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涩谷美竹町高级公寓的一室，黑森进和花添由美并排躺在床上。

    “那个事件以后，你反而显得清闲了。”

    由美眯着眼睛，仿佛在谈一件有趣的事。

    “你别说了！”

    男人哭丧着脸道，但女人继续说下去：

    “他们仅仅给你一千万圆，就打发你走了。哼，你还对他们感恩戴德呢。”

    “这是什么意思？”

    黑森把身体转向由美。

    “你不明白吗？我告诉你。按公司规定，你的退职金应该是二百万圆左右，因此，其余的八百万圆是所谓的‘津贴费’了。”

    “是的。不过，这一千万圆是作为一个课长的退职金付给我的，可以说相当多了。”

    “所以，你就感到满足了，是不是？”

    “？”

    “你真糊涂！”

    女人嗤之以鼻地笑道。

    “一千万圆？够我们用多长时间？既然敲竹杠，至少要敲他五千万圆，要敲够光利息就足够我们花的一笔巨款才行！”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小小一介课长，怎么能得到那么多钱？”

    “既然是课长，他们为什么给你一千万圆？一千万圆是你凭职务和供职年限所应得退职金的五倍，何况你不是退职，是解雇。他们之所以给你一千万圆，是因为你掌握着他们的要害。你要充分加以利用。既然可以拿到五倍于退职金的钱，那么也可以拿到十倍、甚至二十倍的钱。你太傻了，竟然让对方单独决定价钱。”

    “你这女人！”

    “什么？你平常不也是个恶棍吗？既然如此，现在正好是彻头彻尾作个恶棍的时候。”

    “可是，我和黑木已谈妥一千万圆，我不能再提价了。”黑森带着惋惜的表情说。

    “你说什么？你还没离开公司呢，在后任没有指定之前，你还是保安课长呢。”

    “那么，该怎么办？”

    “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想出好主意呢？”由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公司里每月发工资是二十五日。这个月的二十五日是星期天，所以提前至二十四日发放。可是，又因为这个月二十二日是公司成立纪念日，紧接着第二天的二十三日又是勤劳感谢节，这两天连续放假，所以，财务课已经分好的全明和公司各部的工资，从二十一日傍晚开始至二十四日，两天多的时间将放在保安课的保险柜里。”

    “……。”

    “整个公司，只有你、财政课长和总经理三人知道保险柜的号码。”

    “喂，别说了。”

    黑森终于听出由美话中的含义。由美眼睛闪着亮光，继续说道：

    “全明和公司五千人一个月的工资大约二亿圆，整整两天，‘熟睡’在保安课的保险柜里，而且，你又知道保险柜号码。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干这样的事，要蹲监狱的。二亿圆虽然对我很有吸引力，但我还不想吃馊饭呢。”

    “只有傻瓜才被逮走。有些盗窃、冒领金钱者之所以落网，是因为他们得到大笔金钱之后头脑发胀，到处撒钱，这样，花不了多少钱就会留下许多蛛丝马迹，从而被人发现。可是，我们不这样，拿到钱以后，马上逃到深山老林中躲上五年十年，等待风平浪静。当然，货币贬值是可怕的，但我们可以将之分别置些不动产。携公司作为工资的巨款逃走，不管被当作冒领，还是当作盗窃，万一被抓住，充其量被判刑十年，而在潜逃中，被追究时间也不过是五年。五年时间，咬咬牙，很快就熬过去了。何况这段时间，我们生活在那空气新鲜的深山比起巨款被没收后蹲进监狱不知要好多少倍。五年后，你我不过三十八岁和二十八岁，享用二亿圆，为时不晚吧。”

    黑森睁大眼睛，出神地听由美描绘未来的一切。追求物质享受和性欲的这个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么多坏主意。

    “我的朋友在足尾深山内的古峰原有一座新建的别致的别墅，可是由于交通不便，还没有使用过。那里绝无人迹，十分安全。山上还有温泉，虽说温度偏低，但稍加热就可使用。从那里可以眺望日光山的白根峰和男体峰。”

    “你去过那里了？”

    “是的，我曾隐隐约约想过，什么时候可以利用这个地方。”

    “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黑森又一次感叹道。他和她同居了几年，仅仅是为了她的肉体。然而，她不仅仅是性的同伴，她在与他共度良宵的同时，头脑里大概还在精密地算计这一切吧。

