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恶多端，必害自身。

    有个老汉，名叫金老三，结婚后日盼夜盼，盼了整整十年，直到他四十二岁那年，老婆才给他生了个儿子。谁知儿子出世不久，老婆就因产后大出血离开了人世。从此，金老三又当爹又做娘，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儿子拉扯大。如今儿子十一岁了。长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甭说，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是他的精神支柱，当然也是他的宝贝疙瘩，所以起了个名字叫宝根。

    他的第二件宝贝是什么呢？就是他家那头老黄牛。

    这头老黄牛小时候是生产队的，那时不知啥原因，瘦得皮包骨头，别说耕田，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是头“剥剥没肉、杀杀没血”的废牛。这样一头牛，在落实生产责任制时，当然没人接受，但金老三却以250元钱的代价买下了这头瘦牛，又天天用好料喂它，早上喝豆浆，中午吃米饭，晚上还给它灌点黄酒。在他精心料理下，这头浑身长角的废牛，很快长成了一身是肉、毛色发亮的好牛，十几年来，为他拉车、耕地，他能不喜欢吗？

    一个宝贝儿子，一头宝贝牛，构成了金老三一年四季主要的生活内容，使他觉得活得非常充实。

    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那是一个星期天，金老三因农活很忙，让儿子牵着牛去放牧，儿子高高兴兴地骑上牛背走了。太阳落山了，金老三歇工回家，可是不见儿子也不见牛，心里有点着急，顾不上烧饭就出门去寻找。一直找到天快黑时，才发现老黄牛从大路上回来了，远远望去，好像牛角上还挂着东西，迎上去一看，却原来是他宝贝儿子！更使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宝贝儿子满身是血，已经死了。

    宝贝儿子究竟怎么死的，当然不得而知，但是人们经过分析判断，认为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老黄牛用角戳死的，孩子肚子上那个老大的窟窿就是证明。可是老黄牛为啥要戳死孩子？为啥又将他驮回来？这只有天知道。

    宝贝儿子的死，对金老三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他像被抽去主心骨似地当场瘫倒在地。接连两天，他只是抱头痛哭，不吃也不喝，怎么劝也没用。

    第三天早上，金老三亲自扛起儿子的小棺材上了山，把他埋在他母亲的坟旁边，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到家里。可他刚到家，就有人跑来说：“三叔，不好了，你家那头牛从牛棚里逃出来，直往邻村跑，我们去赶它，它就像发疯一样，见人就用角来戳，好几个人都受了伤，你快去看看。”

    金老三一听，好不恼火！心里骂道：“你这个脸上长毛的畜生，十几年来我待你不薄，可你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把我宝贝儿子弄死不算，还要再害人呀，我饶不了你！”他顺手操起一把劈柴斧头就向邻村跑去，他要亲手宰了老黄牛。

    说来也怪，老黄牛见金老三来了，却昂起头，两眼愣愣地看着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当金老三来到它身边，举起斧头要砍的时候，老黄牛竟然两条腿一弯，“叭”地跪下，随之两行眼泪“刷”地下来了。

    一见这情景，金老三惊呆了，心里暗想：你这是干啥？他毕竟和老黄牛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有感情呀！于是斧头一丢，抱住牛头说：“你呀，你可把我害苦啦！”说完，放声大哭。

    最后，老黄牛顺从地被金老三牵着回到了牛棚里。从此，老黄牛躺在牛棚里，不吃也不喝，见到金老三就流泪。这可把金老三弄糊涂了：是生病了，还是想自杀？

    这天晚上，金老三做了个梦，梦见宝贝儿子被老黄牛用角戳死的情景，那鲜红的血，那凄惨的喊叫，将金老三惊醒。他想：儿子死了，一切都完了，还要牛干啥？让它饿死，还不如趁早杀了卖肉。自己下不了手，不能请个人来杀吗？

    第二天，他托人从邻村请来了一个汉子。此人四十来岁，长得五大三粗。他原是个杀猪的，近几年觉得杀猪不过瘾，学了杀牛。据说他杀牛很有一套，偌大一头牛，不用人帮忙，独自一人，一刀下去就解决问题，就跟杀青蛙差不多。他姓刘，所以人们都叫他“刘一刀”。

    刘一刀三口两口喝完酒，要求看看牛。金老三领他来到牛棚里。事情也真奇怪，老黄牛一见刘一刀，竟“呼”地一下站立起来，瞪起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刘一刀，好像知道来者不善似的摆出了一副准备拼命的架势。刘一刀细细一看，问道：“这么一头好牛，你为啥要杀它？”金老三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呀……”他把事情经过长长短短地说了一遍。刘一刀听完，说：“那好吧，你去把牛牵来，我刘一刀这个忙帮定了。”

    老黄牛被牵到晒谷场上，金老三用绳索将牛腿捆住，然后拿根木杠一撬，将牛掀倒在地。刘一刀一个箭步上去，按住牛头，操起一把闪亮的刀子。

    围观的人很多，大家都屏住呼吸看他这一刀。谁想到刘一刀举刀的那只手却僵住了，而且还在微微地发抖，迟迟没有捅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呀？刘一刀宰过不少猪，也杀过不少牛，一向心狠手辣，今天怎么啦？

    原来在他眼里，被按在地上的不是牛，而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杀人的事可是丧尽天良的呀，他怎么下得了刀呢？

    刘一刀足足愣了两分钟，最后松手站起来，向金老三拱拱手，说：“老三叔，请原谅，这头牛我没法杀。”他说完举起刀子，“嚓嚓”两下，将捆绑牛腿的绳索割断，并拍拍牛屁股，说了声：“去吧！”丢下刀子，转身就走。

    谁又料到，刘一刀走了还不到五丈路，老黄牛“哞”地一声大叫，像发疯似地冲出人群，朝刘一刀追去。刘一刀见老黄牛朝他冲来，知道大事不妙，撒腿就跑，老黄牛紧追不舍。

    人当然跑不过牛，最后，老黄牛将刘一刀逼到绝路上，用它那尖尖的角把他挑倒在地。待人们冲上去赶走老黄牛，救下刘一刀，刘一刀已经奄奄一息了。

    金老三见刘一刀全身是血，一把抱住他，说：“你、你怎么啦？”刘一刀微微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老三叔，我不行了，你别怪牛，千万别杀它，我是罪有应得，你那宝贝儿子，是我的摩托车撞死的，我……”他话没说完，头一歪就死去了。

    刘一刀的这番话，把所有在场的人全震住了。金老三更是发疯似地跪到老黄牛面前，“叭”地跪了下去：“牛啊牛，是我错怪了你，是我冤枉了你，你就原谅我吧！”老黄牛朝金老三看看，然后低下头，伸出它那粗糙的舌头，“嘶啦——嘶啦——”舔着金老三的脸面，舔去他那一串串的泪珠，显得那样温顺，又是那样的宽宏大量。

    （朱军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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