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幸福行动力-敬畏生命:开阔你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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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就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

    ——史怀哲

    1.寻找复活节岛:木筏渡海记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艘木筏在破浪而行。这木筏是如此巨大,足足容纳了一百来人,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村落。两支独木舟上铺着结实的木板,中间是一个长长的三角乌篷,铺着厚厚的棕榈叶子,这是供酋长和祭司住的,旁边还有许多小乌篷,住的是部族的平民。布局就像他们在原来的村子里一样。

    一些人站在木筏边上,腰上缠一块布,手中的木棒上绑着锋利的黑曜石,看准了水中淡淡的影子,猛地插入海水,提上来时,就带上一条翻腾挣扎的鱼。他们出发时带的干粮已经不足,必须要捕捉更多的鲜鱼了。过了一会儿,木筏的各处都升起白色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干柴焚烧和鲜鱼烤熟的香味。

    酋长霍图·玛图阿(HotuMatu’a)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天上层层堆积的白云。他三十来岁,身材非常高大,黑发在脑后扎着辫子,辫子还编入了许多黑色的鸟羽,脸和脖子上涂着白色的条纹,光裸着上身,黄铜色的肌腱在太阳下闪着亮光。手里拿着一根权杖,顶部的装饰也是白色的鸟羽。

    旁边的女子穿着白色的布裙,身材修长匀称,露出丰满的乳房,拉着他的手问道:“霍图,你说的岛在哪里?”

    “很快就到了。”

    “可有人说,再过去就到世界尽头了。在那里,海水像瀑布一样,注入无底的深渊里。”

    “苏娜,别听他们的胡言乱语!”霍图转过脸来,目光如电,怒气腾腾。木筏上是他的部族,男女老少都视他为精神支柱。他不允许部族中有人散布这样的流言,尤其是自己的妻子。不过,当他看到苏娜一脸惊慌,又不忍心了,声音温和下来。

    “苏娜,祖先的预言是不会错的。在这片浩瀚的海洋中间,就是鸟神姆吉姆吉的故乡,世界的肚脐。在那里有一个最美丽的岛屿,山上流淌下清甜的溪水,地上长着高耸入云的大树,林子里都是快乐的飞鸟,海里跳跃着最健壮的海豚。我们的部族在那个极乐园里,可以繁衍生息,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

    苏娜知道丈夫的执着,但还有些疑惑。

    “可是,霍图,我们从出发开始,太阳已经升起又落下一百多次了,前面还是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洋。我们的淡水不多了,如果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别说了!”霍图知道,妻子的这番话,肯定代表着部族里许多人的意见。他们出海已久,心存疑惧,但又不敢直接向霍图反应,只好通过温柔善良的苏娜来转达了。

    霍图沉默得像一座山,眉头紧紧锁起,独自想着事情,观察着海天之间每一个细节,希望得到一些征兆。

    这样又过了两天,部族里的异议更加多了,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与霍图正面顶撞。这在以前是没有的,霍图感到自己的地位在动摇。幸好,这时候天际出现了征兆。

    “你们看!”霍图指着远处飞翔的白色鸟群,那是一群军舰鸟,大约有上百只,展开宽大的白色翅膀,在海面上盘旋飞掠,不时扎入水中,捕捉着过往的鱼群。

    霍图的脸上露出狂喜的光辉,手掌搭在额头上,专注地看着前方。

    “你们看见那些鸟儿了吗?!这是我们至高无上的鸟神姆吉姆吉派来的!这么多神圣的大鸟,说明附近一定有岛屿,作为它们夜晚歇脚的地方。现在是傍晚,它们该归巢了。快把大家都叫起来,跟着这群鸟!”

    部族的人都是航海专家,懂得观察星象与鸟群。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举起了船桨。可是这些鸟并不是好向导,它们飞得那么快,不多时就消失了踪影。但这已经足够了,霍图他们知道了方向。

    夕阳渐渐落下,木筏在晚霞中染得通红。海天之间,大自然一片静寂,没有鸟鸣,没有海浪,只有木桨拨动海面的声音。一群海豚出现了,与木筏追逐嬉戏,不时跃出水面,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刷地落在前方,击起洁白的浪花。继而天色渐渐转暗,一弯月亮升起来,在浮云之间时隐时见,海面上留下点点鳞光。

    大家都划得累了,吃完了剩余的烤鱼,走进棕榈乌篷中去休息,只剩下一个舵手掌控方向。霍图不肯去睡,静静地看着前方。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找到世界的肚脐,如今这个传说中的岛屿就在眼前,或许就在下一秒,一个神奇的岛屿就出现他眼前。他不能错过这个神圣的时刻。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胸膛,海面上起了一些小波澜,哗哗地拍打着木筏。天上的浮云越积越多,月亮隐藏起来了,天空中一片漆黑,水里的海藻却发出淡青色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身体。木筏像是在星海中飞行。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但好景不长,夜深之后,海上起风了。先是几股小风试探,继而一阵大风呼啸而来,让霍图一时睁不开眼睛。大颗的雨点落在了木筏上。雨点越来越密集,最后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将棕榈乌篷抽打得劈啪作响,海面开始动荡不宁,木筏随之上下颠簸。所有人都被惊醒了,纷纷钻出棕榈篷。

    这时,一道耀眼的电光撕裂了夜空,靠着这转瞬即逝的亮光,大家都看到了令人心胆俱裂的场景。

    木筏的左前方,出现了一面高大的黑墙,正无声无息地靠过来,墙头在闪电中露出白色的花边。这是一个巨大的海浪,正凶猛地滚滚而来,很快就到身边了。

    霍图立刻扑倒在木筏上,抓住了捆绑木筏的巨绳,向后大喊了一声:“快抓住绳子!”

    话音未落,巨浪已奔涌而至,将整个木筏覆盖了。许多刚钻出棕榈篷的人,还来不及抓住木筏,就尖叫着被波涛吞没了,落入了海里,东一个,西一个,转眼没了影子。棕榈篷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纷纷被掀了起来,海水直灌进去,到处激起了惊叫声。

    霍图见一浪过去,下一浪还在原处,但来势更为凶猛。他站起来,跑向大篷,口中喊道:“都把自己绑在木筏上!快!”

