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传记丛书:哈代-走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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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伦敦

    1860年春,哈代到索尔斯堡的一个师范学校去看望妹妹玛丽,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索尔斯堡大教堂。他记下了这次的经过,然后在《圣经》上标注:“少年用什么方法洁净他的行为呢?是要克制他自己,遵行你的话。”

    1861年,哈代说服自己做一名建筑师,他很有希望继承希克斯的事业。事实上,哈代的内心很混乱,他有不少的知识,但思想上还不够成熟。如果要采取行动,他该采取什么行动呢?与他亲密的朋友和亲戚中没人鼓舞他。

    移民到澳大利亚的巴恩斯没有大的发展,反而依靠家里;妹妹玛丽虽然成绩不错,也只是做了一名教师;哈代的表兄弟们不是做了木匠就是给人帮佣。没有一样事情显示求变对哈代有什么好处。

    1862年,哈代终于下定决心改变环境。现在很难说当时有什么事情使他觉得莫尔牧师所说的“约定时间”到了。可能的原因是霍维斯建议他进一步去学习建筑,并建议他同时发展文学。比较可靠的说法是老哈代希望哈代去伦敦,因为老哈代和一些建筑师有些关系,这有助于哈代去伦敦发展。希克斯给了哈代一封介绍信,要他到伦敦后去找自己的老同事约翰·诺顿。

    1862年4月,哈代到达伦敦,住进一家旅舍,并且在那里度过他在伦敦的第一个复活节。他口袋里有一张回程火车票,以备万一进展不顺可以立刻回家。

    哈代一脸的孩子气,很难让别人重视他。“等你在街上走几个星期,你的袖肘磨光了,裤缝磨损得像给老鼠咬过以后再来找工作吧,”他去求职的时候人家嘲讽他,“我们只用有工作经验的人。”希克斯给哈代介绍的人没有办法帮助他,为了不让他在街上流浪,诺顿就让他到事务所里来练习绘图。然而在诺顿的事务所里,他却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位叫阿瑟·布洛姆菲尔德的人请诺顿推荐一位会绘制哥特式建筑物的年轻绘图员,以便设计那些需要修复的教堂和牧师住宅。诺顿马上叫哈代去应聘,结果成功了,哈代开始到布洛姆菲尔德的绘图室去上班。

    在布洛姆菲尔德的绘图室里,连哈代在内,共有三名助理和六个学徒,每个人都只按照自己的想法绘图,而布洛姆菲尔德则常常到工地去监工,很少在办公室里。这些学徒都是来自贵族中学,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讲建筑学的理论和历史,也没有人跟他们讲应用建筑。

    哈代发现办公室里最特别的人就是老板。阿瑟·布洛姆菲尔德是一位主教的儿子,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主教。布洛姆菲尔德当年33岁,他精明能干、相貌英俊、机智诙谐,还是一流的业余演员、歌唱家和水彩画家。他活力四射,是一名划船高手,曾到许多地方旅游过。在业务上和社交上都有很多人来找布洛姆菲尔德,这对他并不是件好事,他担任了太多的职务,以致把很多事情都交给他的助理,结果许多建筑工作都是他早期一些设计的重复。

    布洛姆菲尔德还是建筑协会的主席,声名鼎沸。建筑协会的宗旨是促进创新和培养年轻的建筑师。在协会的会议中有论文的宣读,并且对新的设计提出研讨、批评。布洛姆菲尔德很欣赏年轻人,哈代虽然很内向,对自己也缺乏信心,但是布洛姆菲尔德却看出哈代的与众不同。由于互相看重,两个人就建立了多年的友谊。后来哈代回想起来,认为在这个时候布洛姆菲尔德对他的影响很大。哈代也很看重他的同事,认为他们虽然有错误,但却是“真正的艺术家,正在日益觉醒,寻找他们的方向”。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说话和行动都有些随便,和哈代过去所受的教育和经历简直是两个极端。在布洛姆菲尔德的办公室里,那些同事都大谈名妓的艳事,内容令人吃惊。哈代也听到过有关上层社会的真实生活情形,那时候许多上层社会的英国人,包括牧师在内,都有一个下层社会的情妇。

    比起酗酒和娼妓,更令哈代印象深刻的则是极度贫穷的状况。他虽然在乡下看到过贫富极大的差别,但是在伦敦这种差距更大。如哈代后来在小说《一双湛蓝的眼睛》中所写的,在公园里,豪华的马车经过之后,距离没有多远就有着许多失业的人,一身褴褛,不分男女像动物一样睡在露天的泥地上;还有一些人虽然有工作,却被劳累的工作折磨得不成人形;做家务事的女仆和清洁工,手上老茧之厚,可以像铁匠削马蹄一样用刀子削去厚厚的一层老皮;送牛奶的妇人挑着两个大桶,扁担把她们的肩膀都压弯了。

    不过,正如哈代一直所描述的情形一样,他对社会黑暗面病态的好奇,和对人生丑恶面的恐怖感觉,都从他对知识永不满足的追求和自求进步的努力等倾向中得到了平衡。大城市在艺术和科学方面的领先像磁铁般地吸引着哈代。对他吸引最大的还是音乐,在这一方面,布洛姆菲尔德对他颇有帮助。圣歌和教堂音乐是布洛姆菲尔德最喜欢的东西之一,办公室里还组成了一个歌唱队,布洛姆菲尔德是男低音,而哈代成了队中的男高音。在工作不忙的时候,这个歌唱队就练习合唱和轮唱。哈代曾记下布洛姆菲尔德的话说:“如果你在街上遇到一名最高音的男子,就请他来加入我们。”

    哈代在伦敦有机会欣赏到职业音乐家的演唱。那是一个女高音的时代,阿德琳娜·帕蒂刚刚成名,她的声誉一直维持到20世纪。哈代还听过罗西尼、威尔第、梅耶贝尔和贝里尼等人的歌剧。他对于意大利歌剧实在太喜爱了,每星期都要去看一两次,甚至特意买了一把二手小提琴,练习一些抒情曲子。

    哈代更热爱的是获得各种知识。他后来曾经说他之所以到伦敦来,原因之一是世界博览会将在这年夏天在伦敦开幕,他每星期有两三天休息,每天花一个小时或者是半天时间去参观博览会。

    这次博览会最吸引哈代的还是艺廊。在多切斯特,他根本没有见过一张油画,所见到的只是黑白印刷的仿制品,而在博览会中,他不但看到了英国皇家学院最好的作品,还有许多法国、德国、荷兰等国的名画,这激起了他对艺术的新兴趣,他的笔记里写下古今欧洲画派的系统摘要。

