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尔多老头眼里可以看出来,他心里有一种想法:“看来我被迫也只好为弗洛莲娜准备这样一所房子。”
吕西安突然明白了这个被人爱上了的卢斯托,为什么对自己居住的地方这么破烂毫不在乎。他是这一切豪华摆设的秘密主人,这一切美好东西都归他享有。因此他摆出一副主人翁面孔,在壁炉前面同经理谈话。经理正在祝贺杜·布律埃。
斐诺奔进来说:“抄本!抄本!报馆的信箱里空空如也。排字工人手里拿着我的稿子,很快就排完啦。”
卢斯托说:“我们才到。在弗洛莲娜的闺房里有桌子和火炉。只要玛蒂法先生供给我们纸和墨水,趁弗洛莲娜和科拉莉换衣服的时间,我们就能为报纸写出来。”
卡尔多、卡缪索和玛蒂法都走了出去,忙着去找笔和削笔刀,以及一切写作必备的东西。这时候,当代最漂亮的舞女蒂丽雅匆匆忙忙地走进客厅。
她对斐诺说:“亲爱的,人家同意订你的一百份报了,经理室一个钱也不用花,费用全部由歌唱队、乐队、舞蹈队分摊。你的报纸很风趣,没有人抱怨。你要的包厢也给了你。这儿是第一季度的订报费。”她边说边递给他两张钞票,“这样就别来烦我了!”
斐诺嚷道:“我完了!我这一期又没有头版文章了,因为我不得不取消我那篇下流的攻击歌剧的文章……”
“多美的动作!我神奇的拉伊斯。”跟在蒂丽雅后面的布隆代大声喊,他还带来了拿当、韦尔努和克洛德·维尼翁,“你一定要留下来同我们一起吃夜宵,亲爱的,否则我就要压碎你这只蝴蝶。你是舞女,在这儿没有人同你竞争。至于容貌美丽嘛,你们个个都很聪明,不会在公共场所吃醋的。”
斐诺喊道:“天哪,朋友们,布律埃,拿当,布隆代,救救我,我需要五栏稿子。”
吕西安说:“我为这个剧本可以写两栏。”
卢斯托说:“我的题材可以占一栏。”
“那么,拿当,韦尔努,杜·布律埃,你们为我写最后两栏的说笑文章。这位正直的布隆代可以给我写第一页上的两小栏。我现在赶回印刷所。还好,蒂丽雅,亏得你是坐自己的车来的。”
她说:“车上还有公爵和德国公使哩。”
拿当说:“我们请公爵和公使一起来吃夜宵吧。”
布隆代说:“一个德国人,喝酒一定喝得不少,还喜欢听人说话,我们要对他说许多不害臊的话,让他去报告他的宫廷。”
斐诺说:“我们中谁严肃一些可以下去同他说话?你吧,杜·布律埃,你是个公务员,你下去带德·雷托雷公爵同公使上来,还要挽着蒂丽雅的臂膀。我的天!蒂丽雅今晚多漂亮!……”
玛蒂法吓得脸色发白,说:“我们这样一共有十三个人了!”
“不,十四个人。”刚走进来的弗洛莲娜说,“我想监视卡尔多老爷。”
卢斯托说:“何况,布隆代还带着克洛德·维尼翁。”
布隆代拿起一个墨水瓶说:“我是带了来喝的。”又对拿当和韦尔努说,“你们这些人,要打起精神来喝专供我们喝的五十六瓶酒。尤其要刺激刺激杜·布律埃,他是一个通俗笑剧的作者,能说出一些刻薄话,一定要刺激他写出一些俏皮话。”
吕西安想在这济济人才中出一下风头,就在弗洛莲娜闺房的圆桌子上,在玛蒂法点燃的几支粉红色蜡烛照耀下,写出了他的第一篇文章:
全景剧院
三幕杂剧《陷于困境的法官》
第一次公演——弗洛莲娜小姐——科
拉莉小姐初次登台——维尼奥合演
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说话,有人溜达,有人找东西而没有找到,一切都是闹哄哄的。法官丢了女儿,找到了小帽;可是帽子不合法官的头,一定是贼的帽子。贼在哪里?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说话,有人溜达,有人拼命寻找。法官终于找到一个男人,没有找到女儿。找到女儿,没有男人,法官满意了,观众不满意。一切恢复平静,法官想讯问男人。这位老法官坐在一张法官椅上整理他的法官衣袖。西班牙是唯一让法官穿着大袖子的国家。环绕着法官的脖子可以见到皱褶的领子。在巴黎的戏台上,这条领子就代表半个法官。