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低水-酒趁哀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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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不相信世上有我看不好的病!”

    明明须发皆白,那人面容红润,眼睛奕奕有神,声如洪钟,比起年青人还要神采飞扬,加上挺拔修长的身材,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还当是少年染了白发,抑或仙人下凡。

    宫门外的百姓自然以后者居多,对那人顶礼膜拜,哀声请求,“神仙大人,求求您救救王后!”

    一路行来,那人还果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对所有的东西都无比好奇,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冒出来一句,“不是说乌余亡国,棠棣毁了吗?”

    “你说呢?”阴卫离似笑非笑回他,自带此人回来,阴卫离好似换了个人,眉目间阴霾之色顿消,仿佛雨后的晴空,有说不出的爽利。

    那人将白发挠得纷乱,猛地抬头,挤眉弄眼地笑,“是这个王后做的,你喜欢王后?”

    阴卫离老脸一红,拂袖而去。

    那人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引来一片惊呼,跪拜者无数。

    将他带进墨玉宫,阴卫离也不多说,坐到窗边自斟自饮,目光落在花谢花飞的林间,一片空茫。

    见来人径直走向病人,小懒挥剑挡在他面前,冷冷道:“报上名来!”

    此时,铁斗端着药碗小心翼翼进来,见到来人,碗脱手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不等众人回过神来,铁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来人面前,深深拜道:“医癫前辈在上,请受铁斗一拜!”

    医癫斜他一眼,拎走小懒来到床前,细细看过她的面色,脸色骤变,将一粒红色丸药塞进她口中,往床榻上颓然一坐,低头不语。

    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也无人敢大声,只有阴卫离不合时宜,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端着酒杯,痴儿一般,对着一树桃花弯起嘴角。

    医癫自顾自愣神许久,缓慢抬头,仿佛怕惊动什么,一点点落下,搭在她的脉上,寸、关、尺,再尺、关、寸,反反复复切过无数遍,脸色甚是好看,一会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一会又煞白煞白,一会血色又回来了,如层林尽染……

    不知何时,林巧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走入,将一张泛黄的纸递到医癫面前,却看也不看医癫一眼,目光始终落在床上沉睡的女子身上,脸上遍布的水痕在暖暖阳光中闪着幽幽的光,无比凄切悲凉。

    看到纸上的字迹,医癫突然双眼瞪得浑圆,猛地伸出双手,却因害怕太过鲁莽弄破纸张,双手又收回来,如同完成一个仪式,一点点地凑上前接过来送到眼前。

    待看过纸上的内容,医癫满脸惨白,眸中有什么在荧荧闪亮,良久,他转头看向阴卫离,又看看床上的女子,一步步来到阴卫离面前,面色凝重地跪拜道:“多谢王上救命和多年照拂之恩,我想留在乌余,请王上恩准!”

    阴卫离早就料到有这种结局,淡然一笑,“医癫,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相识多年,我何曾为难过你?”

    医癫摇头苦笑,“王上,是我自己为难自己,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师兄弟,更对不起天下苍生!”

    阴卫离心头一阵厌烦,拍案而起,低喝道:“人都快死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医癫犹如被人狠狠击了一拳,头深深垂下,须发不停抖动,“有这个方子,她的病有救了。”

    “此话怎讲?”阴卫离精神大震,小懒急不可待凑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发问。

    医癫长叹道:“此方应是晴公主所写,其实是一副慢性自杀的好方,表面看是补虚良方,如果不是对症下药,补药也就成了毒药。想必晴公主当年抱着必死的决心,又有所牵系,心愿未了。”

    林巧幽幽道:“这是乐神医从翡翠宫中偷出来的,送出此方不久,乐神医暴毙,我们至今没找到原因。”

    医癫面色一整,冷冷道:“这种东西当然不能流传出来!可恨晴公主竟被逼到如此凄惨境地,难怪我一直找不到……”

    他话锋一转,对小懒正色道:“她体内至阳的内力是不是你输的?”

