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与收获-欲壑难填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贪婪就像一只嘴巴小肚子大的恶魔,无论你喂多少东西,都无法令其满足。”

    ——让·威廉·范德韦特林

    到了星期一的晚上,周围乱成一锅粥,显得不同寻常地繁忙,人也特别多,有夜间看守、卢戈、他的跟班以及其他一些同伙。我得到一个汉堡当晚餐,很高兴,因为食物可是很稀罕的。他们正要递给我一支烟的时候,突然像是天塌下来一样,卢戈和他的跟班像两只疯狗一样窜了进来。

    他吼道:“起来,你这泡狗屎!”

    我当时真的感觉死神在向我招手,卢戈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当即把这一切做个了断。

    “你敢骗我们!”他咆哮。

    也许我骗了,也许我没骗,又能怎么样呢?

    跟班先生,或者不如称为酷刑先生,把枪管塞进了我嘴里,让我尝到了金属白银的味道。他大概想给我做扁桃腺切除手术吧,一直把枪管硬顶进我喉咙,这真的挺难受的,我气都喘不上来了。好吧,看来我在这仓库里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我含含糊糊道,说话确实很困难。“你在北迈阿密海滩有套房子,竟然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们,我是在检查你文件的时候发现的。”他虚张声势。

    其实,他如果有正常人一半的智商,并且有点阅读能力的话,就不会如此发作,但是这些他都没有。

    “那套房子我三年前就已经卖了。”我喃喃地说道。这是事实,这群傻瓜完全可以自己核实。

    “胡说!”他叫道。

    我还能怎么说呢?你该事先做好自己的功课?但是,我依旧打赌你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的疯狂和贪婪着实令人吃惊。

    既然那个跟班,酷刑先生,又逮到一个可以令我苦不堪言的机会,他当然会好好利用。我能感觉出他真的乐此不疲,简直以此为生。他把枪往我嘴里顶得更深,我的嘴唇几乎要撕裂了。为了让我吓出一身冷汗,自己也从中获取异样的快感,他狞笑着打开枪的保险。

    “我会去查明真相,要是你敢撒谎,你就死定了!”卢戈吼道。现在这种威胁对我已经没效果了,只当耳边风。

    但是酷刑先生正施虐到兴头上,不可自拔。他扣动扳机,我听见了咔哒声和他的又一声奸笑。他又扣动一次,又是咔哒声,没有穿过头颅的子弹,只有再一次的怪笑。他见我并没有他预期的反应,才停了下来,把枪从我嘴里拔了出去。我没有尿湿裤子也没有求饶,一定令他失望了。我绝不会在他们面前显露我的惊慌,否则只会令他们更不肯罢休。过了一会,夜间看守友好先生进来了,还问我情况如何。我回答他一切都好,并问他要支烟。

    我一度以为这种折磨已经告一段落了,不过还是错了。他们已经利欲熏心,被冲昏了头脑,任何举动都做得出。我不会让他们觉得经过这一切之后,已经击垮了我。

    那晚后来,友好先生又进来坐在我旁边,努力表现出一副久违重逢的老友样子,关心我是否安好。我清楚他只不过是被派来给我甜头然后套消息的,既然想跟我玩游戏,我乐于奉陪。

    “为什么你不把那套房子告诉他们?”他问,努力让自己关切的口吻听上去发自内心。

    “我三年前就把它卖了,还告诉他们干吗呢?”我说,心想,请再问一个愚蠢的问题吧。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他关切地说。我要是说的不是实话又怎么样?他们把我杀了?开什么玩笑,不管怎样,我的命运基本上已经注定了。

    “绝对的。”我脱口而出。我就把他当混蛋耍,虽然我眼睛被蒙着,也能把他看透。“希望如此,他们真气得不轻。”他说,似乎对我的应答有点不满意。

    “他们查得出的,我说的都是事实。”他能感觉到我有点恼火。“我关心的是你们计划什么时候放我走。”我说,想听听他对我抛出的这个问题怎么胡诌。

    “很快。”他回答,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我紧追不放。“他们想要熟食店,这可得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说,尽力想引出点话来。

    “我想他们已经找到一个买家了。”他说,吐字已经含糊不清了。

    是啊,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找到一个买家了。让我相信这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希望如此。”我说道,心中暗笑,决意要继续耍耍这个呆子。

    “你一无所有了,怎么跟你妻子解释呢?”他换了个话题,这种提问是他偏爱的。

    “我会找个理由。”我心想这家伙的智商真是低,我要是活着出去,当然是把真相告诉妻子,何必还要费劲去编一个离谱的故事?事实已经够离谱了!我猜他们处理夫妻关系的方式不太一样,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

    “你休息一会吧。烟要么?”他说,从我这探不到什么实质性消息,大概有点沮丧。

    “要的,谢谢。”我回答,他把烟给我就离开了。我想想真是可笑,这些人还觉得我看不透他们的把戏,派一个这么低智商的探子过来,意图早就暴露无遗。

    虽然睡眠极度匮乏,入睡却依然遥不可及,我只好躺在那里,要是能睡着,真是谢天谢地了。现在,想要保持每一天的生活规律是越来越难了,没有睡眠的时间,感觉所有的日子都混作一团。唯一能让我逃避现实的睡眠,也离我而去了。我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盼着这一切无论如何快点结束就好。

