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低水-画角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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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莫愁城成了不夜城,莫愁泉边的王后住所,神色冷峻的黑衣人穿梭来去,与来来往往喜气洋洋的锦袍官员、满面春风的布衣文士形成奇异对比。

    王后设起小朝廷,就地处理国事,来降的叛军只要通过考核,立刻派往各地做官,若是没通过考核也不要紧,王后派雪风堂负责,让其自己选择州县,发些银钱买田置地,好生安顿下来。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个当口,只要选对了,以后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若是选错,叛乱一平,只有死路一条,因为王后并非菩萨,还在招降令的同时发出了限令,若在乌余攻城后投降,诛杀全族,老弱妇孺皆不得幸免。

    叛军怎么也想不到,明知王上在他们手中,王后竟然毫不在意,软硬兼施,乌余大军已逼到临海,只等王后的总攻命令。同时,据可靠消息,乌余强大的水军已悄然散布在海面,也就是说,叛军最后一条退路也被堵死,如果没能力背水一战,那就赶紧投降,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小命。

    逃离的叛军一天天增加,首领势单力薄,又插翅难飞,送出一封信后自刎而死。从此树倒猢狲散,临海不战而降,乌余之乱表面上轻松平定,只有莫愁泉边的人们知道,王后这次真的是累坏了。

    听到临海投降的消息,云韩仙丝毫没有惊奇,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淡淡扫了报信的影六一眼,起身,转头,扑倒在身后林巧准备的厚厚被褥里,立刻昏睡不醒。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可笑,只是没人笑得出来,铁斗和影六同时迈出一步,同时伸手,一人拎一只角,将王上的大氅轻轻盖在她身上。

    高高瘦瘦的影六俯首退出几步,又突然跪下来对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满面冷肃,悄然离开。

    铁斗长长吁了口气,只觉浑身的力气都随着这口气飘走,腿一软,扑通跪在她身边,拉过她细瘦的手臂,轻轻搭在她脉上。

    一个凄厉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铁斗还未分辨清楚,只见铁萁斜里冲出来,闪电一般扑向那方,很快,那声音消失无踪,铁斗细细回味,脸色骤变,迅速拂在她睡穴,脚下一点,化作离弦的箭,扑到门外。

    门口,林巧闻声而至,死死揪着那人的衣襟,目光一片赤红,一遍遍喝问,“你说真的,安王拿下燕国了,你没有听错,你确定……”

    那信使一遍遍地应,抖如筛糠,铁柳连忙拉开林巧,低声道:“小懒怎么还没回来?”

    铁萁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敲在他头上,环视院中几人,沉声道:“阿斗,赶快叫王后起来处理吧!”

    “别!”林巧终于回过神来,眼中狂乱之色渐渐退去,冷冷道,“事到如今,我就不信你们没有怀疑,王后和安王关系非同寻常,这是不争的事实。王上虽不怎样,比起那混蛋总要好得多!”她顿了顿,眸中水雾顿起,“招大人是慢性中毒而死,中的还是宫中秘药,除了玉子奇那老东西,只有安王有这本事算计至此。你们这次听我一句,赶快假传王后旨意,派兵出征,正好聂将军、玄武将军和昆仑将军等人都在,一定能打败那帮兔崽子!”

    几个铁卫面面相觑,林巧不耐烦道:“赶快啊,等王后知道就来不及了,难道你们想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燕国和乌余合二为一!”

    见几人仍然没动静,林巧跺跺脚,气哼哼道:“你们不去,我去,我从小跟着她娘,就不信她能把我怎么样!”

