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儿有几张期票,要是您肯收下贴现,我将万分感激!”吕西安站着对坐着的卡缪索说。
卡缪索说:“先生,我记得您已经拿过一点钱了。”
于是吕西安凑到丝绸商人的耳边,低声向他说明科拉莉的处境。卡缪索简直听得见屈辱的吕西安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卡缪索根本无意使科拉莉坍台。他一边听一边瞧票据上的签名,微笑起来。他是商事法庭的法官,熟悉两个出版商的处境。他给了吕西安四千五百法郎,条件是吕西安在背书上写上:“该款为丝绸款。”吕西安立即去找到布罗拉,同他谈妥保证科拉莉成功的办法。布罗拉答应亲自到场,而且在彩排那天真的来了,以便商量好戏演到什么地方他那班人就大鼓其掌,以保证演出成功。吕西安将剩下的钱交给科拉莉,但对她隐瞒了去求卡缪索这件事;他使科拉莉和贝雷尼丝宽下心来,她们已经不知怎样维持这个家了。马丹维尔是当代最熟悉戏剧的人,他来了好几次帮助科拉莉排练。吕西安也得到好几个保王派作家答应写稿捧场,因此丝毫没有想到有祸事来临。在科拉莉登台前夕,吕西安遇到了一桩不幸的事。德·阿尔泰兹的书出版了。埃克托尔·梅兰那份报纸的总编辑将书交给吕西安,认为他是最适于写书评的人,因为他写过批评拿当的文章,得到致命的名声,所以认为他写最合适。当时编辑部有很多人,所有的编辑都在那里。马丹维尔也在场,他是为了磋商保王党报纸和自由党报纸论战中的一个问题才来的。拿当,梅兰,所有《觉醒报》的同人们正在那里谈论莱昂·吉罗的半周刊的影响。该刊由于措辞谨慎,语气温和而有理智,影响更坏。大家开始谈论四风街上的小团体,把它称为国民公会。保王党的报纸决心同这些危险的敌人做一场有计划的生死斗争。这些敌人后来果然成为理论派的导演,自从那些最耀眼的保王派作家为着一些小小的仇恨同他们结成联盟以后,这个不祥的党派推翻了波旁王朝。德·阿尔泰兹主张专制政体的政见还不为人所知,他被划进该杀的小团体中,当然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他的书,照当时的说法,非一棍子打死不可。吕西安拒绝写这篇稿子。这一下激起到场的最有地位的保王党人公愤。他们明确地向吕西安宣布:一个新过来的变节分子没有什么自由,如果他认为归属于国王和教会不合适,他尽可回到原来的阵营去。梅兰和马丹维尔拉他到一边,友好地提醒他:科拉莉是自由党报纸的眼中钉,如果他扔下她不管,她就不可能有保王党和政府的报纸帮她说话。科拉莉本来可以引起一场热烈的争论,并因此而出名,这是所有女演员都渴望的事。
马丹维尔对他说:“您一点也不懂,她在我们论战中演三个月的戏,利用三个月的假期在外省赚他三万法郎。有许多小顾虑可以妨碍您成为政治家,您应该蔑视这些顾虑,否则您就将断送科拉莉和您的前程,砸破自己的饭碗。”
吕西安发觉自己不得不在德·阿尔泰兹和科拉莉之间做出选择,如果他不在大报和《觉醒报》上扼杀德·阿尔泰兹,就断送了他的情妇。可怜的诗人回到家里,悲痛到了极点;他坐在房间火炉旁读那本书,这是现代文学中最美的一部作品。他在每一页上都流下了眼泪。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写出一篇讽刺文章。这本是他的拿手杰作。他拿着那本书像儿童拿着美丽的小鸟,拔下它的羽毛,使它受尽折磨一样。他可怕的讽刺从性质上说是有害于那本书的。吕西安重读这本书,高尚感情又苏醒过来了。他在午夜时分穿过巴黎,到了德·阿尔泰兹家,透过玻璃窗看见闪耀着纯洁和羞怯的烛光。以前他经常带着敬佩的心情注视过这烛光。这位真正的伟人始终不渝的操守是值得他敬佩的。他没有勇气上楼,在一块界石上坐了一会儿。最后,受了他的守护天使的鼓励,他敲了门,看见德·阿尔泰兹正在看书,屋里没有生火。
“出了什么事?”青年作家看见吕西安,猜想到只有可怕的祸事才能驱使他来这里。
“你的书真了不起。”吕西安眼眶里装满热泪,大喊起来,“而他们命令我攻击它。”
德·阿尔泰兹说:“可怜的孩子!你这碗饭真不容易吃啊!”