    到了星期二的早上,我依旧坐在这个第一天就成为我容身之处的纸箱里,我的悲剧是从那时开始的。卢戈和他的跟班进来,带给我苹果和咖啡当早餐。卢戈告诉我,我马上就可以离开了,他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到底是指我将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还是指离开这个仓库,我无法从他的语气中判断出来。他的跟班酷刑先生有个弱点,我听见他和卢戈关于这个争执过,就是他不愿靠近我,因为我身上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好吧,三个星期,只洗过一次澡,还是用脏水,换了谁都这样。我头发浸在水里都能漂出一层油来,紧紧地贴在我脑袋上,身上也分泌了一层油脂,用不着别人来告诉我已经馊掉了,我自己都闻不下去。就算是流浪汉站在我旁边,也显得更有人样。我这副样子惹得他们不快,其实颇为开心,即便是我的惨状起到作用,也比毫无还手要强。

    那晚,卢戈和他的跟班,送给我一份礼物。他们先让我坐在通常让我打电话的地方,尽管没什么电话要打,事实上他们早就不再要我打电话了。然后他们把我带回纸箱,让我躺下,原本在混凝土地板上我一直躺着的位置放了一条薄薄的床垫,说是这样可以让我舒服点。他们还给了我一整包烟和一个Zippo打火机,那跟班担心我蒙着眼点烟会烧着自己脸或把仓库给点着。我相信要是烧到自己脸,他们一定会非常恼怒并抓狂的,我也有几次差点就烧到了。卢戈对此倒是不担心,也许他看到我烧自己脸还高兴呢。看起来卢戈和他的这个跟班之间有点不合,现在经常争执,当着我的面也这样。

    也许是我多虑,但是我确实觉得这种优待隐含着不详的征兆。为什么三个星期之后,他们才想起要让我舒服一些?我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他们已经一致决定要干掉我,而这么做是为了在动手之前令他们好过些。还可能是什么原因呢?除非他们是头脑彻底发昏,真的要卖掉熟食店,所以为了让我能存活下去,并在那里待上几个月,将条件稍微改善些。我不太认为会是后者,因为这些人彼此之间已经纷争不断,没有人愿意再长时间地耗下去。当然轮不到我为之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想速战速决只是为自身打算,绝不会是为了我的福利着想。

    卢戈警告我别把床垫烫出洞来,否则就修理我。这可真有趣,他怎么这么小家子气,竟然舍不得一条廉价的一次性床垫。不幸的是,睁眼瞎就是睁眼瞎,我还是很快就把床垫烧了个洞,自己只好坐在洞上面,这样疯汉卢戈就看不到了。不过仔细想想,看到又能怎么样呢?从我这掠夺了这么多战利品,还视这条床垫为珍宝,着实令人称奇。谁能搞清这些人的思维?又有谁想要搞清吗?

    在那段身陷囹圄的漫长日子里,我懂得了要珍惜一件上天赐予我的礼物,那就是我的视力。几个星期以来做盲人的经历,使我意识到自己在很多方面还是很幸运的。令人惊奇的是,时间一长,意识里的视觉画面也渐渐淡去,脑海里再也没有任何影像。我开始对那些虽终身失明,但能熬过来,还在某些领域获得成就的人肃然起敬。有一次,我和友好先生开玩笑说,若是还能遇到需要帮助才能过马路的盲人,我一定第一个冲上前去。然而,就算我有这个意愿,未必还能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那晚,卢戈过来和我说了一会儿话。我做好准备聆听一个职业撒谎人编造的绝妙故事。

    “我们正在和海关里的人联系,要安排你去哥伦比亚。”他说。我怎么听起来像是要把我装在棺材里运出去。

    “我不明白。”我回答,其实我明白。

    “必须要保证没人知情,才能把你带出国。”他充满自信地说。好吧,这帮家伙真的是疯了。这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为什么你们不能在机场把我放下,监视我离开呢?”我问,当然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可以想象得到,我这副样子,还有这身臭鼬般的体味,搭乘一架航班,肯定没人会注意的,不是吗?

    “就这么陪你戴着手铐走在机场里?万一你撞见哪个客户或是生意伙伴呢?”他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真正担心的是我们会撞上警察吧。卢戈肯定以为我的智商和他一样低,要么就是认为我很好骗,我打算跟他好好周旋一番。1

    “我会很当心的。”我回答,想试试他的反应。

    “不,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样子,再说你这样就能看见我们了。”他道,“你到时要喝得烂醉如泥,然后由我们安排海关里的人把你弄上飞机。”不能让我看见他们还算说得过去,其余的可就有点荒唐了,我不由得暗自窃笑。他们的计划肯定已经明确了,现在只不过给我编造了一个童话故事,仅此而已。

    “我不喝酒已经好几年了。”我回答,这是事实。也许喝醉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可以忘却周围的一切。

    “那就有点麻烦了,我们得用其它办法。”他说。

    “好吧,我喝。”我答道,跟暴徒犯险还不如喝酒,毕竟他们选的其它药物也许更危险。我真正忧虑的是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这些人的真实计划究竟是什么。不可能是为了我好,这点我很确定。

    “这个星期开始我们会给你一些酒喝,省得到那天你吐得自己浑身都是。”他说。我觉得呕吐物一定会让我芬芳无比的身体再锦上添花。太好了,我终于有事情可以期待了。

    我不再说话,他也闭嘴了,带着欺骗后的心满意足离开了。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不论结局是好是坏。至少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我是酩酊大醉的,也许会减轻我的痛苦,或者根本就浑然不觉。

