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故事-奇怪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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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滨海县物资局局长苏文荣,今年五十出头,长得相貌堂堂,颇有风度,唯一不足的,却是左半边脸上缺了一只耳朵。那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一次批斗会上,被一个造反队员扯掉的,后来苏文荣平反昭雪,官复原职,但这只被扯掉的耳朵却不能“落实政策了”。

    堂堂一个局长,缺一只耳朵成何体统?就连社会上盛行戴变色镜,也因一只镜脚无处架而作罢。为此,苏局长一直耿耿于怀,难以解脱。现在市场开放,什么猪耳朵啦、羊耳朵啦、牛耳朵啦等等,样样都有卖,可人耳朵却任你钱再多也买不到啊!

    俗话说:吃啥补啥。苏局长虽不迷信,内心却存着几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左边脸上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能重新长出一只耳朵来。于是他爱上了吃耳朵,羊耳朵、牛耳朵、猪耳朵、狗耳朵,除了老鼠耳朵,啥耳朵都爱吃。

    这一天,苏局长正在家吃耳朵喝闷酒,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苏局长放下酒杯,开门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局办公室主任马本山气喘咻咻站在门口,双手捧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苏局长忙问:“老马,怎么送来一只血耳朵,这么小,是不是刚从猪崽头上割下来的?”

    “苏局长,你不要搞错噢,这可不是我平时经常送的猪耳朵、狗耳朵,这是道道地地的正宗名牌人耳朵,新鲜得很,看,它还在扑扑跳哩。”

    苏局长一惊:“什么?是人的耳朵?你、你从哪儿觅来的?”

    “苏局长,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讲。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和司机小鲁出车到邻省办事回来,中午时小鲁多喝了二两酒,回来路上出了两桩小车祸,第一次与一辆四吨卡车擦过,刮开了巴掌大一块车皮,第二次又与一个骑自行车的男青年相擦,把那人连人带车弹到了路边稻田里,幸亏没出大事体。那男青年站在稻田里哇哇大叫停车,小鲁一看事情不妙,怕惹麻烦,急忙一踩油门溜之大吉,回来后才发现裂开的车厢隙缝里竟削下了男青年的一只耳朵。我一看巧了,局长你不正缺一只耳朵嘛,这耳朵刚削下来,新鲜活跳的,我赶紧给你送来了。”

    “怎么,让我吃人耳朵呀。”

    “哪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送耳朵来是让你到医院去做续接手术。”

    “唔?”苏局长心里一动,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不过——苏局长又急忙问道:“那耳朵的主人怎么办,他知道了岂不要上门来讨?”

    “苏局长放心,车子开得飞快,那人根本来不及看清车牌号码,又隔了一个省,任他有天大本事也寻不到咱们这儿来。”

    “好!如果这次耳朵接成功,你老马立了一大功。”苏局长感激地拍拍马本山的肩膀。马本山受宠若惊,心里十分得意,巴结道:“局长劳苦功高,我能为您尽点力也是应该的,只要局长不忘记我这匹老马就行。”

    苏局长和马本山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一验血型,恰好相符,当即做了手术,一只普普通通的群众耳朵从此就长在了苏局长的头上。

    谁知这只耳朵还真有点奇怪,一长在苏局长头上,苏局长的思想就起了明显的变化。以前,苏局长爱虚荣,就喜欢别人奉承拍马,可现在却对奉承拍马的话感到不入耳。俗话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苏局长过去只有一只耳朵,总是偏听偏信,现在有了两只耳朵,正反两方面意见都能听。尤其是那只新安装上的耳朵,大概是来自群众,对群众有感情,所以特别听得进群众的意见。

    今年春,局里要派一批技术人员出国考察。马本山本来就内定榜上有名,加上这次又为苏局长立了一大功,自以为稳坐钓鱼台,谁知苏局长听了群众反映,竟把有功之臣马本山从内定名单上划了去。马本山得知风声不由急了,自己快退休了,这次失去机会,恐怕这辈子是再也开不到洋荤了。马本山连忙寻着苏局长,恳求道:“苏局长,我在局里干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出国考察,论资排辈也该轮着我了。”

    苏局长笑笑道:“老马啊,出国考察不是疗养,怎么可以论资排辈。这次派出国的都是技术人员,你是行政干部,出国考察就免了吧。”

    马本山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十分晦气,又不敢与苏局长扯破脸,肚里暗骂苏局长无情无义,过河拆桥。马本山自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决定“曲线救国”走苏局长夫人的路。于是他忍痛拿出一条在某次订货会上收取的澳大利亚纯羊毛毯和几盒美国花旗参,悄悄地来到苏局长家,找苏夫人梅仙。

    梅仙一见马本山送上厚礼,脸上立刻堆下笑来,为马本山沏了一壶茶,笑吟吟地说:“老马啊,你是我家的常客了,又何必如此破费呢?至于把你从出国考察名单上划去的事,我也听说了,老苏他就是死心眼。老马你快退休了,最后这么个机会还要卡,也说不过去,老马你放心,我家老苏从来是对我言听计从,待晚上我给他吹吹枕头风,保你扭转乾坤。”

    马本山听梅仙打下保票,便放下心来,巴结地说道:“嫂子,待我这次出国考察回来,一定带几样洋货来孝敬孝敬你。”

    “老马,咱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到时再说吧。”梅仙亲自将马本山送出家门口。

    说起梅仙,今年四十不到,徐娘半老,丰韵犹存,尤其是一双薄薄的嘴唇皮,那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苏文荣的原配妻子在文革中跳楼自杀,梅仙是续弦,年龄相差了一个属相,又爱打扮,显得嫩相,与老苏走在一起,也可说是老夫少妻了。老苏对这位娇妻是爱抚之至,不是万不得已决不会逆她的心。

