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在
欧文的虚拟世界中一片漆黑,但不是维琉斯失去知觉时那样的黑。一片漆黑意味着虚拟现实已经结束了,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置身于灰色的记忆回廊中,他已经变回了自己。
你还好吗,欧文?门罗问道。
“我死了吗?”欧文问,“我感觉……”他感到刀深深地插在他的腹部,他感到心脏像被放干了所有的血,而且身体渐渐冰冷而麻木,冰冷感从脚部一直蔓延。
不,你没死。就差一点,伊莉莎救了你。疼吗?
“还可以,真的。”他能记起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惧。维琉斯的恐惧。
那是因为大脑不是用来存储物理伤害记忆的。事实上,它更倾向于忘掉它,否则我们就无法正常地思考和行动了。
“我为大卫感到高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暴徒真的把他毒打了一顿,那种极端的暴行和仇恨欧文至今还不能理解。“他还好吗?”
恐怕不太好。或许他会忘记那些物理上的苦痛,但是他会记得精神上的折磨。那部分记忆,我们的大脑会保留。
“我能和他谈谈吗?”欧文检查过大卫,或者说大卫祖先的身体,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的遭遇他就感到不舒服。
很快,门罗说,你要在记忆回廊里多待一阵子。
“为什么?”
就像是深海潜水。你不能一下子就从水底深处游上来,那样容易导致潜涵病
。在这里,我们称之为大脑潜涵病。祖先意识的小气泡能产生各式各样的麻烦。现在,你需要抛下所有那些记忆。你需要从脑中清空你的祖先。
那太难了。他已经在维琉斯的意识和记忆中生活了两天。欧文感觉他对维琉斯的了解不亚于对他自己,甚至可以说他们似乎就是同一个人。但他知道他们不是,他也知道事实上并没有两天那么久。
“现在几点了?”欧文问。
大概是凌晨四点半。你们几个家伙已经在Animus里面待了好几个小时。
“好几个小时?”欧文摇了摇脑袋。真不可思议。
如果就你一个人的话,时间会过得更快的。我必须让时间慢一点以保持你们所有人都完全同步。那样……等等。哈维尔进来了。
欧文环顾四周,听到哈维尔的名字,他心中的愤怒和仇恨像雪崩一样爆发。但这着实没道理。他不是生哈维尔的气,而是对科吉尔怒火中烧。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哈维尔就是科吉尔。
他还没能厘清情绪,哈维尔在他身旁出现了,欧文差点儿没能忍住照着他的面门来上一拳。不过,他忍住了,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我现在想杀了你。”哈维尔说。
“你差点儿就杀了我。”欧文说。
“我知道,”哈维尔说,“真是一团糟。”
放轻松,伙计们。门罗说,你们在虚拟现实之外。你们是欧文和哈维尔,不是你们的祖先。
“你说起来像是有那么个开关,”哈维尔说,“让我们能随意转换状态似的。”
我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门罗说,集中精力于你们的人生。想想你们的朋友,你们的家族,你们的家人,你们的邻居。想想你们自己的记忆,让你之所以有现在的记忆。记住,你们躺在一间仓库里,脑袋上绑着一个面罩。你们之中有人在流口水。
“谢了。”哈维尔说。
嗨,只是尽力帮你们安全着陆。
时间流逝,记忆回廊之中,欧文察觉维琉斯的意识给予他的压力在逐渐消退。就好像他的思维有了更多伸展和呼吸的空间。他想起了外公的商店和外婆整洁的花园。他想起了妈妈下班回家时穿的POLO衫,他还想起了他的房间。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欧文进入Animus的全部理由就是让门罗帮他找出那天晚上银行劫案的真相。但Animus却改变了这个初衷。维琉斯害怕自己会辜负父亲的遗志,而欧文的外公外婆和妈妈则担心欧文会像他父亲一样。
欧文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或他对此有何想法。但他知道他敬仰他的父亲,正如维琉斯敬仰他的父亲一样,在Animus中的经历更加深了欧文的信念。
“我都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了,”哈维尔对欧文说,“她会砍断我的脖子。”
“什么?”欧文说,“谁?”
“格蕾丝,”哈维尔说,“不,不是格蕾丝,是伊莉莎。伊甸园碎片在她手里。”
欧文咧嘴一笑,因为他知道这消息会让维琉斯十分满意。
“你觉得很好笑吗?”哈维尔问。
“不,”欧文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笑?”