    我意识到自己的日子已进入倒计时,是时候接受这一现实了。但是,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在最后一刻精神饱满、昂首挺胸。再考虑逃跑已经没多大意义了,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还被一根固定在墙上的粗链子拴着,而且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哪个时间点周围有几个绑匪全都一无所知。就算我想办法挣脱了链条,刚要逃跑,恐怕就已经被候在一旁的绑匪直接开枪毙了。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什么是对我有利的呢?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就是,他们想要的一切都到手之后会放我走,就是这一线希望,使我支撑到现在。正当我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无助和绝望的思绪中时,友好先生进来,在我边上坐下开始攀谈起来。

    他说:“我听说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是啊,快进棺材了。“之前我们不都已经听到过这个消息了嘛。”我答道,倒是为他有点难过,他应该是被同伙蒙蔽了。他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被利用了也毫不自知。

    “不,这次我觉得比较确定,应该就这几天了。”他满怀期待。

    “我这副样子,他们就准备这么把我弄上飞机?”我回答道,试图给他昏暗的脑子里照点亮光。

    “不,他们准备在旅馆开间房间,让你洗漱一下,刮掉胡子,只是得找间安全的旅店,事情就是这样。”他说得煞有介事,故事是编得越来越动听了,但是毫无意义而且自相矛盾。我应该是在洗漱之前还是之后喝得烂醉如泥?当然这些都是应该在把我交给一个被买通的海关关员之前完成咯?

    “真的?那太好了。”我笑着说,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告诉那些同伙我听信了,上钩了,咬线了,当然我对于他受命传达的故事一个字也不信。

    “我们得把这一切尽快了结。一月份我们还有另一票要干,在那之前我得去度个假。”他语气中没有丝毫悔意。另一票?真的吗?听起来似乎他们在处决我了之后还要继续犯罪营生。我猜这家伙是需要度个假,绑架和施虐长达一个月是很费神费力的。荒唐!

    “那么我在圣诞节之前就可以出去了?”我说,想探探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倒不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案。

    “没人想要在这里过圣诞节。”他说,“还有,我主动要求送你去机场。”原来他们想要回到家人身边,一起去教堂,对自己造成的痛苦、施加的虐行、掠夺的财物以及逃脱的追捕向上帝感恩。是啊,肯定是这样。也许那时还可以再加一条,毫无悔意的谋杀。多么可歌可泣!

    “哈,这可太棒了。”我说,尽量装出雀跃的样子,纯粹在逗他玩,可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我可不在乎你是否看得见我,你又能对我怎么样呢?”他说。

    好吧,我只能认为这家伙脑子被枪打过了。我确实不会对他怎么样,然而执法部门却会把他扔进监狱。

    “我什么都不做,威胁不到你们的。我只想离开这个国家去和家人团聚。”我说,得让这个笨蛋相信我。其实每个人都在骗他,他却毫无知觉。

    “马上,我就会跟老大去说让我送你去机场。”他自豪地说。

    是啊,疯汉卢戈会听从你的计划。我决心破釜沉舟,跟他把一些话挑明:“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准备把我杀了?”

    “我不会让他们杀你的。如果我发现他们有这样的计划,我会帮你逃跑的。”他说,“我会跟他们说你把我制服后逃跑了。”

    也许这确实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不是。但是在所有人中偏偏能有他愿意帮我也算是我幸运,当然就算他有心也未必能成功。

    很现实的问题就是“万一你发现不了呢”?

    “听着,只要我每晚出现,你就不用担心。一旦我不出现了,你可能就有麻烦了。”

    事情发展确实如他所说,友好先生后来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也许他把自己这点智慧结晶告诉了卢戈,令自己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他傻归傻,却也给了我一丝希望和一点慰藉,口中的故事虽然荒诞,我仍试图相信。

    “好的,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来。”我说,其实在心里不抱希望。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觉得你人不错。”他再次向我保证。我可真是走到人生谷底了,竟然被一个职业惯犯认为人不错,是不是应该为此而略觉宽心?

    “放轻松些,休息一会吧。”他说。我发现他每次都是这句话,这样说只不过是为了防止我惹出麻烦。我知道他根本没能力帮我,而且他也没这个意愿。

    “好的。”我一边靠着纸板箱坐着一边回答。

    他走了,我继续坐着,眼前只有无尽的虚无。我还是睡不着,睡觉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挑战,自从链条限制了我的活动,连辗转反侧也不行了,我只能坐在那里,茫然地睁着眼睛。我不禁感到悲伤,清楚自己离大限已经时日无多,应该努力去接受这一事实。也许就是这些纷乱的思绪和受到禁锢的身体,令我难以遁入梦乡。

    星期二的夜晚就这么过去,星期三的早晨到来了,卢戈和他的跟班回来,带给我一个苹果还有咖啡当早餐。我对他们的怪异举止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次他们居高临下地站在我边上,我身体两侧各贴着他们的一条腿,苹果扔在我面前。卢戈站着,几分钟一言不发,究竟在找什么,想要什么,我实在摸不着头脑,感觉自己又像只实验室小白鼠了,对自己身上的实验内容一无所知。就是弗洛伊德在世,也得被这帮人的举动整糊涂。他们在我艰难地吃早点的时候离开了,吃完就又回来了。

    卢戈又开始他最擅长的对着我大吼大叫:“你胃口可不小啊。”一开始我没明白过来,后来慢慢回过神,友好先生很显然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他,这也证实了我猜得没错,他一直在跟我耍花样。说什么不会让同伙杀害我的话,全是假的,又或者是因为他缺心眼,一股脑儿把话全掏给卢戈听,这两者都有可能。但是不管怎样,这也意味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稻草也被掐断了,真的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我竟然会相信这个“友好暴徒”愿意帮我的鬼话,还真是疯了。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明白。

    “你把自己嘴巴管牢,否则小心惹祸上身!”他吼道,好像我现在就平安无事一样,真是好笑,这家伙又在忽悠。

    “一定。”我敷衍道,和这个神经病争执只会让我皮肉受苦,我不想自讨苦吃。他们每次逮到这种教训我的机会都会乐此不彼。

    “你钥匙圈里的钥匙都是干吗用的?”