    在伦敦的前几个月,哈代虽然忙着追求新的知识,但没忘拜访旧日的相识。这时,他童年时最喜欢他的马丁夫妇早已到伦敦定居了。马丁先生拥有硕士学位,是一位业余的科学家和气象学家,曾经写过一本《风暴的定律》,根据这个定律可以预测北大西洋风暴所走的路线,因此他备受科学界的注意,1857年被选为皇家地理学社的荣誉会员。马丁太太的表兄是有名的小说家,因而她与很多文学界的人熟识。

    一天,哈代前来拜访马丁夫妇,他首先看到了管家,管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但马丁太太见到哈代“不再是有着苹果脸的天真小男孩,而是一位超过二十一岁的青年”,不禁非常尴尬。从那以后,哈代就没有再去拜访马丁太太了,因为她在伦敦的社会地位比在多塞特郡时更高,不过,哈代因此失去了许多社会关系。马丁夫人的表兄和布洛姆菲尔德是多年的老友,如果哈代和马丁太太保持着密切的友谊,对哈代会大有帮助的。

    那一年的夏末,还有一件事情显示出哈代的另一种逃避。哈代的表姐玛丽当时在伦敦给一名贵妇人做随侍女仆。哈代和她相处了几次后,被深深地吸引了,他甚至想和她结婚,但是玛丽的母亲阻止了这件事。玛丽比哈代大6岁,但是这一点或许正是她吸引哈代的地方。哈代有一些恋母情节,而且维持了很久,成为他文人特性典型的一部分。

    了解哈代情感方面的事情是必要的,他的笔记本里有一张图,用铅笔画出来的图里很清楚地显示出情感是中心,是整个家庭系统的最高峰。而“道德的和谐”则产生出各种“感情支配力量”,像友谊、爱情等。这可能在某一点上反映了哈代的家庭观念。

    研究文学

    1862年11月,霍维斯进入一家法学院就读。哈代也进入伦敦大学进修语言,并开始创作文学。同时,哈代被布洛姆菲尔德推选为建筑协会的一名会员。

    在入会之前,哈代已经决定要参加英国皇家建筑学院银质奖章论文比赛,并且选定以“论花砖和陶瓦建筑”为题。这是出于布洛姆菲尔德的指导,因为布洛姆菲尔德刚以黄、红、蓝色的砖头为主体建造了一座教堂。哈代常常出入博物馆去找相关的资料。

    1863年初,布洛姆菲尔德扩大业务,把办公室迁到了另一个地方,哈代为方便上班和节约时间,跟着搬到办公室附近去居住。

    哈代搬去的地方是中产阶级人员、政府官员、股票经纪人及其他靠投资赚钱的退休人员所住的一条街道。哈代寄住的这一家,房东是一位生活无虞的绅士,他的房子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搬进来住的。哈代选住在这家的一个原因是隔壁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建筑师,这位建筑师的儿子也在学建筑。哈代的宿舍是带着乡村气息的半分离式别墅,前院有一棵小橡树,房子给人一种愉快的感觉。

    哈代的新办公室非常好,不仅面积大而且光线充足,周围的环境使人心旷神怡。哈代的位子在二楼最东边靠窗的地方,当他觉得困倦的时候,就到外面有铁栏杆的走廊上,俯瞰河流的景色。

    当时,泰晤士河还没有筑起堤防,沿岸依旧保持着自然的原貌。办公室下面就有一个小码头,码头旁是一些18世纪的房子。那些房子都是用粗糙、熏黑的木材和黄褐色砖头建成的。小码头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桶,停靠着挂红棕色帆、染上五颜六色油漆的游艇,水手模样的人不停地来来往往。哈代在信中把这些都详尽地描述出来,寄给他妹妹玛丽看,玛丽这时候已经开始教书了。

    新的环境对办公室里的助手和学徒都有影响,他们的心情比以前更加愉快了。这些反对崇拜偶像的人在壁炉的白色大理石架子上乱画漫画。一个极端哲学运动的分离派“改革联盟”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房子的一楼,著名的左派人物进进出出。正如哈代所说的,办公室里的建筑学徒都是保守分子,他们看不惯所谓的改革分子,还像顽童一样用线系上写着讽刺句子的字条,放下去悬挂在那些改革分子的头上。这下玩笑开大了,最后他们不得不向“改革联盟”的负责人道歉,不过他们没有让布洛姆菲尔德知道这一切。

    1862年3月,英国皇家建筑学院的论文竞赛不久后将宣布结果。哈代仍然非常忙,他决定参加皇家电话总局的建筑师泰德所提出的设计比赛,要设计的是一座乡间大楼。由于哈代过去在乡间曾跟父亲做过工,因此设计起来并不太难。哈代去世后还保留在他笔记本里所绘的一栋气派的房屋图纸,可能就是他参加设计比赛的样本。但是很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相对的一页上,他又绘了一幅工人房屋的设计图——一间屋子里住四个人,每间屋子都极为狭小。

    像过去一样,哈代仍博览群书,并且经常跟霍维斯互相讨论。霍维斯常常精神沮丧,他自己认为是工作过重的关系,但是原因可能还不止于此。霍维斯定期为《星期六评论》撰稿。1862年的3月10日,皇室的公主大婚,哈代对此很感兴趣。之前因为阿伯特王子的去世,这项婚典已经延期了一年。但不幸的是,情绪有些歇斯底里的民众使婚典失去了控制。民众互相推挤和踩踏,使很多人在婚典中丧生。哈代很幸运,他提早离开了现场,而且所走的方向跟大多数人所走的方向相反,但仍然在一个地方被挤到了,外衣被挤掉,肋骨受了伤,他躲到一家门口,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拥挤的人群。

    4月,哈代的自信大大增加了,他参加的比赛都获胜了。他的论文《论花砖和陶瓦建筑》获英国皇家建筑学院建筑论文奖,他的房屋设计得了泰德的设计奖。5月18日,哈代到英国皇家建筑学院去领奖,但是发生了“奇特”的事情。根据一位官员所说,评审人员评定他的论文为“非常不错的一篇”,但是附带了一些批评——本论文作者对所选定的题目申论得不够充分,而且谈到造型砖的部分也不够突出。因此,评审人员不同意把应该颁发的10镑奖金发给他,只给了他几本谈论哥特式建筑的书作为安慰奖。

