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二十一日，明和化成公司的定期股东总会在新东京大楼九层的大会场举行。毕竟是一流大公司，出席股东会的股东有将近七百人，把偌大的会场挤得满满的。

    久未露面的大川威也出席了总会。他拿着拥有近六百万股股份的美马家族委托他作代表的委任书。委任书是美马庆一郎经过一番周折从其家族成员中争取来的，他又委托给大川威。

    黑木总经理看到秃头的大川手中拿着一张委任书，竭力忍住心中的不安。公司没有忘记对他的“定期问候”，分红也丝毫未减，他没有什么理由和公司过不去。黑木为了主持会议，站起来了：

    “我是明和化成公司总经理黑木一郎。有劳诸位在百忙之际，出席总会。根据公司章程，我被指定为本届会议主席，请诸位多关照。我现在宣布本公司第××届定期股东总会开始。首先，由总务部长向诸位汇报出席本届总会股东人数和表决权个数。”

    总务部长作了例行的汇报以后，黑木又站起来：

    “根据刚才总务部长的汇报，本总会的召开是合法的。在审议议案之前，我向大家汇报有关企业经营情况和决算概要。”

    黑木讲话之后，负责审查议案的冈本站了起来。总会即将通过第一号议案，即对借贷对照表等会计帐目的审查报告。

    “我是审查委员冈本，我代表全体审查委员向总会汇报审查结果。我们对本年度的借贷对照表、营业报告、损益计算书、利益金分配帐等会计帐目进行了详细审查，确认上述所有帐目符合商法，没有问题……。”

    冈本报告毕，公司所收买的总会屋和老实的股东们鼓掌。

    这样，第一号议案就算通过了。

    总会呈现出以往那种和平气氛，此时，谁也意料不到会发生混乱。

    马上要通过第二号议案了。

    就在黑木总经理站起来时，突然会场后面座位上有人喊道：“我有异议！”是大川威，他带来了携带式电麦克风。

    顿时，会场上气氛紧张起来。

    “我想对刚才的决算报告提出疑问。根据报告，本年度下半年的营业额一百八十二亿八千六百万圆，其中赊款就占一百一十亿四千三百万圆，而且，上述营业额的一半九十一亿五千万圆是把货卖给子公司名城建设公司得来的。具体说，从去年十一月一日至今年四月三十日的六个月中，一半的营业额来自子公司，而且，全部营业额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一时取不回来的赊款和兑现期限不明的期票。”

    瞬间，整个会场寂静下来，旋即大哗。公司收买的总会屋们大喊：

    “你胡说！”

    “老糊涂！”

    “该死的老家伙，说什么呢！”

    但是，他们的呐喊被大川派更有力的吼声压下去：

    “别吵了，听××号讲！”

    “请说下去！”

    大川扫了一眼已暗地布满会场各处的喽罗，满意地笑了笑，接着道：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怀疑，明和化成的赊款是虚构的，公司为了通过虚构的赊款以谋取利益，对名城建设采取强制性出售。”

    会场中，明和派对大川的讲话发出嘘嘘的倒彩声，但与大川的电麦克风相比，微弱得如同蚊子叫。

    “本年度四月末，名城建设从明和化成购买货物的货款额与去年同期相比增加了两倍多。可是，这所增加的近七十二亿圆的货物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仓库里。按过去五年的平均年购货量算，名城建设今年四月末的年间预定购货款约为六十一亿圆，这比后来实际购货款的一百三十二亿八千万圆少七十二亿八千万圆。而今年度四月末，名城建设的库存恰恰比七十二亿八千万圆略多一点。由此，我们不得认为这些库存货物是明和化成对名城建设强制出售的。”

