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绝招-男旦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已到不惑之年的石寒秋,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与梨园失之交臂,没有当上一名正式的旦角演员,当然更谈不上成为名角与大腕了。而是在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怅然到一所中学去教语文,一教就是十八个年头。

    石寒秋是个须眉之身,独尊旦行,准确地说是男人演绎的旦行,这不是怪事吗?其实,说怪不怪,他的当中学教师的父亲就特别钟情于旦角戏,对“四大名旦”、“四小名旦”极为推崇,家里所有的唱片和磁带,几乎都是这些角儿的名剧、名段。没事时,老爷子泡上好茶,眯着眼睛痴痴地听,轻声地跟着哼,用手有滋有味地敲着板眼。

    古语说,近赤者朱,近墨者黑。石寒秋自小就浸淫在这样一个氛围里,能不受影响?他记住了戏文的情节,熟悉了梅、程、荀、尚的演唱风格,而且能有板有眼地唱上几段。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程砚秋的唱腔,那近乎凄楚的“鬼音”令他痴迷。

    初中毕业了,石寒秋想去考戏校“坐科”,他爹说:“读完中学再说。”

    高中毕业了,石寒秋重提旧话,老爷子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是视唱戏为贱业,而是因为儿子的身子骨太粗壮,一张脸太宽大,哪里能见出半点女儿的风姿?“儿子,你不是这块料,就别去糟蹋老祖宗的好玩意了。”

    石寒秋只能认命。

    读书、参加工作、娶妻但没有生子。二十八岁时与档案局的档案管理员丁蒲结婚,也不知播下多少种子,居然没有一颗能生根、开花、结果。

    丁蒲认为这全是石寒秋的过错,迷戏不说,还迷着女戏子的做派,兰花指、女儿腰、娘娘腔,这阳刚之气就不足了,而且……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又分去了多少精神!

    这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别别扭扭的。

    石寒秋是省城光华京剧团当家旦角江上鸥的超级“粉丝”。

    省城离石寒秋居住的城市不远,也就四十来公里。光华京剧团隔上一段日子就会到这里来演出,三场、五场的,有时长达十天半月。对于石寒秋来说,简直是盛大的节日,凡有江上鸥上场的戏,他是必看的。

    他也会礼貌地问丁蒲:“一起去看看?”

    丁蒲一撅嘴,说:“看那个女人的戏?不去!”

    看戏不说,石寒秋还在卧室的墙上贴了不少江上鸥的剧照,柳眉入鬓,凤眼传神,美极了。

    在剧团没来演出的日子里,石寒秋总是不厌其烦地听江上鸥的唱片、磁带,看江上鸥的录像资料,学唱江上鸥脍炙人口的那些名段。有时,还会勒头、贴片、化妆,戴上珠花头饰,穿上自备的戏衣,在自家的客厅里,作古正经地过一过戏瘾。

    他最喜欢学唱学演的是《玉堂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丁蒲喊了一嗓子:“你还让人活不活了?一个大老爷们扮一个小女子,丑、丑、丑!”

    石寒秋装着没听见,该干啥还干啥。丁蒲一甩门,愤懑地走了。

    晚上,丁蒲没有回家,却来了石寒秋的岳父,一个退休多年的老工人,很朴实,很和善。

    丁老爷子坐下后,问:“小石呀,你们又闹意见了?”

    “嗯。”

    “你学京戏是好事,可不能生外心啊。那个江上鸥,你这么痴心痴意地恋着,丁蒲怎么想得开?”

    “爹,我是恋着京剧,唱一唱,学一学,比打麻将赌钱总要好得多。再说,这江上鸥江老板是个男的,小丁她不是胡搅蛮缠吗?”

    “男的?”

    “是男的。小丁不信,明天上午江上鸥要和票友们在剧院里见面哩,她可以去看看。”

    丁老爷子笑了,然后说:“这丁蒲呀,真是蠢到家了,我回去说说她,”

    第二天上午,丁蒲去没去剧院,石寒秋不知道。他坐在第一排,看着西装革履的江上鸥,三十岁出头,庄重、斯文,状若书生,举止言谈没有半点脂粉气。即使是内行人,也只能从他偶尔嫣然一笑而倩然后敛的习惯口型上,看出他长期舞台生涯留下的一丝痕迹。名角就是名角!

    中午,石寒秋回到家里。

    丁蒲已把饭菜摆在桌上了。

    “见过江上鸥了?”丁蒲问。

    “嗯。你也见过了?”

    丁蒲点点头,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完了,大大咧咧地说:“寒秋啊,如果江上鸥是个女人,你迷着京剧我倒是觉得正常。上午一看,他不就是个和你一样的大老爷们吗?你迷着这京剧,不是疯就是傻,犯得着吗?”

    石寒秋刚刚拿起筷子,听了这话,猛地把筷子放下了,气得一张脸煞白煞白。然后,一句话不说,扬长而去。

    过了些日子,他们离婚了。

    石寒秋除自个儿的换洗衣服之外,只要了属于他的书籍,关于江上鸥的唱片、磁带、录像带、剧照,以及一些唱旦角用的头饰和戏服。

    有的人一生就活在一个梦里。

    石寒秋的梦,就是永远想做一个又永远也做不成的京剧男旦。

    丁蒲能理解吗?不能。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