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啼血，声声血泪，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这是我第二十次读这个句子了。
不，我不能等，我不能多等一秒钟，我要去看看她，我要到她的身边！当初我那样轻易地松开了她的手，才把她推向了无边的深渊。筱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一松手成千古恨！
如果不是关注她网络上的小说，如果不是她这部签约80万字，才写到40万，写到“杜鹃啼血，声声血泪，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就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下文，我还不知道她出了事。
她是个守约的人，作品声明里标注，每天最少一更，现在过去几个月了，还一点没有新的章节更进，当然是出事了！
打开我qq好友中的“微雨晨曦”，头像上她还在美美地笑着，可是头像却一连几个月再也不亮了。她的个性签名上，用大红色的加粗字体写着：杜鹃啼血，声声血泪，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心如刀割，筱雨，坚强如你，优雅如你，你该要多么绝望，才会含泪打下这样的签名。我记得你的签到里，永远都是一个笑脸加一句传递正能量的话，什么时候起，你忧郁至此？悲哀得如同毫无希望，沮丧得如同受着惩罚！
我第一次看到就该警醒，就该知道，这不是你写作的需要，而是你生活和内心真实的写照！我为什么还要以各种理由假设你的平安，假设你幸福地和方子年相敬如宾，认定我若出现只会增加你的困扰！我这是怎么了？
爱你如我，我怎么能看了你几个月的滴血签名还自欺欺人无动于衷？那些生意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筱雨，你是我心里最美的向往，我怎么能这样抛下你！
如果在一个人漫长的一辈子中，这个世界上，那个对的人曾经真的出现过，那么这一世，遇到其他任何人，都只会是一种将就，而我特不喜欢将就！
“取消去洛杉矶的会谈。给我定回国的机票。”我简短地告诉助理。
“可是，柳总，还有巴黎的……”助理的声音谨慎地传来。
“去他妈的巴黎，回国！”我怒吼一声。
我慢慢走近，那个在小区的墙面上挥毫的果然是筱雨。她是那么专注，那么安详，仿佛在完成一个旷古奇作。我是在传达室保安处登记了我的个人信息后，才得以进入这座陈旧的小区的。我慢慢朝墙面看去，她用大大的毛笔写的是：杜鹃啼血，声声泣诉，不如归去……
我仓皇地别过脸去，不忍再看。那些笔触，那些线条，仿佛在向我诉说，自我狠心离开后，这些年她所经受的每一点风雨、每一次伤害。仿佛也在控诉着我的薄情和命运的不公。
“嘘。”有个轻轻的声音。
我回头看，只见筱雨正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叫我不要出声。她的头发有些凌乱，零零散散飘着很多白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标新立异的新女性，以挑染的白发显示着与众不同的风采。可我知道，那不是挑染，不是另类，只是岁月那只沧桑的手在她年轻的发梢留下的痕迹。心痛得无法呼吸，她还那么年轻！她嘴唇是苍白的。她的脸色还是那么清辜而消瘦。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澄净如水，那时候，我就喜欢她这双大大的欲语还休的眼睛，那里藏着她所有精妙的灵动。
都说人生最美初相见，而筱雨，即使过去多年，再相见，她依然还是我心中的样子，就该那样清丽脱俗，就该那样遗世孤立，未染纤尘，不食人间烟火。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城市，遇过很多人，再回来，许多东西都变了，只有她，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我魂牵梦萦的该有的样子。
她回过身去，静静地写字，写接下来的不断重复的“不如归去”。
“筱雨，你又犯病了吗？”一个大妈戴着红袖套挥舞着手跑过来，“跟你说多少次，这墙壁不能乱写乱画，你看小区里好几个你教过的学生，他们都要笑话你这个老师了。筱雨乖，回家去，啊，妈妈找你了，筱年找你了，快回！”大妈连哄带骗。
“吴大姐，对不起对不起，”一个面容憔悴，身形瘦削的老人从楼梯里奔出来，“对不起，我打了个盹儿，筱雨就溜出来了……”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穿着单薄的衣服，不停地向红袖套的大妈道着歉。
“她又犯病了？唉，造孽呀，多好的姑娘，就这样被老天爷给糟蹋了……”大妈用手擦擦眼睛。
“吴大姐，她乱画，这墙面又要重新用白涂料粉刷，我过几天把买涂料的钱给你……”
筱雨的妈妈低声下气地说。
“唉，算了算了，我们居委会用活动经费垫付吧。你孙子上学，筱雨治病，哪有钱呀！就房子退款那点儿钱，还给人骗了去。筱年的爸爸和别的女人又有了孩子，也不来接济点儿抚养费……这世道，好好地勤勤恳恳凭双手那么想努力生活勤奋工作的人，没有一个好归宿，多不公平呀！你天天看着女儿，以泪洗面，看到外甥，又要强颜欢笑。也难呐，我懂！”