    哈代后来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情,不过,他确实说过,这件事情使他对他所接受的只是机械绘图类型的建筑训练产生了幻灭感,或许更重要的是使他认识到他没有能力“进入有影响力的行列里去”,难以在建筑业有大的发展。在伦敦的一年,他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他面对的像他早期小说中所常描写到的那种阶级障碍。建筑业非常势利,如果哈代出身私立高中或者有大学教育背景,毫无疑问他一定可以得到银质奖章所附发的10镑奖金。评审毫无顾忌地不发奖金给他,就是要教训这位乡下人出身、毫无背景的年轻人。不论是什么样的情形,哈代说他是从这个时候起再度回到文学和书籍中去的。

    多年以后,哈代第二任妻子佛罗伦斯说,哈代把从泰德设计奖所得来的3镑奖金买了一套希腊剧作家所写的戏剧和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在秋天还开始以记笔记的方式自己练习速记。哈代还常常去看望做教师的妹妹,只有这件事能使他精神振作起来。因为他的妹妹玛丽非常钦佩这位具有才华的哥哥,而她的钦佩给缺乏自信的哈代增强了信心。

    哈代经常写信给霍维斯,请教他有关思维方面的问题。霍维斯读书很用心,对于各式各样的书都能够写出很出色的书评。霍维斯曾为休·米勒生前所著、去世后才出版的小说写了一篇书评,并且介绍哈代去看这篇书评。像哈代一样,米勒本来是一名石匠,他所著的关于老红沙岩地质学的论文为他在文学上奠定了名声。霍维斯之所以要哈代看这一篇书评,是因为它对哈代来说具有很重要的一种涵义。“自我教育,”霍维斯以很同情的语调评论米勒,“可能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艰难得多。”

    哈代已经完全投入到自我教育的狂热里面。他在老年的时候提出他对知识问题的看法,他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学习,只要一个人选对了书和不怕困难。英国文学的文体和技巧都可以在教科书里学到,一个人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些正确的教科书。因此哈代把注意力投入到受大众欢迎的书籍和英国文学摘要的诗集文选里,开始有系统地分析《泰晤士报》上著名作家的文体,并且把得到的观点寄给霍维斯。霍维斯在回信中提出一些警示,从哈代以后的作品来看,这非常重要。

    霍维斯在信中虽然很称赞哈代所提出来的分析,但是他不认为这样做能够真正对文体有所认识。真正的文体源自于作者的思想,要真正认识一位作家的文体,必须先要完全了解这位作家的思想。他建议哈代选一个题目,然后就这个题目心中想到什么就记下什么,而不管逻辑程序,等到第二天或者下一次,再把这些思想标题加以安排,然后一篇文章就有了基础,而写这篇文章的主要动机也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光是注意文体外表是不够的。他严肃地告诉哈代不可以把别人用过的“得体的方法或句子”,勉强插入自己的文章里。当哈代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似乎经常注意霍维斯对他的警告。在哈代的小说中,常常用引人发笑的方式来处理许多古怪的比喻或想象,但是结果反而不能表达出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这时候的哈代应该算是霍维斯的学生。他们的信充满了讨论,正如大学教授给学生所写的一样,而这些信也正是哈代的大学教育。

    1864年初,哈代买了一本书。在某方面来说这是一本教科书,但题目却是《拉丁作家的思想》。霍维斯所说的关于文学思想的重要忠告,哈代已经完全接受了,而在霍维斯写这封信给哈代的两年之后,哈代就把这个警告用到霍维斯所崇敬的人物之一的身上:“我和霍维斯研究完了我们最近常常谈论的纽曼的‘辩护’。我很想信服纽曼所说的,因为霍维斯很喜欢他。文体很优美,逻辑也很符合人物性格,不是根据三段论法,而是根据许多可能性而推演出来的,唯一的致命伤是在很好的推理之间缺少连接……”

    哈代关于纽曼文学思想的评论笔记现在还保存着,充分显示他已经精熟于这种阅读和评论的方法。这个评论完全集中在纽曼的思想,完全没有提到纽曼杰出的文体,也没有引述纽曼的句子。

    哈代投入全力关注文学的结果是使他越来越不认同自己是一名建筑师了。当然他还是去上班,但是他认为这只是表面上的行为。霍维斯也建议哈代去走自己的路,去尝试做新闻工作。霍维斯建议哈代运用专门的知识,写写建筑方面的评论。在这年年初的一封信中,霍维斯还提出另外一项建议,要哈代为地方报纸担任驻伦敦的记者,报道伦敦的事情。从这些建议来看,霍维斯虽然帮助了哈代,但也妨碍了哈代的发展。

    哈代凡事都要请教霍维斯,显示出他缺乏自信。哈代在指导玛丽的一封信中是这样评论萨克雷的小说的:“他被人视为当今最伟大的小说家,能够完全而透彻地反映出真实的生活……大家都说萨克雷先生不能描绘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物。如果小说是用来说教的,那才是最大的缺点……《名利场》被人认为是他的最好的小说之一。”

    这些意见最有趣的地方是缺乏信心的用词。哈代写这篇评论不是去交给报社印出来公之于众,也不是一封可能会广被传阅的信,但是他的用词好像不是在表达他自己的意见,而是在转述他人的看法。“他被人视为”“被人认为”这些说法的运用似乎是想把评论的责任转给更有经验的人,从而增加评论的可信度。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显示出哈代缺乏信心。哈代一直没有去牛津或剑桥大学。在他给妹妹的一封回信中,可以看出他知道妹妹已经去过牛津大学两次。他在信中说:“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我想我也会去看看。”但是他到1893年才真正算是到牛津大学去过了。担任哥特式建筑师助理的哈代避免去牛津和剑桥大学,显示他内心里觉得自己的社会及学术地位过低而不愿意去高等学府。霍维斯由于忙于教务,很少到伦敦来,但来时就会和哈代去看歌剧。在这个时候,霍维斯已经长期酗酒并有自杀念头。哈代极为看重的霍维斯出现这样的状况,使得哈代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1863和1864这两年,哈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并对前途感到迷惘,但他在《圣经》中标示出来一段对他来说很有意义的话,这段话是:“精神是真的准备好了,但肉体却是虚弱的。”哈代虽然对一切不满意,未来的一切都在摸索中,不过还是有许多事情可以使他满足,可以使他保持一种比较健康的心理状态。这许多事情之一是他的家庭。他每年圣诞节都回家,和妹妹玛丽一同享受“一点点欢乐”,包括探望亲戚朋友、闲聊和喝酒。

    对哈代来说,与亲戚的接触要比在伦敦那种多变而不能令他满意的生活来得更为真实。他自己曾说:“住在伦敦宿舍的许多青年虽然资金并不紧张,但过得却是机械而单调的生活。”