    两亿圆！黑森的心不由地被打动了，他仿佛看到自己和由美在那蓝天上飘着白云的高原，悠闲地生活着，等待时效结束的情景。

    “保险柜中作为工资的两亿圆不象银行钱柜的钱，编着号码，因而一拿到手，就可以大胆使用。”

    由美最后补充的这一句话，马上坚定了黑森心中刚萌起的欲望。

    二

    之后，在二十一日之前的几天，黑森和由美对他们的计划进行不断的琢磨，使其日臻完善。

    节日前，公司最晚在七时之后除了几个守卫就没有人了。这些守卫都是黑森的部下，用什么借口都可以把他们支开。

    他们把有职员忘带东西而回来取走等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后，决定晚九时行动。从保险柜拿了钱后，马上乘东海道线火车到热海。

    “从东京车站坐‘明星’号，到达热海的时间是二十三时六分。走出车站，那儿有一辆天蓝色小轿车在等你。车号是品川20－48。司机正在读一本××周刊杂志。你走到他跟前说，是由美叫你来的，然后把钱交给他。他是一个大富翁的儿子，其私人财产就有十亿圆左右，是一个绝对可靠的年轻人，但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乐于帮助盗窃之徒。盗窃者潜逃的最大负担莫过于随身携带盗窃物品，将之卸掉是最聪明的作法。你应该相信我，把钱交给他，这比存在日银的保险柜内还安全。之后，我将这两亿圆换为有价证券或不动产证明书，给你带去……。那个人天亮之前会把你送到古峰原的。即便你的踪迹被发现，急昏了头的公司也会以为你到了中京、关西方面，在那里拼命地搜查，而其实你却舒舒服服地泡在高原的温泉里。”

    “你跟我一起去吗？”

    “你说什么？至今谁也不知道我们俩同居，因此我要留下来观察公司的动静，这样做有利于我们今后的行动。”

    “嗯，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黑森将一个人逃往深山密林，对此，他似乎感到胆怯。由美看出他的心理，道：

    “把胆子放大一些……再说，我还有一个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我反正迟早要辞职，临走前想捞它一把。”

    “你还想捞什么呢？”

    黑森感到纳闷。

    “黑木总经理几乎完全把印鉴托付给梶村纮子，而梶村纮子并不总是随身携带。我想伺机偷取印鉴，以总经理名义开一张五千万圆左右的期票。如果把期限写成三个月，那么，到期后不知会转到谁手里，因而不容易被发现。因为是明和的期票，以十钱的日贴息，拿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兑换到现金。最后因为盖着总经理的印鉴，公司即便发现受了骗，也不得不付钱。我将期票换成现金以后，会马上赶到高山别墅你的身旁的。你就放心，踏踏实实地等待着吧。”

    黑森已成为对由美百依百顺的傀儡。但他万没想到，由美也是暗中被人操纵的傀儡。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九时，一个人准备乘日航飞往雅加达的711次班机。他在机场检验处出示的护照、检疫证明书、出国登记表上的名字是黑森进。

    起飞前三十分钟，他混在乘客内，在乘务员引导下，经剪票口走到起飞场。在上面的迎送台上，有几个人热烈地向他招手。

    他好象看到了欢送人群中的他们，微笑着招了招手。

    乘客全部进入机仓，喷气式飞机马达开始轰隆隆地响起来。

    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这是一个极有利于飞机飞行的好日子。

    十一月二十四日上午，明和化成仿佛被捅了马蜂窝似地乱成一团。

    全公司五千人的十一月份工资两亿日圆不翼而飞，保安课长黑森失踪！黑木总经理和其他公司头头最初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报告。

    但是，当严酷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了。即便是明和这样一流的公司，也并不是能轻而易举地筹措到两亿圆这样庞大数目的巨款的。

    “逮住他！凡是他有可能去的所有场所，他所有的亲戚朋友，连稍有关系的人的家都要一个不漏地给我搜查到！”

    黑木气急败坏地命令道。全公司所有职员分散到四面八方寻找。另一方面，马上向警察局递交了被盗报告书。因为事关两亿圆，公司再也不能顾及体面和羞耻了。

    直至下午，他们才得知黑森已乘二十二日日航711班机飞往香港。

    “香港？”