“我只求您一个恩典,那就是对我到这儿来保守秘密,让我继续留在地狱里,继续做我的苦工。说不定一个人不在良心最敏感的地方长些老茧,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
“还是老样子!”德·阿尔泰兹说。
“您以为我是一个胆小鬼吗?不,德·阿尔泰兹,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沉迷于爱情中不能自拔的孩子。”
吕西安于是将自己的处境告诉给德·阿尔泰兹。
德·阿尔泰兹说:“让我看看你的稿子。”吕西安告诉他关于科拉莉的情形使他感动了。
吕西安把原稿递给他,德·阿尔泰兹读了后禁不住脸上浮起了笑容,大声说:
“把聪明才智多么糟糕地使用啊!”
可是他看见吕西安倒在沙发里真正痛苦不堪,就不吱声了。
他接着说:“您能让我为您修改吗?我明天还给您。一篇讽刺文章使被讽刺的文章丢了面子,一篇严肃认真的评论有时等于赞美,我能将您的文章修改得对您对我都能保持尊严。而且,只有我最熟识我自己的缺点!”
“在爬上一个干旱的小坡时,我发现一颗果子可以润湿渴得要死的喉咙,这颗果子,就是你!”吕西安边说边投到德·阿尔泰兹的怀里哭泣,还吻他的前额,“我觉得我把良心托给您了,希望您有一天将它还给我!”
德·阿尔泰兹严肃地说:“我视那些定期忏悔的人为最大的骗子,这样一来忏悔变成了对恶行的奖金。忏悔是我们的灵魂应有的贞操。一个忏悔达两次以上的人是个可恶的说谎者。我怕你在忏悔中看见的只是赦免!”
这几句话对吕西安如雷轰顶,他慢慢地走回月亮街。第二天,德·阿尔泰兹将改过的原稿送回来,吕西安交给报馆。从这天起,他受到忧郁的折磨,有时竟无法掩饰。晚上他看见体育剧场客满,就禁不住像初次登台的演员般感到紧张,而他对科拉莉的爱情越发增加了紧张的程度。他的全部虚荣心都在那里作怪,他的眼睛望着所有的面孔,宛如被告张望着全体法官和陪审员的面孔;一阵低语声就能使他哆嗦;戏台上的一点小事,科拉莉的上场和下场,音调的微小变化,都使他无限激动。科拉莉演的是一出失败的戏,以后突然走红,可是那天失败了。科拉莉上场的时候,没有鼓掌,正厅里一片静寂使她吃惊。除了卡缪索的包厢外没有别的包厢鼓掌。坐在楼厅和三楼的看客一再发出嘘声使卡缪索不得不停止鼓掌。他为她过火地喊好的时候,被三楼的看客止住了。马丹维尔勇敢地鼓掌,虚伪的弗洛莲娜、拿当、梅兰学他的样子。演出失败以后,科拉莉的化妆间里挤满了人,可是他们的安慰使她更加难受。科拉莉满怀绝望地回家,她哀痛的原因主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吕西安。
吕西安说:“我们上了布罗拉的当了。”
科拉莉发了高烧,她的心受到了伤害。第二天,她不可能再演戏,她的演戏生涯中断了。吕西安藏起了报纸,躲在饭厅偷看。所有的专栏作者都将该剧的失败归罪于科拉莉: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她在马路剧院演出很讨人欢喜,可是在体育剧院她是走错了地方;她受一种值得赞许的野心驱使,来到这里,可惜她没有衡量自己的能力,错误地接受了她的角色。吕西安读了许多关于科拉莉的冗长的文章,完全同他以前对付拿当的那一套假仁假义的写法一模一样。当年希腊大力士半龙发觉两手被劈开的橡树夹住,勃然大怒,这怒气现在正出现在吕西安的脸上。他的脸色气得发青,原来他的朋友们用一大堆甜言蜜语,十分亲切和关心地给了科拉莉一些最阴险的忠告。他们说,她应该演一些别的角色,这些角色是这些奸诈的记者明知同她的戏路不相同的。