    小懒愣愣点头,医癫劈头给他一巴掌,骂骂咧咧道:“死小子,她是至阴至毒之体,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小懒不敢动手,抱着脑袋缩在一旁,悔恨难当。

    医癫在几人面上扫过一圈,捞起一卷画轴蹬蹬蹬冲到铁斗面前,劈头盖脸打下来,铁斗正心头大恸,低头硬生生挨了几下,不发一言。

    医癫打得累了,将画轴一丢,指着他的鼻子恨恨道:“你知道错在哪里?”

    铁斗黯然点头,目光不知不觉飘向她的方向,突然很想狠狠用刀戳进自己胸膛。

    不管这是不是她的计谋,他助纣为虐,将她逼到这个田地,实在罪不可恕。

    医癫大手一挥,“把你们所有的药都停了,门窗关好,摆多些火炉,我开些强效发汗的药,外洗内服双管齐下,先清理她体内的壅阻之物再说,瞧瞧你们做的好事!”

    阴卫离似放下全身重负,长长吁了口气,施施然来到桃林间,目光穿林过花而上,与满天云霞一起舞蹈,往事齐齐涌到眼前,不觉眼眶已热,埋藏在心头的声音冲破重重阻挡,终于能畅快诉说。

    “姐姐,这一次,我终于没有做错!”

    一场兵荒马乱后,云韩仙终于悠悠醒转,看到乱蓬蓬的白发,微微一怔,忽而目光中笑意满满。

    两人大眼瞪小眼,医癫突然手舞足蹈道:“果然像,太像了,果然是她的女儿,我没救错人……”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看他表演一气,阴卫离终于看不下去,用力咳嗽几声,铁斗无奈,叩拜道:“请收晚辈为徒!”

    医癫像见到鬼,猛地蹦开老远,小懒凉凉道:“他哪里有这个本事收徒弟,看的病人还没你的多!”

    医癫被踩着痛脚,跳起来大叫,“谁说我没本事,从今天开始,我要收一堆徒弟,把平生所学物尽其用,造福百姓!”

    “多谢师父!”铁斗打蛇随棍上,恭恭敬敬行了拜师大礼。医癫下意识看向那女子,看到那熟识又陌生的笑容,心头一阵酸楚,躬身拜道:“王后,让您受苦了!”

    云韩仙微笑着摇头,探询的目光落在阴卫离身上,阴卫离向她高高抱拳,正色道:“前方大事已定,王后不必操心!”

    云韩仙有些失神,眸中光芒闪耀,有如焰火。

    乌余水复元年,是盘古大陆上最动荡的一年,墨征南厉兵秣马多年,终于借安王叛乱之际发难,不出半月便带领铁军攻开虎门关。打入翡翠后,铁军一路披荆斩棘,一直打到蒙河,让翡翠付出惨重代价。

    然而,由于燕太子连同其左膀右臂昆布将军的背叛,墨征南失去后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在长川被几国联军重重包围,墨征南退无可退,在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仍然苦苦坚守一月,最后因为元震动了血本,大量使用火器,城破自刎。

    就在庆功之时,西河贵族不甘受制于宿敌大古格,趁元震远征翡翠,悍然发动叛乱,连下数城,大古格都城被困,元震逼不得已,丢下到手的胜利果实,马不停蹄赶回大古格。西河贵族到底实力不如元震,加上元震出征连番得胜,在各地颇得人心,元震很快扭转局势,处死了为首几个叛乱贵族,西河贵族为之牵连的甚众。

    经过近一个月的大血洗,元震将西河反对势力一网打尽,完成西部统一,大古格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强国。

    让元震扼腕的是,因为他的临时抽身,乌余和山南捡了现成的便宜,将山南铁甲兵和乌余新军驻扎在蒙河以东地区,翡翠屡次冲杀皆被阻挡,无法过河接收两州,眼睁睁看着乌余的大旗在两州土地上升起。