    他自己和几个壮汉冲到边上,把掀起的棕榈篷用力往下拉,绑在粗大的木头上,然后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用绳子绑在了一起。

    这时第二个巨浪到了,它像一只巨手,先把木筏托起来,往前推一阵,再凌空一掼。木筏悬空飞起来,又重重地落入了浪谷。大家还来不及尖叫,后面的巨浪已经接踵而至,把木筏吞了进去。幸亏木筏非常巨大,没被翻转,又顽强地浮出水面。但棕榈篷已被掀起,大家经受着海浪的正面强袭,连呼吸一下也十分困难。

    风暴看起来无休无止了。接连几个大浪涌来,木筏在海水中时隐时现,像一片叶子在疾风中飘转,不知道会漂到哪里去。霍图毫无办法,只能与部族众人一起高声祈祷,。

    不知道过了几劫几世,木筏忽然重重地震了一下,前面半边高高翘向天空,绑着木筏的绳子纷纷崩断。木筏解体了,有些人惊叫着滑入了海水之中。

    有人高喊起来:“是礁石!”

    霍图心里一闪念,借着闪电的亮光,往前方一看,喊道:“不,是海岛,你们看!”

    大家往前一看,夜色之中,前方有个黑魆魆的物体,立在海水之中,连绵起伏而纹丝不动,正是一个岛屿。刚才木筏撞到了海岛边上的巨大礁石。海浪拍在上面,像是掀起了一阵阵的乱石碎玉,劈头盖脸而来。

    霍图喊道:“快往岛上去!”他抱住一根木筏上解体下来的巨木,拉着妻子和几个孩子,手脚并用,奋力往前划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而身后的海浪也迅速而猛力地把他们推向岸边。

    霍图被埋入浪中,只好屏住呼吸,拼命向岸上游去,憋到肺都快炸了。幸亏海浪稍退,他的头露出水面,得以重新呼吸。这样游了一阵,他们的脚触到了礁石,心里安定了些,在水里站了一会儿,喘了口气。但巨浪丝毫不给他们休息的机会,再次从背后汹涌而至。他的一个儿子松了手,被卷入浪中。霍图放开了巨木,奋力扑了过去,刚抓住儿子的身体,却被海浪抛起,胸口重重地撞在岩石上,立即失去了知觉。

    等到霍图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树荫下。眼前一片青翠,耳中响着各种的鸟鸣。略带咸味的海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一切幽静,凉爽,舒适。

    这是在哪儿?

    苏娜就坐在一旁,看到他醒来,露出惊喜的表情。

    “霍图,你醒啦!你知道吗?我们到了世界的肚脐了!”

    霍图挺身坐起来,昨晚胸口受到重击,此刻还淤青疼痛。他往四周一看。林子里一片苍翠,杜英、构树、花梨木随处可见。各类鸟儿躲在树荫里鸣叫,不时扑啦啦地飞动。地上的树叶不知厚积了几万年,呈现出灰黑的颜色。一条小溪在林子里静静地流淌。岸上羊齿植物舒展着美丽的叶子,紫罗兰和铃兰开着精致的花朵。

    但最让他心动的,是那些直插霄汉的棕榈树,都有十个人那么高,枝干那么粗大,估计最强壮的男人,也要两人才能合抱。宽大的叶子舒展开来,像是翠绿的鸟类羽毛,被蔚蓝的天空一衬,显得那样清丽好看。

    这些大树,是鸟神姆吉姆吉的化身吗?

    他静静地看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默默地说道:“我们祖先的预言没有错!这里就是鸟神的故乡,世界的肚脐,我们的极乐园。”

    这时,他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苏娜:“其他人呢?我们的孩子呢?”

    “老大在外面帮忙搬东西,其他几个,正在到处玩呢。”

    苏娜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孩子们从林子的各处跑了过来,高高矮矮站成一排。最小的苏亚才三岁,光着脚丫,手里抓着一只大螃蟹,一脸稚气地说:

    “爸爸,你吃了它,也长出硬甲来,就不怕撞石头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霍图摸了一下苏亚的头,站起身,捂着胸口,走出了密林,来到了海边。

    这是一道月牙形的沙滩,木筏搁浅在不远处的礁石上,一头高高翘起,许多巨木被冲到了岸边。部族的其他人正淌着水,往下搬着残存的陶器、渔具。妇女们还抱下一窝窝的鸡。一看见他,都纷纷来打招呼。从谈话中,霍图得知,昨晚的暴风雨,让他们损失了大木筏,十来个人受伤,另有五人不知去向。

    霍图满脸凝重,和祭司爬上了岛上的第一高峰勘察地形。这是一个三角形的小岛,毫无人烟痕迹。地势都很平坦,三个角上各有一座火山,熄灭已久,中间蓄满了清水,从缺口处往外流淌。小岛上,除了火山的峭壁和海滩,到处都是繁盛的树木。暴风雨过后,山林里升腾起白色的雾霭,滋润着他的肺叶。这是多么丰饶的岛屿啊!

    祭司已经跪在地上,高声地赞美。

    “感谢我们的创造之神、丰收之神姆吉姆吉。感谢您赐予我们美好的家园。我们将在这里繁衍生息,永远服侍您!”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晚上栖身在沙滩上,白天用石斧砍倒一棵又一棵棕榈,搭建起一间间房舍和鸡窝。

    大树砍倒之后,留下了一大片林中空地,他们焚烧掉灌木和花草,搬掉地里的石头,开垦起一畦畦农田,撒下了他们带来的种子,种起了地瓜、山药、芋头、香蕉和甘蔗。

    当然,他们似乎并不太依靠这些主食,因为岛上的食物实在太丰富了,简直俯拾皆是。随处可见的飞鸟,比如信天翁、军舰鸟、海燕、管鼻鹱等等,都傻乎乎的毫无戒心,会歇到他们的肩上,随便他们捕猎。棕榈的树液可制糖,其坚果味美可口。林子里还有各种蘑菇野菜。海里的鱼、虾、龟、贝,略一烹煮,便是上佳的美食。

    他们建好了木屋,诸事都安顿了下来,日子便显得优哉游哉,于是男女浪漫之事便多了起来。情侣们逍遥于小岛的各处,百花之间,碧湖之中,海滩之上,火山之巅,处处都是爱巢。在鸟神姆吉姆吉的庇佑之下,他们快乐地恩爱着,置身于极乐的天堂。

