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就是斐诺,报馆的经理,他正在同一个很有天才的青年谈话,那青年叫费利西安·韦尔努,这小家伙心思恶毒得像隐藏的疾病一样。”
斐诺同韦尔努向卢斯托走过来,说:“老朋友,一出新戏的首演正等着你的报道。可是包厢我已经处置了。”
“你把它卖给布罗拉吗?”
“是又怎么样?他们会安置你的。你到这儿来求多利亚什么?啊!我们说了要推出保尔·德·科克。多利亚已经批进他两百本书,迪康热不肯让他出版一部小说。据多利亚说,他想制造一个同一条路子的新作家。你一定要把保尔·德·科克捧得超过迪康热。”
卢斯托说:“可是我同迪康热合写了一本剧本,准备在快活剧院上演。”
“那么,你告诉他文章是我写的,你认为我写得太狠了,你把它改得缓和一点,他还要谢你呢。”
卢斯托对斐诺说:“你能不能够叫多利亚的出纳员为我贴现这张一百法郎的票据?你知道,我们要一起吃晚餐以庆祝弗洛莲娜搬进新居。”
斐诺装出很费劲才想起来的样子:“对呀,你请我们。”斐诺拿了那张巴尔贝的票据,递给出纳员:“加比松,替我把九十法郎交给这个人。”
“老朋友,请你背书!”
卢斯托拿了出纳员的笔,签了字,出纳员在数钱。吕西安全神贯注地把这场谈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卢斯托又说:“亲爱的朋友,事情还没了,我不谢你了,因为我们是生死之交。我要介绍这位先生给多利亚,你必须设法使他听我们说话。”
斐诺问:“关于什么事?”
吕西安回答:“为了一本诗集。”
“啊!”斐诺耸了耸肩膀。
韦尔努望着吕西安说:“这位先生一定是好久没有光顾过书店了,不然的话他就会将诗稿放在他家最偏僻的角落里。”
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走了进来。他是爱弥尔·布隆代,刚在《辩论报》上发表了几篇有影响的文章,算是走进了这个圈子。他同斐诺、卢斯托握了握手,向韦尔努微微一笑。
卢斯托对他说:“午夜时分,您同我们一起吃夜宵,在弗洛莲娜家。”
青年回答:“我一定来,还有谁呀?”
卢斯托说:“有弗洛莲娜和药店老板玛蒂法,有布律埃,他是剧作家,曾经给弗洛莲娜一个角色以帮助她首次登台演出;一个小老头卡尔多老爹,和他的女婿卡缪索;还有斐诺……”
“你那位药店老板,他能把事情安排妥当吗?”
吕西安说:“他是不会给我们吃药的。”
布隆代望着吕西安严肃地说:“这位先生很风趣。他也被邀请吗,卢斯托?”
“是的。”
“那么我们可以大笑一场了。”
吕西安脸红到耳朵。
布隆代敲敲多利亚办公室上面的窗玻璃,问道:“多利亚,你还要让人等许久吗?”
“朋友,我马上就来。”
卢斯托对吕西安说:“很好。这位青年同你年龄差不多,他已经进了《辩论报》的班子。他是批评界的王子,人人怕他,多利亚要来巴结他,我们就可趁这机会同出版业和印刷业的大王谈谈我们的生意。否则谒见他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到十一点怕还轮不到呢。”
吕西安和卢斯托走到布隆代、斐诺和韦尔努身边,他们几人在铺子的另一端形成一个小集团。
领班伙计加比松站起来迎接布隆代。布隆代问他:“他在干什么?”
“他在收买一家周刊,加以改组后,用来对抗专门捧埃梅里的《智慧女神》,和盲目信奉浪漫主义的《保守者》。”
“稿酬多吗?”