    而燕国更是一团混乱,新皇登基后,官员百姓憎其贪婪狠毒,陷害墨征南,让十万铁军子弟兵身死他乡,骂名远扬,处处阳奉阴违,从修建宫殿到征召新兵,竟无一推行得动。而昆布将军眼见乌余占领北州和宿州,断了燕国和翡翠的联系,大呼上当,悔恨不已,不顾北罕咄咄逼人的攻势,日日醉生梦死。

    与各国的混乱相比,乌余简直是人间仙境,百姓积极垦荒,安居乐业,海港商船渔船密密麻麻,棠棣回复多年前的繁华,一到开市,街上商铺林立,小贩穿梭来往,热闹非凡,人们摩肩擦踵,欢声笑语不断。

    为了保护这难得的繁华景象,乌余王日日扑在练兵场,亲自带出了勇猛无敌的突击营,其他军队的训练也获得骄人成绩,乌余新军,成为各国心腹大患。

    夜已深沉,墨玉宫临近的菡萏园仍然灯火辉煌,军队的第二期训练刚刚结束,水长天设宴犒劳众将领,让众人休整几日,将增加训练强度,安排更艰巨的任务,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战。

    宴会结束,水长天仍未尽兴,拉着昆仑将军绕进后花园的水榭对酌,水榭依水而建,飞檐凌空,轻盈质朴,是其钟爱之地,个中缘由,有心人一看便知,水榭对着的莲池之侧,恰恰是墨玉宫的红墙青瓦,桃红漫天,中间仅隔着一片低矮的灌木。

    昆仑将军心中有事,一直闷闷不乐,水长天也不多说,只管一杯一杯劝酒,昆仑将军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十三,皇上对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你是不是受了那女人的蛊惑,连自己亲爹也不认了!”

    水长天心头剧痛,面上仍一派冷肃,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昆仑将军情知其十分护短,本想好好跟他吵架或者打上一架,寻机另谋他事,这会无由发作,只得偃旗息鼓,垂头丧气道:“十三,我直说了吧,千错万错都是我大哥的错,可那也是因为皇上太过看重你,大哥怕地位不保,加上玉连真千方百计拉拢,这才上了那小子的当。我知道你对燕国势在必得,我大哥从小十分照顾我,我叛出燕国,已经很对不起他,能不能留他性命,或者让他继续带兵打仗?”他讪讪道:“我知道这是为难你,可大哥的性子我最清楚,我父亲对他十分严苛,自幼就将他带在身边,见识战场的血腥残酷,若离开战场,恐怕他只有死路一条。”

    水长天轻轻叹息,“你可知道,你这些话我等了多久。我们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的大哥也是我的大哥,我怎能陷他于不义!”

    昆仑将军惊喜交加,又垂头丧气道:“话虽如此,我百般游说,他根本不听,还斩了我两个信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跟你提。乌余这点力量积存起来不容易,我真不想看到第一刀就落在我兄弟的身上。你婆娘,不对,王后那么聪明,能不能想个办法招降,说句实在话,若论带兵打仗,只怕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沉默下来,同时看向密密麻麻的莲叶间最明亮的一处,月色正好,将荷叶上的露珠照得晶莹闪亮,而最耀眼处,莫过于水中央一个大大的银色圆盘,像盛放着满满的钻石,连带着周围的水纹也璀璨夺目。

    “为什么避而不见?”昆仑幽幽道,“我今天看望过她,她脸色好多了,不过比起以前瘦太多,毕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啊!”

    见他满脸黯然,昆仑大大咧咧拍在他肩膀,朗声道:“别胡思乱想,摊上这种婆娘,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水长天苦笑道:“我没有胡思乱想,是实在被她吓怕了,乌余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如果她撒手而去,我怕自己撑不下去……”他眸中一闪,突然顾左右而言他,“你认识墨十二吗?”