    2、氏族的尊严:塑一个更高大的石像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时间就这样悠悠过去了六百年。足以让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又变成神话。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宁静的夜晚,一轮满月悬于高空,整个岛屿都沐浴在银辉之中。祭司孟巴托正在篝火边,给氏族的年轻人讲先祖们的故事。

    在他的口中,酋长霍图·玛图阿再也不是凡人。他力大无穷,在故土遭遇灾害时,打造起一艘能容纳三百人的木筏,带领整个部族,在茫茫大海中寻找美好家园。神话的最高潮,就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霍图在神的帮助下,奋起千钧之力,将木筏拖上了岸,并在岛上建立了天堂。

    孟巴托已是须发皆白,但因为养尊处优,脸上满是健康的红润,头上插着羽毛的饰物。只是喝多了甘蔗汁,牙齿早已蛀空。没了牙齿的支撑,嘴唇就有些干瘪,显出了一些老态。

    此刻,他正沉浸在对祖先辉煌事业的追忆之中,双手举出头顶,大声地赞美霍图·玛图阿,就像他平常赞美神灵一样。

    “霍图·玛图阿是如此伟大,让一切后人都沐浴在他的光辉之中,感到无上的荣耀。”

    此刻在广场上,聆听他讲故事的,是汤加瑞奇(Tongariki)氏族的年轻人,酋长雷瓦也在场。在这个时候,岛上已有六千多人,分成十二个部落,最强大的有汤加瑞奇氏族、维纳普(Vinapu)氏族、安纳克那(Anakena)氏族,彼此之间很有些龃龉和仇隙。

    汤加瑞奇氏族有一千来人,人数最多,占据着拉诺拉拉库(RakuRaraku)火山,因为土壤肥沃,农业最为发达。但安纳克那氏族人数虽只有八百人,却占据了北岸的两处海滩,有利于外出捕鱼,也有其优势。此外,维纳普氏族人数只有七百人,但他们出产黑曜石,是全岛居民做农具、渔具所必须的。因此三大氏族各擅胜场,每次推选全岛的大酋长,都是你争我夺,闹得不可开交。

    此时,酋长雷瓦听到孟巴托的赞美之声,心里有些失落。他才三十多岁,素有大志,想要振兴部落,获得霍图·玛图阿一般的荣光。

    在他爷爷和父亲的手里,整个氏族勤于开垦,将火山下的丛林砍伐了一大半,成了丰饶的良田。而在雷瓦手里,一切都蒸蒸日上,良田往内陆延伸,让整个氏族吃穿不愁。因此,他拥有了极大的声望。

    可是,雷瓦并不满足于此。他要做的,是一项惊天动地的伟业,让整个岛屿的人都由衷地钦佩,奉他为全岛之主。他也想乘风破浪,发现一个新岛屿。他也乘舟出去过,除了几处海燕栖居的礁石,极目望去,唯有茫茫的海水,看不见一个岛屿。

    他们生活在一个孤岛上。

    他的伟业在哪里呢?

    孟巴托还在感叹:“我们该怎么纪念这么伟大的祖先呢?让他赐予我们无边的法力呢?”

    一个年轻人说:“我们不是有阿胡(Ahu)吗?”

    所谓阿胡,是一个长条状的石头平台,外面是玄武岩的四面墙,中间填以碎石,是氏族祭祀所用的神坛。

    孟巴托说:“阿胡虽然神圣,但每个氏族都有一个。我们汤加瑞奇氏族是霍图·玛图阿的嫡系后代,怎么能与其他氏族混为一谈?我们应该做一点特别的事情,让霍图知道我们的虔诚!”

    雷瓦听他说得蛮有把握,似乎胸中早有计划。

    “孟巴托,您有什么高见?”

    孟巴托高高举起右手。

    “我们应该为他塑造一个巨大的石像,名叫摩艾(Moai),要有三个人那么高,矗立在阿胡之上,用于纪念我们伟大的祖先霍图·玛图阿。”

    雷瓦的目光随着孟巴托的手臂,渐渐望向高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尊巨大的石像,高耸入云,威严壮丽,让所有的人都油然而生膜拜之意。这是从未有过的狂想。如果完成了,将是惊天动地的伟业!

    伟业!关键是这两个字。

    他的胸中热血沸腾起来,喊道:

    “三人高怎么够,我要五个人高,十个人那么高!”

    其他人都惊骇地面面相觑,觉得眼前这两个人的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一个中年人怯生生地问道:

    “这么高的石像,去哪里找石头,怎么雕刻?就算刻好了,又怎么搬运,怎么竖起来呢?我们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啊!”

    雷瓦站了起来,目光如星辰一般,照耀着其他人。

    “在我们的拉诺拉拉库火山上,火山岩有的是,最适合雕刻。至于搬运,哈哈,我相信肯定能想到办法!”

    众人还有异议,但雷瓦大手一挥,阻止了他们的意见。在这一挥手中,他感觉自己有几分霍图当初力排众议、坚决出海的气势,心里顿时豪情万丈。领袖嘛,必然要目光远大,意志坚定,怎能像庸人那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呢?

    他高声说道:“我们氏族有一千人,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完成?不要忘了,其他氏族是怎么说我们的。他们叫我们是火山下的农夫,只会埋头种地,没有安纳克那渔夫的勇敢,也没有维纳普工匠的聪明,是最懦弱最没用的人,像一群叽叽喳喳乱叫的鸡,一群只会钻地洞的老鼠!你们愿意被人家这样侮辱吗?”

    他把其他氏族的嘲讽汇总在一起,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果然很有煽风点火的效力。他每说一句,那些年轻人就怒吼一声,内心仇恨的火焰被点燃了。

    孟巴托说:“如果我们能树起石像,那我们将获得鸟神姆吉姆吉和先祖赐予的力量。”

    雷瓦接下去说:“而且全岛的人都将知道汤加瑞奇氏族的强大和威风!我们的子孙也将记得我们,并且传扬我们的美名!”

    他们的情绪感染了年轻人,一个个摩拳擦掌。

    “好,我们干!”

    “对!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们!”