这就是保王派报纸的论调,毫无疑问是拿当叫他们这样写的。至于自由派报纸和许多小报,他们用的是吕西安曾经用过的阴险和挖苦的伎俩。科拉莉听见一两声呜咽,她跳下床直奔吕西安,发现了许多报纸,拿来看了。看后她重新上床,一声不吭。弗洛莲娜是阴谋分子,她早就知道结果,她背熟了科拉莉的台词,拿当还帮她排练。剧场当局很重视这出戏,他们想将科拉莉的角色由弗洛莲娜来演。经理来找科拉莉,发现她哭得泪人儿似的,瘫倒在床上。可是当经理当着吕西安的面,说弗洛莲娜会演她的角色,当晚不可能不将戏演下去时,科拉莉一骨碌坐起来,跳下床。
“我要演!”她大喊一声。
她昏倒了。弗洛莲娜因此得了她的角色,而且一演成名,因为她救活了那出戏。她在所有报纸上都得到一片赞扬声,从此以后她就成了人们所知的大角色。弗洛莲娜的成名使吕西安愤怒到了极点。
“一个贱货,靠你的施舍过日子!体育剧场要愿意,完全可以赎回你的合同。我要成为德·吕邦普莱伯爵!等我发了财我一定要你!”
“废话!”科拉莉边说边白了他一眼。
“废话!”吕西安叫道,“再过几天,你就有一所漂亮的住宅,有高车骏马,还有戏好演!”
他拿了两千法郎,直奔弗拉斯加蒂赌宫。可怜的家伙在赌宫里逗留了七个小时,一直处在狂热状态中,表面上仍然保持冷静。这一个白天和上半夜,他的命运时好时坏,最多时赢过三万,出门时身无分文。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斐诺在等他,要他的小文章。吕西安又犯了错误,对着斐诺抱怨起来。
斐诺对他说:“啊!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您太粗暴地转向保王派,使得您失去自由派报纸的支持,而自由派的力量比政府和保王派的力量大得多。从来调换阵营,必须事先作好安排,能补偿意料中的损失才行;无论如何,一个聪明人必须事先去看看朋友,向他们解释转变的理由,取得人们的同情,人们就变成您的同谋,他们同情您,约好互相帮助,像拿当和梅兰对他们的同伴所做的一样。豺狼是不会自伤同类的。您在这件事里却像羔羊那么天真。您不得不对您的新党张牙舞爪,以便抢回一只翅膀或者一条腿。因此,人家不得不为了拿当牺牲您。我不瞒您,您批评德·阿尔泰兹的那篇文章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照他们说,同您相比,马拉[47]已经可以算作好人了。他们准备攻击您,您的书会被打倒的。您的小说,现在怎样了?”
吕西安拿出一堆校样说:“这是最后几页了。”
“政府派同极端派的报纸,刊登了几篇攻击德·阿尔泰兹的文章,人家都说是您写的。现在每天《觉醒报》的冷箭都射向四风街的那班人,挖苦的话由于滑稽而更能伤人。莱昂·吉罗的报纸后面,有整整一个政治小集团,态度很严肃,他们或迟或早总能够抓到政权。”
“我有一个多星期没踏进《觉醒报》了。”
“好吧,别忘记了我的小文章,马上给我写五十行来,我一次付清稿费,不过要写得符合报纸的色彩。”
斐诺漫不经心地给吕西安讲了一个关于掌玺大臣的滑稽故事,据他说在交际场所流传甚广,这就为吕西安的小文章提供了一个题材。
为着补救他输了钱的损失,吕西安尽管身心虚弱,仍然鼓起勇气,运用年轻人的聪明,写了三篇文章,每篇两栏。写完以后,吕西安到多利亚店里去,他肯定可以在那里碰到斐诺,他准备将文章私下交给他。同时他也想问问多利亚,他的《雏菊》为什么不印。他发觉店里挤满了他的敌人。他一走进去,所有谈话立刻停止,屋子里一片静寂。吕西安看见自己被逐出新闻界,反而勇气百倍,像以前在卢森堡公园的走道里一样,对自己说:
“我一定会胜利!”