    毕竟是大川威，论述起来，滴水不漏，很快地使所有与会者屏声静气，听其所言。明和派的总会屋已经沉默下来，整个会场被大川控制了。

    黑木总经理等明和公司头面人物，脸色苍白，对大川威的发难束手无策。

    他们后悔不迭。

    如果事先预料到这种场面，就应该争取更多更有势力的总会屋才对。

    由于至今历次总会都开得很顺利，因而他们疏忽大意了，致使自己在这次会上处于毫无防范的状态。

    的确，公司为了掩盖因引进低压聚乙烯技术所造成的亏损，而对子公司名城建设进行了强制性出售。但是公司有信心在一两年内弥补上亏损。再说，虚报营业额是许多公司所常采用的掩盖窘境的手段。另外，他们以为帐目上被发现问题时，由于平时的“定期关照”，总会屋的会保持缄默，偶尔有不识时务的股东提出质疑，总会屋们也会给予圆场，以免公司被动。因而，他们决没料到现在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

    大川的进攻宛如“偷袭珍珠港”，他携带着电麦克风，也是绝妙的战术。

    大川继续演说：

    “而且，公司在今年二月末，决定增强三分之一的资金。请问，公司果然取得了这么大的效益吗？前年从美国S公司购买了低压聚乙烯技术，据说这家公司技术部对这项技术还没有把握，就转手卖出了，可能就因为如此，被认为是此设备心脏部位的聚合锅，发生了漏压现象，不能按计划合成乙烯碳化氢。虽说经过不断改造终于在去年试制成功，但效益甚微，至今不过二亿八千万圆，仅占营利总额的百分之二点五。反之，进口高压聚乙烯的住菱油化公司，年间所获利益高达二十亿圆，占其总营业额的百分之二十。相比之下，我们远远落后。可以怀疑，公司干部为了掩盖其失策，故意制造取得了高效益增加资本的骗局。在此，我希望公司经营干部作出明确而有诚意的回答，以解除我的疑虑。”

    大川提高嗓门说了最后几句后，结束了演说。他坐下时，全场响起了波涛般的掌声和吼声。而公司领导象变成了化石，坐着一动不动。

    美马等四人站在一群小股东中间，注视着这一场面。不愧是大川威，在短短的时间内掌握了他们几年来无法探听到的公司经营方面的内部情报。

    黑木总经理站了起来，他脸色苍白，作为公司领导班子的代表，他必须说几句话。

    “今年，向名城建设赊款出售比往年多，这是事实。但是，虽是本公司的子公司，名城建设在经济上是独立核算的。此次，之所以增加了对该公司的出售额，是因为该公司扩大了贩卖网。”

    顿时，台下大川派发出倒彩声。黑木对自己的答辨也并不满意，但此刻被如此穷追猛打，作为明和公司代表人的他必须表个态。黑木勉强地讲完最后一句话：

    “第××号股东的发言纯属捏造，毫无根据，我认为他的讲话已构成妨害业务罪和诽谤罪。”

    黑木刚坐下，大川立刻站起来：

    “刚才总经理的答辩是无法让人信服的。无论任何母子公司，都是采取独立经济核算。说名城建设公司扩大了贩卖网，可是，名城建设在这一年内进货量比往年增加一倍，然而毫无迹象表明，它相应地扩大了贩卖网。退一步说，即便总经理的话属实，那么，一个公司竟把年出售货物的一半卖给子公司，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公司经营的无能或懒惰吗？对因进口低压聚乙烯技术而给股东带来的损害，公司是无法逃脱责任的，是无法狡辩的。在此，我除要求公司干部全部辞职以外，还认为他们的行为已构成特别渎职罪和违法分红罪。我要对他们提出控诉。”

    大川话毕，全场又响起掌声和喝彩声，会议主席如何要求肃静也毫无效果。会场一片混乱不可收拾。明和一派被驳得体无完肤。但是，大川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没有甩出，那就是大和、明和间的非法帐外贷款关系。大川是故意留一手的，那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惊动大和物产。

    这一天，总会没有按时结束，决定延期。

    二

    当天夜里，黑木总经理召集心腹董事和审查委员，商量善后对策。但是毫无结果，白浪费了时间。

    黑木总经理用血红的眼睛扫了扫心腹干部们：

    “从大川的发言可以看出，他相当了解我们的内情。今天我们借口延期会议而逃脱他们的追究，但明天的会怎么办？”

