小说出了问题,这是我一直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我一下子如没有建好根基的高楼,轰然倒塌……

    夜已经深了,可是我毫无睡意,脑子里千回百转,无数曾经历过的片段,如断断续续的电影情节在脑海里重复播放。整个大脑,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马蜂窝,无数个出口,无数个进口,马蜂在嗡嗡嗡地进进出出骚扰着我……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得睡觉,我得睡觉,否则我就毁了自己,我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恍然间,我依稀听到,窗外某棵大树上,有一只杜鹃,一直在叫“布谷布谷”,再细听,又好象是“不归不归”。那是一只不归鸟吗?依稀记得,它已连续在附近哀鸣了几日了。它在泣诉什么,它在哀怨什么?它失去了伴侣吗?它遭遇了欺骗吗?它一无所有了吗?

    我失神地望着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听着外面声声泣诉的“布谷”声,久久难以入眠。打开电脑,在我的qq个性签名上写下了一行字:杜鹃啼血,声声泣诉,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杜鹃凄凉的鸣叫一直延续。

    我忽然有个强烈的冲动,要找到这只杜鹃,好好看看它,好好陪伴它,好好安慰它。我来不及披外衣,匆匆起床,顾不得是否会吵醒隔壁间的妈妈和儿子,飞身下楼。

    今夜风大,还有细细的雨丝,那棵屋后绿化带里的梨树上盛开着密密麻麻的梨花,路灯照着,格外雪白雪白的,竟有种说不出的苍凉。经风一吹,徐徐落下,竟似飞雪,纷纷扬扬,蔚为壮观。花瓣轻轻飘落,伴着细雨,贴合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倒是服帖。我心里闪过一丝绵密的怜惜,雨疏风动,落花成冢。

    如果这晶莹胜雪的梨花,在盛开之初,就预见到此刻凋零满地的现状,会不会就选择安静地度过一生,不强求那绽放之时短暂地绚丽了呢?就像我,出生以来,就一直这么执着地追逐着自己写小说的梦想,如果我一早就预见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因为写小说惹上那么多麻烦,还有那莫须有的抄袭耻辱,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放弃自己的梦想了呢?就像,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轻易地相信别人托付信任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困境,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选择冷漠地面对整个世界了呢?

    我那么那么努力地想好好生活,想努力工作,想认真过好每一天,想微笑着对待身边每一个人,想用尽力气完成每一次呼吸,我自认比别人都要竭尽全力,是不是反而因为过于全力以赴,倒是提前掏空了自己呢?就如那曾经过于卖力地想舒展每一篇花瓣,让绽放的角度扩张到最大,从而使自己呈现给世界的是最美的花颜,却恰恰因此,当风雨袭来,这开得最用力的花儿也是最不经风雨的,轻轻一吹,微微一颤,它就随风飘落坠地,零落成泥碾作尘了。所以哲学家们要讲辩证,要讲看事物的双面性,所以认真和努力,也都是双利刃。

    梨花啊梨花,你的散落一地,恰因你的璀璨一时啊!看着贬低的纯白花瓣,想着明日行人的脚步、车胎的碾轧过后,必然狼藉满地的场景,我只觉心头隐隐作痛,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楚之后,连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有了痛感,于是竟忘记了来找杜鹃的初衷。

    “布谷布谷……不归不归……”杜鹃又在叫了,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独自孤单地低鸣,凄凉而幽怨,哀伤而无助。我抬头看去,它在哪棵树上。

    循声细细地找,似乎就在马路对面的那棵树上。我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就在这时,眼前电光火石般的一道白光闪过,耳畔有急促的刹车声,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好,深夜的车,许是快速飙车……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怎么有千斤重啊,睁开这样的动作似乎用尽了我毕生的力量。我缓缓向四周张望,眼前的一切,触目惊心。右边墙壁上,有酱色的汤汁,正对下方的地面,是破碎的碗和长长短短的面条,还有的黏在地砖上,好像被脚撵踏过。我再调转视线,左边一张躺椅上,有一条一条的布条,宝蓝色的,有些上面还有细碎的压钻……我看得目瞪口呆,这不是我最心爱的裙子吗?怎么都变成了布条?我有些痛心疾首,这条裙子,我买了两百块钱呢!我想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这才打量自己,我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左手臂绑着石膏,我想用右手撑床,坐起来,却发现我的脚居然被捆绑住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我想喊妈妈,问问她怎么了,可是我张开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我咽了一口口水,咽喉痛得几乎要撕裂掉。这时,门慢慢被推开,我盯着门口出现的人,那是我的妈妈,她的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许多天没有合眼了。她的脸上有很多道血痕,似乎是手指甲抓伤的。她那件洗得褪了色的衬衫上,酱色的汤汁到处都是,还有没有来得及洗掉的面条占在她的发丝上……