    似乎在哈代的生活中,家庭和个人的事情总比世界上一般的事情要来得重要。

    1861年到1865年,美国内战使得英国很难进口到棉花,很多纺织工人都因此而失业,英国政府发动了募捐救济,一共捐得了一百多万英镑,是有史以来自愿募捐所得最多的金额,但是哈代的笔记之中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还有另外一件大事,即1864年意大利革命英雄加里波第到伦敦来访问,英国工人为他举行了一次胜利大游行,数以千计的工人极有秩序地进行一切活动,与皇室婚礼大游行情形截然相反,可是哈代也只字未提。

    这一段时期,哈代仍然非常认真地想成为一名建筑师,虽然他已经觉得有点厌烦。他的笔记显示他完全知道建筑世界所有新的令人兴奋的发展。他对于当时建筑人员能够运用新材料表达出传统的价值,而又符合社会新的发展的需要,都非常佩服。后来,他不但把这些情形融入他的小说里,并且创造了“技艺家”这个名词来赞颂他所钦佩的建筑师,形容他们把技术和艺术融合为一。

    在1864年年底,哈代似乎挣扎在职业选择的分歧上。虽然他深为建筑界新发展所吸引,但在自学之下又重新燃起了对文学的兴趣。他正在考虑在他“求生的奋斗之中以笔作为他的一项武器”。

    开始创作

    1865年3月18日,哈代投了一篇散文《我是怎样替自己造了一座房子的》给《商会杂志》,得到发表,赚取了3镑15先令的稿费。这是他第一次在刊物上发表作品。

    哈代的这篇散文受到评论家的关注,这是一篇很有趣的文章,明显有模仿他所喜欢的当代作家文章的痕迹。《我是怎样替自己造了一座房子的》的开头部分是萨克雷的文体,当哈代写到对话和人物的时候,又采取了狄更斯的模式。

    当然,哈代对人物的观察方面有他自己的特点。他对建筑师在财务方面的快速计算以及对房子隔间的设计,都描写得细腻而有趣,“不论我接不接受,专业的意见都自然地进入我的脑中”。哈代对人物观察的细密程度,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即使是细小的地方,哈代也能够掌握人物性格的缺失,包括他自己的缺失。

    这篇小文章虽然写得很成功,但后来被哈代认为“太没有价值、太不具典型”而放弃了。他的自我批评并不是虚假的自谦,他坚决地放弃散文的创作而开始作诗,他发表了有关诗人和诗的演说,强调诗比散文更优越,他甚至批评了狄更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人生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开始有系统地进行诗的自我教育。

    1865年,哈代加深了对诗的研究,正如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一样,他完全讲求系统、讲求方法。他连续买了《从乔塞到尼生之间的英国文字》《标准发音辞典》和《韵律字典》,后来又买了一本《英国文学手册》。这些都是他阅读和写诗时的指导。他在《英国文学手册》第11页里的一段文字上所写的注记,可以显示出他需要这些指导。他想研究每一个诗人的著作,但是这需要巨大的花费。在研究莎士比亚的作品时,哈代幸运地碰到了票价便宜的《亨利四世》的公演,他挤到戏台最前面,拿着戏院所发的台词,凑着灯光一边阅读一边看演出。他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熟记了台词的内容,这些内容在他以后的小说里常常加以引用。

    哈代买了斯宾塞、弥尔顿、赫伯特等人的著作,还有巴特勒的《胡迪布拉斯》(讽刺清教徒的诗)和波西的《废墟》。他也阅读了柯勒律治的诗集和华兹华斯以及雪莱的诗。哈代读诗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逐字求解把诗的意思弄得更清楚。

    哈代第一本印行的小说里面引用了许多雪莱的诗句,他的朋友巴瑞爵士后来得到了他年轻时所读的雪莱诗集。巴瑞说:“在这本诗集里有着成百成千的注释,就好像一个时代的青年诗人写给过去时代的青年诗人的一封情书一样。”哈代所读的雪莱的诗集有一本现在还保存着,他曾在上面签了名,而且做了很多注记。虽然这些注记多半是涉及诗的欣赏,但很明显哈代曾把雪莱的诗运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写作中。例如《伊斯兰的起义》这首诗影响了哈代当时的创作,他终生都很喜欢这首诗。哈代在《获释的普罗米修斯》这首诗上的注记特别多,他非常注意描写自然力量的句子,而这一点正是现代人对雪莱的诗更加欣赏的地方。这本诗集中哈代经常注记的地方,在他后来的诗中都加以运用,而且运用得极为精熟。他最后的注记是:

    去爱,还是忍耐?坚持希望直到实现希望。

    从它的残余中创造出它所期待的情况。

    哈代初期的诗大都应用这种体裁并蕴含坚忍的哲学。

    这一时期,哈代似乎还没有受到华兹华斯诗句措辞用字的影响,不过中年以后,他所写的诗却明显地有着华兹华斯的写作特点。哈代对司各特的诗的热爱也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买了很多司各特的诗集。

    有人说布朗宁对哈代早期的诗的影响力是最大的,其实并非如此。哈代初期的诗的文体和句法完全是哈代自己的,似乎和布朗宁大胆的韵法和文法秩序不一样。除这一两点之外,哈代直到晚期的小说中才引用到布朗宁的诗句。至于反映出布朗宁叙述故事形式的突然终结和普通对话句法,以及主题选择等的叙事诗,也都是哈代的晚期作品。

    哈代的诗歌文体可以直追莎士比亚。哈代重视字义的研究和运用,并且适当地运用了一些建筑方面的字眼和家乡俚语,来加强诗歌的意义和自然的味道,同时还注意简洁、明快。

    哈代初期的诗当然不是完美的,经过两年的努力后,他终于写出了最突出的一首。这首诗是《中性色调》:

    有一年冬天我们来到池塘边,

    泛白的阳光就像上帝的不悦的脸色,

    贫瘠的土地上躺着几片落叶,

    是梣木的落叶,灰色的落叶。

    你用不经心的眼神看着我,

    反映多年来我们之间琐碎的争执;

    我们已经习惯互相敷衍—

    付出的代价是我们的爱情。

    你嘴上挂着的致命的微笑,

    活气尚存,是唯一能被扼杀的东西;

    一丝苦笑掠过你的脸,

    像一只不祥的鸟鼓翅飞过。

    生活向我证明爱情是谎言,

    容易败坏,这种觉悟让我再一次

    看见你的脸,被神诅咒的太阳,孤树,

    还有围绕池塘的灰色落叶。

    这首诗完全体现了哈代的风格,用语简洁、感情真诚。这首诗和乔治·梅瑞狄斯的诗一样,能够完全表达出这一对不快乐的情人的情绪,并且有着真实感。

    哈代在创作了《中性色调》之后的几个月,又作了一首题名为《沉思的少女》的诗。从这两首诗的比较就可以看出《中性色调》的独特,最喜欢挑毛病的批评家都认为那是哈代一生最好的诗。但是,《沉思的少女》也不失为一首好诗:

    “默默无闻的人儿,你为何经常

    独自一人悄悄地溜开?”