    “家里和熟食店的。”我说,心里厌烦至极。

    “你没有银行保管箱吗?”他问。难以置信,这帮歹徒简直欲壑难填啊,还不知足!

    “没有。”我嘴里回答,心里仍对他们的贪婪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要去熟食店,报警编码是多少?”

    “3299。”我回答。祝你们玩得开心,我的员工肯定早就把能搬的都搬了。

    “按键在哪个门上?”他追问。

    “后门。”

    “如果触发了警铃,验证码是多少?”他问。在那么一霎那,一幅画面掠过我的脑海,画面里警铃大作,一群人丑态百出地向警察解释为何出现在店里。我真希望画面成真,虽然可能性很低。

    “7296。”我说,被拉回了现实里。

    “保险箱的密码组合是什么?”他不肯罢休。

    “我记不清了,应该是写在一个笔记本上,放在我公文包里。”我说,料定他们不会相信我,尽管我说的是事实。

    “你记不清了还是不愿意记清?”他说,声音里透着威慑,想要吓到我。

    “我一直以来都记不住那个组合。”我说。所以我才会写下来,当然,他们不会相信我的。

    他叫那个跟班去翻我的公文包找密码,回来时,跟班说:“没有。”

    “那我们只好打给那个经理弗雷迪,问他要了。”我说。

    于是他们把我带到那张椅子那儿,让我打电话给弗雷迪。电话很短,还好弗雷迪没有多问,直接给了我密码。

    卢戈说:“你在保险箱里放了多少钱?”

    “四百块,但是我估计现在里面应该没这么多,他们还用它来发薪水。”我说,怕这些人胃口太大,到时失望也大。

    “收银机里呢?”他问。

    “一百块。”我回答,其实现在肯定分文不剩了。我想对他们说,既然这么贪得无厌,不如干脆把冰箱里馊掉的肉也一起带走好了。

    “我们可不是为了钱,就是想检查你在保险箱里是不是还放着什么授权文件。”他肯定认为我在保险箱里放着几十万美元,陶醉在又一个自己编织的白日梦里。

    “那里除了零钱罐什么也没有。”我告诉他。

    “我们走着瞧。”他语带嘲讽。

    “好。”我说,反正他们不见黄河心不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两个人离开之后,我真觉得好笑,只不过自己处境悲惨,笑不出来。这些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光天化日地跑去熟食店只为再搜刮些钱,简直就是疯子。贪得无厌,智商低下,还以身犯险,毫无顾忌地暴露自己,就是在电影或者小说里,犯罪分子也没这么离谱。我对于他们去熟食店根本不在意,相反,觉得这很愚蠢,他们到了那儿什么也搜不到。因为我肯定员工已经卷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吃的。

    有几个人过来把我带到我的车里,铐在方向盘上,几乎一整天我都待在那里,就像前几次一样,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周围闷热潮湿难以忍受的空气。当晚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几乎不省人事了。

    卢戈回来了,扔给我一个蛋卷,我人还在车里,尽管过去几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但依然难以下咽。他拽着我的胳膊,我还以为是要把我带回纸板箱,结果带到了卫生间。

    我坐下来之后,他笑道:“熟食店一团糟,你雇的都是些什么员工?”

    我知道员工走得一个不剩,熟食店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也能肯定是这帮家伙找不到值钱东西,恼羞成怒之下把店捣得一团糟。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回答,捡他愿意听的说。

    “你的律师是谁?”他继续问。

    “吉恩·罗森,他帮我打理一些事情。”我回答,不知这又唱的是哪出。

    “你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乔治·德尔加多全权负责出售熟食店的法律事务。”他说。

    我感觉一桶凉水兜头浇下,这等于是听到了对自己执行死刑的判决,因为他们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除非是决心要我的命了。我欲哭无泪,对于这一刻的到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我不禁就在那里猜测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再次见到家人的希望破灭了,不可能了,一切都结束了。无论如何,我必须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我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好吧。”

    “我和吉姆·科尔谈过了,告诉他我是你的堂兄弟吉姆·席勒,如果你的律师问起了,就说我帮你处理卖掉熟食店的事情。”他得意洋洋地说。

    “哦”是我唯一能说的。他继续滔滔不绝,我却精神恍惚,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最后,我听见他说:“明天你打电话给你律师。”

    “好。”我说,然后不知何故,我脱口而出,“乔治怎么样?”

    “他很好,就是破产了,刚生了个女儿,所以想干一票捞点钱。”他答道。德尔加多刚有了孩子,还趟这趟浑水,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简直难以想象。他妻子怎么会答应让他参与这种事情的?同样搞不明白。

    “他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你说话小心点。”卢戈对他的犯罪同伙有意维护。

    “好吧,我对乔治可没什么意见,他人挺好的。”我说,似乎感觉到他就在房间里和卢戈在一起,也许我的话会触动他为我说情也不一定。实际上,我错了,大错特错。

    “嗯,是啊。”卢戈说,打断了我的话头,为了操控德尔加多,他已经布好了局。

    德尔加多背叛了他的家庭也背叛了我,实在难以想象,难以原谅,也难以置信。我不得不佩服卢戈的操控能力,他正准备派德尔加多去见我的律师,一旦事败,德尔加多身份暴露,就得一个人扛下所有罪行。卢戈在利用他,德尔加多还浑然不知。卢戈要实现的,就是自己带着战利品全身而退的目的。

