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清早就踏上旅程。我们朝南开车,然后向东进入山区。唐望带了装水与食物的葫芦,我们在车中先吃了东西后才下车步行。
“紧跟着我,”他说,“这个地方你不熟悉,没有必要冒险。你要去寻求力量,因此你对你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加以考虑,注意风的动向,尤其是在黄昏时分,注意当风改变方向时,你就要移动位置,让我能一直挡住你以免你受风吹。”
“我们要在山里做什么呢,唐望?”
“你要捕捉力量。”
“我是说,具体一点,我们要做些什么事呢?”
“捕捉力量是没有计划的,捕捉力量和猎取动物一样,猎人猎取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动物,因此猎人必须随时处于准备状态。
“你知道风,现在你可以自己去捕捉风中的力量。但是还有其他一些你不知道的事物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会成为力量的中心,像风一样。
“力量是非常奇特的事物,”他说,“不可能被具体描述成什么。力量是一个人对特定事物的感觉,是个人化的事物,单属于个人,例如,我的恩人可以只是看人一眼就使人生重病;女人被他注视之后会变得衰弱。但是他不会每次都使人生病,只有当他的个人力量发挥作用时才会。”
“他怎么选择生病的对象呢?”
“我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力量就像这样,它命令你,但又服从你。
“捕捉力量的猎人会诱捕它,然后储存起来,当成他个人的收获,因此个人力量能够增长,有一天,一个战士拥有那么多的个人力量,他便成为一个智者。”
“人要如何储存力量呢,唐望?”
“这又是另外一种感觉,要看战士是哪一种人而定,我的恩人有暴力的性格,他就凭借那种感觉来储存力量。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强悍而直接的。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击碎万物,每一件事都是以那种形式发生在他身上的。”
我告诉他,我不懂力量是如何凭着感觉来储存的。
“这没有办法解释,”他停顿很久后才说,“你必须亲身去体会。”
他拿起装食物的葫芦,系在背上。他给我一串八片的肉干,要我挂在脖子上。
“这是力量的食物。”他说。
“为什么是力量的食物,唐望?”
“这是一只有力量的动物的肉,一只鹿,一只独特的鹿。我的个人力量把它带来给我。这肉片可使我们维持几个星期,必要时甚至几个月,一次只嚼一点点,而且要把它嚼烂,让力量慢慢进入你的体内。”
我们开始步行,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唐望再次提醒我必要的程序。
“注意风,”他说,“不要让它吹动你,也不让它使你疲倦。嚼你的力量食物,在我身后躲开风的吹袭。那风不会伤害我,我和它很熟。”
他带我走上一条直接通往高山的小径。天空多云,似乎快要下雨了。我可以看到低垂的云和山上的雾气朝着我们降下来。
我们在完全沉默中前进,直到下午三点钟。嚼肉干的确使我精力充沛,而注意风的动向变成一件神秘的事,似乎在风尚未改变方向之前,我的身体就能感觉到它。我好像能把风感觉成一股压力,压着我的胸膛、我的气管,每当我感觉风要吹来时,我的胸膛和喉咙就会发痒。
唐望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四周,他似乎在熟悉环境,然后他转向右边,我注意到他也在嚼肉干,我感觉非常有活力,一点也不累。注意风向的变化是如此费神,我一点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我们走进一座很深的河谷,然后爬上一片平台地,平台地的另一边是一座大山的绝壁,我们已爬得很高,几乎快到山顶了。
唐望爬到台地边缘的一块大岩石上,也帮我爬上去。这块岩石就像峭壁上的圆屋顶。我们绕着它爬行,最后我不得不把整个身体都放在岩石上,只用手脚扒住岩石移动,我全身被汗湿透,还要不停地擦干双手。
从另一边,我可以看到在靠近山顶处有一个很大而浅的洞穴,看起来像在岩石上凿出来的大厅。那是一块砂岩被风化成的像阳台的结构,有两根柱子。
唐望说我们要在那里露营,那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对山狮或其他野兽来讲太浅了,做老鼠窝又太容易暴露了,给昆虫又太多风了。他笑着说,那是人的理想地方,因为其他生物都无法忍受。
他爬了上去,看起来像只山羊,我惊叹他的灵活、敏捷。
