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思成今年四十岁，论学历只有高中，论职务只是个副科级科员，放置在工会当干事——这已经很照顾他了，高中生能混个副科级科员，只是因为他一贯工作勤勤恳恳，嘴巴牢靠，从不议论头头们的三长两短，才给了他这个待遇。
米家也就三口人，老婆付红玲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儿子正读初中，日子过得去，但没有很多的余钱剩米。整天在手上点着钞票的老婆，心里特不平衡，嫁了这么个丈夫，哼，不说穿金戴银吧，也该住套稍稍像样的房子，缩在粮食局这四十平方米大的旧宿舍楼里，憋气！
米思成在老婆的埋怨声中，终于下定决心，拿出全部的积蓄八万块钱，再找亲朋好友借了五万块钱，买下了这套新房。为了讨老婆的欢心，房产证上落的名字是“付红玲”。买了房，应该是大喜事，米思成却不敢在人前夸耀。如今买房谁不买一百二十平方米以上的？他只是在心里筹划，何时装修？装修成一个什么样子？当然要简洁——其实就是简单，预算花个两万块钱就行了。但这点钱他暂时没有，也再不好意思开口去借了。好在离年底只有两个来月了，他和老婆的年终奖应该会有万把块钱，父母亲答应再支援他们几千块钱，也就差不太远了。他在没人的时候，会禁不住说：“操！这新房除了防盗门是房产公司统一安装的外，给你的就是几堵墙！”
快到年底了，天气很冷，又是雨又是雪的。
这天上午，米思成估计没什么事，就悄悄地走出办公大楼，然后坐公交车去了和平山庄。装修在即，他想再实地考察一番，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他的房是三栋三单元的305号，所谓三楼其实是四楼，因为一楼全是杂物间。他用钥匙打开楼道口的铁栅栏门，再上到四楼，打开自家的防盗门。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间，他愣住了，房子已装修得漂漂亮亮！他窜进去，一处一处地看，一点不假，都装修好了！灯具很洋气，卫生间里装的是抽水马桶，抽水马桶边是大瓷浴盆。更让他诧异的是，两间主卧室居然把墙打通了，成为一个大间，大得可以开小型舞会。
谁替我装修好了房子？米思成百思不得其解。
他突然奔出屋，上到五楼，试着用钥匙去打开这家的防盗门，居然打开了！伸进头去，里面只有冷冰冰的墙壁，没有任何装修的痕迹。他马上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405号，这个房主把全是杂物间的一楼也算上楼层了，于是在他家搞起装修来。随即，他愤怒起来，这防盗门一定是伪劣产品，怎么会型号相同，钥匙一伸进去就打开了？这房主是谁，怎么可以把他家的墙打通呢，孩子是必须隔开睡的，要不他和老婆晚上要做点什么都得提心吊胆了。
米思成马上去了和平山庄的物业管理办公室，找了那个胖主任。把情况一说，胖主任的头上冒汗了，连连说：“这事可邪了，出大事了。”赶忙查登记簿，房主叫贺小花，在一个歌厅当主持人，并立即拨通了她的电话。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坐着出租车，风风火火赶来了。一进门，立眉竖眼，问：“我替谁装修房子了？”
“我！”米思成冷笑着说。
“你在哪儿工作？叫什么？”
“粮食局。米思成。”
“哦。这房子是你们局长顾亮给我买的，装修也是他安排的。”
米思成小心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他想：顾局长五十岁了，太太不会这么年轻，也没听说过他换了夫人。
“查户口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们可以调换过来嘛，反正面积相同。”米思成把头一昂，说：“我是三楼，怎么能换？再说，我老婆喜欢的就是三楼！”
贺小花垮下一张脸来，说：“那我就不管了。让房产公司负责去，为什么防盗门可以互相打开？为什么不及时钉上门牌？装修工人怎么搞得清？我还有事，让老顾跟你谈吧。”说完她一扭一扭地走了。米思成回去后，没把这事告诉老婆，也没有找顾局长交涉，他完全可以稳坐钓鱼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顾亮从办公室给米思成打了一个电话，说要请他吃顿晚饭，哥俩要好好喝几杯，聊一聊。地点是“良友饭店”二楼的雅座“为善轩”，时间是七点。
当米思成走进雅间时，顾亮已经在等着他了。
菜一个个端上来，摆了一桌子，还有一瓶“茅台”。
顾亮对服务员说：“你不用待在这里，我们哥俩相聚，讲究个自由自在。”
服务员马上走了，顺手关了门。
“小米，我先敬你一杯，衷心地表示歉意。装修工人太粗心，装修没搞准地方，还把你家的房子搞坏了。假如你同意的话，我赔偿一万元钱——你不要拒绝，否则你就是看不起我了。来，干了！”
杯子叮当一响。
“这第二杯酒呢，还是表示歉意。这个贺小花呀，脾气不好，说话口无遮拦，还要请你老弟多多包涵。在局里，几个领导都知道你为人又谨慎又忠厚，从不乱议论人。与人为善，人则与你为善，对吧？来，一起干了。”
杯子又碰得叮当一响。
米思成说：“局长，你放心。”
“我当然放心。以后有什么难事，只管找我。”
他们把一瓶“茅台”痛痛快快地喝光了，才各自起身告辞。
几天后，米思成请了两个装修工人，把那堵打通的墙砌上了，并粉刷、油漆一新，再换了一扇防盗门，总共才花了两千多元钱。然后，高高兴兴地把家搬了进去。
老婆问：：“你行啊，不声不响就把家装修好了，还这么豪华，哪来的钱？”
米思成说：“不该问的，别问。”
老婆往他怀里一拱，娇媚地说：“我不问，行吧？我和你儿子也该享几天福了。”……
米思成感到奇怪的是，贺小花一直没有在楼上装修房子，自然也就一直没有搬进来。他去问过物管办的胖主任，胖主任说：“那房早转手卖了，现在的房主姓刘。”
米思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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