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雨说：“什么？我们今天值班巡逻哩。”
“昨晚的事你都忘了？”
车雨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瞪大了一双眼睛。
“昨天开支，我们保安队几个哥们，在这里凑了钱买来酒海喝。你吹牛说可以弄到宓欣欣的签名，还说可以和她合影。我和你是打了赌的，你弄来了其中的一样，我输你三百元；若你在今日黄昏前弄不来，你赔我三百元。大家都是证人，你想赖？这台二手数码相机，你拿去吧。”
车雨这才恢复了记忆，昨天真是喝高了，居然打了这样一个愚蠢的赌。
“我得上班。”
“没人来查岗的，我一个人去巡逻就行了。你要认输也可以，先给我钱。”
宓欣欣是什么人？本城华夏电影厂的大影星，三十岁不到，已经红得发紫了。人长得漂亮，那眼妩媚得让男人想死想活。车雨是宓欣欣的铁杆崇拜者，他从报纸上、电视上收集了她许多资料，全记在心里，谈起来如数家珍，好像是他的至亲好友。昨晚大概是谈到宓欣欣，眼下正在本城拍一部名叫《蝴蝶梦》的古典影片。他喝酒时夸下海口了，操！至今他只在画报、广告、影片上见过宓欣欣。这样的大美人，怎么会给他签名、和他合影？何况他长得这么丑：宽额、窄脸、朝天鼻、大嘴巴；何况他只是个乡下来的打工仔，眼下在这片社区当每月六百元工资的保安。
车雨无力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忽然想起报纸上曾说，每天早晨电影厂的门口，都有人在等着让导演挑群众演员，何不去碰碰运气。无缘无故输掉三百元，冤！
“我就去找宓欣欣，这不是一件难事。上班的事，你给我打个马虎眼，
行吗？”
“没问题，我负责。”
车雨拿起杨山那台旧数码相机，匆匆地走了。
倒了两次车，终于到了华夏电影厂的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太阳升起来了，很亮，很热。
到八点钟的时候，一个蓄着长头发的中年男导演，领着几个助手走过来。就像买什么物品，他用手往人丛里一指一指的，大声说：“这个！这个！还有那一个！”
长得很丑的车雨，居然被选中了。他想：总算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宓欣欣了。当一天群众演员，得三十元。假如运气好，他不是可以赢三百元吗？这一大伙群众演员，很快被带到电影厂的拍摄现场：一条古色古香的街上。
宓欣欣还没有露面，大明星是要摆摆架子的。
导演问车雨：“你演过戏吗？”
车雨脸一红，扯了个谎，说：“演过。”
“那好。你和其他三个人扮成小流氓，等女主角一上场，你就上去拦住，女主角会打你一个耳光，是真打，然后你赶快让道。就这样，听懂了吗？”
“嗯。”
“赶快去换衣服！”
夏天，又是露天拍摄，气温很高。车雨的黄T恤衫外罩上了一件古装长袍，还戴了一顶帽子，热得够戗。
一切都准备好了，导演高喊一声：“开拍！”
从街的那头，走来了一个穿着鲜艳古装、薄施粉黛的女主角。这就是宓欣欣。个子不高，却妩媚，算得上是绝色！
车雨和另外三个人，迎了上去。他伸开双手，做出一副要上去拥抱的样子，仿佛不是演戏，是情之所至，没皮没脸，挺像一回事。
“啪！”宓欣欣杏眼圆睁，狠狠地打了车雨一个耳光，尖喊一声：“滚一边去！”
耳光把车雨打醒了，很痛，他捂着脸，惶惶地让到一边。
导演嘁道：“停！这一节，过了！”
车雨捂着脸，很羞愧地站在一边。
宓欣欣不知何故，走了过来，问：“喂，对不起，下手重了。”
车雨抬起头来，说：“没有……”
宓欣欣正要转身，车雨敞开长袍，露出里面的黄T恤衫，从口袋里掏出支圆珠笔，低声下气地说：“宓老师，能在衣上签个名吗？”
宓欣欣犹豫了一下，接过笔，沙沙沙地签了个名，龙飞凤舞，只有“宓”字可以勉强认出来。
上午又拍了几组群众场面的镜头，就吃中饭了。每人发一个盒饭，不要钱。车雨在吃饭后，和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人坐在一起，谈得很投机。中年人也是农村来的，专门当群众演员，他认为这比去其他部门打工合算，又好玩，看明星哩。车雨小心地问这位大哥，可不可以帮个忙，当他和宓欣欣站在一起时，用这个相机摁一张。中年人说：“行。”
下午，机会来了。当宓欣欣摆开架势时，车雨迅速从后面“贴”上去，中年人对好镜头，赶忙摁了一下。
宓欣欣发现了，怒斥道：“你干什么？混账的狗仔队！”她像只母狼一样冲过来，从中年人手里夺过相机，狠狠地砸到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甩到中年人的脸上。“谁叫你拍的？收好赔你相机的钱！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中年人忍气低下了头。群众演员在这种场合，如蚁如虱。
车雨跑到中年人面前，说：“大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然后，弯下腰，去拾砸烂的相机和飘散的钞票，一边拾，一边流泪……
怀揣三十元工资和宓欣欣所付的一千元赔偿费，车雨在黄昏时回到了保安队的单人宿舍。
杨山和几个同伴正在等他。
杨山望了望车雨，半天没有做声。
车雨指着T恤衫上的签名，说：“杨山，你看。”
杨山看都没看，就说：“我认输。”
“你那台二手相机，多少钱买的？”
“三百元。”
“我弄坏了。你也别给钱了，正好赔你。”
“不。那相机是台烂货，根本不能照。”
“不能照也要赔的。”
车雨心想：工资和赔偿费加起来，是个大数，他今天赚老了。
杨山难过地说：“车雨，我对不起你，不该和你打赌。今天正好有领导来查岗，说你没请假，算无故旷工，你被辞退了。”
车雨一防，随即想起那位中年大哥的话，说：“我正好不想干了，当群众演员去！”
几年时光一眨眼过去了。
车雨成了真格的群众演员，除正常的工资收入外，他往往还准备了笔记本、签名笔、手帕和帽子之类的东西，瞅好机会请明星大腕签名，然后卖给一些明星的“粉丝”；还配了一台二手数码相机，悄悄地拍一些“拍摄花絮”之类的照片，卖给娱乐小报，稿酬还很高。
车雨觉得这日子过得很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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