    “十二?”昆仑将军摇摇头,又赔笑道,“认识,但是不怎么熟。你放心,那小子据说挺窝囊,镇日躲在宫里。不过,躲起来也对,要不是林妃挡着,只怕那小子早成了白骨一堆。”

    想起燕国宫中的残酷斗争,两人不约而同长叹,墨征南遭到太子背叛,大半的缘由不正是咎由自取,这种斗争下存留的儿子,如何还带着人性,如何能有一分一毫的亲情。

    “燕国新皇处死了皇后和墨三,怎会留下十二的性命?”王上似乎在自问自答,“难道是他大发慈悲吧?”

    “怎么可能!”昆仑将军嗤笑出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也别指望那小子大发慈悲!”

    “十二来过乌余,不过很快被王后支使回燕国,还带走了林青青。”王上凝神细思一阵,眉头渐渐舒展,淡淡道,“你说王后会要他去做什么?”

    昆仑将军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朗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拔腿就走,留下余音袅袅,“王后既然早有准备,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十三,如果开战,我要打头阵!”

    水长天含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举起杯,却再没了喝酒的心情,心头起伏不定,有如浊浪狂涌。

    一去数日,他在各个军营里辗转奔波,劳心劳力,终于将一盘散沙打造成强悍的新军。刀剑已磨得锋利无比,只等出鞘的时刻,而这个时刻,马上就要到来。

    当他得知医癫进宫医好她,便下意识地拒绝与她有关的任何消息,他因她软弱,因她心疼,她从来不在乎,他又何必苦苦痴缠。

    窗外,池中荷叶亭亭,微风送来阵阵淡淡的香,柔柔地沁入身体每个角落,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摊开手脚,感受这暴风雨前难得的静谧。

    静谧的时光里,他可以忘却所有纷繁芜杂,怔怔回望,当那些焰火般的妄念消失在天际,抬头,天空只剩下她美丽的眼睛,带着温柔笑意,分外明亮,能致人癫狂。

    不管这是不是苦肉计,他仍不得不佩服她对人对己的残忍,她算无遗策,甚至包括自己的生死,也包括他火热的心。

    然而,他们终于达到了目的,乌余借机扬名天下,引入贤能,引入百姓,建立了强大的军队,乌余重新站起来,并且具备不容忽视的力量,容不得别人觊觎。

    将铁甲兵远派北州,得胜后并不急于回归,反而以收拾残局为借口流连不去,之后陈兵蒙河东岸,与翡翠遥遥对峙,阴卫离的野心昭然若揭。

    让他诧异的是,阴卫离完全可以封闭国门,选择和玉连真做同样的事情,却自始至终没有这么做。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阴卫离选择了救云韩仙,这等于选择了同乌余合作,将南方的山南、桑黎和南越三个国家纳入同盟,只要再拿下燕国,盘古大陆局势就会大变。

    因为玉连真连失土地,民心军心涣散,成了惊弓之鸟,已别无选择,只有和元震结盟,两方将以蒙河为界,遥遥对垒。

    接下来呢,将是无休无止的战争,乌余新军是勇猛之师,元震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加上阴卫离和玉连真的军队,两方旗鼓相当,谁也不可能迅速得胜,加上有蒙河为天险,如何能轻松渡过。他突然猛拍脑袋,第一次明白阿懒一回来就花大力气建水军的苦心。

    用北州叛乱将领的亲眷与安王做交易,用墨十二和林青青为诱饵,用阴卫离的铁甲兵驻守宿州,这一切的一切,她到底意图何为?他想得头痛欲裂,忽然听到一个苍凉的歌声悠悠传来,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冲垮堤坝,思念的洪流汹涌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脑中还没发出指令,他已经迈开脚步,越走越快,绕出内堂后,便朝墨玉宫狂奔。

    仿佛有人为了他的到来扫清障碍,水长天一路畅通无阻,连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铁卫也不见踪影,到了门口,他突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将脚步放到最轻,推开那扇虚掩的大门。

    歌声戛然而止,云韩仙正懒洋洋靠在案几上写写划划,乌黑的长发未束,长长拖在地毯上,身上仅有一件月白色束身短棉袍,襦裙云霞一般环绕在她的周围,给她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娇媚气息。