    那天晚上,FBI先生来当我的看守兼保姆。他第一时间先告诉我没有食物,然后给了我一瓶佳得乐,声称是为了防止我脱水。管它呢,反正他们都准备好要杀我了,不过瓶子不错,正好可以用来小便。我的推断是,既然我的死刑判决已经下达了,从现在到行刑的那一刻,食物就没有必要再提供了。

    不同寻常的是,卢戈和他的跟班酷刑先生,那晚也出现了。他们把我链条解开,带我到桌子跟前,让我又签了一些文件。他们让我坐在椅子上,告诉我在我面前有张桌子。

    我估计他们是开始担心我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不想在纸板箱里让我签字,增加我的难度,这样可以尽量让我签字的质量得到保证。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文件比我最近签过的那些要重要得多。既然都要杀我了,还要我签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毫无头绪,心底始终无法放弃希望,傻傻地盼着也许我一切都顺从他们,会换来他们对我的手下留情。

    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卢戈发表了评论:“如果你有机会开办蒙眼签字的特许经营服务,别忘了谁教你这门手艺的。”

    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着。“是啊,得付给你专利权使用费,对吧?”我话中带着刺。

    “当然了,算你明事理!”卢戈说着笑了起来。

    他心情大好,但是他向来情绪波动极大,我从来都无法预计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他的跟班,酷刑先生,几乎不怎么说话,也许他的智商不足以让他表达出常人听得懂的东西。看到我这样的身体状况,卢戈似乎很满意,我越是苦不堪言,他越是感觉良好。他还让我打电话给妻子,跟她说我现在达拉斯,正着手把熟食店给卖了,一切都好,都按计划进行,还叫我说很快就能和她还有孩子们团聚了。我怀疑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给妻子打电话,同时也是我的临终遗言。

    我挂掉电话后,等着被带回自己的箱子,卢戈却说,我需要一些锻炼。他指挥我原地跑步,我只能照做。他把自己当作魔鬼教官一样,不停地发号施令,“快一点”或者“腿抬高”。这对我来说很难,因为我瘦掉了很多,所以还得提着裤子防止掉下来。这纯粹是在羞辱我,但是他们需要这样廉价的消遣,而我正好可以充当这一角色。他们看着我这个睁眼瞎提着裤子原地跑,个个笑不可抑。我承认我当时的样子一定不堪入目,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们乐够了,便把我带回纸板箱。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我这么顺从他们,任由他们羞辱,其实我若是稍有不从,必会招致毒打或熏烫,而这正中他们下怀。所以我宁愿被羞辱,也要避免被毒打,何况那时若再有肉体上的折磨,依我的健康状况将难以恢复。再说,这点羞辱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是一心想为自己争取点时间。

    所以,回到箱子里,我突然对自己被绑架以来竟然没有生病感到很惊奇。我经常在酷热中汗如雨下,接下来就被带到空调边上吹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藏污纳垢,被囚禁的地方犹如猪圈。我吃的东西要么没有营养,要么干脆连吃的也没有。也许是我的身体唤醒了终极免疫系统,以免让自己雪上加霜。我很幸运,自己的免疫力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当时即便是一个小感冒,也会使自己更加痛苦。我一直要忍受的,也就是鼻子、耳朵和眼睛这些地方肉体上的疼痛。

    胶带已经把我的鼻子和耳朵的皮肤都腐蚀了,一直在流血,鼻子痛得更厉害。有一次,我把胶带移离了我的耳朵,好让痛苦减轻些,夜间看守友好先生发现了之后,也没有为难我。但是对于鼻子这里的胶带,我就无能为力了,只能任其肆虐,而且越来越严重,有时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而我的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在持续地恶化,其实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意识就像一直在往下俯冲的过山车,虽然我极力想保持自己昂扬向上的心态,但是自从最终确定自己还是被判了死刑之后,已经很难做到了。我一直骗自己说能够活着离开那个仓库,重新拾起我支离破碎的生活,现在也骗不下去了,四个星期过去了,我已不再相信自己。

    我躺在那里,沉浸在黑暗与孤独之中。夜间看守已经不再闯进来看我是不是在偷窥或者有什么其它小动作,苏打水也不再提供给我了。因为我自己有香烟,所以香烟这件事他也不操心了,如厕器具的问题也由我自己收集的瓶瓶罐罐解决了。半夜有那么一两次,他会进来查看我有没有趁他看电视的时候想要逃跑。他晚上还能够睡觉,而我却没他这么幸运,依旧无法入眠。那一刻,我真希望要是练过魔术就好了,掌握那种从五花大绑中脱身的技术,现在就可以用来逃命了。FBI先生有次跟我说,他希望这里快点完事,这样他可以忙自己其它的事情,应该多数也是犯罪的勾当。他把自己称为是一个天价保姆,这令我很好奇这帮人究竟花了多少钱雇他。总的看来,我知道事情到了快了结的时候,这帮家伙已经开始有点身心疲惫了,当然和我相比还好得很。

    时光从星期三的晚上流到了星期四的早上,卢戈的那个跟班酷刑先生进来,给我一个苹果当早餐,却没有咖啡,而且把苹果丢给我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苹果一半都烂了,但我还是把它吃了。过了一会,我被带到卫生间,他们对于我是否真的看不见还是不放心,故意让我自己去撞墙撞得弹回来,好确认一下,当然也许纯粹是为了好玩。是那个酷刑先生带我去的卫生间,这家伙就是个虐待狂,喜欢伤害别人带来的快感,撞墙的活应该就是他干的。

