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只要上流社会不知道我这次跌跤,我们就有办法。不管怎样,我们还有四千五百法郎!我去保王派报纸里好好利用一下我的位置。明天《觉醒报》就要创刊;现在我熟识新闻界了,我要好好地干一下!”
科拉莉在这些话里只看见爱情,她吻了说这些话的嘴唇。这时候,贝雷尼丝已经把桌子挪近火炉,放上几样家常菜作为早餐:炒蛋,两块猪排,奶油咖啡。有人敲门。进来了三个真正的朋友:德·阿尔泰兹、莱昂·吉罗和米舍尔·克里斯蒂昂。吕西安既惊讶又非常感动,请他们一起吃早餐。
德·阿尔泰兹说:“不必客气,我们来不是单纯的慰问,有更重要的事情找您。我们从旺多姆街来,那里发生的事情我们全知道了。您是知道我的政见的,吕西安。在另外的情况下,我会很高兴看见您采取我的政治立场;可是您为自由派的报纸写过稿子,您忽而转到极端派队伍里来,这就不能不玷污您的人格,使您的生平蒙上污点。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以我们友谊的名义,不管这友谊是否已经淡薄了,请求您不要玷污自己。您攻击过浪漫派、右派和政府,现在您不能反过来为他们辩护。”
吕西安说:“我这样做的理由是根据高明的想法: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
莱昂·吉罗说:“您也许不了解我们所处的局势。政府、宫廷、波旁王族、专制主义派,或者,用一句话来概括一切,所有反对立宪政府的组织,尽管对于镇压革命所采取的方法不同而分成许多派别,至少有一点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必须取缔报纸。《觉醒报》《闪电报》《白旗报》之所以创刊,目的就是回答自由派报纸的诽谤、谩骂和嘲笑。我不赞成这样做,正因为我们神圣的职务遭到了否定,我们才去创办一份有尊严而严肃的报纸,在很短期间就能产生影响,人人尊敬而且享有权威。”说到这里吉罗又加进一番话,“保王党和政府派的炮火是报复的第一步尝试,为的是对自由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吕西安,您认为结果会怎样?报纸的订户大多数是左派。舆论跟战争一样,总是人多的一边得胜!你们就成为无耻的人、说谎者、人民公敌;你们的对手却成为幸福的保卫者、正直的人、殉道者,虽然也许他们比你们更虚伪,更坏。这种方法助长了报纸的有害影响,因为它将报纸最丑恶的行为合法化和圣洁化了。谩骂和人身攻击变成了报纸的一项公权,行使这份公权是为了订户的利益,而且作为既决案件不可推翻,双方都加以采用。等到害处全部暴露以后,为了贝里公爵被刺而颁布的、议会开会以后停止执行的限制和禁止报纸的法令,以及新闻检查又要恢复。您知道法国公众对这场论战得出怎样的结论吗?他们同意自由党报纸的启发,相信波旁王族想夺回大革命已取得的物质成果,他们总有一天要起来将波旁家族赶走。您不仅使您的一生蒙上污点,而且您总有一天会落到失败的阵营里。您太年轻,到新闻界的日子不长,对阴谋诡计认识不多,惹起嫉妒您的人太多了,只怕难以抵挡自由派报纸对您群起而攻之。您必然卷入党派斗争的怒潮中,这些党派至今还在发高烧哩,只不过他们退烧以后,一八一五和一八一六年的暴行就会转到思想方面、议会的唇枪舌剑和报纸的笔战方面。”
吕西安说:“朋友们,我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冒失鬼和诗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得到一定的利益,那是自由党人的胜利所不能给我的。你们将来胜利了,我的大事早已成功了。”
米舍尔·克里斯蒂昂笑着说:“那时我们就割下您的……头发。”
吕西安回答:“那时候我有了后代,即使割掉我的脑袋,也等于什么都没有割。”
三个朋友对吕西安不理解,他们不知道自从吕西安同上流社会搭上关系以后,他的贵人傲气和贵族虚荣心已经上升到了顶点,他是有缘由的,因为他的美貌和他的闻名,加上德·吕邦普莱伯爵的姓氏和封号,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德·埃斯巴夫人、德·巴热东夫人和德·蒙科尼夫人牵着他的鼻子,就像儿童用一根线拴着一个金壳虫一样。吕西安再也飞不出这个固定的圈子。三天以前有人在德·图什小姐客厅里说过吕西安:“他是我们的人,他的思想很正确!”这些话使他感到极度兴奋,还有许多人的恭维话,像勒农库、纳瓦兰、格兰利厄几位公爵、拉斯蒂涅、布隆代、漂亮的德·莫菲利涅兹公爵、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德·吕波,以及保王党中最有势力和宫廷中最得宠的人,他们的恭维使他陶醉。
德·阿尔泰兹说:“算了吧,一切话都说完了。你比任何人更难于保持清白和自尊。我知道你这个人,等到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也要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就非常痛苦了。”
三个朋友辞别了吕西安,并没有同他友好地握手。吕西安呆呆地待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闷闷不乐。
科拉莉跳到吕西安的膝盖上,用鲜艳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说:“不要管这些傻瓜,他们对人生过分顶真了,其实人生只是一场戏。而且你马上就要变成吕西安·德·吕邦普莱伯爵,在必要时我可以牺牲色相去勾搭一下掌玺部的官员。我知道怎样对付那个色狼德·吕波,是他负责早日颁发你的诏书的。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在需要多一块阶石来帮助你抓住猎物时,科拉莉的尸首可借你使用?”