    黑木咬牙切齿道。看来黑森去香港是要把两亿圆换成黑市美元。

    之后，根据进一步调查结果得知，黑森大约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已经委托T海外旅行代理店办理一切出国手续。

    两星期前，那不是他因为假皇宫汽车事件而被告知将被解雇的时候吗？这么说，几乎在他失去职业的同时，脑海里就冒出并且立刻开始制订这罪恶的计划。黑木为黑森的诡计多端，办事神速而啧啧不已。但是，更令他惊讶的事还在后面呢。

    “实际上，这家伙捉弄了我们。他申请并已经得到去巴西的护照。在到达香港以后，他不继续乘去雅加达的日航，而改乘当天下午五时三十分泛美世界航空公司环球班机去旧金山了。”

    二十四日傍晚，精疲力尽、头昏脑胀的黑木总经理在听取这个案件的担当警察部介绍调查的情况。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和香港机场海关取得了联系。并请求查看二十二日后出国人员卡片。他在香港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把两亿圆在黑市市场兑换成美元。所以我们认为他不会在港久停，一定在第二、第三天离港，可是那家伙比我们想象的更神速，他在二十二日下午就离港了。日航711次班机到达香港的时间是十三时十分，而泛美二次班机从香港起飞时间是十七时三十分，黑森在香港仅仅逗留四小时二十分钟，这还包括出入机场办理海关手续所需的时间在内呢。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两亿日元的巨款在黑市兑换成美元，然后飞往美国，真是闪电般的速度。这架飞机二十二日的二十一时至二十四时曾在羽田机场降落加油，这期间，所有乘客都到机场的特别休息室等待飞机加油毕起飞。因此黑森这家伙在四十五个钟头之前曾回到羽田机场，当时，他确信还没有开始搜查他，心中一定十分得意呢。”

    “那么，可以和他旅行目的地联系，在机场逮捕他吗？”

    “这，我们已经想过了。泛美公司二次班机从香港到旧金山飞行时间十八小时，也就是日本时间的二十三日中午，即昨天到达旧金山。我们给那里警方打了电话，据调查，他只在旧金山等待了两个小时，就又乘泛美国内班机去洛杉矶了。到达洛杉矶是日本时间二十三日下午五时左右，紧接着，他又在当天晚上十时乘巴西航空公司811次班机去里约热内卢……”

    “那么和里约热内卢联系吧”。

    “这可不行……巴西航空811次班机从洛杉矶要飞约二十小时才能到达里约热内卢，也就是日本时间……今天下午6时黑森就到达目的地了。”

    黑木情不自禁地扫了欧美加手表一眼。

    刚好下午六时！黑木不禁长叹了一声。巧合吗？不，这不是巧合，是罪恶的天才所算计的必然的一致。此刻，黑木似乎从手表的玻璃罩中看到身揣用两亿圆兑换来的美元，得意洋洋地从飞机舷梯走下，踏到那南美土地的黑森了。

    警部进一步说明道：

    “我国和巴西没有签订引渡罪犯的协定，所以，黑森一旦逃到巴西，如果巴西方面不予协助，我们将束手无策。虽说飞机不象火车，由于受天气和气流的影响，未必能按时到达，但即便他现在还未到，我们现在和那里交涉，但因他搭乘巴西航空公司的飞机，远离日本领土，逮捕他，谈何容易。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神机妙算之中。”

    警部的话中流露出赞叹之意。

    ——一切都在他的神机妙算之中。

    警部说的没错。二十五日是明和化成发放工资日，但因是星期天而改为提前一天发放。窃款者之所以成功，因为二十四日前也是休息日，而且，由于偶然的巧合，二十二日是公司成立纪念日又不上班，这样，窃款者就得到了四十八小时充裕的时间。他充分地利用这时间，经香港、美国，又逃往非协定国的巴西了。公司打开钱柜发现被盗，报案后，警察进行搜查时，他已在飞往巴西的途中，而第二天二十五日，因为是星期日，搜查无法正常进行。

    窃款者正是看准了公司创建纪念日、勤劳感谢节和星期天这三天千载难逢的有机组合，透彻地分析了飞机时刻表，才制定出盗窃巨款的计划的。

    但是，黑木总经理还不知道，窃款者的真正目的不在于这两亿圆，他也不知道，花添由美为之在“临走前捞它一把”，已经开出五千万圆的期票。

    当黑木总经理意识到两亿圆的巨款已经飞往太平洋彼岸，而且再也不能追回来时，因此绝望，竟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几天后，在N饭店的一室，又是一次例行的聚会。