    两人目光交接,云韩仙突然尖叫一声,长长伸出双臂,踩着案几就朝他扑来,他惊得魂飞魄散,飞身而起,将她接个正着,顺势靠着案几坐下来,将她死死箍在怀中。

    爱,不需要任何语言,只要一个拥抱就能让人飞到天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瞥到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双脚,心头一阵恼火,放开她的身体,敞开衣裳,俯身将她的双脚塞到怀里。

    她浑身一震,用纤细的手指抚过他愈显沉稳的面容,最后落在他的耳朵上,眸中掠过一丝俏皮,轻轻地拧。

    “好久没听你唱歌了。”他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意,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扯过旁边长长的棉袍,将她的脚重重裹住,起身脱下沾满酒味的衣裳。

    她嘻嘻一笑,摊开双臂,仰面倒在地毯上,柔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阵,准备整理出一本乌余的歌集,将这些亡国之音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子孙。”

    他心中大恸,定睛一看,案几上果然是一首乌余歌曲,正是她刚才唱的那首,在蓬莱书院,在无数个独眠的夜里,她的歌声,她的音容笑貌总是悄然浮现,让他变得更加坚强,也更加简单。

    仿佛不敢惊扰她的美梦,他轻轻来到她身边,将她瘦削的身体小心翼翼抱起,深深地埋首于她的脖颈间,她顺势抱住他的脖子,捧着他的脸柔柔地吻,将万语千言尽数用这种方式倾诉。

    一切又回到从前,自始至终,他没有询问她此番是否用的苦肉计,也没有打听她的种种布置,既已成为一体,她的无奈和苦痛,他统统感受得到,惟有更加努力,让她能真正轻松下来,或收集乌余的亡国之音,或教导孩子,或广为做媒。

    她仍然活着,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不重要。

    医癫说到做到,在皇宫附近要了一栋新建的二层小楼,正正经经挂出杏林春的旗号,由高徒铁斗管理,开馆授徒,与各地医者斗智斗勇,饮酒作乐,倒也逍遥自在。只可怜了铁斗,大事小事都落在他的头上,进宫一趟都跟打仗一般,风风火火来,看过云韩仙之后照例嘱咐两句,又风风火火冲出宫去,因为医癫有种别人望尘莫及的本领——一刻不停地制造烂摊子。

    有了医癫牵头,加上王上和王后的鼎力支持,乌余风气为之一新,众多贤能之士争先恐后而来,经过求贤馆的甄选,优秀者住进皇宫南面的海棠佛手两园,经过短暂观察,分派至乌余各地或者军中,委以重用。其余人等在乌余的自由氛围中也恋栈不去,纷纷定居下来,或教书或从商或隐山野,成为乌余社会的中坚。

    人口发展伴随的是大兴土木,兴修水利,是农业纺织业商业等等的高速发展。乌余原本四季分明,雨水充沛,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土壤肥沃,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有了垦荒令、地丁制等一系列策令,不管来自何方的百姓,有了土地皆有了归属感,加上乌余王的定居补偿,自己不费多大力气便能建起房舍,哪个不是趋之若鹜。

    然而,有人的地方必定有争斗,人们来自各国,风俗习惯大不相同,而且翡翠和燕国战争余波未歇,来自两国的百姓更成了仇敌,明争暗斗不断。更有甚者,乌余人被压迫多年,一朝回到自己的国土,大有扬眉吐气,高高在上之势,虽然也响应王上王后的引入贤能和众多百姓的号令,到底还是心怀怨愤,一有机会,定要赢过他人,丝毫不肯相让。

    这种情形下,若碰上外地来的官吏也还能一碗水端平,然而,先期的官吏多是暗棋门门人,以乌余主人自居,对别人占了自己土地多有怨言,自然对乌余人有所偏袒。人们离乡背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百般避让,若欺负得狠,也有那不怕事的,加上别有用心之徒时刻寻找机会作乱,乌余表面的平静下,暗藏着巨大的逆流,有心人自然知晓,如何应对,就成了困扰乌余朝堂的极大问题。