多利亚的态度是既不盛气凌人,也不温柔可亲,他躲在自己的权利后面,一副嘲弄的神气:他说他爱在什么时候印《雏菊》就在什么时候印,他要等到吕西安的地位足以保证这本书畅销再印,他已经买下这本书的全部版权。吕西安据理驳斥,说按照合同的性质和缔约者的地位,多利亚有义务印行他的《雏菊》。多利亚的意见正相反,他说,从法律上讲,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一笔他认为亏本的买卖,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判断时机是否恰当。另外有一个办法是所有法院都会同意的:那就是吕西安可以主动退还三千法郎,收回那本书,交给一个保王派的印刷所去印行。
吕西安只好败走,他觉得多利亚这一次口气缓和,比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专制帝王的派头更气人。这样说来,《雏菊》要等到吕西安有一个强有力的辅助力量,或者他自己变得有权有势时,才能出版。诗人慢慢地走回家,要是行动都跟着思想的话,他那时准会自杀。他看见科拉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痛苦万分。
吕西安穿衣服要到勃朗峰街参加德·图什小姐的晚会时,贝雷尼丝对他说:“让她演戏,否则就会要她的命了。”德·图什小姐办的是盛大晚会,他在那里可以见到德·吕波、维尼翁、布隆代、德·埃斯巴夫人和德·巴热东夫人。
这次晚会是为孔蒂开的,孔蒂是大作曲家,在业余歌唱家中有最好的嗓子,晚会也是为女歌唱家森蒂、拉·巴斯塔,男歌唱家西亚、勒瓦瑟以及上流社会两三个出名的好嗓子开的。吕西安偷偷走到侯爵夫人、她的大姑和德·蒙科尼夫人坐的地方。可怜的青年装出轻松、满意和高兴的样子,还开玩笑,同他全盛时期一样,他不想显出有求于人的模样。他冗长地叙述他为保王党立的功,提出自由党愤怒的咒骂声作证明。
德·巴热东夫人对他妩媚地一笑,说道:“我的朋友,您一定能得到很好的报酬。后天您同鸬鹚和德·吕波到掌玺大臣公署去,国王签发的诏书已经在那里等着您。掌玺大臣明天带到宫里,因为有会,他回来得迟点。我如果当晚知道结果,一定派人通知您。您住在哪儿?”