    “现在，山路早已到达里约热内卢了。”

    在经常租用的这一间房子里，正热烈谈论着的是“聚会”的三个正式成员。

    “山路捞了个美差啊，去海外旅行了。”

    美马羡慕不已。

    “不，在他本人看来，这是十分可怕的冒险。途中飞机如因气候变化还是什么原因而改变飞行计划譬如因天气不好在夏威夷降落，那他就有被逮住的危险。”

    “是啊，可是这只不过是一出制造黑森逃往巴西假象的戏罢了。警方误认为二亿圆被黑森带往国外，其实，这家伙就在离东京近在咫尺的古峰原。”

    “都以为被换成黑市美元的将近二亿圆以及花添由美所开的五千万圆支票，现在就在我们手里。”

    “这真是连神仙也难以想象的啊。”

    三个人一齐笑起来。

    “但是，这也是神仙赐给我们的一个良机。三个休息日的有机组合，有利的飞机时刻表，是我们成功的重要条件。”

    “此外，办理出国手续所必须的户籍抄本，可以暗地邮购到。在户籍抄本上写上黑森的名字，贴上山路的照片，谁也看不出来。山路的脸型轮廓和身材都很象黑森，戴上墨镜，谁也认不出来。至于飞机座位预约，外汇许可证，护照签证都委托旅行服务公司办理，只有打检疫预防针时，需要忍耐一下疼痛。最后待护照下来，去外务省露一下脸就可以了。”

    “办完这些手续，山路就变成黑森飞往巴西。在那里逗留一星期左右是不需办理签证的。可是，必须制造黑森将在巴西逗留六个月以上的假象，以转移目标。另外还要造成黑森把两亿日圆换成美元的假象，不然，警方会紧追不舍的。所以故意让山路绕道香港。”

    “可是，香港的美元黑市市场，没有出现黑森所换的两亿日元，那不会引起警方怀疑吗？”

    此刻，美马却一本正经地问道

    “有一千万日元出现在香港黑市市场，就足以制造假象了。之后，山路可在里约热内卢从中国人还是什么人手里弄一本假护照，就可以回到日本了，这下他任务就算全完成了。”

    “可是，弄到一本假护照容易吗？”

    “当然容易。我已经委托熟悉的旅行服务公司了。即便不这样做，里约热内卢是个假护照的重要‘产地’，只要肯花钱，就可以买到去世界各国的假护照”。名城道。这几年，因为有了活动基金，所以他才得以收集各种情报。

    “现在，该收拾黑森和由美了。什么时候把她送到山上？黑森虽软禁在别墅里出不来，但也不能长期地把他扔在那里。从年末开始，古峰原将下大雪，这样一来，本来交通偏僻的那里，就变成陆地上的孤岛了。这正便于我们下手。他死了，不过变成无名尸体罢了。因为他黑森已经逃往巴西了”。

    美马眼睛的瞳孔象做梦似地闪着光。从过去的几次经验，名城知道这是美马采取可怕行动之前的危险信号。他立刻道：

    “他们不过是喽啰。他们如果能将所知道的事都吐出来，我们就不必采取极端行动了。再说警察也不是傻瓜，如果杀死了这两个人，警察未必不会把他们和黑木明联系起来，不，说不定还和波久礼岭上摔死的松并和小柳联系起来考虑呢。”

    “我知道，你是对对手过于慈悲了。”

    “你是过于残酷了吧。”

    “那么把残酷和慈悲中和一下，就合适了。”

    纮子折中地说。

    三个人沉默下来。

    已是腊日时节，可是被寒风猛烈吹打的高层饭店室内由于安装有暖气设备，热得让人冒汗。

    在窗外寒风的咆哮中，名城情不自禁地想起昔日自己和美马系着保险绳在北壁上过夜的情景：他们象虫一样贴在岩壁上，在萧瑟的寒风中被冻得失去知觉，差一点死去。

    但是那种险恶的环境，却使现在的名城无限留恋。

    是啊，那是痛苦的，但没有人世间的敌意。而人世间，对复仇的双方来说都是地狱！

    名城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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