    “不管如何，我们过去不得不对名城建设进行强制出售，公司因市场萧条，营业额下降，为了维持信用而虚报了盈，这不会被打成持别渎职罪的。”

    冈本审查委员说道。

    “即便这样，恐怕也难逃违法分红的责任。”

    “那没办法。因为对手是大川。和那些流氓总会屋不一样。他当然查看了有价证券报告书。在明天的会上，大概会揭发我们为维持本年度的一成利益分配而以赤字申报法人所得税一事吧。这样我们可能被指控犯有违法分配罪。但比起特别渎职罪，违法分配的罪责较轻。这种时候，我们与其完全装糊涂，倒不如努力做些减轻我们责任的工作，这才是上策。”

    “我们不能一下子就认输，我们要雇佣更有势力的股东代表，以击垮对方。”

    饭岛常务建议采取强硬措施。

    “你大概不了解大川的实力，大川威不是普通的总会屋。是神通广大，既和政界有联系，又和流氓集团有联系，在总会屋中，没有人能与他相匹敌的。总之，我们遇到了难对付的对手了。幸亏他好象还不知道我们和大和物产的非法贷借款关系。我们丢了明和但还有名城建设这块阵地，即使明天以违法分红罪被迫辞职，我们还能活下去。”

    白岛专务建议采取慎重态度。

    想不出好主意，与会者都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可是，”白岛又开口道，“将表决权委托给大川的股车中，有四个人姓美马，都是拥有一百万股以上股份的大股东。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

    黑木不耐烦地回答。他甚至不知道姓美马的其中一个人美马庆一郎是明和的职员呢。

    在这里，美马他们交换复仇方法起了其特有的效果。黑木只顾考虑明天的会议，忽略了白岛的提问。

    在黑木看来，问题不在于股东，而在被委任充当股东代表的人。

    第二天，明和化成股东总会依然乱糟糟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大川没有抛出他肯定知道的明和公司以赤字申报法人所得税问题，这样，他就不能给明和的经营干部们以决定性打击。他要求解散董事会的建议，仅以几票之差被否决，因而他无法根据商法二百五十条第三项向法院提出解除明和经营干部职务的起诉。

    黑木得以苟延残喘。但他怀疑在最后放松了对自己打击的大川另有所谋，故惶惶然不可终日。

    翌日起，明和化成的股票价格一再下跌。

    总会屋的“头领”大川威“盯”上了明和化成的消息，使许多公司的干部感到不安，因为他们的决算报告上多少也有问题。

    四、五、六、七各月，决算完毕的所有公司都召开总会。那些心怀鬼胎的各公司干部，当他们确认大川威不出席他们的会议时，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自明和化成总会以后，大川突然不露面了，到了六月份，各家公司干部绷紧的心情都松懈下来了。

    决定在七月二十日召开总会的大和物产，自明和总会以来，一直注视着大川的动向，看到大川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便心情乐观地筹备会议了。

    “恐怕是明和忘记对大川的‘定期问候’了。”

    出于这种简单的推测，大和物产对以大川为首的总会屋仅仅是增加了问候礼，而没有特别的防备。

    “明天就是大和的总会了。你们瞧着吧，我要狠狠地搞他们一下。”

    大川红光满面，象年轻人一样兴奋地笑道。这里是他的大本营都市中心饭店一室，室内坐着名城他们四人。

    “这次有名城君掌握的详细情报，因而可能给大和以沉重的打击，上次明和的总会上，由于你们的劝说，在关键地方我饶了他们一下，怪可惜的。其实在当时，让美马君当上明和的常务董事是轻而易举的。”

    “不，我们现在还不想加入他们那一群中，我们要在外部对付他们。”

    “明天的总会上，一旦我的发言触及到他们非法贷款的事，就算捅了马蜂窝。你们可要提防他们呀，因为我拿着名城家族的委任书，敌人就发现你们了。”