“我自己来吧。”吕西安回答,他羞于将月亮街的地址告诉她。
侯爵夫人接着说:“德·勒农库和德·纳瓦兰两位公爵在国王面前提起过您,称赞您全副身心绝对忠于王室,说您应该得到光辉的奖赏,才能报复自由党对您的迫害。何况德·吕邦普莱是您从母亲那里袭来的姓氏和爵位,在您身上必须变得更加显赫。国王曾经对掌玺大臣说过,当晚就送给该吕西安·夏尔栋一份诏书,准许他以已故伯爵外孙的身份,袭用德·吕邦普莱伯爵的姓氏和爵号。幸亏我大姑想起了您歌咏百合花的十四行诗,我将诗给了公爵,国王读了后说:‘应该给平达斯山[48]上的金翅鸟一些恩典。’德·纳瓦兰公爵应声说:‘尤其是当国王能够创造奇迹,将金翅鸟变成雄鹰的时候。’”
吕西安的满腔感激之情,能够软化任何一个女子,只可惜德·巴热东夫人受到的伤害太深,不容易动恻隐之心,而吕西安越漂亮,她的报仇心越切。德·吕波的话不错,吕西安不知轻重,他不知道所谓诏书之类只是德·埃斯巴夫人擅长的玩笑之一。受到这种成功的鼓励,又被德·图什小姐的特殊接待所迷惑,吕西安一直在她家里待到清晨两点,以便能够单独和她说话。吕西安在保王派报纸的办公室里得知德·图什小姐是一个剧本的秘密合作者,这剧本将由当时最红的角儿小费伊小姐担任演出。等到客厅里的人都走光了,他伴着德·图什小姐走到闺房里坐在一张沙发上,他以非常动人的方式将科拉莉和他自己的不幸遭遇一一向她诉说,以致这位著名的阴阳人答应把主角派给科拉莉。
第二天,科拉莉听了德·图什小姐对吕西安的许诺,心里高兴,恢复了精神,正在同诗人一起吃午饭。吕西安读着卢斯托的报纸,上面有一篇讽刺文章,说的是向壁虚构的关于掌玺大臣和他老婆的故事。文章以最敏锐的机智掩盖着最恶毒的讽刺。国王路易十八巧妙地在文中亮了相,写得很可笑,但还不到要被起诉的程度。下面的事实经过是自由党说出来的,他们自称写的是事实真相,实际上只是在他们聪明的诽谤当中增加几条罢了。
据说路易十八酷爱同人通信,写的是风流信,文体矫揉造作,充满激情和对女人的恭维话,那篇文章将这个爱好说成是路易十八风流的最后表现,爱情变成了空谈理论,行动变成了思想。这使得受过贝朗热疯狂攻击的那位遐迩闻名的大情人真正恐慌起来。她觉得收到的信淡而无味。她越展现才情,对方越显得冷淡和缺乏生气。她终于发现了她失宠的原因:国王有了一个新的通信对手,那就是掌玺大臣的夫人,她以其新鲜和刺激正威胁着大情人的权威。这位贤淑的夫人据说连一张便条也写不来,她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大胆的野心家在捉刀,她只不过是一个责任编辑而已。谁躲在她的裙子下面呢?经过仔细观察以后,大情人发觉跟国王通信的原来是他的掌玺大臣。于是她定下了计划。在一位忠心朋友的帮助下,有一天她借着议会的一次激烈的辩论压住大臣,单独去见国王,用揭穿骗局的方法激发国王的自尊心。路易十八大发雷霆,完全是波旁家族和国王应有的震怒。他对大情人发脾气,不相信她的话;大情人马上提出证明,请国王写一张条子去,立等回音。可怜的掌玺大臣夫人出其不意被逮住了,她派人去找丈夫,这一招也早在意料之中,这时候掌玺大臣正在讲台上。夫人急出一身冷汗,只好搜索枯肠,挤出一点灵感来写了回信。国王感到沮丧,大情人边笑边说:“其余的事就让您的掌玺大臣来说吧。”
这故事虽然出自虚构,却大大地损害了掌玺大臣夫妇和国王的自尊心。据说,这故事的捏造者是德·吕波,可是斐诺始终为他保守秘密,这篇滑稽而又尖刻的讽刺小品给了自由派和王弟派极大的快乐;吕西安只觉得好玩,认为是娱乐性很强的谣言。第二天他去找德·吕波和杜·夏特莱男爵。男爵要去向掌玺大臣道谢。他被封为伯爵,当上了特别参事,还得到承诺,将来补夏朗特省长的缺,现任省长再过几个月就退休,这样他有足够的任职年限可以领到最高额的退休金。现在的杜·夏特莱伯爵,其中的“杜”字是诏书上加上去的,伯爵带吕西安上了他的马车,他是用平等态度来对待他的。要不是吕西安写了那些攻击他的文章,他的升迁也没有那么快;自由党人的攻击倒成了他升官的垫脚石。德·吕波已经到了部里秘书长的办公室。秘书长看见吕西安,惊异得直跳起来,他盯着莫明其妙的吕西安说:
