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之前，她终于缓过神来，问了我一声，说，“一诺，你的工资不会停发吧？”
我摇摇头。
公司虽然暂时保留了我们这些所谓的技术人员，但是也不过是存了最后一丝还能东山再起的念想，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等到大势明朗，那么我们这些人会被无情地抛弃。
我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但显然，何俊洁对我的工资更加在意，她的梦想，她的未来似乎都是因为我的工资而建立起来的，以至于整个晚上，她不停的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
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显然比那些恶狼更加可怕。
而我却无能为力。
时间就这么慢慢的度过。
转眼间就是冬天，内蒙的冬天，比起山东要寒冷的多，天也亮的晚。
我依旧是每天去到公司上班，当每天天不亮，和气成冰，坐着公司去上班的时候，何俊洁就会在宿舍的窗口看着我，每次我回过头来，都会看见她那双无神的双眼。
上班其实也并没有事情，不过是在办公室侃大山，公司里这时候持续裁人，到了一月的时候，全厂上下不过是剩了20多个人而已。
终于有一天，我下班回来，何俊洁跟我说，“一诺，我们分手吧，我要走了。”
我坐在床上，心中叹一口气。
这句话，我等了五个月，终于来了。
我是一个依赖别人的人，我恐惧一个人的滋味，但更恐惧的是当一个人陪我久了的离开，这三个月以来，我常常想，这一天终究要到来的，但是，时间越长，我就越不能自拔。
我说，“你要去哪里？”
她并不看我，而是将头别向窗外，窗户的风景里，梧桐的叶子已经落了干净，只剩下叶梗在寒风中凌乱飞舞。她说，“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有一个比内蒙更加好的地方吧？”
我于是凑到她面前，说，“能不能别走？”
我不知道怎样来挽留一个人，也说不出更加动听的语言，但是这三个月来，我们同吃同住，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这时候，她如果离开，无异于带走了我的全部。
她的身体上散发着我熟悉的味道，我习惯了每天回来听见她的声音。
何俊洁趴在我的肩头，声音低低的传进我的耳朵，她说，“一诺，你知道的，我有一个梦想，我要去山的那边去看看，可是你给不了我了。”
我说，“咱们在这么远的地方，还不是山的那边吗？”
她于是就嗤嗤的笑起来，说，“一诺，你总是这么天真，山的那边还有山，又怎么会看的完。”
我于是不再说话。
我知道我留不住她。
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的，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渴望稳定的生活，而她注定漂泊。
晚饭是在一家羊肉馆吃的，她来了那么久，我们大多时间都是在公司食堂吃饭，甚至我都没有带她尝遍内蒙的特色小吃。
我总是将工资的大部分邮寄回山东，剩下的生活费捉襟见肘。
我总以为我们的机会还有很多，等到锦年好起来我们就可以去山的那边看一看，但是，想不到结束来的如此之快。
既然决定要走，我们就再也没有谈起以后，只是说了祝福的话语，甚至晚上回家的时候，我们依旧是踩着路上的斑马线。
依然记得何俊洁第一次来，我们就是这样沐浴着月光回家，只是嘛时候是笑着的，到了今天，两个人再也没有笑的欲望。
在这个城市里，我们都丢了各自的一些东西，不是吗？
第二天，我开了公司的车将何俊洁送去了火车站，然后看着她消失在人流中。
再有一周后，我就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
我想，她已经寻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活，那段生活一定比过去更好更加接近理想和远方。
而我依旧在公司里浑浑噩噩的生活着，每天上班，下班，等待着公司的最后通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结束后我将去往那里。
心中唯一支撑自己的，是锦年的未来。
好在锦年的病情恢复很理想，过了元旦的时候，她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甚至已经不再需要阿姨的照顾。
但我们的通话，总是草草结束，我实在是受不了她对我的称呼。
那个‘哥哥’就像是心中的一根刺，扎疼了我的心脏。
何俊洁走了以后，有时候，我会独自在夜里去走那条斑马线，回忆着我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无悲无喜。
就像是何俊洁告诉我的，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逃不开，躲不掉。
除了承受，无法选择。
这期间，我倒是跟段乐成了忘年的朋友，她会在傍晚坐在我们宿舍门前等哥哥，我们会坐在一起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她会说，“荣一诺呀，你的女朋友都不要你了，你是不是很伤心呢？”
我就会假装淡定，说，“没有啊，我荣一诺是什么人，区区这点打击怎么会打败我，总有一天，我会登上人生巅峰，到时候她还会回来的。”
段乐就格格的笑，“你吹什么牛，你看看你这日渐消瘦的样子。”
我于是看我的肚子，在何俊洁走后的几天，它确实是瘦了很多，而我也常常懒得打理自己，脸庞看起来也憔悴很多。
但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我一个人，一个失意的男人，独自在异乡生活，身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就像是一颗野草一样野蛮生长着，寒风肆虐，我还要什么形象呢？
而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也许就像玛雅人所说，2012年就是世界末日，到时候无论优雅也罢，绅士也罢，都将埋进这漫漫黄沙。
几千年后，当有新的人类将我们挖出来，是根本没有什么区别的木乃伊。
或许，说不定因为我的瘦弱，反而保存的更加完整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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