我慢慢地坐着爬下岩石,然后试着跑步冲上那个台子,最后几码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开玩笑地问唐望他到底多大年纪,我想要像他那样爬上台子,非得年轻且极为健壮不可。
“我想要多年轻,就有多年轻,”他说,“这又是个人力量的问题。如果你储存力量,你的身体就能干成难以想象的事。相反,如果你浪费力量,你就马上会成为一个肥胖的老头儿。”
那个台子呈东西走向,像阳台的洞口则是朝南,我走到西边的一端,看那壮观的景象,雨把我们包围了,就像一大片透明的东西盖到平地上。
唐望说我们有时间盖个遮雨棚,他要我尽可能多捡些石头来堆在一起,他则去收集树枝来搭屋顶。
一个小时后,他在台子的东边垒起了一面墙,有一英尺厚、一英尺长、三英尺高,他把捡来的树枝编起来,做成一个屋顶,固定在两根叉状的枝干上,另有一根同样长度的树枝从墙的另一边支撑起屋顶,整个棚子看起来像个有三只脚的高桌子。
唐望盘腿坐在下面,就在台子边缘。他要我坐在他右边。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唐望打破沉默。他悄悄说我们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问他我是否要特意做什么。他说,我要专心写笔记,就像在家中书桌前一样,除了写字之外,对外界浑然不察。在特定的时候,他会轻轻推我一下,我就要朝他眼睛所指的方向看。他警告我,不论我看到什么都不准冒出一个字来。只有他可以随意说话,因为他认识这山中所有的力量。
我按照他的指示,埋头写了约一个小时。我沉浸在这项任务中,突然,有人拍我的手臂,于是我看到唐望转头用眼睛指向一片雾,两百码之外,正从山头飘下。唐望在我身边很小声地说话,即使离我这么近,我也几乎听不见。
“让眼睛来回移动注视那片雾,”他说,“但是不要直接看它。眨眼,不要把焦点放在雾上面。如果你在上面看到一个绿色的点,就用眼睛指出来给我看。”
我的眼睛左右移动地注视着那片雾。那片雾正缓慢向我们下降。大约过了半小时,天色渐黑,雾移动得十分缓慢,突然我有个感觉,好像觉察出右边有细微的光,我起先以为我透过雾看到了对面的绿色植物。但当我直接注视时,却什么都没发现,而我若是不集中焦距地看,便觉察到十分模糊的绿色。
我指给唐望看,他眯起眼睛凝视着。
“把视线集中在那一点上,”他在我身边低语,“看而不要眨眼,直到你看见。”
我想问他我应该看见什么,但他瞪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不要说话。
我再去注视。从上边降下一片雾,像块幕布一样悬挂在那儿,就在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抹淡绿色上面。我看累了,眯起眼,先是看到那小片雾盖在雾层之上,然后看见一片狭长的雾飘浮其间,像一座桥,把我头上的山和雾层连接在一起。有一会儿我好像看到从山顶上飘下的雾穿过了桥身,没有破坏它。那桥仿佛是坚实的。那一刻,幻象变得如此完整,我几乎可以分辨出桥下的阴影与桥侧面淡淡的沙石颜色。
我呆呆地看着那桥。然后,不是我把自己飘浮到桥上,就是桥降下来就我。突然,我看到眼前是一条横木—极长而坚固的木梁,狭窄而没有栏杆,但是宽度足够一个人走上去。
唐望猛力摇动我的手。我感觉头在上下晃动,然后才觉察到眼睛痒得难受。我不由自主地擦揉着。唐望继续摇动我,直到我睁开眼睛,他从葫芦里倒些水在手中,淋在我脸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水太冰了,它一滴滴刺痛我的皮肤。我这时才注意到我的身体很热,我在发烧。
唐望连忙给我水喝,然后把水泼到我耳朵和脖子上。
我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鸟叫。唐望注意听了一会儿,然后用脚踢倒那堆石头墙,使棚顶塌下。他把棚顶丢进草丛中,把石头一块块丢下悬崖。
他在我身边低语:“喝些水,嚼些肉干。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刚才那声怪叫不是鸟发出来的。”
我们爬下窗台,开始朝东走。天色马上黑了下来,仿佛眼前有一道屏幕。雾像无法穿透的障碍,我以前从来不知道雾在晚上是这么碍人,我无法想象唐望是怎么前进的,我像个瞎子一样抓着他的手臂。
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走在悬崖边缘。我的腿拒绝再前进,我的头脑信任唐望,在理智上我也愿意前进,但我的身体做不到,害得唐望必须在黑暗中拖着我走。
他一定对这里地形了如指掌。到了一个地方,他停下来,让我坐下。我不敢放开他的手臂。我的身体毫无怀疑地感觉到,我正坐在一座山的尖顶上,身体只要向右移一寸就会跌下无底深渊,我确定自己就是坐在倾斜的山顶上,因为我身体不自觉地往右倾,为了保持平衡,我就拼命地往左挤靠唐望。