    经过了这一晚上的会议,树立石像就成了关系到氏族声望和命运的头等大事,氏族里的能工巧匠天天聚在一起,探讨着各种方案。最终石匠莫赫的提议被采纳了。莫赫的母亲是维纳普族人,他曾在那儿生活多年,学了一手采石的好工艺。他在酋长面前滔滔不绝。

    “火山上的灰色石头我看过,外面坚硬,里面松脆,完全可以用黑曜石雕刻。我们可以这样,在山腰上找块突出的岩石,先把边上的泥土挖去,从上到下,先刻脸,再刻身子。刻好了之后,把底部凿断,放倒之后,横着运出来。”

    获得酋长瓦雷允许之后,莫赫带着二十个人进了山,找到了合适的岩石,费劲心力雕刻了一个,酋长觉得太矮,不够威风。他们只好重新选了个更大的岩石。雕刻到一半,一个工匠不小心,把石像的长耳朵凿断了,只得又重新开始。就这样,寒来暑往,日月穿梭,这些人足足雕刻了一年,才完成了石像。在这期间,他们并不种地,所有的粮食都由酋长提供,倒也十分快活。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的子孙也将以此谋生。

    石像雕成的那天,瓦雷和孟巴托爬到山上,仔细地审阅了一番,都满意了。

    接下来的工作更加艰难了。两百个壮汉参与了石像的搬运。他们先砍倒了一片树林,在沿途上铺满茅草、芦苇,用树皮搓成无数条巨大的绳索,再把粗大的棕榈树砍成一段一段圆木,一路铺设过去。

    准备就绪之后,他们把土坑的前面铲平,将绳索捆住石像的下端,一点一点往前拉,同时在石像下垫上圆木,等石像完全平卧,又在石像的头部和脚部都捆上绳索。在行经的道路上,若是上坡,二百个壮汉都在前面死命地往前拖,若是下坡,一百个壮汉在前拉,一百个壮汉在后面拖,免得石像滑得太快。

    这样过了十天,石像终于运到阿胡祭坛面前。族人们早已在平台前铺了另一条石头坡道。石像沿着坡道缓缓上移,等到底部抵达平台,壮汉们用木头将头部抬高一点,然后在下面塞上石头,一点一点将石像竖起来。

    又经过了七天,雕像终于立在阿胡之上,足足有五个人那么高,像一个通天的巨柱,气势恢宏,雄浑有力。石像的脸微微仰起,两只眼睛是白珊瑚和火山红石做成之后镶嵌进去的,蓝天之下,显得熠熠生辉,注视着汤加瑞奇氏族的领地。石像的鼻梁宽大高耸,充满了威仪。耳朵从头顶往下延伸,一直到与嘴齐平,有着神的气象。这虽是霍图·玛图阿的雕像,但面容上居然与瓦雷有几分相似。这令他十分得意。

    在祭祀大典上,孟巴托举起颤抖的双手,跪倒在地上,高声地喊道:

    “我们伟大的霍图·玛图阿,尊敬的先祖,求您赐福于您的子孙吧。”

    “赐福于我们吧!”氏族众人跪倒,随声附和。

    其他氏族的酋长和祭司也受邀参加了仪式,一个个面如土灰,忸怩不安。这令汤加瑞奇氏族的上上下下都得意洋洋,心里十分佩服雷瓦和孟巴托当初的决策。一番辛劳之后,终于换得了荣耀和赐福,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他们一连高兴了好几年,干活也越发带劲,土地里的收成、氏族里的新生儿也胜过往年。他们将一切都归功于高大的摩艾。

    不过,好景不长,其他氏族眼红了,开始纷纷效仿,来到了拉诺拉拉库火山上,尽全族之力,雕刻,搬运,将摩艾竖立在各自的阿胡上,俯视他们的领土。短短几年之后,十二个氏族都有了自己的摩艾。更可气的是,有些摩艾居然个子更高,鼻梁更挺,眼睛更亮,肯定更受神的青睐。

    汤加瑞奇的族人们把肺都气炸了,下地干活都没了心思,男人们天天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连家里的女人都被冷落了。

    有人说:“我们把拉诺拉拉库火山保护起来,不允许其他氏族来雕刻石像。”

    许多人赞成。

    但瓦雷摇头说:“如果我们这样做,那我们将无法从北部海滩出海捕鱼,也拿不到黑曜石制作农具。我们的资源都是共享的。”

    又有人提议:“那我们可以破坏他们的摩艾,比如偷下摩艾的眼睛。”

    “胡说!”孟巴托顿了顿象征神灵的权杖,上面的鸟羽上下抖动,似乎生着很大的气,“神一直要我们各氏族和平相处。靠这种阴险的手段,我们将失去神的信任!”

    众人面面相觑。

    “那怎么办呢?”

    孟巴托说:“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

    “再竖一个更高大的摩艾。”

    3、复活节岛的末日浩劫

    在接下来的六百年时间里,竞争让所有的氏族都疯狂了。为了赢得神的青睐,岛上陆陆续续出现了三百多个阿胡,六百多尊摩艾。最高的一尊,居然有七人高。其他氏族不甘示弱,就在他们的摩艾上,又装了一个火红的圆柱形帽子,名叫普卡奥(Pukao)。他们几乎把山上能用的石料都用完了。

    同时,为了显示自己的氏族已经获得神的庇佑,他们加紧了生育。整个岛上现在已经有了两万人。这远远超出了海岛的承受能力,几乎所有土地上都建起了房舍,开垦了田地。原先随处可见的棕榈树林,现在只有在角落里才找得到。没有这些大树的保护,小树也在急剧减少。

    岛民要烧柴,要做船,要搬运摩艾,还要焚烧遗体。于是,连灌木丛也慢慢消失了。

    没了树林,鸟群渐渐不来岛上栖居了。而岛上的风越来越剧烈,常常呼啸而至,将地里的土壤卷入高空。空气越来越干燥,连原本四季不绝的溪流也变得时有时无。一到五月,大雨滂沱,溪水一夜之间暴满,涨成了一条浑黄的河流,将沿岸的土壤冲入海里去。

    等大雨停了,没过几天,溪流又干涸了。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溪里只有横七竖八的卵石。于是田里的收成越来越差,大家只好乘独木舟外出打渔,在海滩上捡贝壳,在群鸟栖居的礁石上掏鸟蛋。

    听老人说,这个曾经是个极乐园,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可现在呢,一切都改变了。为了填饱肚子,他们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想尽了各种办法。为了增加土地肥力,他们挖了个大坑,把粪便枝叶倾倒进去,用于堆肥。为了防止岛上大风刮走土壤,他们把许多大石头压在土地上,一来阻挡了大风,二来增加了土壤湿度。

    总之,他们辛苦操劳,一天到晚没有停歇的时候,但身体还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日渐消瘦,脸上刻满了愁苦的皱纹。所有人都在反复向祭司咨询一个问题:

    “我们的创造之神、丰收之神姆吉姆吉,是不是要放弃我们了?”

