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站在门口迎接的分公司经理费天急忙蹿上前来,说:“老总,你秘书不带,司机不要,一个人夜访湘潭,进城了才打电话,准有什么急事了?”
“什么急事也没有,想你了,老伙计。”
他们年纪相近,都是四十岁出头,又共事多年,彼此的情谊是很深的。
“你什么时候没有事?鬼才信哩。快,外面热,上会客室去。”
这是一栋五层的办公楼,上上下下共有百来个管理人员,分散在各层办公。每层就是一个大办公室,用齐腰高的玻璃隔成一个一个的区域。一楼南端有一个会客室,值班人员见他们来了,忙打开门,开灯、启动空调、沏茶,然后掩上门走了。
整个楼很安静,壁上挂钟的“滴答”声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皇甫松喝了口茶,说:“费天,我今晚来当然有事,我这点‘小九九’哪里瞒得过你。”
费天笑了:“为了在北京设立产品外销联络处,该派谁去当主任?”
“对,我不想在总公司机关选人,近亲繁殖不是好事。底T有的是能人,他们也应该有机会脱颖而出。”
费天涎着脸开玩笑说:“派我去吧,也该让我喘口气了,是不是?”
“让你喘口气?我呢?你别做梦了,我离不开你,要累,一块儿累!”
费天装着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然后说:“我将几个干才的材料,几天前就派专人送给了你,你看了吗?”
“看了。优点全相同,行文的口气也一个样,我与他们平日又没有什么接触,纵是神仙也分辨不出谁强谁弱,你是为难我了。”
“这好办,今晚你去宾馆歇着,明天让他们一个一个地面试,行不行?”
皇甫松摇摇头,说:“我今晚就得赶回去。这样吧,你领着我楼上楼下走一趟,看看办公现场。”
“没人上班呀,你看什么?”
皇甫松笑而不答。
费天只好领着皇甫松,去看一层一层的办公室。他心想:老总是不是想突击检查他的管理水平?假如这样,他才不怕哩。
一色的磨石地面,纤尘不染,光可鉴人;同一个规格的黑漆大办公桌、高背靠椅,整齐而明快;桌子上放着统一的办公用具。唯一不同的是各人自备使用的茶杯,材质有搪瓷的、紫砂的、瓷的、陶的、玻璃的,颜色有黄、黑、紫、白、绿、红等,大小、高矮、肥瘦也有别。
皇甫松看得最认真的是茶杯。他记得古人说过这样的话:饮茶之具,因与饮者朝夕相处,最见其脾性、喜好。他指着一个米黄色的无盖大搪瓷缸说:“这个缸子足可盛两斤水,主人应是个大胖子,而且是男性,恐怕性子急,嗓门大。”
费天惊诧地点点头,说:“对。”
另一个办公桌上,立着一只紫褐色的紫砂杯,盖子上浮雕着一只秋蝉,杯身上刻着唐代诗人骆宾王凝神听蝉的姿仪,还刻着他的四句诗:“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皇甫松说:“这个人年纪不小了,也有点本领,但时有牢骚,觉得自己被委屈了,真要干事,又前瞻后顾。是吗?”
“不错。老总,你全说对了。”费天头上冒出了汗,皇甫松谈到的这两个人,都在他上报的名单之列,一个是什么事都爱和他“急”;一个是整天找他发牢骚,他想把他们“推”走,所以评语都是写得很好的。
“费天,我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不过乱说而已。”
“老总,我今晚长见识了。”
走到第四层楼的办公室,值班人员早把灯打开了,一片光明。皇甫松先是站了一阵,用眼睛把所有的办公桌扫视了一遍,然后走向顶端挨墙的一张办公桌。费天紧紧地跟了上去。
办公桌的前端,整齐地放着文具盒、文件夹,旁边立着一个薄胎瓷青花茶杯:鼓形,大小如一个女性的握拳;纯白底色上画着几丛兰草,兰草间有风吹过,修长的叶子有飘飞之势,题了唐代韩愈的诗句:“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皇甫松小心地拿起茶杯细看,杯里无茶垢,杯口无饮啜时的痕迹,说明下班时是必洗干净。再看杯底,有名人印章,证明是件手绘的工艺品。
费天问:“老总,您看……”
“这是个年轻的女性,而且未婚,应该是个艺术系的毕业生。这样的杯子,价格不菲,说明她是个爱美的人。薄胎瓷易碎,可看出她为人谨慎,做事有度,有才华而不张扬、抱怨,只是静候机会,‘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可见其心迹。日日清洗,爱惜杯子如爱惜名声,以兰自许,绝不肯落于流俗啊。她叫什么名字?”
“于兰。”
“我想应在你所报的名单之中?”
“……”
“好。费天,我该打马回省城了。”
“歇一晚吧,去茶楼喝喝茶,我请客。”
“不啦。”
他们并排一起走出办公大楼。然后,皇甫松打开车门,坐了进去。鸣了一声喇叭,小车开动了,喷出淡淡的尾气。
费天望着远去的小车,久久地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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