    她猛吃一惊,微微掉头,

    满面羞色地说了起来:

    “每当风标指向他那遥远的故乡,

    我就登上陡峭的山坡,

    我想吹拂过他嘴唇的微风,

    此刻也会在我唇边抚摸。

    每当他披着晚霞散步,

    我就徜徉到白色的大路,

    心中甜蜜地沉思冥想:

    这条路会连接他的脚步。

    每当驳船向伦敦航行,

    我观看着它们在远处消逝;

    他的窗口正朝着码头,

    驳船的来临他能尽收眼底。

    我去迎接夜空中的明月,

    赏月给我们带来了满足;

    只要他还有着昔日的情趣,

    我们的目光就能在夜空任意撞触。”

    《沉思的少女》具有一首伟大诗篇的许多元素。这首诗非常写实,诗的景、意都组织得很好,非常具有想象力。

    在哈代一生中的其他阶段,每当感情上或事业上遭受到挫折,常常就会引发出他新的创造动力而达到一个新高度。因此,需要了解哈代这两年内所发生的事情,以便找出他所写的《中性色调》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深度。但是他所留下来的记录非常少,几乎无迹可寻。在少数记录之中有一篇是他在1865年6月2日记下来的:“我的25岁生日,没有什么太值得感到愉快的事情。我觉得我好像活了很久,而所做的事情却太少了。晚上在月光下散步,想着再过五年我还会思念哪一个女人。”似乎哈代当时最关心的是两件事情——事业和爱情。

    哈代把他的诗寄给很多杂志社,但都给退了回来,没有一首被采用,这使他获得一个奇特的结论——从事建筑行业就没有办法写出好诗。实际上,他对建筑工作也感到了厌倦。他认为写诗和从事神职可以并行不悖,于是全心全力研究起神学来。但是,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虔诚地到教堂去了,他对宗教的热情正大幅度地消失。这一年,他没有在他最喜欢的《圣经》上留下任何注记,他处在转变职业的痛苦之中。

    证明哈代因爱情而最后失去对宗教的信仰的证据非常单薄,因为唯一证明两者相关的证据只是他在宗教书上所记下来的一条注记。即1865年11月26日,他在《基督徒的一年》中的一句诗下面画了一条很粗的线。这首诗是:

    如果一个心灵跟另一个心灵

    完全共鸣,而以爱情相应,

    软弱的凡人就会狂喜迷失,沉溺尘世,

    不再聆听上帝更纯洁的圣训。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尘世爱情的欢乐太强烈,凡人应该避免,防止人们忘却了对上帝的信仰。但是哈代的注记似乎是宣布他已经找到了更令他心情愉快的事,那就是某一个人的心灵已经和他的心灵“完全共鸣”,而不想再“聆听上帝更纯洁的圣训”。这似乎很清楚地显示出哈代在这个时候已经陷入了爱河之中,而这位和他心灵完全共鸣的女孩子的强烈爱情使他放弃了想做一名诗人兼传教士的计划。但是这个女孩的名字却没有任何记载。

    虽然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很零碎,不过两个人的关系似乎维持了好几年,而且非常亲密。哈代在给他妹妹玛丽的两封信中,都提到了一个女孩子,但是只写下她姓名的字母H.A。从这两封信中看来,哈代的妹妹似乎和这个女孩子很熟。在第一封信中,哈代提到这个女孩子最近生了病,并且问到这个女孩子有没有给玛丽写信。信一开头就显示出了哈代和这个女孩子的关系已经维持了两年半之久。在第二封信中他问玛丽,是不是方便带那个女孩到她那里去度圣诞节并且住上一两天。这一点显示出他和这个女孩子的关系已经到达可以单独带她出外旅行的程度,这在当时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玛丽住的地方很小,他要带这个女孩子到玛丽那里去,这一点也显示这个女孩子和玛丽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很可能是一名教师。在那个时候,只有和玛丽以及哈代同一个阶层的女孩子才会有如此前卫和自由的思想。由于玛丽个性内向而且十分崇拜她哥哥,很可能会同意哈代带这个女孩子到她所住的地方,因此哈代和这个女孩子就到了玛丽教书的地方,而时间正是寒冷的隆冬。如此说来,《中性色调》所描写的凄凉景象很可能是有事实背景的。

    这几年哈代因为受到一个女人的影响而怀疑信仰的情形,对于哈代后来所写的小说《无名的裘德》的男女主角有很大的影响。

    1895年,哈代给埃德蒙·戈斯的信中曾谈到这本小说中的女主角苏·布莱赫德:“苏一直是能够吸引我的那一类女人,但是描写这类的女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直到现在我才动笔。”“一直”这两个字含义模糊,但是这两个字显示他早已认识了这么一个女人。苏讲求理性,有着反教会的偏见,她批评《圣经》。根据资料显示,苏很可能就是哈代在伦敦所认识的那个女孩子的化身。

    批评家认为苏这个角色是代表那个时代的“新妇女”,不安于现状、有知识。更有代表性的说明是苏也失去了宗教信仰,她虽然一直没有明白地说出来,但是她所用的话语显示她是康德实证哲学的信徒。她在和裘德辩论宗教问题的时候,是用康德的读者所熟悉的话来嘲笑裘德。当裘德希望求学以便做传教士的时候,她就讥笑说,牛津大学的神学是反知识的。她指责牛津大学和牛津的传统宗教信仰为“一处充满了拜物教徒的地方”,而这些正是康德所说的话。康德认为人类在早期历史中已经度过了宗教信仰的阶段,并经过了玄学而到达科学的或“实证的”哲学,实证哲学就是未来的“宗教”。苏指出裘德会像她一样,最后也会抛弃宗教信仰。哈代所描写的苏是反宗教、唯理主义者,她讲求科学的“实证”,而这个女孩正是使哈代失去宗教信仰的人。

