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查理九世的弓箭手》万岁！我变卖书籍得了一百个法郎，孩子们，我们来分钱吧！”
他将五十法郎交给科拉莉，支使贝雷尼丝去买一顿丰盛的午餐来。
“昨天，埃克托尔·梅兰和我，我们同出版商一起吃饭，我们用尽花言巧语去推销你的小说。说你正跟多利亚谈判，多利亚算盘打得很精，他只想付四千法郎印两千本，你讨价六千法郎。我们将你捧得比沃尔特·司各特伟大两倍，说你肚子里有不知多少精彩的小说！你提出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桩好买卖；你不是一本多少有点创造性的书的作者，你要写的是一系列书，一系列书这句话打动了他们。因此别忘记了你扮演的角色，你的公文包里有《大小姐，或名路易十四统治下的法兰西》《科蒂索一世，或名路易十五在位初期》《王后和红衣主教，又名投石党时代的巴黎景象》《孔契尼的儿子，又名黎塞留的阴谋》……这些小说都将在封面上做广告。我们称这个手法叫作：骗取成功。我们将书名登在封面的显眼地方，一直登到这些书都出了名为止，那时你没有写的书比已经写好的书使你名气更大。“在印刷中”这几个字在文学上就具有抵押的功能！来吧，我们大笑一番吧！香槟酒来啦。吕西安，你懂吗？他们这些人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圆盘一样……你们还有圆盘吗？”
科拉莉说：“都被查封了。”
卢斯托说：“我懂了。我继续说下去吧。出版商只要看见一部稿子，对你说的所有稿子都相信。在出版社里，他们总是要看原稿，据说是要拿去读。别听他们吹牛，他们从不读书，否则他们就不会出版这么多了。埃克托尔和我，我们暗示你会同意五千法郎印两版，三千册。把《查理九世的弓箭手》的原稿交给我，后天我们到出版商那里吃中饭，我们会冲破他们的防线！”
吕西安问：“他们是谁？”
“两个合伙人，人很老实，做买卖很爽气，一个姓方当，一个姓卡瓦利埃。方当在维达尔和波雄的店里做过高级职员，另一个是奥古斯丁码头上最能干的旅行推销员，他俩合伙开店只有一年。他们出版了几本从英文译的小说，赔了些本钱，现在他们想出版一些国产小说。传说这两个出版商只拿别人的资金去冒险，可是我认为你对谁给你稿费是毫不在乎的。”
第三天，两个新闻记者被邀请到塞庞特街去吃中饭，地点就在吕西安从前住过的区域，卢斯托还保留了他在竖琴街上的房间。吕西安到他家去接他，看见房间还是他被介绍进文艺界那晚的样子，并不觉得惊奇，他所受的人生教育使他懂得新闻记者生活的艰难曲折，他对一切都能理解。这位外省的伟人曾经不止一次收到稿费，拿来赌博，输掉了，最后连写稿的兴致也输掉了。他同卢斯托从竖琴街走到王宫广场的时候，一路上卢斯托教给他写文章的巧妙手法，他都使用过了。如今他落到依靠巴尔贝和布罗拉的地步，拿赠书和戏票做买卖，对任何捧场或者攻击都不退缩，甚至觉得在脱离自由党以前尽量利用卢斯托是一种乐趣，他已准备好要攻击自由党，所以要仔细研究自由党。卢斯托方面，也损害吕西安的利益，从方当和卡瓦利埃手里收到一笔名为佣金的五百法郎，是两个出版商付的，以奖赏他为他们寻找到了一个未来的法国的沃尔特·司各特。
方当和卡瓦利埃出版社是没有一个资本创立起来的出版社之一，当时就有不少这样的出版社，将来也少不了，只要纸厂和印刷厂继续肯赊账，出版社就能在这段时期出版七八本书来赌一下。那时候和今天一样，向作者购买作品付的是六个月、九个月或者一年的期票，这种付账方法是根据销售的性质，书店同业之间结账用的期票时间还要长。这些出版社也用这样的期票来付给纸厂和印刷厂，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在一年内，免费在手中有一二十种作品。假定有两三种书畅销，赚的钱正好补贴销路不好的书，他们就能一本书连一本书地维持下去。假定每桩买卖都不成功，又或者他们运气不佳，碰到好书却要等真正的读者赏识和品尝之后才卖得出去，又或者他们的票据贴现吃了大亏，遭到破产的威胁，他们会毫不在意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资产负债表拿出来。因此任何情况都对他们有利，他们在投机的大赌桌上赌的是别人的资金，不是他们的。方当和卡瓦利埃出版社正是这种情况，卡瓦利埃带来的是本事，方当加进他的技巧。合股经营倒是名副其实的，是他们的情妇吃苦耐劳积下的几千法郎。他们两人各自支配一份数目相当大的薪水，谨慎小心地花在宴请新闻记者或者作家上，也去看戏，据他们说，在戏院也是谈生意。这两个骗子都很精明，可是方当比卡瓦利埃更狡猾。卡瓦利埃不愧为一名骑士[44]，专门负责跑码头，方当则在巴黎负责日常事务。这种合伙同两个书店老板间经常发生的事一样：他们互相钩心斗角。