“跟往常一样……太高了。”出纳员说。
这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最近出版了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很快就售光了,获得很大成功。这部书的第二版由多利亚承印。那青年外表奇特而古怪,一副艺术家派头,使吕西安产生强烈印象。
卢斯托凑近外省诗人的耳朵说:“这位就是拿当。”
拿当正当青春壮年,尽管脸上盛气凌人,仍然揭下帽子走近两个新闻记者,在布隆代面前几乎显得毕恭毕敬,他以前只见过布隆代而不相识。布隆代同斐诺仍然戴着帽子。
“先生,我很高兴碰巧因偶然的机会得以……”
韦尔努对卢斯托说:“他多慌张,说起话来连用两个同义词。”
“……向先生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先生发表在《辩论报》上的文章,对我说得太好了。我那本书的成功,一半应归功于您。”
布隆代表面上很和气,暗里以功臣自居,他说:“哪里,哪里。您有天才。见鬼,我很高兴认识您。”
“既然您的文章已经发表,我再也没有拍马的嫌疑,现在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了。您能赏脸明天同我一起吃晚饭吗?斐诺也来——卢斯托,老朋友,你不会拒绝我吧?”拿当边说边同卢斯托握了握手——“啊,先生!”他转过来对布隆代说,“您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您继承了迪索、菲埃韦、热弗鲁瓦的事业!霍夫曼曾经对他的学生,也是我的朋友,克洛德·维尼翁谈起过您,他对他说,他可以安乐地死了,只要《辩论报》永远存在下去。人家给您的稿费一定很高吧?”
布隆代回答:“每栏一百法郎。这不算什么,我不得不看许多书,看了成百本书才能找到一本可以写一篇文章的,像您的大作就是。说真的,您的大作能使我愉快。”
卢斯托对吕西安说:“还给了他一千五百法郎的收入。”
拿当问:“您也写政论文吧?”
布隆代答:“有时也写一点。”
吕西安在那里仿佛一个胎儿,他曾赞赏过拿当的书,这本书启示作者是位天神,荒唐的是,面对这位他连名字和势力范围都不知道的评论家,他居然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
吕西安想:“难道我有朝一日也会这样?必须抛弃自己的尊严吗?——喂,拿当!戴上你的帽子!你写了一本精彩的书,而批评家只写了一篇文章。”
这些想法使他热血沸腾。他不时看到一些羞怯的年轻人,穷苦的作家,跑来求见多利亚,看见满屋子都是人,觉得没有希望受到接见,走出铺子说声:“我下回再来。”两三个政界人士正在一群政界名流中谈论召开国会和其他政事。多利亚要买的那家周刊有权议论政治。那时候,这一类报刊已经很少。办报的特权同办戏院的特权一样,为大家所追逐。《议政报》最有势力的股东之一恰好在那群政客里面。卢斯托出色地完成了他当向导的任务。慢慢地随着吕西安听见的话越多,多利亚在吕西安心目中的形象越显得伟大,吕西安认为政治与文学在这家店铺里合流了。看见一个出色的诗人将灵感卖给新闻记者,污辱了艺术,正如妓女在丑恶的走廊里卖淫,污辱了自己一样,这位外省的伟人受到了可怕的教训。金钱!就是这一切的谜底。吕西安觉得自己孤立无援,不为人知,只凭着一丝不可靠的友谊,同功名利禄系在一起。他抱怨小团体中他亲密的真朋友,用虚假的颜色描绘了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不让他拿着笔杆冲进这场混战。
他心里想:“否则我早成了布隆代了!”
刚刚在卢森堡的岗顶上像一只受伤的鹰那样叫喊的卢斯托,本来在他的心目中显得非常伟大,现在变渺小了。在这里,他认为时髦的出版商,掌握作家一切生活来源的人,才是重要人物。吕西安手里拿着诗稿,浑身颤抖,好像害怕一样。在商店的中部,他看见在漆成大理石模样的木台座上有拜伦、歌德和卡那里斯的半身像。多利亚希望出版一本卡那里斯的诗集,等卡那里斯到这店里来的时候,看见雕像就明白出版商把他抬得多高。不知不觉间吕西安贬低了自己,他的勇气逐渐减弱,只依稀看到这个多利亚对他的命运有多大的影响,他很不耐烦地等待多利亚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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