    铁斗闪身堵在林巧面前,在几个铁卫脸上一一扫过,看出满满的不忿之色,轻叹一声,将身体移开。

    平叛后,依照王后的旨意,雪风堂主力进驻临海,全力安排善后事宜,而乌余大军则向北开拔,目标是刚刚侵入燕国的北罕大军。

    说来北罕人也算智谋过人而且剽悍,在边境骚扰多日,愣是等到墨征南全军覆灭,燕国大乱,这才将大军逼进,就在云韩仙为了平定叛乱而废寝忘食的时期,北罕人抓住大好时机,一举打到大颖。

    可怜燕国新皇屁股还没坐稳,立刻成了刀下亡魂,燕国连番生变,军心不稳,怎是北罕精锐的对手,昆布将军寡不敌众,纵身跳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

    燕国在北方强盛多年,气数已尽,终于分崩离析,过去有北方狼之称的北罕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们果然是北地的狼,无比凶狠,勇往直前,不屈不挠,还有遇事善变的机智。

    有王后亲自发话,由昆仑将军打头阵,心急如焚的昆仑将军自不会耽搁,红着眼率领一些以燕人为主的精锐昼夜不停赶路,只想着早日回到燕国报仇。

    云韩仙太过疲累,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睁开眼,她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疼,哼哼唧唧一阵,见无人理会,突然慨叹自己的宽容——这帮家伙,一个个全偷懒!

    铁斗端来一盆热水,凑上来为她擦脸,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擦完后扭头就走。云韩仙看出端倪,沉声道:“阿斗,出了什么事?”

    铁斗心头翻江倒海,将水盆轻轻放下,朝她走了两步,突然又转头端起水盆,匆匆离开。

    云韩仙再也待不住了,爬起来就追,只见院中跪着一个布衣中年人,脸色无比苍白,似承受难言痛苦。云韩仙大叫出声,“云飞扬,你不赶紧回棠棣,跪在这里做什么?”

    云飞扬脸色一僵,冷笑道:“我当你巾帼英豪,遇事冷静,从不感情用事,没想到如此不经事!”

    云韩仙并不接话,看着脚边的一株野草,肃然道:“阿斗,燕国到底发生什么事?”

    “北罕侵入燕国,杀死了燕国新皇,将大颖改名为北大都,设为北罕京城。昆仑将军的前锋已到山林,准备抄近路去边境,攻入燕国。”铁萁闪身而出,说话声音和脸上皆云淡风轻,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跟自己毫不相干。

    “混蛋!谁下的命令!”云韩仙一拳砸在柱子上,留下满手鲜红,低吼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对北罕的异动一再迁就,王上在司空昊天手里,你们懂不懂!”

    话音未落,铁斗已闪身而来,将她滴血的手攥住,云韩仙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满脸满眼恐怖的血红颜色,大喝道:“管这个做什么,赶快去备马,把我绑在马上赶路,我要把昆仑追回来!”

    铁萁目光仍在铁斗脸上,脚步已经迈出,径直冲进马厩,林巧闻讯而来,二话不说,远远跪下来,沉声道:“事情与他们无关,是我做的!”

    云韩仙斜了她一眼,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做的,林巧,你仗着自己跟我的关系,屡屡坏我大事,今日我不除你,难以向成千上万的将士交代,也对不起我的王上!林巧,我再说一遍,等我回来,不想再看见你,你出家也好投河也好,与我再不相干!”

    林巧一言不发,嘴角泛起诡异的笑意,在她将自己的腿绑上马鞍之时,朝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轰地一声,撞上花岗岩栏杆。

    “安王不死,我死!”

    林巧凄厉的声音在院中久久回响,在云韩仙浑身战栗,云飞扬目瞪口呆之时,铁斗埋头将她绑好,铁萁闪身进门,收拾了一个包袱背好出来,而其他铁卫也迅速收拾妥当就位,似乎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云飞扬回过神来,仓皇叫道:“路途艰险,王后不要去啊……”

    云韩仙硬生生从那满脸鲜血的人身上移开视线,冷冷道:“云飞扬,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看到我的手段,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云飞扬浑身一震,斩钉截铁道,“王后请吩咐!”