    既然我已经在卫生间,就等了一会,估摸着酷刑先生已经离开,我就摸索着到马桶边想要大便。然而酷刑先生的声音令我吓了一跳:“你还得拉屎,哈。”他开始嘲笑我。他的举止怪异得不可理喻,经常这样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这又是一次羞辱,我只得喃喃道:“是的。”我那时已经毫无尊严可言,但是这次真的是突破极限了。

    “给你点手纸怎么样?”他笑着说。

    “好的。”我回答。他扔给了我,还好在弹起来的时候我接住了。

    “我带你到这里的时候,你走路怎么走得这么好玩?”他挖苦我,而我不知所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我对于他说话的意思或者所指的东西真的很迷茫。

    就这样,我听见他离开了卫生间,至少我以为他是离开了。我能确定的,就是他是一个古怪而危险的家伙。

    我呆坐了一上午,中午一过,卢戈和他的跟班就把我带到车里,我就这样被拴在那里,直到晚上,那俩人回来带了一瓶佳得乐给我当晚饭。

    我想既然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其实很有必要让身心得以解脱。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在生命结束之前,我得梳理一下这一路走来我做过的事情,好的和不好的,还有帮助过的人以及无意中伤害的人。我希望自己在临终的时候,能够坦然面对一切,并祈祷主赐予我力量。结局可能就在这一天到来,也可能还要过几天,不管如何它都在一天天地临近,我想要在那一刻到来时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在被挟持期间,我深感愤懑,他们对待我连只动物都不如,百般羞辱,除了窃取我的财物,还搬进我的房子里,假装成我的样子,试图窃取我的身份和人际圈子。我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一直顺从着他们,也许是因为我相信千金散尽还复来,所以有必要留得青山在。我真是天真,以为满足他们的一切要求,便可以令他们放我一马。但是他们的贪婪是个无底洞,夺走我拥有的一切还不够,一定要连生命也夺去才会满足。对他们来说,整件事情非得这样结束才算妥当,各种迹象也表明,事态正朝这个方向发展。我可以选择自欺欺人,因为我不愿看到这种结局,但是,也可以选择勇敢面对。

    尽管很难,但我还是应该把一切都放下,说服自己,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我的愤懑无法改善我身处的恶劣环境,反而会妨碍我理智的判断,再说,我也毫无还手之力。尽管很不容易,我还是该原谅自己的过失,也原谅这群伤害我的人。也许看起来有点荒诞,我的祈祷不仅为我自己,更是为了他们,因为亟需帮助的其实是他们。我祈祷他们能够接受救赎,起码能够幡然悔悟,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个同类犯下罪行。我希望自己能够在平静中离去,保持应有的气节。即使到了最后,不管经历了多少羞辱,我也没有失去信仰,也没有被他们夺走尊严。想通了自己已经尽力了这一点,我的精神状态便振作了起来。起码我的家人已经安全,不会受到伤害,这令我很欣慰。我不愿悲观,仍需保持客观,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面对。

    那天下午,卢戈和跟班进来找我,让我打电话给律师吉恩·罗森。他们把我带到桌子边上,像先前一样,连上电话,拨出号码。我只得告诉吉恩,德尔加多会去办公室找他,要求行使律师的职责。吉恩和往常一样客气,还没等我说明打电话的目的,就告诉我说德尔加多刚好来过他这里,处理有关文件的事情。我不禁惊讶这帮人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而且全然不顾会留下线索追查到他们的藏身之所。我草草地说了几句让他继续把文件处理好,就把电话还回去,好让他们挂了。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要么就是他们已经为熟食店找到了买家,要么这件事需要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还要长。圣诞节就快到了,我对于拴在墙上度过节日不抱奢望。所以就算他们拖延时间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我是觉得脱离苦海已经为时不远,到圣诞节时,我一定已经不在那里了。

    让我有点茫然的是自己直接就被带回了纸板箱,而没有去卫生间。他们让我打电话给律师,说德尔加多会去找他,而当我打电话的时候,德尔加多已经去过了,这帮蠢蛋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也是我一手促成的。会不会他们并不知道我在打电话的时候,德尔加多已经去过了?我还是觉得奇怪,卖掉熟食店会很耗费时间,他们竟然没有放弃。我估计是因为没人对他们施加压力,所以他们可以慢慢来。仓库里的情况已经改变了,挤满了暴徒,卢戈也基本上不怎么离开,这说明不管熟食店变卖的进展如何,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卢戈又编了个谎话,想来迷惑我,这也很符合他的精神病特质。要么他认为我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要么他认为自己智慧超群以至于没有人能识破他拙劣的谎言。他绝对是个极端自我的人,自视甚高,眼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真以为没人能看穿他的谎言。这次,他跟我说,之所以“雇”德尔加多来充当我的律师,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曾经是我的好朋友。但问题是吉恩·罗森从未见过德尔加多,也不知道他曾是我的朋友和生意伙伴,他们是在那天德尔加多去他办公室的时候才第一次碰面。很显然,卢戈是在掩饰其暴露德尔加多身份的窘迫,我相信那天德尔加多肯定在场,事后一定对卢戈发了通火,卢戈对我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安抚德尔加多。他们把我智商看得这么低令我很不爽,不过这似乎也使我有机可乘。

    星期四的下午就这么坐着过去了。身体一直不动,思维也陷于停滞,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我一直热衷于阅读大量的书籍和杂志,而现在不仅我的身体缺乏营养,我的大脑同样如此。我已经厌倦了老是翻来覆去地思虑这几件事情,又找不到可行的解决办法,只会让自己更沮丧。我可不愿让自己沉浸在自我怜惜里,那样百害而无一利。