“没什么……我的祖先……”
“你的祖先怎么了?”
“得了吧,哥们儿,”欧文说,“你都朝我扔飞刀了,还要纠结这些事?”
哈维尔皱着眉,但什么也没说。
让我带你们出来吧,门罗说,如果你们准备好了的话。
“我准备好了。”欧文说。
“我也是。”哈维尔说。
记忆回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头盔面罩。欧文摘了下来,眨巴着眼睛适应着门罗仓库据点的灯光。他站起来,身体像午睡过后那般僵硬,他看向哈维尔,后者正走出座椅。肖恩、娜塔莉亚,还有格蕾丝看样子还在Animus里面。门罗坐在他们中间的电脑终端前,观察着多个电脑显示屏,这些显示屏似乎在向他提供各个虚拟现实的信息。哈维尔走了过去看着屏幕。
“他们在干什么?”他问道。
“前往渡口。”门罗说。
“大卫在哪儿?”欧文问。
门罗抬头看着他,然后朝房间另一头灯光照射处的那一圈沙发椅点了点头。“他在那儿。”
欧文转身看见大卫就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弓着身子躺进沙发中。于是欧文离开哈维尔和门罗,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大卫直直地看着前方,他的眼镜搁在胸口上,脸上毫无表情。但他的眼眶发红,像是哭过。
“这太残忍了。”欧文说。
大卫没有答话。
“我很抱歉,哥们儿。真希望没发生那些事。”
大卫仍旧一言不发。他甚至当欧文不存在,尴尬安静的几分钟过去了,欧文准备起身回到其他人那里去。
“但那已经发生了。”大卫重新戴上眼镜,“事情就是那样。”
“我明白。我很抱歉。痛吗?”
“当然痛,”大卫说着,直起身子将肩膀深埋进沙发垫里,“你想呢?”
“抱歉,哥们儿。”欧文举起双手,“我只是问一嘴。”
大卫看向Animus那边。“但那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当他们打我,踢我时,某种程度上说,我还能有感觉。但我一直在想念的是我的女儿。这么说很奇怪。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是否受伤了或怎么了,我知道我即将死去,再也不能帮她做任何事情……那才是最糟糕的部分。”
“哇。”欧文挑起了眉毛,“就像是……但至少你不必再为她担心了,对吗?我是说,她成了一个刺客。”
“对,门罗告诉了我。那或许会让你感觉好一点,但会让亚伯拉罕更难过。”
“真的吗?为什么?”
“那不是他理想中她的灵魂归宿。”
“什么?”
大卫只是摇头。“不必在意。这一切太复杂了。”
欧文坐回沙发直视着这个孩子,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不只是大卫,不只是他的失落。Animus改变了他。进入虚拟现实之前的大卫看上去那么年轻,甚至或许有些幼稚,但过去的几个小时让他像是长了许多岁。
“伙计们,”哈维尔朝他们挥手,“肖恩和娜塔莉亚要出来了。”
“我姐姐呢?”大卫问。
“还没有。”门罗说。
欧文起身走了过去,但大卫仍待在沙发上。当欧文到达Animus前时,娜塔莉亚已经脱下了头盔,她的头发乱糟糟地缠结在脑袋上,她在揉眼睛。肖恩在看着她,对欧文来说很明显的事实是,他喜欢她。他只是不确定这是不是虚拟场景的影响。当他们带着大卫去最高大师的联排宅邸
时,两人就已经在一起了。
“伙计们,你们还好吗?”哈维尔问。
“我还好,”娜塔莉亚说,“自我感觉。”
“我也还好。”肖恩说,检查着他的两侧。然后他准备起身,但他的双腿弯折了,重重地摔了下来,撞在了机器和电线上,最后仰卧在地板上。
欧文躬身帮助他。“你还好吗,哥们儿?”