    “好!”云韩仙厉声道:“云飞扬听令:第一,即日起,你任盘古令,暂代我执掌乌余大局;第二,若王上和我都死了,由墨十二继位,你和吕谪仙共同辅佐。”

    她顿了顿,仿佛刚刚一番话用去了全身力气,垂首低眉,轻声道:“将林巧收殓,好生安葬吧,如果我有命回来……”

    铁斗眉头一紧,迅速鞭打在马上,马快如闪电冲出,一下子就不见踪影,十来名铁卫陆续跟上,铁斗迟迟没有动身,当最后一匹马的马尾高高扬起,铁斗朝云飞扬高高抱拳,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云飞扬如何不懂他的意思,朝他深深拜下,正色道:“请放心!”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汇入前方的洪流后,天地间又渐渐静寂,有如鸿蒙初开。

    自莫愁出发,一行人马不停蹄,沿乌灵河而上,循着昆仑将军的足迹,追入一个山谷,谷中一片苍翠,生机盎然,鸟鸣啾啾,仿佛有无限欢喜。

    然而,穿过低矮的灌木丛,一块无字碑高高耸立,众人呆若木鸡,铁斗猛然醒悟,飞身下马,重重跪在碑前。

    原来,这里就是当初王上失踪的战场,云韩仙收到的密报上如此记叙:王上随侍二十一人,突击营将士三百三十人,尽数战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收得骸骨共三千三百九十一,合葬于战场,立无字碑。

    云韩仙拔刀割开绑腿,铁萁连忙扶她下来,只是她双腿已僵,无力行走,铁萁和铁柳将她扶到墓碑前,她突然泪落成雨,匍匐在地上嘤嘤低泣。

    一路疾驰,有的铁卫安逸太久,颇有些吃力,没想到王后一个柔弱女子硬挺下来,三天下来,不曾叫过一声苦,也不曾主动叫过停下歇息,让大家平添敬意。

    难得见王后有如此示弱的表现,众人颇有几分心惊,齐齐涌到她身边,紧张地盯着她的举动。云韩仙哭过一阵,拜了三拜,挣扎着起来,铁斗向前几步,猛地跪在她面前,沉声道:“王后,得罪!”

    话音未落,其他铁卫已飞身上马,铁柳秀气的眉毛拧成了结,复又跳下来,将一件衣裳撕成长条,将她捆在铁斗背上。

    终于得到支撑,云韩仙在铁斗耳边低声说了句,“加快速度!”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背上,昏沉睡去。

    第二天傍晚,一行人终于追上正在急行军的昆仑将军,见到一群铁卫,昆仑将军似早有准备,从腰间抽出大刀竖在面前,红着眼睛大喝道:“谁敢挡路!”

    铁卫丝毫没有理会,前面的几人迅速下马朝后飞掠,而被簇拥在中间的铁斗早已下来,将背上几乎奄奄一息的人解下。

    待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昆仑大惊失色,刀一收,打马飞奔而来,急吼吼道:“你们疯了,想害死她不成!”

    云韩仙靠在铁萁手臂站定,用嘶哑而微弱的声音道:“昆仑,我不来,别人拦得住你?”

    昆仑脚步一顿,扑通跪倒,梗着脖子道:“王后,今天即使是你来了,我也一定要打到燕国去!我仍然记得你的计划,燕国是乌余的囊中之物,怎么转眼就被司空昊天给占了,我不明白,我不服!”

    说话间,他霍然而起,拔刀相向,号令众人继续前进,云韩仙不知哪来的力气,放开铁萁,一步步走到刀口前方,冷声道:“昆仑将军,今日你若出击,王上肯定保不住性命,王上若没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你干脆给我个痛快,省得我日日夜夜为乌余操劳。”

    昆仑脑中一个激灵,连忙把刀收起来,闷闷道:“难道十三在他们手里?”

    “正是!”铁斗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冷冷道,“将军,当初是林巧矫诏出兵,林巧已经以死谢罪,将军千万不要一错再错!”

    昆仑气哼哼道:“王后,你给个痛快话,燕国被占了,这场战到底要怎么打,我们夹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别说翡翠,只怕连北州、连乌余都保不住!”

    王后轻叹道:“将军,说实话,我也没料想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不过,不管怎样,王上我一定要救,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

    话一出口,昆仑勃然大怒,大手一伸,抓着她衣襟大吼,“你贵为乌余王后,上上下下多少人指望你,动不动就要生要死!你当初骗我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要荡平盘古大陆,建立空前绝后的盘古帝国!可你怎么做的呢,自己不顾惜自己,屡屡以身涉险,甚至差点丧命,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我当初还不如跟随皇上,即使战死沙场,好歹还能痛快一回!”