    我刚躺下一会,卢戈和跟班就进来了,严厉地命令我坐起来。卢戈想让我那个下午开始训练喝酒,这样在最后处置我的时候,我不会吐得自己满身都是。这是卢戈的又一大奇异构想,我不明白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搞清他在想什么重要么?他们给了我一杯酒,叫我一口气喝下去,我竭尽全力也只喝下去一点,其余全漏在自己身上。这酒下肚一路火烧火燎的,我知道这个味道,是龙舌兰。我大学毕业后就没碰过龙舌兰。他又递给我一杯,我只有照喝不误。卢戈说待会再回来,还要给我喝,说完他们就走了。酒精马上就起作用了,因为我是空腹喝的,只觉得头昏眼花,不得不躺下。某种程度上,喝了这酒也是因祸得福,它让我思绪空白,逃离现实,哪怕就是一会也好。

    他们会不时地进来看看我是不是在发酒疯,幸运的是,我酒量一直不错,就连话都没有多,依然像往常一样,躺在那里,望着无尽的黑暗。我再一次成为实验室的小白鼠,被输入不同的剂量来检测效果。我估计酒精没有起到他们期待的效果,却产生了积极的副作用,令我昏昏欲睡。在经历了这么多个无眠的夜晚后,我睡着了几个小时。

    我刚从小憩中醒来,卢戈和跟班就进来了,又给了我几杯酒喝,这次的几杯不如第一次那么烈,也没有起到之前的效果。卢戈告诉我说,明晚可以一起喝几杯。呵,真令人期待啊。我真幸运,能跟一个罪犯和一个施虐犯成为酒友,也许我们可以互诉衷肠,动情处落下几滴眼泪,算是彼此慰藉。开什么玩笑!我一声不吭,只盼着他尽快离开。

    那晚,FBI先生来当“保姆”,友好先生自那天开始就消失了。令我惊讶的是,FBI先生给我带了汉堡、薯条和苏打水。我已经饿极了,吃这些东西简直像是在吃美妙的法国大餐。这几天我什么吃的都没有,除非佳得乐也能算顿饭。

    把最近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我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一切我已无能为力,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定会采取行动。经历近一个月的营养不良和无法活动之后,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极度恶化,虚弱不堪,每次站起来腿都很疲软。特别是在一开始的几个星期,我体重下降得非常厉害。现在他们带我去卫生间或者其它地方,我走路都是晃晃悠悠的,仅仅走那么几步我都得比平时花费更大的气力。我的精力越来越无法集中,也不愿再开口说话。我只是在苟延残喘,期待一个了结,无论以什么方式,只图越快越好。

    世事有趣之处在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而且时过境迁,愈发证明这是真理。我弟弟一开始的时候,来熟食店给我当帮手,要是那天他也在熟食店里的话,他们肯定把我们两个人一起绑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俩现在早死了。我弟弟性子更加刚烈,他肯定会拒绝他们的所有要求并叫他们去死。要是他像我这样认出卢戈的声音,一定会说出来,告诉卢戈自己认得他。我弟弟应该不会像我这样尽力保持耐心和冷静,当然,他的方式也许更加正确,如果只是关乎自己的性命,我可能也会考虑选择弟弟的作法,但是我还得保证家人安全,所以冒不起这个风险。

    有时,我怀疑这些暴徒是不是动作电影看多了,所以极力模仿。要不是我自己身处险境之中,早就嘲笑这群三脚猫了。他们举止就和电影里讽刺的对象或者卡通反面角色一样,从头到尾就是一出低俗闹剧,他们还全神贯注在其中,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遭报应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势必大祸临头。他们根本就是无知者无畏,不知道世事难料,不可过于随心所欲。

    时间到了星期五早上,没有早饭吃,我也没指望过。我被急急忙忙地带到卫生间,然后又从那里被带到车上,在蒸笼般的环境里又度过了一天。下午,卢戈问起我签的支票的事情,想知道收款人是谁,这些人有没有钱。我猜他们是在找处置我之后的下一票生意或者绑架对象。

    他每隔十分钟左右就过来一次,询问一张又一张支票的详细情况,如果没有预期的答复,就威胁要把我扁成肉酱。大多数时候,我不告诉他真实情况,而且知道他也没法核实。我不想连累任何人落入这些疯汉的手中,怎么能害其他人来经历这种折磨呢?这样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等他问完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他们还在物色对象想要勒索钱财,这种贪欲前所未见,令我直至今日依旧惊诧不已。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我可不操心,只是不愿自己成为给他们提供下一个绑架对象的帮凶。我忧心的是,他们当着我的面毫无顾忌地讨论下一步的计划,这不是个好征兆。到了晚上,卢戈过来把我带回纸板箱。

    他说:“这件事我希望尽快了结。”

    我没搭话。

    “我不愿意再给罗兰多当保姆了。”他继续道。

    “什么意思呢?”我问。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他答道。

    事实上他们希望我打听,这个呆子又想误导我去怪别人。上次,他提到了德尔加多的名字,现在又提到罗兰多,罗兰多是德尔加多的一个朋友,他也参与进来,当然令我感到意外。不过,卢戈自大而无知,不会意识到自始至终我都知道他是谁。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已决定要杀我,为什么还总是说出一些人的名字呢,难道是为了确保万一没有杀掉我,也不会使自己有所牵连?