    哈代在1866年所写的诗都充满了苦闷和幻灭。有人结婚了,但是他没有份,他自己结婚生孩子的梦想不能实现,因此他说,“自然”太不关照他了!他的十四行诗《突变》似乎反映出他的一种心理状态,认为爱情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因此最好不要坠入爱河。

    1866年这一年,很多忧郁不乐的事都笼罩在哈代的身上。不过,他丝毫没有放弃许多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其中最主要的还是自我教育和在知识上自求进步。1865年10月,他开始每个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上到伦敦大学学法文,不过他说“由于同时也专心研究英文诗,我在法文班上并没有做太多的练习”。法文课本前后的空白扉页证明他的心思飞到了建筑和私人事务上面。扉页上有以速记写下的一个建筑方面的问题。

    1866年年初,哈代写下这样的话:“某一个人,他悄悄地忍受着感情的激动。”这“某一个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一项记事说明了这感情的激动指的是什么事情——对一个头脑能够容下许多事情的人来说,最痛苦的莫过于不让他了解有关某一特别事情的一般情形。这项记事似乎暗示某一项私人事情比学习法文文法还更使他痛苦。5月14日,他的失望凝结了,他写下一段诗句:

    在有保卫的寒冷的安全之中,

    他再度混合于他同一类人的幻想的平安,

    而认为他的精神现在已经牢固地固定于

    以及包围于一种无懈可击的思想,

    其中虽然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

    他可能站在人群之中,不为人注意,

    从群众去搜寻适合的推想;

    如他曾经在陌生的地方

    在上帝和自然奇妙事迹中所曾找到的一样。

    写下这些诗句的一个星期后,哈代前往苏塞克斯山下面的芬顿村。他在那里为一座哥特式教堂绘了一幅很漂亮的素描。教堂坐落于群树之中,从上面的山上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背景有初夏青翠的树叶。这些让他的心情似乎愉快了一些。

    哈代把他那种拜伦式的深沉而高雅的忧郁以一种典型的文字表达了出来:“一个人的悲伤总是带有一种可笑的味道,但如果是深刻到极点,则情形就不一样了。”

    事实上,在这一年终了而另一年开始的时候,他的哀伤转到有点可笑的方向,但这或许是一条健康的出路。他想用无韵诗写剧本,还想到戏院里去找工作。无奈他体形不够健壮,仪表也不够俊朗,到处碰壁,后来经人帮忙,在一个戏院里跑龙套,但是他并没有能够得到他所渴望的戏词方面的教育,不过因为有了这次经验,他后来写成了一首双行体诗。诗中描述了在微弱灯光下空旷的戏院,以及穿着褴褛衣服、打着呵欠的演员们冷淡、灰暗的气氛。

    写作小说

    1867年,由于多方面的原因,哈代的健康状况日渐下滑,他看起来极为苍白和衰弱。他在《医药手册》上写道:“……记住,自然所提供给人的恢复力量是很大的,因此,许多疾病可以因时间、适当的食物、愉快的交谈、休息及清爽的空气而获得痊愈。”布洛姆菲尔德赞成哈代到乡下去休养,这时,希克斯的健康也不好,写信要求派一名助手去,哈代就回复说愿意去。而他的妹妹玛丽也回到多塞特教书了。

    1867年7月底,哈代回到了上博克汉普顿。然而上博克汉普顿的天气对病情也没有多大的益处,不过哈代每天步行到多切斯特,并常喝牛奶,很快就使他脸上恢复了红润,精力也充沛了,于是他开始反思过去两年的失败,他决心要想办法使文学界看重他。他曾经看到一篇论文,说莎士比亚“用第一等的想象力,根据第一等的经验创作出不朽巨著”,哈代认为这也是他的模式,他了解乡下生活以及独自一人到伦敦的经验使他获得足够的资料而写出一本动人心弦的小说。

    哈代将这第一本小说定名为《穷人与贵妇》,并且在开始的时候加上副标题:“一个没有情节布局的故事,带有一些新创作的诗句”。很明显,他是想把前两年遭人拒绝刊登的诗也包括在里面。这个副题后来删掉了,没想到当这本小说草稿送给出版社去审阅时,他们最不满意的地方竟然就是这本小说“欠缺情节布局”。不过仔细研究一下,这本小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情节布局,只是布局得比较幼稚而已。

    《穷人与贵妇》这本小说是以那名穷人的口吻写的,他是多塞特的一名劳工的儿子,名叫斯诺。斯诺在乡下学校里表现得非常杰出,所以地方上一对大地主夫妇愿意出钱让他去接受高等教育,使他能够做一名建筑师的绘图员。不过,他竟然和大地主漂亮的女儿坠入爱河,大地主把他赶到伦敦去了。他在伦敦当一名著名建筑师的助手,成绩不错,还赢得了一项大奖,不过这项大奖后来给取消了。尽管大地主反对,斯诺和大地主的女儿却自认已经订下了海誓山盟,继续书信交往,最后连通信也遭到大地主的禁止。

    在愤恨之余,斯诺的政治主张愈加激烈。大地主一家人来到了伦敦,大地主的女儿在听到斯诺发表的一次社会主义政治演说后,跟斯诺断绝来往,但是不久,两个人又在一次音乐会中相遇。斯诺坐在便宜座位的前排,而她坐在昂贵位子的后排,散场后她邀他去家中做客。当斯诺去她家拜访时,碰巧她不在家,她母亲和斯诺发生了争吵,并且气得昏了过去。大地主就把斯诺赶了出去,一家人又回到了乡下。两个情人根本没有办法通信,后来斯诺听到女孩要结婚了,就赶回乡下去,在她结婚前夕,两人在教堂相会。后来她生病了,她父亲让斯诺来看望她,最终她还是去世了。斯诺为她设计了墓碑,没有收取费用。

    从这本小说可以看出哈代已经能够把各种人物关系、性格处理得很好,把他所见的人物改编成符合艺术和虚构的形式的小说。

    哈代在创作这本小说时还就遇到的专门性、技术性的问题请教了专业人员。这本小说起初要使男主角因用功过度而患了短时间的失明的毛病;还有一场,男女主角夜晚在教堂相见后,女主角怎么会因而一病不起,但一直还能说话,至死还能向斯诺表达爱意。为了这两点哈代写信去请教一名医生。医生回信说,经常在深夜阅读小说或者希腊文,就会罹患短暂失明的毛病。至于女主角怎么会生病以及垂死的时候还能够说话,信中说:“对年轻的女主角来说,我认为起初只是轻微的吐血而最后是肺部出血的毛病最为适合。紧张、伤心过度以及你所说的夜晚约会受到寒冷的侵袭,就有可能引起肺出血。罹患肺出血的人神志一直很清楚,直到最后突然出血,使得病人不能讲话而窒息死亡……”