唐望突然移开身子,我失去了他的支撑,跌倒在地上。碰到地面后我才恢复了平衡感,我躺在平坦的地上,赶紧触摸四周,摸到了一些枯叶和树枝。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区域,随后是隆隆的雷声。我看见唐望坐在我左边,还看见在他身后有几棵大树和一个洞穴。
唐望要我进入洞内。我爬进去,背靠着石壁坐下来。
我感觉唐望靠了过来,低声说我必须绝对安静。
天空亮起三道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在一瞥中,我看见唐望盘腿坐在我左边,洞穴是凹洞,可容两三人坐在里面,似乎是从一块大岩石的底部凿成的。我很庆幸刚才是爬进来的,因为如果我走进来的话,头一定会撞到上面的岩石。
闪电的亮光让我知道这层雾有多厚。我注意到巨大的树木变成了黑色剪影,投影在灰白色的雾上。
唐望低声说,雾和闪电已经结合在一起,我必须费神保持清醒,因为我已参与了一场力量之战。这时一道惊人的闪电闪过,使周遭景物变得像幻象。雾像一个白色的滤网,把闪电的光芒凝聚起来,然后扩散开来;雾像种浓密的白色物质,悬挂在大树之间,但是在我眼前的地面上,雾就变薄了。我能分辨出地形的变化。我们正置身于一片松林之中,四周是高大的松木。它们是如此巨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们的地理位置,我会发誓说我是在加州的红树林中。
一连串的闪电持续了几分钟之久,每一道闪光都使我看得更清楚些。就在我们正前方,我看到一条小径,上面没有草木生长。小径的尽头似乎也没有树木。
闪电接连不断,多得我分不清楚闪电的方向,但是四周已完全被照亮,我也感到自在许多。只要有足够的光线为我掀开黑夜的帘幕,我的恐惧与不安就会立刻消失。因此当闪电的间隔逐渐加长时,我也不会因为四周的黑暗而摸不清方向了。
唐望低声说我已经观察够了,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雷声上了。我才惊讶地发觉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雷声,虽然雷声也极为巨大。唐望又说,我应该跟着声音,去注视雷声传来的方向。
这时已没有连续的闪电与雷声,只有零星间断的爆发,雷声似乎每次都是从右边传来,雾正渐渐散去,我已经习惯了黑暗,因此能分辨出丛丛草木,闪电与雷声还在继续。突然,我的右边景物大开,我可以看见天空。
闪电的风暴似乎在朝右边移动。又是一道闪光,我看见右边极远处的山脉。光照亮后面的夜空,衬出山的巨大黑影。我还看见山顶上有树,像锐利的剪影贴在白亮的天空中,我甚至看到了山顶的积云。
四周的雾已完全散去。风稳定地吹着,我可以听见左边大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闪电风暴已经远去,不再照亮树林,但是其黑色轮廓仍可辨认,然而,远处风暴的闪电能让我知道右边远处矗立着山脉,树林仅限于左边的一部分。我前方似乎是一个黑暗的峡谷,我完全看不清楚。闪电发生在黑暗峡谷的对面。
这时下起雨来,我尽量靠向岩石。我的帽子成了很好的雨具。我蜷缩着身子,膝盖顶着胸膛,只有小腿以下和鞋子被淋湿。
雨下了许久,我的腿感觉雨水是温温的,然后我就睡着了。
鸟叫声把我吵醒了。我四处观看,寻找唐望。不见他人影。平时我会奇怪他是否丢下我走了,但是这一次看了四周之后,吓得我几乎昏倒。
我站起来,两腿尽湿,帽檐也湿透了,上面还有些水溅到我身上。我不是在一个洞穴里,而是在浓密的树丛下。我感到无比困惑。此刻我正站在两座小山丘之间的平地上,山丘上长满了灌木。左边没有树林,右边也没有峡谷,我正前方是一丛巨大的灌木,不是昨夜看到的小径。
我拒绝相信眼前的事物,两次见到的现实差别竟如此巨大,我急着寻找一个解释,我想最可能的解释是,我睡得太熟了,唐望乘机把我扛到这里来,而没有弄醒我。
我检查睡觉的地方,地面是干的,旁边唐望的位置也是干的。
我叫了他几声之后,突然心生恐惧,扯开嗓门,大吼他的名字。他从树丛后走了出来。我立刻感觉到他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的笑容是如此顽皮,我也笑了出来。
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他玩游戏,脱口问他我是怎么回事。我把一整晚的幻觉详细地告诉他,他没有打岔,但是他也无法保持严肃,偷笑了几次,不过他马上恢复了正色。
我再三要求他解释,他只是摇着头,好像整件事也是同样令他不解。
当我说完后,他看着我说:“你看起来糟透了,也许你需要到树丛后面走一趟。”