    他离开了一会,回来带着另一种酒精饮料,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龙舌兰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他们要试试另外一种烈酒。我把杯中酒喝光,他继续给我一杯又一杯。我酒量很好,并没有喝醉,而是整个人松弛了。当时的声音听上去貌似卢戈也跟着我小酌了一下。

    “感觉怎么样?”他问。

    “很好。”我答道,知道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好吧,这可不行,你酒量不错,醉的还不够厉害,我们得试试新的东西。”他说,听起来有点沮丧。新的东西这种说法,我可不喜欢。

    我简单地回了一句“可以”,心里还在惦记他刚才说的话,看来酒精对我没起作用,反倒对卢戈产生了作用。

    “你这个嚣张的婊子养的家伙。”他骂道,喝完酒有点儿大舌头。

    “我可不觉得,我很老实的,只是非常内向,给人错觉好像很嚣张。”我告诉他。

    “你这个嚣张的婊子养的家伙。”他又重复了一遍,因未能摧垮我的意志而产生的挫败感以及对我的憎恶逐渐显现了出来。我可不会和这种疯子争执,何况他还喝过酒,不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太不像话了。”他懊恼地说。

    “什么太不像话了?”我问。

    “你踩了太多人的痛处。”他说。

    “我?踩别人的痛处?我一直都帮助别人,特别是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我回应道,最后一次将语锋直指德尔加多。

    “他们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说。

    “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说。

    “对,是啊,算了,反正这都无关紧要了。”他说道,语音语调令人毛骨悚然,但并不是那种威胁的口吻,似乎想要证明他即将要做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

    “我们在你屋子里的时候,看到你和你老婆去伦敦旅行的照片。”他说道,想要挑拨我的神经。

    我没吭声。

    “你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当然了,和那个婊子在一起,你怎么可能高兴得了?”他边说边笑了起来,变态至极。

    我不理他,他无非就想在我边上喋喋不休而已,戳到我痛处了就感到满意了。他搞错了照片里的城市,也搞错了国家,别说是地理,没有一门学科是他能掌握的。他又让我喝了好几杯酒,然后要么就是离开了房间,要么就是继续待着,但是决定不再和我说话了。我点了一根烟,坐着思索着他刚才的言论。现在,我更加明白他们为什么对我做这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拒绝和德尔加多再继续生意上的合作,显然我不赞成德尔加多和卢戈交朋友也是另一个诱因。

    我知道原因肯定不止这些,还有这帮家伙贪得无厌,以及我是个容易下手的目标等等。但是也只有一个极度变态的人,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卢戈有这种举动并不令我意外,倒是德尔加多,既令我意外又令我失望,好好的一个人,会被教唆去干这种恶劣的勾当。不过,历史其实一再证明了,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都会被洗脑,去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大到发动战争,小到个人不行善举,只是程度不同,本质上都是在犯下罪恶。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卢戈拿来酒让我喝,还问我喝下去什么感觉,令他失望的是,我还是觉得一切都好。于是,他又说,这下讨厌了,酒精看来没起到预期作用。他们到底在预期什么呢?难道我该表现得像个傻子?他又给了我另一种东西喝,我一尝就知道这次不一样,他连续给我好几杯,直到我喝不下了,他才满意。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让我犯糊涂了,就像这仓库里发生的大多数事情一样,基本上我都无法理解。

    “拿着这个。”他说,递给我一个瓶子。根据掂着的分量,我估计应该是满的。“用你的右手拿好。”他要求道。

    于是我右手拿着这个瓶子,他过来把瓶子调整好,固定着一个角度,我就这么拿着,像是在摆造型。

    “左手拿着这个。”他说着递给我另一个满的瓶子。

    然后又把瓶子按照他的要求摆好位置。我就这么举着这两个瓶子大概有十分钟。我脑子里能想到的就是,我在摆造型拍照,可是这是为什么呢?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想伪造些照片来诋毁我?任何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喝酒的呀。卢戈把瓶子拿掉,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了,把我丢在那里,猜想着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就像其它这么多事情一样,到处是疑问、疑问、疑问,但是没有答案。

    离开的时候,卢戈放起了奇怪的音乐,倒是符合他的品性。听这种音乐,我脑袋都要炸了。他们给我喝的东西,让我很不舒服,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我只得坐着,竭力不让自己吐出来。我身边的环境已经够脏乱差的,我不想再雪上加霜,只盼着这种恶心的感觉快点过去。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我的夜班保姆来了,善良的FBI老先生一来就告诉我没有晚饭吃,我却一点也不意外。他给我一个大塑料袋,万一我呕吐了可以用,这点我倒是觉得他非常体贴。

    他说:“万一你要把黄胆水都吐出来,可以用它盛着。”说完就在那里笑。

    “嗯,多谢。”我边说边转过身躺下。

    到了那个星期的末尾,我更多地是躺着而不是坐着,我一坐着,就特别容易觉得累。经过在卫生间或者车里待了一整天后,回到纸板箱的时候,我都筋疲力尽了,再加上营养不良和缺乏活动,我只想永远就这么躺着。我的体力正在消退,觉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不像前一晚,我又无法入眠了。夜间看守会进来看我有没有被自己的呕吐物呛着,然后一声不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没有用到他给我的袋子。我感到这两个夜间看守不怎么厌恶我,也许纯粹是用钱雇来的跑腿,干份活拿份薪水而已。我躺在那里,惊讶于自己现在变得空荡荡的衣服,寻思着在这种条件下,自己还能熬多久。星期六的早上,我囚禁生涯的又一个周末来临了。没有缓刑,没有逃离,我依旧身处这地狱之中。

    ***

    1作者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比9/11要早几年,美国运输安全管理局负责维持机场秩序。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