    见铁卫赶来营救,昆仑将她往他们中间一推,大喝道:“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这么多铁卫围着你打转,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身功夫全浪费在你身上,你对得起他们吗?

    还有,十三身边剩下什么人,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保住你,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难道就是千里迢迢来追我这个莽夫?”

    “别说了!”仿佛晴空一声霹雳,铁斗将云韩仙平放在地上,摸出银针,将她飞快地变成刺猬,昆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昏厥过去,暗骂连连,命士兵原地扎营,埋灶烧水做饭。

    忙乱一阵,昆仑亲自端来热水,云韩仙已经醒转,一脸惨白,看着他幽幽地笑,昆仑胆战心惊,将水一放,准备立刻逃跑,转念一想,自己没有错,跑什么跑,又气呼呼席地而坐,向她怒目而视,嘟嘟囔囔道:“这么大的乌余,难道找不到个女人伺候,每天跟一群男人混在一起,难怪会变得没样子,真不知道十三怎么想的,这帮大小伙子都是血气方刚,他也放心……”

    铁萁忍不住啐他一口,“住嘴,听王后说话!”

    昆仑定睛一看,王后的嘴果然在动,只是声音太过低微,赶紧凑过去,铁萁怕他妨碍铁斗治病,挡住他一字一句转述,“昆仑听令,即刻赶回棠棣城外八里坡驻扎,以后作为京城守备,内管京城治安,外负责京畿地区安全。如叛乱再起,不用上奏,直接扑杀!”

    昆仑仍有几分不甘,见她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到底不敢再咆哮,闷闷道:“你先给我个痛快话,不要藏着掖着,燕国的事情到底怎么解决,司空昊天跟我们世代仇敌,如今扣了王上,杀了我大哥,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做我的太平守备!”

    王后嘴角一勾,扯出一抹冰寒入骨的笑容,用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道:“你放心,他既能摆出浩大的棋局,我就有办法陪他下完,帐,要一笔笔算!”

    昆仑仍不想走,见她双眼紧闭,脸色青灰,暗叹一声,将满腹牢骚压下,瓮声瓮气道:“我跟你这么久,自是相信你的本事,你自己要保重。司空昊天心狠手辣,王上即使有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和铁卫愿意跟你,山南王愿意助你,隐贤和百姓愿意归附你,不因为你是王妃王后,不因为你是漂亮女人,而是因为你是云韩仙,唯一的云韩仙,乱世中最大的希望!”

    云韩仙猛地睁开眼睛,眸中因为水光满满而异常明亮,铁斗心头一阵抽疼,下意识地伸手,以无比温柔的手势,遮盖住她的双眼。

    昆仑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铁萁明明也想离开,脚始终挪不动,就势蹲在铁斗身边,也以同样轻柔却不容抗拒的手势,将他的手拉开。

    “阿萁,阿斗,对不起!”听到她虚弱的声音,两人心头一紧,面面相觑,却看到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汩汩而出,同时扑了上去,压低声音道:“王后哪里不舒服?”

    “对不起,我要拿玄武开刀了!”自始至终,她的眼睛没有睁开,声音渐渐变得有力,如一根利刺,让听到的人心头鲜血喷涌。

    “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暗里幽幽传出一个声音,因为强抑怒火而微微颤抖。铁萁满面愤恨,接口道:“玄武大哥带我们从刑场上把王上救下,又一直苦心栽培教导王上,如果连他也容不下,真不知道你还容得下谁,是不是等乌余大定,我们这些人也应该统统去死!”

    铁斗想制止他,铁萁猛地打开他的手,大吼道:“阿斗,你睁开眼睛看看,她病成了鬼,哪里还有半点美貌可言,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让她如此作践!”

    铁斗脸色一沉,压低声音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大军秘密推进,为何中伏,王上为何被捉,临海和京畿地区为何会有如此规模的叛乱?”