“怎么,先生!您居然敢到这儿来?部长大人已经将准备好的诏书撕掉了(他指着一张撕成四片的纸),这就是!部长很想知道昨天那篇骇人听闻的文章是谁写的,我把底本找来了。”秘书长递给吕西安文章的原稿,“您自称为保王党,先生,而事实上您同这份卑鄙的报纸合作,这份报纸给部长们添了不少白发,给中间派增加了烦恼,将我们拉进深渊,您午餐吃的是《海盗报》《镜报》《议论报》和《信使报》,晚餐吃的是《每日新闻》和《觉醒报》,您夜宵时同桌的是马丹维尔,他是同政府誓不两立的人,他把国王推向专制,这会很快引起革命,速度之快,同他投身极左派差不多!您是一个有才气的新闻记者,可是永远当不了政治家。部长已经向国王告发您是写那篇稿子的人,国王十分气恼,已经责骂过他的首席侍从官德·纳瓦兰公爵。您得罪了许多人,他们过去越是器重您,恨您就越深!因为凡是敌人干的事,作为朋友也干就是可怕的。”
德·吕波说:“朋友,您难道是小孩儿?您牵累我了。德·埃斯巴夫人,德·巴热东夫人,德·蒙科尼夫人,都曾保荐过您,她们都要气坏了。公爵把怒气发在侯爵夫人身上,侯爵夫人会怪巴热东夫人。别到她们那里去,等些时日吧。”
秘书长说:“部长大人来了,你们快走吧!”
吕西安呆呆地站在旺多姆广场上,仿佛一个脑袋被人用大锤猛击一下的人。他沿着大街步行回去,一边走着一边自我反省。他发觉自己是嫉妒、贪婪、奸诈的人的玩偶。在这些野心勃勃的人中间,他是怎样一个人呢?他是一个贪图享受和爱慕虚荣的孩子,为了这两者,他可以牺牲一切;他是一个欠缺深思熟虑的诗人,没有固定的计划,像飞蛾扑火似的到处乱撞;他是环境的奴隶,想的是好主意,做的是坏事情。他的良心变成了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总之,他身无分文,工作和痛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他的文章只能安排在梅兰和拿当的文章之后才能发表。他在沉思冥想中信步向前走,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开始借阅图书和报纸的文学阅览室里放着一块广告,上面写着一个古怪的、他完全不熟识的书名,下面耀眼的是他的名字:吕西安·夏尔栋·德·吕邦普莱著。他的小说出版了,他自己不知道,报上也没有提起过。他垂着双臂,一动也不动,没有发现来了一班穿着时髦的青年,其中有拉斯蒂涅、德·玛赛和几个熟识的人。他没有注意到米舍尔·克里斯蒂昂和莱昂·吉罗正在向他走来。
“您就是夏尔栋先生吗?”米舍尔对他说,那声调简直使吕西安的五脏六腑像琴弦似的颤动起来。
“您难道不认识我吗?”他边回答边脸色发白。
米舍尔吐了唾沫在他的脸上。
“这就是您攻击德·阿尔泰兹的文章应得的报酬。要是每个人为自己或者为朋友,都能像我一样行动,报纸就不会变样,仍然是可敬的神圣讲坛!”
吕西安身子一晃,靠在拉斯蒂涅身上,对拉斯蒂涅同德·玛赛说:
“两位先生,你们不会拒绝当我的证人吧。可是我先要回敬一下,使事情没法挽回。”
吕西安狠狠地回敬米舍尔一个耳光,完全出乎米舍尔的意料。这边的花花公子和那边的朋友们都扑上来分开共和党人和保王党人,免得两个人的争吵变成下等人的扭打。拉斯蒂涅抓住吕西安,带他到他家里,他家在泰布街,离出事的报特大街只有两步远。那时正是晚饭时间,恰好避开了这种事件常有的看热闹的人群。德·玛赛来找吕西安,两个花花公子拉他到英吉利咖啡馆去快快活活地吃了一顿晚饭,他们全吃醉了。
德·玛赛问吕西安:“您擅长使剑吗?”
“我从来没有碰过。”
“手枪呢?”拉斯蒂涅问。
“我生平从来没有放过一枪。”
“您的运气一定好,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会打死您的敌人的。”德·玛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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