    大川提醒道。其实名城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是故意把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暴露在敌人面前。看来，黑木和人九的背后，还有个更大的人物。我们正是为了尽快揭开黑幕才从暗处走到明处。”

    名城道。

    “把委任书中名城的姓去掉，就不会让敌人看出你了。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亮出自己的面目，更能看清敌人的动向。可是，他们有庞大的组织和无数的金钱，条件有利，他们会采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对付你们的，你们要多加小心呢。”

    大川说道。人被逼得毫无办法时，最容易采取暴力手段对付对方。该准备应付敌人的暴力行为了。他们感觉到已和敌人短兵相接，和敌人进行肉搏的时刻来到了。

    七月二十日上午十时，大和物产的定期股东总会在中心饭店大宴会厅“芙蓉馆”内正式举行。

    出席总会的人数约一千名。当主持总会的人看到手持委任书的大川在五十几个喽罗的跟随下出现时，不禁大惊失色。

    大和公司方面的总会屋们和一般的股东也都面露不安之色，会场内充满一种紧张气氛。

    会议主席按时在十时宣布开会。按照会议程序，有关人员作了决算报告、业务报告和营业方针报告，接着，预料之中的时刻到了：

    “××号股东有异议。”

    在满堂听众的注视下，体型肥胖的大川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的所有报告实在太妙了。哪一个报告都说明，在经营方面，公司取得了越来越大的业绩，法定的偿还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的工作可谓无懈可击。”

    大川挖苦了一通后，停住话。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是一种急风暴雨前的可怕平静。

    “可是，在高达七百三十亿八千万圆的营业额中，竟有二百四十五亿是虚假的！根据商品交易中的原则，所谓的营业额不是合同上的数字，而应是已转交给买方的商品的价格。可是公司干部把刚刚订货的商品也列在已出售的商品之列。上述订货，大都是通过口头或电话，不是通过订货单。这种订货能否成交，还是个问题。实际上，上述二百四十五亿圆的货物，还未生产出来，或已生产出来却躺在公司仓库里呢！”

    会场上一片混乱，但很快被对大川的声援所取代。

    “实际上，公司虚报营业额的作法是十分拙劣的。我们不需要任何其他证据，只要将公司营业额总帐和仓库存货单对照比较一下，就会一目了然。不仅如此，诸位，请你们看一看，贷借对照表中资产一栏有关接受期票一项吧！接受的期票额高达二百四十亿七千万圆，其中已贴现的还不到三十亿圆。这样，期票款额与营业额比较起来，不是太多了吗？”

    顿时，财务部长姿的脸变得苍白，嘴唇哆嗦起来。

    “以上事实，是大和物产财务部的一位工作人员提供的。据他说，从几年前开始，大和物产经营干部就向明和化成提供非法贷款。他们让明和化成开出期限为三至六个月的期票，以和高利贷相差无几的高达二十分至二十五分的日贴息给以贴现，他们收取了如此之多的日贴息，而记到财目上的却是二分三厘的银行日贴息。这样一来，十七分七厘就变成帐外利息，全部流入一部分干部的腰包。三个月一共贴现了三十亿的期票，计算结果，他们侵吞了帐外暗利四亿八千万圆。而且期票到期后，债务者明和化成无力偿还，于是再延期，大和物产以利滚利，得到更多的帐外暗利。这样，几年来，他们侵吞了几十亿圆的暗利。总之，他们虚报营业额，欺骗善良的股东们；他们将公款擅自借给其他公司，侵吞高额利息，他们实在是可恶的寄生虫！我作为一个视公司为家的股东，斗胆弹劾腐败的公司干部，强烈要求整顿经营管理！”

    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喊声。公司领导只好咬定说上述发言毫无事实根据，但看到大川抛出营业额帐本和仓库存货单的影印件时，他们哑口无言了。大和方面彻底地败阵了，与其说是失败，倒不如说是在战斗之前就已预料到的结果。

    名城几年来潜入敌人内部所掌握的可靠情报，被有实力的大川派作为武器，投向大和物产公司，公司毫无招架之功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