    “怎么可能!”铁萁抱着头蹲了下来,瞥了紧闭双眼的王后一眼,慢慢挪到她身边,跪下来贴在她耳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王后,你久居深宫,怎么会知道玄武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为何眼睁睁看着王上被捉走,这难道也是你的计谋……”

    云韩仙慢慢摇头,声音低微得好似喃喃自语,“阿萁,你错了,我如果知道,怎会舍得让王上涉险,我如此苦心周旋,就是因为太过自责。王上说得对,我百般算计,人心,却是天下最脆弱的东西,根本算计不得。我让玄武跟着王上,就是想让他看在王上的面子,不要计较以前的事情,没想到……”

    铁萁一拳砸在地上,角落里,有几人的脚步声逼近,铁斗悚然一惊,回身拔剑相向,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铁萁一一在几人脸上扫过,苦笑道:“阿斗,你真的被蒙蔽了心智,连你同伴的意思也看不出来。”

    所谓关心则乱,铁斗把剑一收,回身拜下,瓮声瓮气道:“铁卫多年配合,共同进退,情谊深厚,王后,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云韩仙长长叹息,良久才示意准备笔墨纸砚,冷声道:“驻守呆呆岛的水军立即出海,增援桑黎,由玄武监军。”

    “谁替我走一趟?”把信封好,王后看向众人,铁斗脚刚刚迈出,铁柳闪身而出,低声道:“铁柳愿去!”

    云韩仙霍然而起,厉声道:“铁柳,如果他不愿接此任务,怎么办?”

    “铁星也愿去!”一直沉默寡言的大汉站到铁柳身旁,坦然迎接王后如炬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如果不接任务,我提玄武的头回来!”

    刚刚出来的几人黯然地拜了拜,陆续隐匿,云韩仙微微颔首,高声道:“阿翼阿轸也一起去吧,顺便帮我再做一件事,让白虎把翡翠将领亲眷的名单整理一下,将人平安护送到虎门关,我要换几个人回来。”

    “换王上?”铁萁讷讷道,“王上对他们如此重要,司空昊天这个人精怎么会答应?”

    云韩仙咬牙切齿道:“他敢打王上的主意,我倾乌余之力,也要把他灭掉!”

    “王后,现在去虎门关吗?”铁斗忧心忡忡,扶着她坐下,为她揉捏肩膀。王后缓缓闭上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王上一日在司空昊天手里,我一日不能退,前面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硬闯过去。你们以后的任务比较重,就多担待些吧!”

    “王后,昆仑将军派末将护送,请王后起程!”帐外,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恭恭敬敬拜请,王后出来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又很快展颜。

    原来,昆仑将军不想多加纠缠,早已离开,亲点了三百好手,由自己的得力干将阿善带领,护送一行人去北方。

    阿善脸上稚气未脱,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怎么看都不像威风凛凛的将领,可能知道自己的容貌在军中没有威慑力,阿善总是僵着一张脸,摆出冷酷的样子,可在王后温柔的笑容面前,还是憋不住经常红了脸。

    铁萁最爱逗弄他,阿善也是个有脾气的,虽然拿他没有办法,脸上总是气唬唬的,敢怒不敢言,当然,在枯燥的旅途中,正给一干铁卫平添几分乐趣。

    云韩仙也不去管,将阿善带着身边,一有空就和他闲聊,开始阿善还有些紧张,问一句答一句,等静下来细细咀嚼,才知道王后在有意指点自己,顿时心花怒放,一路上话也多了,对王后更加上心,如同对待亲姐姐。

    云韩仙后来才知道,阿善原是西河人,有个盲姐。西河女子地位本就不高,何况她天生残疾,根本换不到彩礼,其父母十分嫌弃,不闻不问,一直是阿善照顾。有次阿善要出门,拜托父母照看几日,一回来没见人,只找到乱葬岗上姐姐带血的衣裳。原来,父母听说乌余富庶,有心举家东迁,怕女儿拖累,将其故意引到乱葬岗上的山崖,将其推了下去,连棺材也省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西河风俗一贯如此,连贵族家的女儿也只是金丝雀,从父家的笼子移到夫家的笼子,住在高高的绣楼或者深深闺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贫民家的女儿更不用说,生女的意义仅在于做家事,换彩礼。

    阿善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值云韩仙在大力招兵买马,他听说这奇女子的功绩,十分钦佩,毅然从军,辗转分到昆仑将军的前锋营中,得到昆仑将军的赏识,年纪轻轻就提拔为其副将。