筱雨的妈妈掩面而泣。
“好了，带筱雨回去。”大妈拍拍筱雨母亲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有时候想，筱雨疯了也好，没有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痛苦了。这些年我这个做母亲的，每天看着她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一个人躲在房里就以泪洗面，我心像被刀子捅了一样疼……现在好啊，她也没有烦恼，也没有眼泪，只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会痛一下，一会儿犯病了就好了，这也是一种超度啊……”
我看着筱雨被她妈妈搂在怀里拽进楼道里，她把头偎依在母亲胸前，像一个乖巧的小孩子，安静而温顺。
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慢慢被苦涩填满。这就是我爱了好多年的初恋啊！当初一放手，如今……只有不易初心，方得始终。我的眼眶一阵热流涌动。
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候，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过去的浓重的阴影。可是筱雨，还没有老啊，她只是，暂时选择了另一种生活的方式……”身后接上来的这个声音，让我吃惊，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褐色西装的男人在我身后。
“你……”我满腹狐疑。
“和你一样。我看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他勉强地笑了笑，向我伸出手，“刘远帆。”他自报家门。
“柳州。”我握住他的手。
“只怪我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把她追到手心里呵护着，转眼就沧海桑田……”他颓废地叹息着。
呵呵，我苦笑着，若是筱雨风华正茂的时候，恐怕我和对面的男人会是水火不相容吧？如今，竟是这样安静地彼此诉说。“她是我的初恋。因为家里反对……后来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怎么也想不到，最后那个人会半途扔下她一个人，变成今天的样子……”
“元凶太多了。我们无法去一个一个报仇雪恨。但是……”他拉长声音，眯缝起眼望着我，“朱耀威，你知道吗？”
我咬咬嘴唇：“房产商？还贷，次品，拿房，受骗，小说，崩溃。”我说了几组关键词。以我眼下的实力，要弄清前因后果，太容易了。
“我是商人，在商言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总要别人双倍偿还。”他简明扼要地说。
“我也是商人，世代为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张；反之亦然。”我说，毫不输于他的气势。
“你说，如果你我联手，朱耀威……还能耀武扬威吗？”他的嘴角慢慢勾起，形成一个上扬的弧度。
“这个……”我沉吟着，慢慢摇头，“不好说，但是，”我话锋急转，“值得一试，值得期待！”
“好，为了我们共同爱过的女人！共同的目标。”他再次握住我的手。
“不，不完全共同。”我摇摇头，“你是爱过，我不仅是爱过。爱过是一个过去完成时，而我还有现在进行时，甚至一般将来时。”
“呵呵，我遇到了个英语时态疯子。”他大笑起来，可是顿了顿，他又觉失言，咬住了嘴唇。我知道是那个“疯”成了他的禁忌。
“所以，两个疯子才有戏，你，出局了。那么接下来的争斗，你可以选择不参加。”我摆出胜券在握的姿态。对付朱耀威，有一个帮手更好，没有的话，我也愿意跟那个家伙单挑。生意人有的是扳倒对方的办法。
“我的出局，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我不能有负于她。而不是因为你。”他笃定地笑着，又上来握住我，“现在的和过去的，我都珍惜，这也是我能为筱雨做的最后的事了，我想当你的盟友！”
我刚要说话，只听二楼窗边又传来筱雨的声音：“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她是在唱歌，歌词咬得特别清晰，但是听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况味。
“筱雨，不能吵，邻居要午睡了。”她母亲焦急地阻止着，她的白发在风里颤动，好像一番劝说，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筱雨乖乖地不唱歌了，一会儿又改作吟诵：“杜鹃啼血……”
“筱雨，安静！”她母亲的声音里带上了呵斥的味道，像在批评一个小学生。
我和刘远帆一起抬头，望向二楼，屏息倾听，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周围恢复如死一般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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