    所有的祭司都这样回答:“不,他是在考验我们的忠诚。”

    为了体现忠诚,他们耗尽全部人力物力,要树立更高大的摩艾。汤加瑞奇氏族的计划最为宏大——一尊十四人高的摩艾。等他们完成了雕刻,却赫然发现,自己的领地上,已经没有了搬运必需的棕榈树。

    沮丧的情绪笼罩着整个汤加瑞奇氏族。

    “一个月前,我从山脚经过,那里还有五棵棕榈树。”

    “肯定是被维纳普族人偷走了!”

    “对,他们的棕榈早就砍光了。”

    “走,找他们算账去!”

    “我们不能被欺负了。”

    这一任酋长乔达很年轻,只有二十岁,还处于极容易冲动的年龄。他的脑子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带领氏族的工匠们,足足有两百人,手持撬棒、鱼叉,杀气腾腾地来到维纳普的领土。

    这时,维纳普的族人刚把一尊摩艾移到阿胡上,那么多壮汉一起用力,摩艾一点一点竖起。他们所用的撬棒、圆木,都是棕榈树。这分明就是从汤加瑞奇领地偷的。

    乔达喊了一声,和工匠们涌到对方酋长纳伦的面前。

    纳伦心知不好,但勉强维持镇定。

    “乔达,你们有何贵干?”

    他们确实偷了树,不过按原计划,只要摩艾竖立了,就得到神的赐福,不怕乔达来寻仇。可是,他们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拿回我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们偷走的棕榈树。”乔达指着五根支撑着摩艾的巨木,还有下面的滚木。

    纳伦努力地微笑着:“我们什么时候偷了?你们有证据吗?”

    证据自然是没有的。但乔达岂能善罢甘休,看纳伦恬不知耻的笑容,他怒气冲天,摩拳擦掌,眼睛里射出火焰来。

    “你没有偷?!”

    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冲到摩艾的旁边,仗着身强力壮,推开几个维纳普的族人,对着一根巨木奋力一推,巨木倒下了。

    “这是我们的木头,我们要拿回去!”

    他这样喊着,却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摩艾。原来,摩艾本来就颤颤巍巍地斜竖着,如今失去了巨木的支撑,更是摇摇欲坠。旁边拉着粗绳的工匠都在惊呼,但绳子从他们手中滑动了,掌心都被磨得血肉模糊。摩艾越来越斜,最后,只听一声巨响,摩艾从阿胡上倒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断为两截。一个工匠不及躲闪,惨叫一声,被压得血肉模糊。

    烟尘之中,出现了一阵死寂。

    终于一个声音嘶喊起来:

    “报仇!杀死汤加瑞奇人!”

    “报仇!报仇!报仇!”

    维纳普的族人们操起了撬棒,举起了石头,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将乔达等人围在中间,石头雨点般地飞来,其中不乏锋利的黑曜石,乔达等人一个个头破血流。他们起初还觉理亏,但被这样打了一顿,都红了眼睛,一摸脸上的血污,咬牙切齿。有撬棒的抡起撬棒,狠狠地朝对方人群中砸去。有鱼叉的朝人多处猛扎,刺中了手臂,划破了肚子,顿时血肉横飞。

    维纳普的族人本来人就不多,搬运摩艾已经精疲力竭,手中又没有趁手的武器,所以被乔达等人噼里啪啦一顿好打,居然落了下风,不少人躺在地上只顾呻吟。

    纳伦见状不好,就下令扶起伤员,退回村落里去。汤加瑞奇的汉子们得了胜利,把之前的怒气全然发泄了,包扎了伤口,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哼,让他们偷树。”

    “就是,活该!”

    他们以此来说服自己,打消隐隐的愧疚。

    但事情开始恶化了。第二天清晨,汤加瑞奇的人还在睡梦中,只听外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像地震了一般。乔达抓了件衣服就起身,跑到外面,就发现维纳普的族人们黑压压的围在祭坛边的广场上,用绳子将摩艾一尊一尊拖倒在地,摔得粉碎。汤加瑞奇的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悲鸣,回家操起了武器,疯狂地冲进广场。

    于是,又一场械斗上演了。这次维纳普族人有备而来,不仅将所有成年男子都来了,还连夜造了许多石斧石矛。维纳普的领地上,有的是黑曜石。他们在木棒上绑着锋利的黑曜石,在阳光上闪闪发亮,若是猛劈过来,足以砍落头颅,切下胳膊。

    这场械斗的凶恶程度,远胜过昨天。汤加瑞奇的族人在维纳普族人精锐的武器面前,再也抵挡不住了。才一顿饭的功夫,就有百来人躺在血泊之中,不是胸口被刺中,就是头颅被砍下,缺胳膊少腿的人则更多,哭爹喊娘地躲进了自己的房子里。剩下的人在乔托的带领下,借用地形优势,顽强抵抗。他们毕竟人多,几阵冲锋,维纳普人也死伤了五六十人。

    械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所有人不吃不喝,好勇斗狠,终于都扛不住了。最后由双方的祭司出面谈判,让汤加瑞奇氏族向维纳普氏族赔偿五条独木舟、一百只鸡、三百条鱼,双方才暂时罢战。

    乔托与氏族的年轻人越想越气,可是他们和维纳普人交恶之后,没法得到黑曜石,也就制作不了武器。靠武力不是办法。琢磨了许久,他想了个主意,联合了安纳克那人,偷袭了维纳普,抢夺了许多黑曜石。

    自此之后,岛上再无宁日。每个氏族都成立了专门的军队,打造出各种兵刃。一会儿联合,一会儿争斗,一旦有一方取胜,就毁坏对方的摩艾和农田。他们再没有时间去种地,更顾不上种树。