扮演老法官的是青年演员维尼奥,他迈着老头子的步伐在舞台上碎步快走,他还不断气喘,他继承了波埃的衣钵,扮老人扮得那么像,连最老的老头儿看了也会发笑。他有一个秃顶,一副发出颤音的嗓子,两条瘦腿,一个类似热隆特[34]的身材,保证将来还可以演一百次老头子。这个青年演员老态十足,使人害怕,大家唯恐他的老态像传染病似的传给别人。他扮演的法官多么令人赞美!可爱的笑容里隐藏着不安!干蠢事还自高自大!庄严的态度愚蠢可笑!裁判以前迟疑不决!这个人知道得很清楚,一切事都有真有假,轮番交替!这个人完全可以当上一位立宪君主的大臣!法官每提出一个问题,陌生人就反问一句;维尼奥回答得那么巧妙,使得回答变成了提问,这些提问把剧情都说明清楚了。这一幕明显地非常滑稽,具有莫里哀的风格,逗得全场观众都开怀大笑。舞台上所有角色都意见一致了,可是我还不能告诉你们什么是清楚的,什么是晦暗不明的。法官的女儿就在这儿,由一个真正的安达卢西亚女子扮演,是一个有西班牙眼睛的西班牙女子,肤色是西班牙的,腰身是西班牙的,吊袜带上插着匕首,心里充满爱情,胸前的绸带上系着十字架。这一幕终了的时候,有人问我戏演得怎样,我对他说:“她穿着绿跟的红袜子,一双脚大小像这样子,穿着漆皮鞋,有安达卢西亚最美的大腿!”啊!法官的这个女儿,她一出现就人见人爱,能使你产生可怕的情欲,恨不得跳上舞台,把自己的茅屋和爱心献给她,或者将三万法郎年金和自己的笔献给她,写歌颂她的文章。她是全巴黎最漂亮的女演员,名字叫科拉莉,她能做伯爵夫人,也能当风流女子。谁也说不清她扮演哪个角色更能讨人欢喜。她爱演什么就什么,她天生下来就什么都能演,对一个大街上的女演员,还有什么说得更好的吗?
第二幕出现了一个巴黎的西班牙女郎,脸蛋像玉石的浮雕,秋波一转能使我魂销魄散。轮到我来问她来自何处了,人家回答我说,她来自后台,芳名叫弗洛莲娜小姐。我可不信,你看她一举一动充满了激情,爱起来多么疯狂。她是法官女儿的敌手,一位阿尔马维华式(生活腐化的典型)的贵族的妻子。这位贵族的大衣料可以装扮一百个大街上的贵族。弗洛莲娜虽没有绿跟红袜子,没有漆皮鞋,却有头巾,她披的头巾令人赞不绝口,她到底是一位贵夫人呀!她绝妙地让我们看到母老虎是怎样变成猫的。从这两个西班牙女人的唇枪舌剑看来,我就知道这是一场争风吃醋的戏。后来一切即将理顺的时候,法官的愚蠢行为又把事情搅乱了。所有那些拿火把的,有钱人、仆役、费加罗们、贵族们、法官们、姑娘们和女人们,又开始寻找,来来去去,转来转去。情节又复杂起来,我只能让它复杂起来,因为两个女人,吃醋的弗洛莲娜和幸运的科拉莉,又重新将我卷进她们的巴斯克裙和她们的头巾褶缝里,她们的小脚一直插进我的眼睛。
我没有闯什么祸要劳警察局长干涉就到了第三幕,我也没有引起观众的公愤,因而我就相信了公众和宗教道德的力量。我们的议院过分关心我们的道德了,使人以为法国是个道德沦丧的国家。我明白了这是关于一个男人爱上了两个女人的故事,两个女人并不爱他,或者两个女人爱他而他不爱两个女人,男人不爱法官,或者法官不爱他。可是这男人肯定是个老实的贵族,一定心有所爱,不是爱他自己就是爱天主,因为最后他万不得已,当了修士。如果您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请快去全景剧院。我已相当详细地告诉你,第一次去要习惯于得意洋洋的绿跟红袜子,前程远大的小脚,露出阳光来的眼睛,精巧的巴黎女人,她们能装扮成安达卢西亚妇女,安达卢西亚妇女也能装扮成巴黎女人。第二次去就应该欣赏戏文,戏里的老头子可以使你笑死,而戏里那个多情的贵族也可以使你洒下一掬同情之泪。剧本这两方面获得成功。据说剧作者有一位伟大诗人同他合作,而且作者两手各握着一位跌落爱河的姑娘以保证剧本的成功,结果他使沸腾的池座观众差点儿乐死了。两个姑娘的大腿似乎比作者的本领更大一些。不过两个情敌走开以后,剧本的对白仍然十分诙谐,这就相当成功地证明剧本是上乘之作。宣布作者的名字时掌声如雷,吓坏了剧场的建筑师,以为房屋要倒塌了,可是习惯于听见维苏威火山在吊灯下沸腾的作者,却丝毫没有哆嗦,作者的大名叫德·居尔西先生。至于那两位女演员,她们跳了塞维利亚有名的包列罗舞,这种舞过去在宗教评议会上是神甫们宠爱的节目,如今检察官们也批准了,尽管舞姿有危险的色情成分。包列罗舞能吸引所有不知怎样利用自己剩余爱情的老头子,我以慈悲为怀,奉劝他们必须让望远镜的玻璃保持十分清晰。