    至于小说中激烈的政治主张,虽然不是哈代自己的,但是也有其根据。哈代自己所写的“自传”和记事,都没有提到政治主张。直到1867年以后他才买了一本关于社会主义方面的书。不过,他的表兄詹姆斯却是激烈的社会主义分子。因此,有关社会主义的观念,很可能是来自他的表兄。

    《穷人与贵妇》主要讥讽的对象,是哈代每周阅读的《星期六评论》所攻击的对象,也就是“伦敦社会中产阶级的庸俗、现代基督教……以及政治及家庭方面的道德等”。

    1869年春天,当哈代在多塞特希望这本书能够出版的时候,他在记事本中写着:“在乡下的一个夜晚,使这位城里人觉得,要住在这个地方一直到老死——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赚那1000镑以及不要朋友羡慕的话,他真的会在这里住下去。”哈代的初期小说中都有着这种讥诮城市人的言辞。

    《穷人与贵妇》的写作和准备出版的经过,比小说本身的情节还要曲折。他把帮助希克斯做建筑工作所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写作上面。他花了五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初稿,又再花了五个月去誊写。

    哈代把誊清的稿子寄给霍维斯。霍维斯看了很喜欢,马上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给出版商麦克米伦。哈代寄出这封介绍信的时候,还附上一封自我介绍的信,并且发表了一些意见:“上流社会对于圈外的人描写他们情形的书,都感到很有兴趣……越来越能够吸引读者。”

    麦克米伦也是贫穷出身,他在与作家维持良好关系方面很有办法,他对于哈代的小说极感兴趣,不仅读了哈代这本小说,还把这本书送给《双周评论》的主编莫雷阅读。麦克米伦写了一封长信给哈代,并且把莫雷的意见摘要附了进去。信中的部分内容是:“非常特别,有创意;开头写得很好,但是有些地方稍嫌荒谬而且结构不够严谨。说到在穷人面前富人那种无礼与愚蠢,则有落入俗套之嫌。作者极具潜力,但是他必须再研究小说的形式与结构。我认为他应该以巴尔扎克和萨克雷为师。”

    麦克米伦敏锐地看出哈代具有《星期六评论》的风格,并且采纳莫雷的意见,认为哈代的文章很有萨克雷的味道。但是他指出,萨克雷的写法是增加趣味,而哈代则是有点恶作剧。他赞誉哈代的真诚,有些地方写得很好,没有显出政治偏见,并且说全书“充满了智慧”。麦克米伦在信的结尾写着:“我写信给你,是已经把你当作家看,并认为你有杰出的才能、力量和意志。如果这是你的第一本小说,我认为你应该继续再写。”

    事实上由于麦克米伦对这本小说印象不错,所以他把草稿再送给另一个人看,认为这个人比莫雷及他自己“更了解上流社会”。这对哈代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为了等候另一个人的意见,时间又过了一个月,哈代不能再等了,于是他就写一封信给麦克米伦,对麦克米伦的意见表示极为尊重。由于麦克米伦批评他对上流社会时髦的事情描写得不够好,哈代说他正在准备写另一本小说,只写乡下的环境和贫苦大众的生活。但是他坦白地说出在不知道《穷人与贵妇》的命运之前,他没有勇气再写第二本。

    同年12月初,哈代去伦敦拜访麦克米伦。麦克米伦说虽然他不能出版这本书,但是可以介绍给另一个出版商。哈代把原稿稍微修改了一下,然后把稿子交给出版商查普曼。莫雷则答应设法在《星期六评论》上写一篇书评,这一点已经超出哈代的朋友霍维斯为他所做的了。

    1869年2月,替查普曼审书的人提出了一份报告,比莫雷的评价还要差,同时也指出《穷人与贵妇》的主要缺点在于缺少布局。不过查普曼说如果哈代愿意先付20镑保证金,他就愿意冒险出版,哈代同意了。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查普曼始终没有来订约。3月初,哈代接到了一封通知,要他去见审阅过他手稿的人。

    哈代很紧张,再次到伦敦去,他在位于查普曼办公室后面、灰尘很多的房间见到了那位审阅过他稿子的先生,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影响过哈代的诗人梅瑞狄斯。梅瑞狄斯说,尽管出版商愿意出这本书,但可能会遭到猛烈的攻击,这会影响哈代的前途,因此他建议哈代重新改写,或者不妨另写一本,减少社会主义的论调,多注意艺术,而布局、情节要再多下点工夫。

    哈代带着他的小说回到多塞特,但是并没有照着梅瑞狄斯的话去做,他又找了另一位出版商,于是再度忍受着等待的痛苦。结果因为一些原因,那个出版商不愿意出版这本小说。经过两年的努力,哈代的小说和他的诗一样,都没能够发表。这种一再的等待、希望,而遭到拒绝的情形,显示出哈代固执以及在困难中求取成功的精神。

    哈代内心深信自己一定会成为作家,这一点可以从他在《圣经》和《祈祷手册》中所做的注记看出来。这些注记表示他回到家里,回到他童年所熟悉的一切,并再去上教堂和阅读《圣经》。

    在这些注记之中,有些是借《圣经》里的某些话来表达他的想法。如“我竟成了邻人所讥笑的人”下面标注了时间。他这项注记有什么含义,直到许多年以后他写了一首诗,才有所解释。这首诗的题目正是这句话,诗的内容是:

    萦绕于心中的,

    是些灿烂的思想,

    这些思想散发出神奇的光亮,

    照耀在工作时间以及静静休息的时间上,

    的确是的,我萦绕于心中的,

    是这些灿烂的思想。

    当我的邻居,甚至我的朋友

    看到我经过,

    他们摇摇头,我还听到他们说:“真是罪过,他如果不改正,往后的日子一定多烦忧!”