他笑了几声,又说,我应该脱下衣服,绞干。
阳光十分灿烂,天空只有几朵云。这是个多风的好天气。
唐望走开来,说他要去找些植物,我该镇定下来,吃些东西,直到我感觉平静强壮时再叫他。
我的衣服湿透了,我坐在太阳下晒干。我觉得唯一能使我放松的方式就是去写笔记。于是我边吃边整理笔记。
几个小时之后,我觉得轻松多了,就叫唐望。他从靠近山顶的地方回答,要我带着葫芦爬到他那里。我到达山顶时,发现他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他打开葫芦吃了些东西,并递给我两片大肉干。
我不知从何问起,我的问题太多了,他似乎觉察出了我的心情,很高兴地大笑。
“你的感觉如何?”他以开玩笑的口气问。
我什么都不想说,仍然感觉很懊恼。
唐望催我坐在石头上,他说那石头是个力量之物,在上面坐一会儿,我就会感到精神焕然一新。
“坐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命令我。
他没有微笑,目光锐利,我马上自动坐下。
他说,我这种沮丧的态度是对力量的无礼,我必须停止这样做,否则力量会和我们俩作对,我们就别想活着离开这无人的山区。
过了一会儿,他很随意地问:“你的做梦进行得如何?”
我向他说,现在要命令自己在梦中看手变得非常困难,开始时相当容易,也许是因为观念新鲜,我毫无困难地提醒自己在梦中看手,但是新鲜感已经过去了,有些时候我完全做不到。
“你必须戴一条头带睡觉,”他说,“如何弄一条头带是件麻烦的事。我无法给你一条,因为你必须自己制作一条。但是除非你在做梦中看到头带的形状,否则你不能去做,懂我的意思吗?头带必须按照梦中的形状制作,上面要有条细带子,好套住头;也可以像顶小帽,紧紧地套住头。当你把一种力量之物戴在头上后,会比较容易做梦。你也可以戴你的帽子或包一条头巾睡觉,像一个修士一样,但是这些东西只能使你做深刻生动的梦,而不是做梦。”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放连珠炮一样继续说道,头带的形象不一定只在“做梦”时出现,也可能发生在清醒时,发生在一些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像观看鸟的飞翔、水的波动、云的飘浮,等等。
“捕捉力量的猎人会观察一切事物,”他继续说,“而每件事都会告诉他一些秘密。”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它们在告诉你秘密呢?”
我以为他会有一套特殊的公式,使他能做出“正确”的诠释。
“唯一的方法就是,遵循我给你的所有指示,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开始给你指示了。”他说,“为了能拥有力量,一个人必须与力量生活在一起。”
他和善地笑笑,似乎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强悍;他轻轻碰触我的手臂。
“吃你的力量食物。”他催我。
我嚼起肉干,在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也许肉干中含有知觉转变性物质,造成了我的幻觉。我顿感释然。如果他在我的肉干中放了什么东西,我看见的幻象就完全可以解释了。我要他告诉我是否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力量食物”里。
他笑了起来,但是没有直接回答我。我保证我不是生气或懊恼,但是我坚持要对昨晚的事件寻求他满意的解释。我催他、哄他,最后恳求他告诉我实情。
“你真疯狂,”他摇着头,表示不敢相信,“你有种最讨厌的倾向。你坚持要把每一件事都解释到你满意。肉干中除了力量之外,什么也没有。力量不是由我或任何人放进去的,而是它把自己放进去的。那是一只鹿的肉干,而那只鹿对我是一个礼物,就像不久以前,有只兔子是给你的礼物。你和我并没有放东西到兔子里。我没有要你晒干兔肉,因为那需要比你更多的力量,但是我叫你去吃那兔肉。你没有多吃,那是因为你自己笨。
“昨晚发生的事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恶作剧。你与力量遭遇了一个回合。浓雾、黑暗、闪电、雷声及雨点,都是伟大的力量之战中的一部分。你真是傻人有傻福。战士会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那样的战争。”
我争论说,整件事不是力量之战,因为事情不是真实的。
“那么,什么是真实的?”唐望非常平静地问我。
“这些—我们所看见的才是真实的。”我说,指着四周。
“但是昨晚你看见的桥也是真实的,还有树林及其他一切。”
“如果那些东西是真实的,它们现在到哪里去了?”