吕西安写出这篇风格新颖独特,可称报界划时代之作的时候,卢斯托也写了一篇有关风化的文章,题目是:《过时的美男子》。开头是这样的:
帝政时代的美男子,总是又瘦又高的个子,保养得很好,扎一条紧身褡,佩戴荣誉骑士勋章的。他的姓大概是波特莱之类,时至今日,为了讨好王室,这位帝政时代的男爵,在自己的姓前面加上“杜”字。叫作杜·波特莱,万一发生革命,仍可变成波特莱。正如他的姓所指示的那样,他做人也是各方面都讨好的。他以前当过一位公主的光荣而得力的持后裾者,公主哥哥的名字我不好意思说出来,现在波特莱又在圣日耳曼讨好权贵。尽管波特莱否认他曾在帝国公主处当过差,他还在向他亲密的女主人唱情歌……
文章是一连串相当愚蠢的人身攻击,当时很流行,后来得力于费加罗报,大大地改进了。当时夏特莱正在追求德,巴热东夫人·卢斯托凭想象,把德·巴热东夫人和一根乌贼鱼骨作个滑稽的对比,使得不必认识讽刺对象的人也觉得好玩。夏特莱被比作一只鸬鹚,鸬鹚的爱情想咽下这根乌贼鱼骨,可惜咽不下去,跌落地下碎成三段,这种描写使读者没法子不发笑。玩笑分成几篇文章登出来,在圣日耳曼区引起很大反响,也是立法限制新闻出版的诸多原因之一。一小时以后,布隆代、卢斯托、吕西安回到客厅,客人们正在那里谈话,有公爵、公使和四个女的、三个商人、剧院经理和斐诺。一个戴着纸帽的学徒,早已到来催稿。
他说:“我如果没有稿子带回去,工人们就走了。”
斐诺说:“我给你十法郎,你叫他们等待。”
“如果我把钱转交给他们,他们就去酗酒,报纸就完了。”
斐诺说:“这孩子这么懂事,真叫我吃惊。”
德国公使正在预言那小孩将来一定大有出息时,三个作家进来了。布隆代朗诵了一篇攻击浪漫派的文章,内容十分精彩。卢斯托的文章使大家都笑了。德·雷托雷公爵建议,为了不过分得罪圣日耳曼区,作者可以另写一段对德·埃斯巴夫人间接赞美之词。
斐诺对吕西安说:“还有您呢,把您写好的稿子读给我们听。”
吕西安害怕得发抖。等到他念完以后,客厅里响起了掌声。女演员拥抱新出道的作家。三个商人紧紧搂着他,使他气也透不过来。杜·布律埃含着泪握他的手。剧场经理请他吃饭。
布隆代说:“现在再也不能用儿童这样的字眼了。夏托布里昂先生已经为维克多·雨果创造了神童一词,我只能够称您为一个聪明的、勇敢的和有特色的人了。”
“先生请加入我们的报馆。”斐诺边向卢斯托望了一眼表示感谢,狡猾的眼光显示他又想利用人了。
卢斯托问布隆代和杜·布律埃说:“你们写了什么稿子?”
拿当说:“这儿就是杜·布律埃的稿子。”
鉴于公众的注意力都被A子爵吸引了,德摩斯泰纳子爵昨天说:“他们也许让我安静些了。”[35]
一位极端派埋怨帕斯基埃先生的演说仍在继续德·德卡兹的制度,一位太太回答说:“是啊,不过他倒有十足保王派的腿肚。”
斐诺说:“如果是这样开头的,我就不要求你们再念下去了,一切顺利。”他对学徒说:“赶快拿给他们吧。”又对几位作家说,“我们这一期的报纸有点七拼八凑,不过也是最精彩的一期。”几位作家已经用阴险的眼光盯着吕西安。
布隆代说:“这家伙有点小聪明。”
克洛德·维尼翁说:“他这篇文章写得不错。”
玛蒂法大喊:“入席啦!”
公爵挽着弗洛莲娜的臂膀,科拉莉挽着吕西安的,那舞女左边是布隆代,右边是德国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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