    朝臣各持己见,有的认为乌余应该学习翡翠的仁政,有的认为该学习燕国的严刑峻法,有的则认为应该治本,进行一次大清洗,将所有动机不纯的人统统诛杀,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更有甚者,视翡翠和燕国为仇敌,一定要除之而后快。

    此时,一贯勤勉的王后突然销声匿迹,镇日唱歌作乐,墨玉宫里欢声不断,而王上一心扑在军队,无暇他顾,朝堂上日渐吵闹纷乱。

    人人皆有私心,看到乌余大力引进人才,朝臣生怕地位不保,或中饱私囊,或拉帮结派,各自培植心腹,哪有半点之前的激情和胆魄。

    林巧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苦于王上有令,不得让王后烦心,加上王后大病后大家心有余悸,只得尽力而为,控制事态发展。

    自从水长天大展雄才,亲自训练出一支强大的军队,暗棋门汪奴、钱阿小等核心人物都不再犹疑,对他寄予厚望,配合更加默契,至于连漪、林江等将领,不约而同为其惊人的武艺折服,王上是仁君仁将,贵而不骄,体恤下属,军中饥寒劳苦也要一一过问,王上也是猛将智将,驰射如飞,奇变莫测,气凌三军,而且求贤若渴,从善如流。

    有水长天亲自压阵,军中比起朝堂和各地来说相对要平静许多,大变不起,小变不断,好在将帅们心齐,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信心满满,将士们摩拳擦掌,只等大干一场。

    然而,水长天还记得云韩仙的“临终托付”,一心想出征燕国,云韩仙却突然改变主意,用了“时候未到”四个字一再拖延,等他理清头绪,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满池粉色荷花绽放时,风中已带着缕缕热气,只是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下,云韩仙仍然离不开薄袄和披风,让她着实郁闷。

    云韩仙大病初愈,众人再不敢掉以轻心,恨不得将她当成瓷娃娃供奉,好在她也看得开,放手得很彻底,除了每天见些乌余歌女或者老人,凡事都交给王上处理。

    会见过两个歌女,眼看天色渐晚,云韩仙突发奇想,硬要尝试飞来飞去的感觉,小懒被她缠不过,自己在一旁看着,要轻功极佳的铁柳背着她飞上屋顶,一路腾挪跳跃而去,从墨玉宫跃过莲池,来到水榭中歇息。

    听到小懒的通风报信,林巧早早备下地毯屏风等物,云韩仙一到,酒菜也马上送至,云韩仙并不惊奇,含笑大叫一声,“小懒,出来陪我吃饭!”

    小懒没有出来,却见两人脚步生风而来,一个脸色发青,一个满脸迷茫,径直来到她面前,一左一右坐下,也不管她,自顾自举杯,一饮而尽。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云韩仙嬉笑一句,看看左边的水长天,又看看右边的阴卫离,懒病发作,往案几上一趴,水长天脸色顿时阴沉,硬生生将她拽起来,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云韩仙扫了一眼菜,懒洋洋道:“没什么好吃的。”说着,她把筷子一放,又想变成软骨头,不过立刻被人横眉怒目拎起来。

    阴卫离对王后的惫懒早有耳闻,不过和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比较,还真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而今眼见为实,脑子突然有些发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这种平常小女子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张口结舌一阵,到底回过神来,声音里明显带着郁闷不甘之气,“你想吃什么,叫他们做就是!”

    水长天无奈地笑,“阴大哥,你别听她瞎说,她吃饭最不让人省心,整天挑三拣四,我们在山里的时候,我变着法做给她吃,这才把她身体养好。”说话间,他已把她面前的碗里堆成了小山,冷着脸道:“人家阴大哥第一次和咱们吃饭,多吃点,别给他看笑话。”

    云韩仙苦着脸瞧瞧碗又瞧瞧他,见他脸上没有松动的痕迹,认命地拿起筷子,铲平山包。

    水长天仍在絮絮叨叨,“你也收敛一点,别玩这些危险的事情,要有个闪失怎么办!要是无聊,去学堂转一转,好多孩子想见你。画院的那些家伙你也去见见,压压他们的嚣张气焰,连个棠棣之华也画不好,凭什么白吃白喝……”

    听到一半,阴卫离脑门上青筋突突作跳,这酒也喝不下去了,再看看两人,一个畏畏缩缩埋头扒拉饭菜,一个眉头紧蹙,跟苦大仇深的乌余老妈子差不离,只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太过荒谬!