“在这里,如果你有足够的力量,你就可以把它们唤回。现在你还做不到,因为你觉得不断怀疑并挑毛病对你是很有帮助的。完全不然,我的朋友,完全不然。世界之上另有世界,就在我们眼前。没有什么可笑的。昨晚如果我没有抓住你的手,你就会走那座桥,由不得你愿不愿意。在那之前,我还要保护你不受风的伤害,那风一直在寻找你。”
“如果你没有保护我,事态会如何?”
“因为你的力量不够,风会使你走失,甚至会把你推下山涧致死。到底发生什么要由力量决定。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果我不保护你,你就会不顾一切地踏上桥去。那就是力量的本性。我告诉过你,力量下命令给你,同时也听候你的命令,例如,昨天晚上力量会强迫你走上桥,然后你在桥上走时,它又会听你的命令来支持你,我阻止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还不会使用力量,而没有力量,桥会垮。”
“你自己也看到桥了吗,唐望?”
“没有,我只‘看见’力量。力量可能是任何东西,这次对你而言,力量是座桥,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座桥。我们都是最神秘的生物。”
“你曾经在雾中看见过桥吗,唐望?”
“从来没有,但那是因为我和你不同,我看见了其他事物。我的力量之战与你的大不相同。”
“你看到了什么,唐望?能告诉我吗?”
“在我的第一次力量之战中,我在雾中看见了我的敌人。你没有敌人,你不恨别人。当时我憎恨人,我放纵自己于憎恨之中,现在我不再那么做了。我征服了自己的恨意,但是在那时候,憎恨几乎毁灭了我。
“相反,你的力量之战都很干净,它没有耗损你,现在你却用自己无聊的思想与怀疑来耗损你自己,那是你放纵自己的方式。
“雾对你的做法是完美无缺的,你与它关系密切,它给了你一座惊人的桥,从此以后那座桥会一直在雾中出现,会再三向你显现,直到有一天你不得不跨过那座桥。
“我郑重建议你,从今天起,你不要再单独走入有雾的地方,除非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力量是很奇怪的东西,人为了拥有力量、命令力量,必须先具有力量,但是力量可以一点一滴地被储存,直到你可以在力量之战中支持自己。”
“力量之战是什么?”我问。
“昨晚你所遭遇的,就是力量之战的开头,你所目击的景象是力量的基础。有一天那些景象会对你产生意义,它们充满了意义。”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意义呢,唐望?”
“不行,那些景象是你个人的挑战,无法和他人分享。但昨晚所发生的只是开始,小试牛刀罢了。真正的战争会在你跨越桥时发生,桥的对岸是什么,只有你知道,而且只有你才会知道那条林中小径的尽头是什么,但是这一切都可能会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为了能穿越这些未知的小径或桥梁,一个人必须具有足够的力量。”
“如果他的力量不够,会怎样呢?”
“死亡永远在等待,战士的力量若是衰弱下去,死亡就会去拍他的肩膀。因此,若没有力量而想要进入未知世界去探险,那就太愚蠢了,结果只会找到死亡。”
我并没有真正在听,我还在想着肉干中含有某种成分能导致幻觉,放纵于这个想法之中让我的感觉好了些。
“不要想去搞懂它,”他说,仿佛读出了我的思想,“这世界是神秘的,你所看到的这一切,并非世界的全部。这世界还有更多,事实上,世界是无穷无尽的。因此当你努力想要搞懂这个世界时,你只是在使这个世界变得熟悉罢了,你和我在这里,在这个你所谓的真实世界里,只是因为我们俩都知道这个世界,你不知道力量的世界,因此你无法使它变成熟悉的景象。”
“你知道我的确辩不过你,”我说,“但我也没有办法心服。”
他笑了,轻轻地摸我的头。
“你真的疯了,”他说,“但那没关系,我知道要像战士那样生活是多么困难。如果你能听从我的指示,做我教你的每一个动作,你现在会有足够的力量去跨越那座桥,有足够的力量去‘看见’及停顿世界。”
“但是为什么我非要有力量不可呢,唐望?”
“你现在还想不出一个理由,然而,如果你储存了足够的力量,力量本身就会为你找个好理由,这听起来很疯狂,是不是?”