    夜里,夫妻俩一上床,梅仙格外殷勤,把老苏摆布得舒舒服服。梅仙一看火候已到,便拿出她的惯用伎俩——吹枕头风。

    然而这次吹枕头风却是过期的药品——失效了。梅仙躺在苏局长左侧,吹枕头风正对准了那只新装的群众的耳朵。苏局长一听就起了反感:“梅仙,这是局里的公事,你不要多管。”

    梅仙冷不防被呛了一口,颇为不快:“唷唷,老头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假正经?老马对你有贡献,你不要忘了本,被人家背后骂你忘恩负义。这次出国考察我看就放他一马,让他也开开眼界算了。”

    “不行,出国考察又不是我私人掏钱请客,愿让谁去就谁去,这是出国取经学习,回来要派用场的,这一马我不能放,群众也不会同意。”

    “你讲啥?你讲啥?是不是你耳朵出了毛病,连我的话也听不进了?”

    “梅仙,你错了,过去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所以老听你的枕头风,现在我的耳朵好了,因此我还要听听大多数人的意见。”

    “好啊,你变心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呜……呜……”梅仙又气又恼,一扭屁股,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伤心的是纯种的澳大利亚羊毛毯和美国进口的西洋参,怕是要还给老马了。

    马本山夫人路线没有走通,气恼万分。更使他难堪的是局里一些喜欢拍马溜须的同僚们也因几次碰钉子,有气无处出,都发泄到他头上来,纷纷谴责马本山替苏局长装上了群众的耳朵,使他们不得势。解铃还须系铃人,众同僚强烈要求马本山收回那只怪耳朵。

    马本山拍马屁拍到马脚上,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说。但他又不敢将苏局长头上那只新装的耳朵重新揪下来,所以几天来茶饭不思,人也老瘦了许多。

    哪儿跌下去,那儿爬起来,马本山终于苦思冥想出一个绝招。

    马本山偷偷地来到当初的肇事地点,贴出一张失物招领启事:“兹于×月×日,拾到耳朵一只,请失主速到×省滨海县物资局认领。”

    却说被削掉耳朵的男青年叫王小毛,当时一跤弹到水稻田里,昏头转向,来不及认清肇事车辆的车牌号,四处打听又不知消息,只得自认霉气。谁知事隔数月,意外地看到了这张失物招领启事,真是又惊又喜又纳闷。耳朵被削掉这许多日子,即使再认领回来,只怕早已干瘪了。但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倒要弄弄明白。于是王小毛向乡办厂领导请了假,匆匆忙忙地乘车寻到了滨海县物资局。一打听,耳朵竟还活着,装在了苏局长头上,王小毛便追到了局长办公室。

    苏局长戴着新配的老光眼镜正在批阅文件,见有人进来,便招呼:“同志,你找谁?”

    王小毛径直来到苏局长面前,一言不发地对着苏局长新装的耳朵横看竖看。苏局长纳闷了:“哎,这位同志,你究竟有什么事?”

    王小毛没料到自己失去的耳朵还真活着,不由喜出望外,指指苏局长的耳朵道:“苏局长,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找的就是你。你仔细看看我这一只耳朵和你那一只耳朵,原是一对双胞胎,耳轮上都有一小颗肉柱,本来长在我头上,怎么会长到你头上来啦?”

    苏局长一听顿时明白是耳朵的原主寻上门来了,一时语塞:“这、这……”

    “苏局长,拾金不昧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何况是一只活生生的耳朵。谢谢你替我保管了这许多日子,现在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啦。”

    苏局长呆住了,当初装耳朵动手术,为了保证成活率,麻醉剂也没有用,那个痛真是刻骨铭心,现在又要割下来,再受一刀之苦,简直难以忍受。但耳朵明明是人家的,人证物证都有,又怎能撒赖不还?唉,都是那个马本山作孽。苏局长支支吾吾,犹犹豫豫,王小毛下了最后通牒:“限你三天时间,到时不还,咱俩法院再见。”说罢,王小毛转身就走,只剩下苏局长一个人呆若木鸡,思想斗争十分激烈。

    王小毛来讨耳朵的事,全局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想看看法院怎样判决这一起奇怪的案子。苏局长很痛苦,他对这只耳朵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难道真要与王小毛对簿公堂吗?

    三天时间转眼就到,王小毛又来到了局长办公室。“苏局长,耳朵的事你考虑定当了没有?”苏局长点点头:“王小毛同志,耳朵的主人是你,我应该把它归还给你,我这就和你一起到医院去做换接手术。”

    王小毛笑了:“苏局长,你不必着急,既然你想通了,这就好,我呢,也想通了,这只耳朵我决定不再收回。”

    苏局长颇感意外:“什么?你不收回耳朵,你要钞票?”

    “不,苏局长,这三天之中,我听了你们局里许多群众的反映,说你自从新装了这只群众的耳朵后,听得进群众意见,为群众办了许多好事,群众希望领导有这样一只耳朵,因此我决定将它赠送给你。”

    “不、不,耳朵是你的,应该归还给你。你的心意我明白,作为一个领导,应该有这样一只耳朵,但它不只是在形式上,而是应该在心里。耳朵你一定要收回去。”

    苏局长要归还耳朵,王小毛却又坚决不肯收回,两个人推来争去,半天也没有个结果,看来只有请民事法庭审理判决了。至于这只奇怪的耳朵究竟该判给谁,还是请读者来判决吧!

    (朱德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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