合伙商店占据了塞庞特街一间古老住宅的底层，宽大的客厅改成了货栈，货栈最里面是办公室。他们已经出版过好多本小说，例如《北塔》《贝那雷斯的商人》《基地喷泉》《泰凯里》等，还有在法国不受欢迎的英国小说家高尔特的小说。沃尔特·司各特的小说风行一时，引起了出版商注意英国产品。出版商都以真正的诺曼底人自居，想方设法去征服英吉利。他们寻找沃尔特·司各特的作品，好像后来人们在沙砾地中寻找柏油，在沼泽地寻找沥青，拿计划中的铁路来赚钱一样。巴黎商人最大的毛病在于想做同样的生意发财，殊不知发财要走相反的道路。尤其在巴黎，一个人的成功会斩断别人的成功。因此，在一本题为“斯特勒列兹卫兵，一百年前的俄罗斯”的书名下面，大胆地用大号字印上“沃尔特·司各特派小说”字样。方当和卡瓦利埃渴望获得成功，一本好书可帮他们出清存货。他们尤其向往的是有几篇文章在报上吹捧，因为那时一本书的销路只靠报纸的吹捧，很少人是为了书本身的价值而去购买的，书之能够出版往往是因为别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内容精彩。方当和卡瓦利埃看中吕西安是新闻记者，看中他的书是这样一种产品，只要销掉第一版就可以帮他们度过月终。两个记者在办公室里见到两个合伙人，合同早已写好，期票也签发了。事情办得这么利索，使吕西安十分惊奇。方当是一个瘦削的矮个子，相貌阴险，神气像卡尔梅克人，额头又低又窄，鼻孔扁塌，嘴巴收紧，两只黑色小眼睛十分机灵，脸的外形不规则，脸色难看，声音像破钟，总之，完全是一副坏蛋的样子；可是他满嘴甜言蜜语，弥补了他的缺点。他能用谈话来达到目的。卡瓦利埃身体浑圆，样子像个马车夫而不像出版商，头发带点金黄，脸色红润，脖子粗壮，开口闭口都是旅行推销员的语言。
方当对吕西安和卢斯托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争论。我读过原稿，很有文学味道，对我们十分合适。我已经交给印刷所了。合同是照谈好的条件订的，我们绝对不会违反我们写下的条件。我们的期票有六个月、九个月和一年的，你们很容易就能贴现。我们以后再归还本息。我们保留更改书名的权利。我们不喜欢《查理九世的弓箭手》，这书名不能刺激读者的好奇心，历史上有好几个叫查理的国王，中世纪时更有太多的弓箭手！啊！要是题为‘拿破仑的兵士’那就好了！可是《查理九世的弓箭手》！……”卡瓦利埃如果到外省去，推销一本书，会不得不讲一堂法国史。
卡瓦利埃大声说：“要是你们认识同我们打交道的人们就好了！”
方当说：“改为《圣巴泰勒米大屠杀》就好多了。”
卡瓦利埃说：“《卡特琳·德·梅迪西》或者《查理九世统治下的法兰西》，更像沃尔特·司各特的书名。”
方当说：“等书印好以后我们再决定吧。”
吕西安说：“随便你们，只要认为题目合适就行。”
合同宣读了，签了字，交换了副本，吕西安将期票放进口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然后四个人一齐到楼上方当家里吃了顿极普通的中饭：有牡蛎、牛排、香槟煨腰子、布里奶酪；喝的酒倒是好酒，因为卡瓦利埃认识一个卖酒的推销员。他们入席之际，负责印刷那本小说的印刷厂送来了印好的头两页校样，让吕西安吃了一惊。
方当对吕西安说：“我们想快点进行。我们全靠您那本书了。我们非常需要一本畅销书。”
中午开始吃的午餐，到五点才吃完。
吕西安对卢斯托说：“到哪儿去换钱呢？”
卢斯托回答：“找巴尔贝去。”
两个醉醺醺的朋友，兴奋地走向奥古斯丁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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