    水长天念叨完毕,转头继续朝他举杯,云韩仙松了口气,贼笑连连,水长天正好瞥见,反转筷子就朝她的脑门敲下去,“别又打什么鬼主意,小心我把你拴裤腰带上,时刻盯着!”

    阴卫离忍无可忍,低喝道:“乌余朝中一团混乱,你不去处理,猫在宫里装什么小媳妇!”

    两人皆是一愣,云韩仙摸摸脑袋,瞪了罪魁祸首一眼,龇牙咧嘴道:“关我什么事!”

    阴卫离拳头一紧,咬牙切齿间几乎砸到她那满不在乎的脸上,水长天还在火上浇油,挺直了胸膛道:“本来就是我小媳妇,干嘛要装!而且她在养病,不能瞎操心!”

    阴卫离突然有吐血的冲动,目光如刚刚出鞘的利剑,几乎在两人身长戳出洞来。相处多日,水长天一贯当阴大哥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何曾想过他有这等咄咄逼人气势,终于有了危机意识,猿臂一伸,将云韩仙护在怀中,赔笑道:“这个……阴大哥,我还没多谢你救命之恩,要不……先坐下来喝两杯,我们慢慢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阴卫离突然想起自己为了乌余一干事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一个在宫中玩乐,一个撒手不理,自己当真看走了眼,更加怒不可遏,桌子一拍,拂袖而去。

    不走也不行,若还是让他们糟蹋,乌余的动乱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和南方几国搞好关系,丢卒保车。

    “阴大哥,”他走到转角,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软软声音,有乌余旧时宫中女子特有的甜腻,不觉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听她又道,“若等乌余军队出征再乱,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自处?“

    阴卫离脑中一个激灵,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那些都是你带出来的得力干将,你舍得?”

    水长天手一松,和她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凑近他正色道:“乌余若只是乌余人的乌余,其他国家的百姓不就成了第二第三个亡国奴,惟有一视同仁,才能得民心,得天下!”

    “话别说得这么早!”阴卫离心里咯噔一声,冷笑连连,“你就不怕我撤身,让你们孤军奋战!”

    云韩仙起身盈盈拜倒,笑吟吟道:“阴大哥不辞劳苦赶来相救,韩仙感激不尽。既然死不了,韩仙只有继续祸害人间,为阴大哥和阿天的大事出谋划策,以图早日功成身退,归隐山林。”

    “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你瞎扯,你留着那点心思收拾残局。”阴卫离听得头皮发麻,连连摆手,“不管怎样,我选择救你,就已等同于与你们结盟,自然不会轻易反悔。我算看出来了,你未入棠棣,先给我下马威,软硬兼施,让我眼睁睁看乌余独立,之后又凭借良好的水上基础,飞快地建好水军,震慑我山南和南越。等到你乌余大军顺利建成,你又以此为砝码,加上一笔人情债,诱我和你结盟。王后,说实话,我佩服你,短短半年能把乌余建成如此模样,普天之下,我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

    云韩仙眸中一冷,笑容更盛,阴卫离话锋一转,冷声道:“既然已经结盟,我想跟王上和王后借几个人,不知道你们舍不舍得?”

    水长天大笑道:“铁甲兵虽然勇猛,到底没有经过水上训练,只能望蒙河而兴叹,阴大哥不要担心,我早已命林江及其手下四位将领时刻待命,只等你发话!”

    阴卫离满肚子话堵在喉头,怏怏地谢过两人,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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