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书:闲坐说诗经-旧时王谢堂前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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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是亲近人的禽鸟,梁间幕下,呢喃软语,古人诗词中写到燕子,总是带着感情。《邶风·燕燕》中的“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便把它的舞姿歌声点染得灵活轻盈。

    燕子的异名很多,如□、朱鸟、意而、玄鸟等。玄鸟也见于《诗经》,可见周代已与燕并称。玄是黑色,玄鸟的原义本是状其羽毛颜色,但在《商颂》里,却真的变得很玄秘了。

    据《史记·殷本纪》,殷商的始祖叫契,母亲为有娀氏之女简狄,为帝喾次妃。有一次,“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长大后帮助夏禹治水有功。

    《史记》说三人(姐妹)行浴,玄鸟堕落,当是在野外,犹可见初民社会的风俗。后稷之母姜嫄,传说为帝喾元妃,这里说简狄是帝喾次妃,那么,契与后稷竟是同父异母兄弟,两人又都是怪胎。从史学角度看,这是一笔糊涂账,从神话传说角度看,本来是万花筒,不妨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和《聊斋志异》并观。下面是《商颂·玄鸟》原文: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38]。

    《商颂》不分章。此诗是宋君祭祀高宗武丁乐歌,叙述商的始祖契诞生的传说、成汤的立国、武丁的中兴事迹。大意说:上帝命玄鸟降而生商的先王,居住在广漠的殷商大地。又命威武的成汤领有四方,遍令各部首领,统同据有九州。商的先王,受命如此不敢懈怠,就在武丁这样的孙子。武丁即殷高宗,为中兴之主。这样的孙子,他的王业便战无不胜。

    这天他驾十辆插上龙旗的车子,装上酒食前来祭供。国都附近千里之地,人民聚居所在,加上四海之内,无不来朝见;朝见的人数多极了,广大的国界围绕着黄河。因为殷商受命之宜,所以能承荷百福。

    诗中并未明言吞卵生契事,因此《毛传》说:春分玄鸟降,简狄随帝喾祈祷于高禖(媒神)而生契,“故本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这就把玄鸟说成和生契不相干,玄鸟不来,上天也要使简狄生契。但诗中也未明言帝喾夫妇同祈高禖。

    最有趣的是孔颖达疏文所载王基驳王肃之说:王肃不信姜嫄履迹,简狄吞卵之说,却相信二龙生褒姒以灭周。王基相信天帝能以精气育圣子以兴帝王,因此,如果照王肃的说法,即是上帝但能作妖,不能为嘉祥,长于为恶,短于为善了。

    吞卵生子的奇闻,不止简狄一人,《史记·秦本纪》,也记秦的先人有个女修,织布时玄鸟陨卵,吞而生下大业,成为秦的始祖。甚至满洲的传说,也有三女同浴池中,有神鹊衔朱果置于第三个女儿佛库伦衣中,佛库伦含吞后,便怀孕了,后生下一子,生而能言,因以爱新觉罗为姓。(《东华录·天命》)这样的奇闻还可举出几个。从许多神话看,其中的重要角色大都为女性,没有女性,神话的殿堂便显得暗淡凄清。

    对待神话传说,大致有这几种,一是真的相信天地间有灵异之气。古人大多是有灵论,他们有时不相信某些鬼神,但相信冥冥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二是凡神怪荒诞的皆不可信。这是极少数。三是用自己的假设,使荒诞成为合理可信,如《毛传》那样,在解释者固能自圆其说,但原来的神话传说的影子也消失了。现代某些历史剧历史小说,写作的态度很严肃,但人物的灵魂,却是作家自己的灵魂在活动,例如《王昭君》。京剧《借东风》,诸葛亮唱词有“我算定了甲子日东风必降”一句,最初编剧者原是以为诸葛亮确有特异的神通,能够刻算阴阳,后来改为“我料定了甲子日东风必降”,即是化神奇为智慧,其实仍是换汤不换药。现代的天文台,对一两天中的气象预报,尚且常常失误,三国时的诸葛亮,能料定甲子日必降东风吗?岂非仍然显得神异?果真料得定的话,也还是通过算的。俗语说“戏不够,神来凑”,这“神”其实便是偶然性,戏剧是少不得偶然性的,才子佳人戏便靠一见钟情的偶然性。

    周成王封商纣之兄微子启于宋(都城在今河南商丘南),故《商颂》即宋诗,宋国实为亡国之后,孔子的先世就是宋人。今存《商颂》五篇,都是西周作品,离商朝已相当久了,因而想起刘禹锡《乌衣巷》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两句诗来。在西周的里巷之间,正有商朝的燕子在飞鸣。

    殷商的玄鸟,东晋的燕子,都随着它们的主人而消亡了。但多情的诗人,却还要让它们的双翅飞翔于笔下,引起后人烟雾似的历史的朦胧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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