    在这个夏季,饥荒降临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地里的土干如粉尘,种不出粮食了。想要出海捕鱼,却没有了做独木舟的棕榈树。他们被困在了荒岛上。

    于是他们只能吃青草,吃老鼠,吃昆虫,吃海贝。但很快,青草也啃完了,老鼠和昆虫也找不到了。海贝越来越小,最后也消失了。整个岛屿成了荒原,只剩下干渴的土地。仅存的一点庄稼,都放在了酋长、祭司家的院子里,并派了重兵把守。

    越来越多的人饿死了。但战争越演越烈,他们在抢夺淡水和粮食。不知从哪天开始,他们开始吃人肉,起初是偷偷埋伏,劫杀他族的落单者,最后是明目张胆地通过战争,杀掉对方,吃掉尸体,甚至腌制起来,以维持自己的生命。

    这样可怕的日子,持续了一百年,岛上的人口锐减为不足一千人,所有人都活在恐慌中,像老鼠一样住在深深的地洞里。

    直到有一天,一个德高望重的汤加瑞奇氏族的祭司宣称,他得到了鸟神姆吉姆吉的启示,要用一种新的方法选择岛屿的新酋长,并且制止战争。他的方法得到了全岛的支持。

    于是,每年九月,当乌燕鸥在岛屿外的礁石上产下鸟卵,各氏族就选出最强壮的战士参加鸟人比赛。他们借助芦苇编成的浮板,跳入危险的岬弯,躲过鲨鱼的袭击,游到礁石上。第一个摘到鸟蛋的人,把蛋放进他的头箍,立即游回来,攀上高耸的悬崖,把鸟蛋交给他的酋长。酋长拿到鸟蛋,就成为姆吉姆吉的化身,神圣不可侵犯。他的氏族将在下一年度统治全岛,分配岛上的资源,一直到来年的九月,新一轮鸟人比赛开始,他要将统治权交由他人。

    为了第二年他的族人不受欺负,他必须在任期内尽量做到公平。

    于是,这一举措结束了连绵的战争。但是,昔日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岛上再也没有一棵树,腥咸的水雾侵蚀着作物,溪水断断续续,他们要跋涉很久,才能在火山口的湖泊中取到水。

    丰收成了遥远的传说。

    尽管没有战争,但岛民们依然过着悲惨的生活,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他们不停地向祭司询问:

    “我们的创造之神、丰收之神姆吉姆吉,是不是放弃我们了?”

    祭司们都无言以对。只有一个年轻的祭司大胆地说道:

    “不,是我们放弃了姆吉姆吉。”

    4、地球是宇宙中的伊甸园

    荧幕上,太阳坠入了海洋,将云霞、海水、海岛都染成猩红。古老的摩艾半埋在荒凉的山冈上,锈满了黑色的菌斑,深陷的眼窝愣愣地注视着天空,再也看不到神的迹象。

    杨略看得惊心动魄,心里浮想联翩。

    爸爸说:“略略,你知道这部片子的寓意吗?”

    杨略点点头。

    “我想到了地球的命运。”

    “复活节岛的盛衰史,就是整个地球命运的浓缩!在地球的乐园里,人类大量繁衍,追求奢靡的生活、虚假的荣耀,于是砍伐森林,攫取资源,无视末日的警告,长此发展下去,最终将酿成生态浩劫,社会崩溃,战争频发,饥荒遍野。”

    杨略的脑海中,浮现出末日的荒凉景象。或许,一千年之后,残存的人类走过钢筋水泥的废墟,看到高耸入云的楼宇,上面爬满了葛藤和弹孔,也会像此刻杨略看着摩艾一样,生发出一些感慨吧。

    正在这时,荧幕上石像隐去,出现了是一个蔚蓝的星球。

    在茫茫的黑色宇宙中,无数冷寂与单调的星球之中,地球像一颗纯净、明亮的水晶球,无声地漂浮在那里,缓缓地转动。洁白的云层,明蓝的海洋,青翠中带点赭黄的陆地,一切宁静而庄严,美丽得令人窒息,令人满心虔诚,只想顶礼膜拜,万不敢用手指去触碰一下。

    “略略,美吗?”

    “真美啊。”

    “我们还可以近距离看一下。”

    话音刚落,摄像头调整了焦距,地球似乎扑面而来,而后渐渐定格,窗外出现了纯净庄严的雪山,草原上斑马群在静静吃草,蓝色的湖泊映着天光云影,珊瑚礁上游着色彩缤纷的鱼群,梯田的线条曲折如同小提琴的旋律,森林里淙淙流水伴着落叶纷飞……一幅幅精致绝伦的图画,美得让杨略热泪盈眶。

    爸爸说:“如果宇宙中有伊甸园,那一定是地球。”

    5、我们应该如何珍惜家园

    然而,不祥的色彩出现了。屏幕上灰色的城市在四处蔓延,高楼之间,弥漫着烟尘。板结的土地,像是地球上生了硬痂。城市周围,各色垃圾堆积如山。草原在退化,沙漠在进军。热带丛林在不断减少,雪山在融化,冰川在退缩。无数的矿山被开掘,像是在地球的肌肤上划开一道道伤口。伤口正在溃烂,黑色的脓汁流入河川。海洋里巨大的捕鱼船昼夜不息,将沿途的鱼群一网打尽。

    因为气温的升高,白色的飓风在洋面上不断聚集,像巨大的风车,席卷着各个大陆,所到之处,树倒楼塌,一片汪洋之中,漂着人畜的尸体。同时,咸海在退缩,从一片波澜壮阔的内陆海,缩成了一洼污水,其余地方成了荒漠,一些船只搁浅在沙地里。

    杨略的内心充满愤懑之情。

    爸爸问道:“你肯定在想,人类多傻啊,居然会破坏这么美的星球,对吗?”

    杨略点点头。

    “一万个石器时代的复活节岛人,用简陋的石斧和石锄,短短几百年,就可以让家园陷入崩溃。现在的人类手段更先进,也更残忍,大自然就显得更加脆弱了。”

    “人类实在是太愚蠢了。”

    “只有人类会这样吗?”

    “难道不是?”