“你自己为什么要有力量呢,唐望?”
“我以前像你一样,我不想要力量。我找不出一个想要的理由。你现在的怀疑我全有过,我从来不遵循指示,至少我不觉得;尽管我很愚蠢,但我仍然储存了足够的力量,于是有一天,我的个人力量使这个世界崩溃了。”
“但为什么有人希望停顿世界呢?”
“没有人希望,这就是关键。它就是会发生。而一旦你知道停顿世界是什么后,你就会明白理由何在。你要知道,战士的艺术之一,就是去为一个特定的理由摧毁这世界,然后为了能继续生存,再加以重建。”
我告诉他,也许帮助我的最好方法,就是举例说明为什么要摧毁这个世界。
他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
“我无法告诉你一个例子。”他说:“因为我要花太多力量你才能明白,尽管你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有一天你会活得像个战士,然后也许你会储存足够的个人力量,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我几乎已把一个战士在开始储存力量时所应该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你。但是我知道你还做不到,我必须对你有耐心,因为我知道,要想独自处在力量的世界中,必须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奋斗。”
唐望看看天空和群山,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乌云也迅速地密集于山头,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因为我忘了给表上发条,我问他是否可以告诉我时间,他笑得从石头上滚到树丛中。
他站起来,伸伸懒腰,打打哈欠。
“时候还早,”他说,“我俩一定要等到浓雾聚集在山头,然后你要站在这块石头上对雾的恩惠表达谢意,让雾来包围你,必要时,我会在一旁相助。”
想到要一个人待在雾中,我感到害怕。我觉得要做如此不合理性的举动实在很愚蠢。
“在你表达谢意之前,你不能离开这片无人的山区。”他坚定地说,“战士在没有对恩惠表达谢意之前,绝不能背弃力量而去。”
他躺下来,两手枕在脑后,用帽子盖住脸。
“我应该怎么等雾来?”我问,“我该做什么?”
“写!”他从帽子底下说,“但是不要闭上眼睛,或转身背对雾的方向。”
我努力想写,但是精神无法集中,我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唐望拿起帽子,恼怒地看着我。
“坐下!”他命令我。
他说,力量之战尚未结束,我要让自己的精神不受影响。我的一举一动都不可泄露我的感觉,除非我想被困在这山区中。
他坐起来,神情紧张地挥着手,他要我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力量之处像我们所在的地方,会消耗掉自寻烦恼的人,于是你会与这地方结上奇怪、有害的结。
“这些结会把一个人绑在力量之处,有时候会困住一辈子。”他说,“而这地方不适合你,不是你自己发现的。所以系好你的皮带,不要掉了裤子。”
他的告诫像一道符咒。我写了好几个小时,没有间断。
唐望回去睡觉,直到雾从山顶降下,落到大约一百码处,他才醒来。他起来观察四周。我左右看看,但没有转身。雾已经从山上降到我右边,弥漫在地面上。我左边的景物很清楚,但是风似乎从右边吹来,把雾推到低地,包围了我们。
唐望低声说我要想不受影响,就站在原处,不要闭眼,直到完全被雾包围之后才能转身,也只有到那时候才可以下山。
他躲到我身后几英尺的一堆岩石后。
群山的寂静令人感到雄伟与敬畏。吹动雾气的微风使我感觉雾似乎在我身边嘶嘶作响。大团的浓雾从山上飘下,像大块的白色物质朝我滚来。我闻到了雾气,那是一种辛辣与芳香混合的奇特味道,然后我就被浓雾笼罩住了。
我觉得雾在影响我的眼睛,我的眼皮沉重,很想闭起来,我也感到寒冷,我的喉咙发痒,很想咳嗽,但又不敢。我抬起下巴,伸直脖子,想止住咳嗽。当我抬起头时,我觉得我能够看见雾的厚度,好像我的眼睛可以透视它有多深,我眼皮开始合上,敌不过想睡的欲望。我觉得我随时都会倒在地上。这时候唐望跳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臂猛摇,震得我完全清醒过来。
他在我身边低声说我得尽快地跑下山去,他会跟在我身后,因为他不想被我路上踢翻的石头砸死。他说,我将是带路人,因为这是我的力量之战,我必须头脑清醒地放任自己,好引导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就是这样,”他低声说,“如果你没有战士的心境,我们就可能永远无法离开浓雾。”
我迟疑了一会儿,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找到路离开山区。
“跑,兔崽子,跑!”唐望大叫,轻推着我跑下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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