“嗯,”肖恩说,他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脸涨得通红,“我没事。”
“你需要帮助吗?”欧文问。
“不,我能搞定。”肖恩说。他伸手去够他的轮椅,指尖刚好够到踏板,他把轮椅拉近,直到距离足够自己能爬上去。“我忘了。”他带着颓废的笑容说道。
“我想这是常有的事,”哈维尔说,“毕竟刚从Animus出来。”
“尤其是想想他那位祖先是何许人也。”门罗说。
“对。”肖恩点点头,但他的肩膀低垂着,“你说得对。”
“格蕾丝什么时候出来?”欧文问。他想和她谈谈。在虚拟场景中共度的时光让他感觉她十分亲近,即便两人实际上并不怎么认识对方。
“她现在独自一人,”门罗说,“在这段特殊的记忆里,我们无法保持所有人的同步了,这也就是你们都出来的原因。但她的祖先拥有伊甸园碎片,格蕾丝会陪她走到最后。”他从办公椅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在我们等待期间,我想和你们所有人谈谈。”
欧文和其他人在躺椅旁找好了位置,有些人坐着,有些人站着。
“大卫,你可以过来吗?”门罗喊道。大卫走了过来,门罗将头发拢至耳后,向后斜靠在座位上,手臂弯曲。“有些事你们所有人都应该知道,而且我的意思是,就像你们知道地球有重力一样。”
“是什么事?”哈维尔问。
“你——就是——你,”他说,“这是你的本质。这是一切的支柱,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我们还能是别的什么吗?”肖恩问。
“使用Animus会产生副作用,”门罗说,“我们称之为出血效应。”
“出血?”大卫说,“出血是什么意思?大量出血还是啥?”
“不,”门罗说,“不是那个血。这是一种代称。某些Animus的效应会像出血一样渗透到现实世界,进入你的身体。好吧,它们已经在你们体内了,在你们的DNA里。更像是Animus将你们的DNA从基因型转化为了表型。”
“那意味着什么?”大卫问。
哈维尔回答了他的问题。“基因型也就是你所携有的全部遗传代码,对吧?所有的,即使是那些我们看不到的,那些隐性的代码。而你的表型就是我们所见的。这就是肖恩拥有蓝色眼睛,娜塔莉亚个子矮的原因。”
“说得对,”门罗说,“我们都有被封闭的基因。Animus能够打开它们。”
“就像是?”欧文问。
“好吧。”门罗双手在脑后握紧,“如果你的刺客祖先锻炼出鹰眼视觉,你或许会发现你现在也拥有鹰眼视觉。”
“鹰眼视觉是什么?”大卫问。
“就是高级别的感知能力,”欧文说,然后他看了眼格蕾丝,后者仍躺在那里,头上戴着头盔,盖住了脸,“她有。”
“但是也还有其他的出血效应,”门罗说,“心理上的,行动上的。你们或许会发现自己拥有了许多新的能力,如果你们的祖先拥有那些能力的话。你或许会时而困惑于何者是现实,哪些是你的记忆,哪些是祖先的。你或许会有闪回和幻觉出现。”
“你现在才跟我们说这些?”哈维尔说着,调整着他的姿势。
“这些会让你改变决定吗?”门罗说。
这不会改变欧文的决定,环顾整个房间,他也不认为有谁会因此而做出别的选择。
“所以如我所言,”门罗看着他们每个人,“你——就是——你。你不是你的祖先,他们是怎样的人并不意味着你就是怎样的人。如果他们是刺客,又怎样?如果他们是圣殿骑士,谁在意?你选择自己的路,你自己做决定。你们不是自己DNA的人质。了解吗?”
他们都点点头,不是所有人都表现出热忱。欧文不是很能接受刚刚门罗说的话。在Animus里,继承父亲的事业和遗志对维琉斯来说非常重要。它带给维琉斯骄傲,给予他目标。门罗能将其从他身上剥离吗?
门罗瞥了眼他的电脑终端,扫视着屏幕。“我想回忆已经走到了最后,”他说着,戴上一个带着麦克风的耳机,“我将载入记忆回廊。你们都去沙发那边好不好?还要花几分钟时间。”
他们照他说的做了,慢慢地走过去一起坐下。欧文和哈维尔坐在了同一张沙发的两头。娜塔莉亚选了个扶手椅,肖恩推着轮椅去到她身边。大卫一人独占一张沙发。这几分钟没有人说话,直到娜塔莉亚一声叹息。
“我必须回家了,”她说,“我父母会疯掉的。”
“我也是,”肖恩说,“那场意外之后他们更关心我了。”
“什么时候的事?”哈维尔问。
欧文也想过这个问题。
“数年之前,”肖恩说,“是个酒驾司机。”
欧文转向大卫。“你的父母呢?”