    “筱雨,你醒了!”妈妈对着我扑过来,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妈。”我张嘴,却无声。

    妈妈欣喜若狂地看着我的嘴型,把耳朵凑到我嘴边,想听我要说什么。

    “妈,这是……怎么了?”我像被拽入了一个迷宫里,惊悚地望着不见底的黑洞,摸不着头脑。

    “筱雨,你能认出妈妈来了?筱雨,筱雨,我的筱雨!”妈妈抱着我失声痛哭。

    “啊,好痛。”我痛苦地呻吟着,可是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妈妈抱我的时候,我的手臂钻心地疼。

    “筱雨,你没事吧?”妈妈从我胸前抬起头,紧张地望着我的脸色,看着我的嘴型,猜测我要说什么。

    “妈,我要上厕所。”我用唇语告诉她。

    “你,你上便盆。”妈妈说着就从床底下拿东西。

    “不,我这么大个人了,不上,我去厕所。”我焦急地动嘴。

    “别急别急,我帮你解开。”妈妈讨好地笑着,手忙脚乱地帮我去解脚上的带子。

    我慢慢从床上起来,坐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

    “我扶你去……”妈妈捞住我的胳肢窝。

    “我自己去,又不是小孩!”我记得跺脚,脚下不稳,一个酿跄。

    “好好好,你自己去。我在外面等你。”妈妈妥协地说。她帮我拉开门,我看到门上有个大红的“十”字,看来我在医院啊。“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门上有厕所的标牌。”妈妈叮嘱着。

    我很不耐烦,怎么好像回到了我七八岁上小学的时候了,什么都要吩咐一下,我又不是傻瓜。

    我走进厕所,在蹲位上蹲下。

    “妈妈,你看你看,那个剪裙子的疯子,她还用手指甲抓伤她妈妈的脸,她妈妈还哭着求医生别用铁链链住她,换用带子,妈妈对她多好,她真没良心……”一个小女孩走在一个年轻女人的前面,冲着我大呼小叫,好像看到了外星人。

    “快别说了!”小女孩的妈妈马上去捂她的嘴。

    “就是嘛,她妈妈喂她吃早饭,她还把面碗浇在她妈妈头上,最后砸到墙……呜呜……”女孩子的声音被她母亲彻底捂住了。

    “她不是绑在床上吗?怎么放出来乱走!”年轻的母亲不满地说着,拉住女儿的手掉头就走。

    “妈妈,我还没嘘嘘,我快要尿出来了……”小女孩着急地喊。

    “快走,她发疯打你怎么办!”女人一把抱起孩子冲出了厕所。

    好像一盆冷水浇得我从头到脚通体冰凉。她们……她们在说什么?她们在说谁?

    我仓促地拉上裤子,冲出厕所,我要问妈妈,我到底怎么了。

    “嘭!”一声巨响,让我吓了一跳,紧接着一股湿意遍布胸前,还伴随着一阵尿骚味。

    “瞎了眼!疯子!就该用铁链链着你!”我来不及细看,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胆战心惊地细看,一个比我高出一头的中年妇女,正愤怒地看着我,她的腹部也是湿漉漉的,她的手上有黄色的液体正流淌下来。

    我往地上看去,地上,是被我撞翻的尿盆。

    我一把推开她,向病房奔去。

    “医生,我女儿是不是全部好了?她好了是吗?”我听见病房里,是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扬着一张恳切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生的嘴,仿佛那张嘴里将要说出的话是能够决定她生杀大权的圣旨。哦,我的妈妈,这些日子,她是怎样度日如年地在捱过了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这样一个女儿,除了灾难和恐惧,可曾带给她其他幸福的感受过?

    “唉,你不要那么高兴,她这是间歇性的,时好时坏。好起来优雅贤淑,坏起来六亲不认……她受的刺激太大了……这么容易治疗,那犯得着来我们神经病医院啊……”我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边叹息一边说。

    像有一只巨大的魔手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几乎不能呼吸。又像是一把揪住了我的心脏,想要狠狠地把它撕扯出来,让我无法再有心跳。我的大脑仿佛停止了思维。

    我看向屋里墙上的酱色汤汁,地上的碎碗和面条,再看床上用来捆绑的带子和床下的铁链。

    “医生,那她的嗓子……”妈妈又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是别指望她嗓子好吧。犯起病来大喊大叫,所有的病人都不堪其扰没法入睡,大家都提意见啊。”医生摇摇头叹息,“再说,她喊了那么多天,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来恢复。不是一朝一夕能好起来的。但是,她现在出现了短暂的清醒期,总是好的,不过要有思想准备,还会再次发作的。如果发作的频率能减少,清醒的时间能不断延长,那就是最大的胜利!”

    我脚下一软,扶着门框慢慢瘫坐下去。窗外似乎又有一只杜鹃在哀嚎,好像在说: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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