    “不,所有的物种经过物竞天择,都成了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在复活节岛上,导致生态破坏的罪魁祸首是人类,但还有一个帮凶——老鼠。它们随着木筏来到小岛,在岛上完全没有天敌,于是迅速繁衍,一对老鼠,一年就能生出一支数十万的大军。想象一下,如果老鼠也拥有高科技,制服所有天敌,又可以通过药物延长生命,那将是怎样一幅画面。”

    杨略的似乎看到满地都是灰乎乎的老鼠,吱吱叫着乱窜,不禁不寒而栗。

    “鼠口爆炸啊!”

    “它们会啃光植被,耗尽资源。饥荒到来的时候,它们也会发生战争,也会鼠吃鼠,最终剩不下几只。”

    杨略的脑海中忽然一片明澈。

    “爸爸,你是不是想说,从自然竞争中幸存下来的物种,内心都充满危机感,只要有可能,都会大肆拓展领土,繁衍后代,根本不会顾惜其它物种的死活,更不会顾及大自然的承受能力。”

    “的确如此。生物入侵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以至于生态破坏。”

    “那人类的末日不可避免了?。”

    “肯定能避免!虽然人类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能力,摆脱了生存竞争,于是扩张领土,大肆生育,进而损坏了地球,让许多物种灭绝。但到了关键时刻,现代人具备理性,人类开始反思,并且关爱万物,要寻找更好的生存方式,而不是盲目地奔向末日。单凭这点,人类不比其它物种高贵百倍吗?”

    6、去非洲拜访史怀哲

    这时,周围的场景悄悄地改变了。房间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条蔚蓝壮阔的大河,几乎与河岸齐平,在青翠的丛林中蜿蜒流过。

    杨略惊奇地发现,他并不是在看电影,而是走进了电影里去,坐在一条金色的独木船上。河水沉稳而疾速,从船边静静流过。他伸出手去,探入水中,摸到一阵清凉。身后坐着一位黑人,正在静静划船,看到杨略回头,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

    正如爸爸所说,这个软件宏大得惊人,远不止看几场电影那么简单。

    杨略问身边坐着的爸爸:

    “这是哪儿?”

    “这是非洲热带雨林,在加蓬境内。”

    啊,在醒客世界里,爸爸像机器猫一样,有许多精巧的宝贝。现在他是不是用了任意门?杨略满心的喜悦。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来看风景吗?”

    爸爸把手放在杨略的肩膀上。

    “除了看景色,我们还要拜访一位圣人。从他那里,我们将学到幸福教育的第十一课:敬畏生命。”

    “圣人?是谁?”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一位非洲某部落的酋长或是祭司,头戴羽冠,脸上绘着白色的图案,口里念着莫名其妙的符咒。

    “是阿尔伯特·史怀哲。”

    “哦,是他。”

    高中时爸爸在十堂人生课中就曾谈及此人,作为年轻人的楷模。

    爸爸介绍起来:“史怀哲是少有的全面发展的人,他在神学、哲学、音乐等领域都成就卓然。三十岁时,他听到刚果缺少医生,就开始学医,七年后获得医学博士学位,立即携带妻子远赴非洲蛮荒之地,建立丛林诊所,义务治病半个世纪,被誉为非洲圣人,曾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最重要的是,他提出‘敬畏生命’的理论,成为生态运动的先驱。”

    杨略不由肃然起敬。敬畏生命,他体会着这四个字的含义。

    “史怀哲是住在这里吗?”

    “对,他一直在这里行医。”

    “医院离这儿还有多远?”

    “大概半小时吧。”

    “爸爸,这里不许快进,我要好好欣赏。”

    爸爸大笑起来。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们醒客学社中一位生物学家用一个月时间精心摄制的,你不要辜负了一片苦心。”

    岸上都是大片的参天巨树,其中有棕榈,间杂着数不清的阔叶树,云杉在当中高高地挺立,翠绿的树冠彼此相合,颜色从墨绿到浅绿,层层如波纹,构成无边无际的茂密丛林,充满浑莽神秘的气息。这些大树似乎从盘古开天时一直站在这里,是天地之间当仁不让的帝王,雄霸天下又锐气内敛,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

    在巨树之中,杨略觉得无比渺小,心里不免生出一种静穆之意,犹如穿行在庄严的宫殿或是教堂。

    但渐渐的,他也看出丛林的亲切来。巨树都将枝叶探到水面上来,把根须延伸到河中,几乎要把河流拥抱了。河边的纸莎草足有一人多高,展开扇形的大叶子,轻轻地擦过独木舟。一只鹭鸶慢腾腾地飞着,落在独木舟上,将脖子一缩,悠闲地休息了一会儿。无数只蓝色的小鸟从林中飞出,轻捷地掠过水面。白雾从林中蔓延开来,若有若无,让人宛如置身神秘的仙境。

    杨略靠着船舷,将手探入清凉的河水中,看着丛林倒影在水中,一只盘旋的鱼鹰的影子,随波浪轻轻摇动,和白云融在一起,他的内心一片恬静。

    7、敬畏生命,让你从此不同

    独木舟又往前划了一段,太阳愈发炽烈了,像无数金剑,劈开了雾气,穿透了树荫,落在水面上,反射到眼睛里,四处都觉亮闪闪地扎眼。杨略和爸爸都戴上了草帽。

    这时,像围墙一样的丛林出现了空隙。黑人将独木舟靠了岸。林中空地上建了三排狭长的波纹铁皮棚屋,都立在树桩之上,显然就是医院。旁边是一大片玉米地。这里的玉米异常高大,正在吐穗,吸引着蜂蝶翻飞。许多黑人在棚屋里进进出出,大都漫不经心的只在腰上扎一块布。当中夹杂着几个穿白大褂的白人。

    划船的黑人径直走过去,站在一个高大的白人面前。

    “史怀哲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史怀哲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即大步流星走来。他是个稳重的中年人,五十多岁,但孔武有力,行动敏捷,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在莽野之中颇显另类。他留着浓密的八字须,脸上的皮肤因为长期经受热带太阳的烤炙,显得有些粗糙,有几分俾斯麦的粗豪刚毅之气。

    杨略觉得,如果单看此人外表,他并不像音乐家,也不太像医生,倒更像是一名军官。只是他的眼睛充满慈爱的光彩,眼角的鱼尾纹,勾勒的也是层层漾开的笑意,显示出他真实的身份。

    这时,旁边的黑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儿,围过来看,交头接耳,像是看到了极新鲜的事物。

    史怀哲微笑着说:“二位不要介意。在这里,亚洲人可不常见。走,去我办公室坐坐吧。”

    杨略却说:“史怀哲先生,如果您方便的话,不妨在丛林里走走,您知道,我很少有机会来热带丛林……”

    史怀哲看着他,大笑起来,左手一挥,指向一条丛林中小径。

    “请!”