“要是发现我不在,我爸爸会很失落的。但他开口问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格蕾丝是不是跟我在一块。然后他会把一切都怪罪到她头上。我妈妈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格蕾丝没跟你在一块呢?”欧文问。
大卫耸耸肩。“我其实也没惹过麻烦。”
“好吧,”哈维尔说,“我妈妈会吓疯掉。我爸爸会对我很失望。”
“你更想要哪一种?”肖恩问。
欧文真希望他还能接受来自父亲苛责的目光。
哈维尔摇摇头。“我不知道。两者都不好。”
“我妈妈和外公外婆只会以为我离家出走了。”欧文说,“我认为他们对此已经期待良久。”
“嘿,伙计们,”门罗喊道,“格蕾丝出来了。”
他们从座位上起身,大卫速度最快,他飞快地冲向Animus。门罗正在帮格蕾丝摘下头盔,大卫走上去用力抱住了她。看上去他似乎在小声哭泣着,这才是欧文认识的那个小男孩该有的样子,进入Animus之前的样子。格蕾丝闭上双眼,也拥住了他。
“嘘,我没事,”她对他说,“没事了。”
大卫还在抱着她,但马上,他对她点点头,退开了一步,用自己的手掌掌根擦拭着泪水。
“你看见了什么?”门罗问她。
“我看见了南北战争,”她说,她的双眼圆睁,似乎能容纳房间中所有事物的倒影,“我甚至参战了。”
“那你注意到伊甸园碎片的下落了吗?”门罗问。
格蕾丝点点头,咽下一口口水。“我一路把它带到密西西比河上的维克斯堡
。我找到了格兰特将军,然后把东西交给了他。作为阿兹特克俱乐部的一员,他认出了那东西。到那时,我已经知晓如何使用它。事实上,在我把东西带给他的路上,这玩意儿帮我渡过不少难关。因此我能向他展示它的用处。好吧,我了解的也不完全。但我想足够让他知晓那不只是从墨西哥带来的纪念品。”
“那在这之后呢?发生了什么?”大卫问。
格蕾丝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在我把东西递给他的刹那,记忆终结了。”
“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门罗说,“就是林肯让格兰特担任联邦政府军总司令,格兰特打赢了战争,最后被选举担任两届总统。在此期间他应该一直持有伊甸园碎片,没准儿一直攥在手里直到他死去,我想这一点基本上可以下定论。”
“他死在哪里?”娜塔莉亚问。
“当他得知自己患有咽喉癌之后,”门罗说,“他就从纽约市搬到了麦克格雷戈山
的一座乡间别墅,撰写他的回忆录。那就是他的长眠之所。那座乡村别墅还在那儿,像是某种博物馆。”
“所以匕首就在那儿?”哈维尔问,“真的吗?仅仅是你的猜想?”
“或许我们可以做出猜想,”门罗说,“但匕首也可能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而我们现在起码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寻找了。对于你们给我提供的帮助我感激不尽。你们信任我,这意味着很多。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保证一切结束之后,你们会安全的。”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娜塔莉亚问。
“是的,”门罗说,“是的,毫无疑问。我会开公交车载着你们所有人。”他弯下腰,扔掉几根控制杆,并拿起一个沉沉的像是Animus的CPU样子的东西。
“那是什么?”哈维尔问。
“Animus核心,”门罗说,“我尽量不让它离开我的视野。来吧,我们出发。”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出房间,进入走廊,然后回到主仓库,门罗的公交车和摩托车就停在这里。欧文和哈维尔帮助肖恩坐着轮椅下到台阶之下,然后他们所有人都慢慢进到公交车里。
坐在哈维尔的身边,欧文在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些人。他们是真正的陌生人。他甚至不知道他们读的是哪些学校。然而,他们并不觉得彼此是陌生的,这或许也是门罗说过的出血效应的一种吧。
“好啦,”门罗说,当他打开侧门放进Animus核心时,他的钥匙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想我们会先把娜塔莉亚送到——”
前窗突然碎裂,玻璃碴儿像雨点一样飞溅,数个黑衣人蜂拥而入,他们是从上方极细的绳索上跳下来的。
“圣殿骑士!”门罗叫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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