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先觉用扫帚在树下轻轻地扫着,白了的鬓角沾了汗,很亮。
院门被推开了,蹿进来的是古城的文联主席濮子良。
章先觉迎上去,笑着说:“濮主席,你旱呀。”
“呸!老同学了,还叫这个!那位老同学呢?”
“早起来了,在画室里作画哩。”
“住在这里习惯吗?”
“上天堂哩。不要住出租屋了,活儿也轻松,天耕还给我们夫妇发工资,让我的脸都没处放了。他长住北京,一年能回老家住几天,干吗要买这个院子呢?”
濮子良忙把话岔开,说:“我去找天耕,有要事商量。”说完,快步向前面的房子走去。边走边想:半年前他进京出差,顺便去看望已是京城著名人物画家的小学同学蒋天耕,聊天时,天耕问及当年同学的近况,他一一汇告。当天耕听到章先觉夫妇所供职的工厂破了产,也就下了岗,靠低保工资度日,住处也是临时的,妻子又病病歪歪;一个独生子去年在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毕了业,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时,眼圈都红了,喉头哽咽,说了一句话:“我得帮他。我卖掉一些画就可以了。”
果然,蒋天耕和濮子良一道回到这南方的古城,买了一个旧院子,再装修一新,命之为“天耕画屋”,声称要经常回故乡写生。并特意上门请章先觉夫妇住过去,帮忙料理家务,夫妇俩的工资每月发两千。蒋天耕是个细致人,他看出在章先觉的心底,还潜藏着些许不安,他得为他们想一个长远的法子。
回京后,蒋天耕打电话告诉濮子良,要回故乡办一个“古城老行当”的人物画展,并定好了时间。濮子良马上向市里的领导作了汇报,谁都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蒋天耕在北京的家中,整整画了三个月,全是人物画,写实,又带点夸张变形,扎鸡毛帚子的、配钥匙的、刻碑的、裱画的、做笔的、琢砚的、打铁的、糊风筝的……一共六十幅,幅幅是精品。他还决定,展览完了,拍卖,全部款项捐给总工会的“帮扶办公室”。
画是装裱好后专递过来的,以便布展。蒋天耕于昨天飞到省城,再乘市文联派去的小车,接回了古城。
濮子良推开了画室的门,墙上刚挂上一张蒋天耕今早画的人物画,画的是章先觉,很像,特别是那忧郁的眼神让人感动,题款是:为我的同学章先觉造像。
“活啦!”
叼着烟斗的蒋天耕回过头来,笑了,笑得很灿烂。
“天耕呀,十点五十八的开幕式,你还没说谁剪彩呢。市委书记?市长?宣传部长?你点名吧。”
蒋天耕摇了摇头,用手往窗外一指,说:“我请先觉剪彩!他一辈子做工,不容易。”
濮子良似乎明白了什么。
九点钟的时候,蒋天耕和濮子良走到院子里,来接他们的小车,正好停在院子门口。
蒋天耕说:“先觉,一起上车去。我请你给我剪彩。”
章先觉慌了,说:“别……我这样子,别丢了你的脸。”
蒋天耕走过去,生气地夺过他的扫帚,往旁边一扔,拉着他就往外走:“这样子怎么啦?劳动者伟大,谁敢小看你!”
小车很快就到了展览馆。时间还早,他们一起去贵宾室休息。市委书记、市长和其他一些领导,早在里面候着了。
濮子良对主客双方一一作了介绍后,蒋天耕把章先觉拉到身边,说:“谢谢各位领导光临。这是我的同学章先觉,是个下岗工人,算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我特地请他来剪彩,因为他们更需要我们的关爱。北京事儿多,我不能长住于斯,今后各位领导有什么事要找我,都可以请先觉转告。”
掌声响起来。
开幕式的时间到了。
蒋天耕拉着章先觉的手,并排走向展览厅,后面簇拥着一大群人,照相机、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章先觉的眼角润湿了,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小时候放学回家时,总是和蒋天耕手拉手的情景。恰同学少年啊,而今却是恰同学——老年……
蒋天耕回京半个月后,濮子良打电话来说:市里领导特批,将章先觉夫妇的工作关系调入市文联,再作为正式职工办了退休,这样,工资待遇、医疗保险都解决了。先觉的儿子是学中文的,安排进了市电视台当记者。
蒋天耕说:“这我就放心了。”
他特意画了凡张画,装裱好寄给章先觉,请他转交给市里的几位领导。他很少给领导送画,但这回却破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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