第二天,吕西安让他的名字列入《觉醒报》的撰稿人名单。他的名字被宣传小册标榜为一个胜利。政府将小册子印发了十万份。吕西安参加了庆功宴,一连吃了九个钟头,地点在罗贝尔餐厅,离弗拉斯加蒂赌场只有两步远。同时参加的有保王党新闻界的要人:马丹维尔、德斯坦,和一大群还活着的作家,照惯用的说法,他们已经跟君主政体和教会勾搭上了。
埃克托尔·梅兰说:“我们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这些自由党人!”
拿当说:“我们要对他们宣战,就应该认认真真地干,我们放的枪弹不能是软木塞!要攻击所有古典派和自由派的作家,不分年龄和性别,全把他们归人我们笑骂的行列,绝不宽恕。”拿当既然想在戏剧方面发展,就认为与其同当局作对,不如站在当局一边,因此他也投入了保王派的阵营。
“我们必须廉洁自律,不要为出版商的样书、礼品和金钱所诱惑。我们要振兴新闻事业。”
马丹维尔说:“好啊!”正直的人拿定主意是不会动摇的!“我们必须冷酷无情而且心狠手辣。我要揭穿拉斐特的真面目,他是吉尔一世[45]!”
吕西安说:“我嘛,我负责处理《宪政报》的英雄们,梅西埃中士,儒依先生的《全集》,和赫赫有名的左派议员们!”
清晨一时,编辑们一致通过打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火热的潘趣酒把他们之间的分歧和各自的意见都淹没了。
浪漫派中最有名的一个作家在饭店门口说了一句话:“我们为专制政体和教会说话过分拘泥于清规戒律了。”
这句有历史意义的话,被一个参加宴会的书商泄露了,第二天出现在《明镜报》上;可是说话的人变成了吕西安。这个变节行为变成了一根导火线,引发了自由党报纸上一场吓人的吵闹,吕西安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被骂得体无完肤:他们说他的十四行诗到处碰壁,他们使公众都知道多利亚宁愿蚀掉三千法郎也不愿意印出他的诗集,他们管他叫没有诗的诗人!
一天早上,就在他光辉地发表处女作的那份报纸上,他读到了下面一段文字,这是专门写给他看的,因为公众不可能理解这种恶作剧:
多利亚坚决不肯印行法国未
来首席大诗人的十四行诗,我们作
为敌人,却非常慷慨,愿意让出一部
分篇幅给这些妙趣横生的小诗。下
面一首是从作者的朋友那里得来的,
读了可见一斑。
在这个可怕的引言后面,刊登了一首十四行诗,吕西安读后,不由得痛哭流涕:
一棵植物,又瘦又小,容貌猥琐,
忽然一天,从花坛里钻了出来;
照它说,它富丽堂皇的色彩,
总有一天会证明它根基高贵。
大家容忍了它。谁知它恩将仇报,
不久就侮辱比它更出色的姊妹。
它的神气活现激起公众义愤,
要它把身世仔细交代清楚。
它绽开了花。对这朵臭花,
整个花园都嗤之以鼻,齐声怒骂。
最坏的人也没受过这种对待。
花园主人走过,毫不怜惜地折断它。
黄昏时有头驴子在它墓旁哀叫,
因为它只是一棵卑鄙的CHARDON[46]!
韦尔努说起吕西安嗜赌如命,并且预言《查理九世的弓箭手》那本书是反民族的,作者站在刽子手天主教徒一边,反对受害者加尔文教徒。过了八天,咒骂越来越恶毒。吕西安想依靠他的朋友卢斯托,因为后者欠他一千法郎,而且同他有秘密协议,想不到卢斯托也变成了吕西安的死敌。事情是这样的:三个月以来,拿当爱上了弗洛莲娜,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从卢斯托手中抢过来。在卢斯托的心目中,弗洛莲娜是他的保护神。没有戏约的弗洛莲娜正处于困苦和绝望中,拿当以吕西安的合作者的身份去见科拉莉,恳请她约请弗洛莲娜在拿当编的一出戏里担任一个角色,拿当负责介绍弗洛莲娜进体育剧场,作为编剧向戏院提的一个条件。野心勃勃的弗洛莲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观察卢斯托已经有相当日子。拿当是文坛和政坛上的野心家,既有能力,又有追求,而卢斯托的意志都被他的恶习消磨尽了。女演员想再度出山,重现异彩,就把玛蒂法的情书交给拿当,拿当叫玛蒂法用斐诺渴想的六分之一报纸股权来赎回信件。于是弗洛莲娜在上城街上有了一套豪华的公寓,当着整个报界和戏剧界的面接受拿当的庇护。卢斯托受到这件事的残酷打击。朋友们为了安慰他,请他吃饭,他竟在宴会结束前大哭一场。在宴会上,朋友们认为拿当是严格地按规则斗争的。有几个作家,像斐诺和韦尔努,早已知道拿当热恋着弗洛莲娜;可是大多数人认为吕西安是使用不正当手段撮合这件事的,他违背了朋友之间神圣的原则。党派观念和想帮助新朋友的意愿,使吕西安这个保王派的新党员成为无可原谅的人。
比西乌大声说:“拿当是受了爱情魔力的驱使;而布隆代称之为外省伟人的家伙,却完全出自盘算!”
因此吕西安这个混进来的异己分子,这个想吞掉全世界的小坏蛋是死定了;大家一致同意而且深思熟虑去除掉他。向来憎恨吕西安的韦尔努,负责对吕西安穷追不舍。为着避免交给卢斯托三千法郎佣金,斐诺赖吕西安将对付玛蒂法的秘密告诉拿当,使斐诺没有赚到五万法郎。拿当听了弗洛莲娜的忠告,为了保住斐诺的支持,只收了一万五千法郎就将六分之一股权卖给他。卢斯托损失了三千法郎,绝不原谅吕西安给他造成这么巨大的经济损失。自尊心受到损害,又被金钱一氧化,就无法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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