    山里路途艰险,一个女子和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诸多不便,阿善照顾盲姐多年,果真心细如发,每到一地休息总是先行支起帐篷,驱走周围的虫蛇猛兽,让她好生睡一觉。他随身背的帐篷是南方海岛渔民所做,与北方大帐颇有不同,十分轻便小巧,能容三四个大汉,王后娇小,更是绰绰有余。

    昆仑将军虽然带兵打仗颇有一套,却总嫌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云韩仙看好这棵苗子,将一身本事悉心教导,阿善并不藏私,一到这种时候,将自己手下五六个小队的营将统统召来听她讲课,听的高兴,讲的更加热情满满。

    这种时候,脸色最难看的要数铁斗,云韩仙这会精神好,等讲完大家一散,又成了一条抽了筋的蛇,浑身虚软,他又要好好折腾一番。

    一路停停走走,快出山时,铁柳先行回来,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终于让一帮铁卫脸上的阴霾消失。玄武接到王后任命的书信,并不多话,当夜就带着亲卫前往呆呆岛,并让铁柳将一句话带给王后,“定不负王后厚望!”

    事情圆满了结,云韩仙并没有多少喜色,铁斗知其心事,夜深人静的时候钻进帐中为她针灸,附耳道:“他们临走的时候,我让铁柳向玄武说清楚苍龙之事的来龙去脉,玄武是聪明人,即使有误会也该明白过来。”

    云韩仙心头一动,轻轻按在他运针的手上,铁斗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捉不住细长的银针,她情知失态,将银针拔出来,强笑道:“别再把我变刺猬,我身体好多了!”

    “你想不想要孩子?”铁斗强自镇定心神,轻声问道。

    “我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她反问一句,稍一抬眼,看到一双黑得发亮的眸,仿佛刚磨出的墨,墨色浓浓,带着隐隐潋滟波光,而在重重叠叠迷障之后,似有烈焰要喷薄而出。

    她如何敢接触这种目光,垂下眼帘,静静看着银针上闪烁的光芒。

    “你不后悔?”铁斗用力攥紧拳头,害怕自己克制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像无数在梦中发生过的情形。

    她心中波澜已定,深深看着他,正色道:“阿斗,居上位者最需要好的身体,乌余不需要一个从小病弱,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君王!”她长叹一声,“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我也不愿意在别的孩子嬉闹游戏的时候与银针苦药做伴。”

    铁斗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一丝哽咽,“对不起,我没办法拔去你体内的毒。”

    她微微一怔,突然笑出声来,“傻阿斗,你若拔了毒,我的小命就交代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啊!”

    再待下去恐怕情难自禁,铁斗放下她的手,大步流星而去,没有看到,她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水光荧荧。

    帐外,铁萁重重拍在他肩膀,给他以无言的安慰,两人坐在前面不远的大树下,铁萁变戏法般拿出一小壶酒,悄声道:“明天就能出山,今天可以放松一下。”

    铁斗一把抢过去,对着嘴就灌,铁萁连忙抢过来,嘻嘻笑道:“你全喝光了,我喝什么,我藏了好久,一直忍着没喝!”

    见他一脸黯然,铁萁轻叹一声,正色道:“阿斗,你别死心眼,她对自己的残忍你难道第一次知道。其实她说得也对,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历史上又不是没有例证,皇帝病弱,大臣外戚争先恐后揽权,还有皇帝是傻子,各地分封的王全都起兵叛乱,战祸绵延几百年。”

    铁斗突然扑上去拧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还听到什么,统统给我忘了!”

    铁萁打开他的手,强笑道:“阿斗,早点醒悟吧,这样下去不行的。都说日久生情,你们天天日夜相对,要是王后移情别恋,王上还不把你砍了!”

    铁斗身体一震,慢慢松手,眸中变幻着许多种不同的情绪,有喜悦,有狠辣,有莫名的冷冽,在铁萁凑到近前时,又飞速消逝无踪,只剩下一片淡然。

    铁萁感觉他浑身散发的冰冷,心头一沉,突然很想抽自己几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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