    当我的邻居和我的朋友

    看到我经过,

    见到我的人都不知道

    我的梦想,

    我不在乎别人误解的冷冷的眼光

    以及窒息我来去的沮丧

    ……

    在这首诗里面,哈代并没有明白地说出这个“梦想”是什么,但是他的内心已经有了成为一名作家的力量。虽然他的第一本小说《穷人与贵妇》没有达到出版的水平,但是莫雷的评语对他似乎极有鼓励性。

    哈代的其他注记,也显出他在情感和私人生活方面的发展,不过这些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以及确实内容,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了。这一时期,哈代的爱情再次发芽,他爱上了他的表妹翠菲娜,对方也积极地回应了他的感情,但是结局仍是以失败而告终,他一再地遭受痛苦。在翠菲娜进入师范大学之后没有几天,哈代就回到上博克汉普顿老家他母亲的身边。

    上博克汉普顿一长排低矮的茅屋,一直是哈代的避难所,而这次回来,看到家里人丁兴旺,对于他可以说是一种鼓励和安慰。弟弟亨利已经成年了,也成为父亲主要的帮手。妹妹们的情况都非常好。在家庭快乐的气氛下,哈代的小说写得很快,到1870年3月初,《计出无奈》就只剩下三四章了。

    哈代把稿子寄给麦克米伦和莫雷,他希望莫雷在这本小说中还能够看到《穷人与贵妇》一书中所具有的力量,能够看到他所要求的情节布局。

    小说的稿子寄出去之后,哈代又开始进行建筑师克里克梅一再催他去做的工作,就是去康沃尔调查圣米里昂教堂的修复工作。

    哈代一大早出发,换了好几次火车,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才到达。路上,他还写了一首诗,描述对表妹的思念,诗中叙述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当他到达教堂牧师住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按了门铃,把诗稿塞进口袋,然后被仆人引进客厅,却没有看到牧师,也没有看到牧师的太太。原来牧师突然犯了头痛,上床休息去了,牧师太太则跟着去照顾牧师。接待他的是一位穿着棕色衣服的女孩。她脸色红润,有着明亮的蓝眼睛、浓密的金黄色头发和健康的肤色,充满活力。哈代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她就是牧师的太太的妹妹爱玛·拉文纳,后来成为哈代的妻子。

    结识爱玛

    爱玛的祖父曾经创设过一所女子学校,因此爱玛曾说:“当家庭状况不好的时候,我们家总是会去设立学校。”爱玛的父亲约翰·拉文纳是一名律师,也设立了一所私立学校。爱玛的母亲家是从商的,外祖父威廉·法曼是富有的会计师。爱玛·拉文纳在1840年11月24日出生在普利茅斯,只比哈代小几个月。

    爱玛形容自己童年时候的家庭“非常重视知识及家庭教育和修养”。她回忆之中,有弹奏音乐和歌唱、读书和讨论书的内容的美丽画面。

    但是她家也有黑暗的一面,那就是金钱的问题。她父亲约翰·拉文纳一直花费着妻子的私房钱,他放弃自己不喜欢的律师业务,在家过休闲的生活。但是妻子死后,他们一家才发现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得把房子卖掉,搬到偏僻、租金便宜的地方去住,而爱玛和她的姐姐也得出去做家庭教师。除了没有钱之外,约翰·拉文纳还酗酒。

    不过约翰很疼爱爱玛,这使得爱玛的性格充满了娇气,这也是使哈代入迷的原因。但是哈代没有想到她后来一直没有成熟起来,对她感到很失望。

    爱玛的性格容易冲动,常常发怒而好嫉妒。但她热情、有理想,这些使她终生保持着青春的气息,这也正是她的魅力。

    爱玛十分爱好作诗,她的诗写得不好却沾沾自喜。其实,当哈代初识爱玛的时候,两个人也有共同作诗的情况。而他们从初次相遇到结婚,经过了四年之久,可以说他们的爱情是经过了一番考验的。

    不过,他们的初遇,确实有使人产生幻觉的因素,那就是哈代所说的魔力。首先是天时,正如爱玛所说,他们邂逅的那晚是一个“3月里可爱的星期一夜晚”。其次是地利,圣米里昂教堂附近的景色非常壮阔,冬天尤其如此。海浪翻涌起伏,悬岩巨石屹立,落日的余光撒满海面,并自天边一直闪耀到岸上。那充满着震撼的力量,使他终生难忘。就是1895年,当他们的婚姻陷入最低潮的时候,哈代还能够凭记忆写出这样的景象:“那是一个如梦幻般神秘的地方。像鬼怪一样的飞鸟,阴暗的大海,咆哮不停的海水,深紫色的花,使得整个景象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味道。”

    到圣米里昂教堂的几天里,哈代就认识了他所有不熟悉的地方,并建立起一个新的关系。哈代和爱玛的关系急剧升温,她在哈代日记中已经由拉文纳小姐变成了“爱玛”。后来,爱玛写道:“很少有作家在这么奇妙的环境和这么罗曼蒂克的气氛下,邂逅他的妻子。”毫无疑问,这陌生的海岸、怒吼的海浪、像是出于世界边缘的悬岩,以及像巨人眼睛的灯塔转动出的灯光,使他们陷入罗曼蒂克的诗境。但是他们之间确实具有相互吸引的地方和共同的兴趣,诗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一同阅读桂冠诗人丁尼生的诗。他们相遇之后,哈代也写了一首诗:

    幼鸟嬉戏的

    小山之麓,

    为饱经风雨的石墙所围,

    远离

    拥挤的房屋,

    在初吐嫩叶的丛树之旁,

    住着一位美妙的人儿;没有商人集会,

    没有人以物易物,没有人售卖,

    那就是她居住所在。

    虽然他们一见钟情、相互吸引,但两个人都没有真正看清对方,彼此都存有幻想,这很容易产生危险的后果。就爱玛而言,她住在偏僻的地方,把哈代看成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物,是一位在伦敦受过训练的合格建筑师,并因为他善于写诗和小说而倾心于他,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诗和小说都还没有出版。他在伦敦的生活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根本没有想到他曾经差点和一位侍女结婚,她也不知道他的亲戚都是些木匠、鞋匠、苦工和仆人。她当时生活单调,身边的人“语言和思想都很迟钝”,在她眼中,哈代似乎比他实际的情形更奇特。他的智慧、自求进步以及对情感及经验方面不成熟的掩饰,都使她着迷。

    哈代对爱玛也有不正确的看法。哈代写过《穷人与贵妇》,使他对她有一种联想,认为她具有智慧,但是后来发现她并不是如此。哈代几年之前还想从事神职工作,而爱玛的叔叔及姐夫都是地位很高的神职人员,这对他很有影响。爱玛会背诵莎士比亚的诗句,因此掩饰了她缺乏教育的事实。这就是他们对于对方所存有的幻想,但他们也从对方身上找到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爱玛精力非常充沛,这是哈代所没有的。而爱玛已经有10年没有享受到她家过去所存在的书卷气息,哈代似乎可以满足她这方面的需要。但是没有想到,她的活力后来竟然演变成要支配他、压迫他,甚至于侮辱和轻视他的智力,而他们知识上的差别也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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