    史怀哲的举止之中,有种军人的洒脱与干练。这让杨略非常喜欢。他最怕的,就是那些满腹经纶、满口仁义,但行事扭捏、敏感多疑的道德家。

    走在路上,史怀哲兴致极高,不停地指指点点,介绍着非洲丛林的独特风景。参天的巨树,交织的藤蔓,叶片宽大的香蕉,树荫里啼叫的鸟儿,偶尔窜出的蜥蜴,被他一介绍,都格外亲切动人。

    “你们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有人问诗人华兹华斯的女仆,诗人是不是在书房里?女仆说,这是他的图书室,他的书房在森林。对此我深有同感,丛林就是我的书房。只要有空,我就在这里漫步,想一些事情,总会有奇异的收获。”

    杨略拍着树干,问道:“您就是在这条路上,提出‘敬畏生命’理论的吗?”

    “我提出?不,不,不。我不相信有人能提出什么理论。一切思想都像燃料一样,藏在每个人的心中。当有火焰靠近,烘烤着它,如果时间足够久,思想就会燃烧起来。”

    “是什么火焰点燃了您的思想呢?”

    “或许,这要从我21岁时说起。”史怀哲看着树荫缝隙里漏进的蔚蓝天空,沉入到记忆中去。

    “我那时还是个大学生,有一个夏日的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阳光照在房间里,一切都明亮光洁,窗外的苹果树郁郁葱葱,鸟儿在枝头啁啾。我感到无比幸福。然后,我又想到,世界上许多人承受着疾病、灾荒或者奴役。而究其原因,仅仅是出身没有我幸运。那么,我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一个主意在心中萌发了:我要在30岁之前献身于学术和音乐,然后走一条直接服务别人的道路。”

    “您就选择了在丛林中行医,对吗?”

    “当时我只有决心,没有明确的道路,一直在研究艺术和神学,也算有所成就,做了神学讲师,还时常在教堂布道、开音乐会,生活颇为富足。直到29岁时,我看到一则消息,非洲刚果缺少医生。我当即决定,我要去非洲,不是用空洞的说教,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医术,解决他们身体的病痛。”

    “可是您并没有学过医学啊!”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没学过,去学就是了。有谁天生就是懂医的呢?”

    “可您已经29岁了……”

    在杨略的心目中,高中毕业时,选择合适的大学专业,日后的职业方向就已大致确定,踏踏实实,锐意进取,才会有所成就。29岁,马上就是三十而立,忽然改行去学习最为艰深的医学,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可见人生规划,并非一步到位,而是步步为营。

    史怀哲笑了一笑,看到一条蚯蚓横在小径中间,就弯下腰去,捡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松软土地上。

    “当时我亲友的想法和你一样,都觉得我是昏了头,拿前途开玩笑。不过我并非头脑发热,而是经过了全面的思考。30岁时,我开始学医。37岁拿到行医许可证。第二年,我就来到这儿了。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的日子过得挺不赖。”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杨略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又联想到自己的裹足不前,因为作品没人欣赏就自暴自弃,而史怀哲却在关心全世界,相比之下,自己的境界何其渺小啊。他情不自禁地赞叹:

    “您真是太伟大了。这才是博爱的精神吧!”

    这句赞扬,杨略是由衷的。可史怀哲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得意之色,倒是一脸沉重,又一次否定了他的说法。

    “博爱?不,不,不。我只不过是赎罪而已。”

    杨略奇怪地问道:“赎罪?您能有什么罪?”

    “我是替所有欧洲人赎罪。自从新大陆发现,我们从非洲掳走了多少人?许多民族因此灭绝了,剩下的人过得也不好,遭受了多少残暴。欧洲人的罪行,真是罄竹难书啊!我来这儿行医,做一点好事,但决不能说是博爱,只不过是赎罪。但即便如此,也没有赎去我们所犯罪行的千分之一。”

    杨略默然。

    史怀哲继续说:“我在赎罪的时候,不停地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欧洲人自认为彬彬有礼,科技发达,崇尚民主博爱,却会对非洲人如此残暴呢?”

    这时爸爸插嘴说:“或许在你们欧洲人眼里,其他人种都极为低劣吧。”

    史怀哲脸上满是羞愧,但也点了点头。

    “中世纪时,我们欧洲人的道德非常狭隘,只关爱基督徒,对待异教徒就刀枪相向。后来总算豁达了些,但也只重视白种人。对于黑人,还有你们黄种人,我们还是冷眼看待。”

    杨略心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情况怕也没多少好转吧。

    史怀哲继续说:“我开始追问,道德的基石是什么呢?这一想,就想了二十年,终于有一次,我彻悟了。当时我乘船在河上漂浮,看到两匹河马,自由自在地玩耍。同船的黑人让我放枪。我却不忍心。因为眼前的画面太美好了。丛林,大河,河马,都是神的创造物,优美,自由,神秘。当时,一道闪光击中我的头脑:道德的基石是‘敬畏生命’。”

    “这四个字,您是怎么理解的呢?”

    “生命是什么?”史怀哲指着周围,“是一棵大树,一只猿猴,一匹河马,一条鱼吗?对,这都没错,但这还不够。生命不仅是一个名词,也是一个动词,就像一颗种子的萌芽,成长,绽放,结果,完成其天赋的使命。人类的生命如此,大树、猿猴、河马、鱼,一切一切的生命也都是如此。所有的生命都同气连枝。我们敬畏生命,就不仅是尊重它们的生存权利,还要用慈爱之心,促进它们实现生命的价值。这是一切道德的坚实基础。”

    “帮助万物实现价值……”杨略嘀咕了一句,心里大不以为然:这种论调,和宣扬维护世界和平差不多。无比正确,无比伟大,但只是空中楼阁。

    “这好像是老天爷的事吧?”

    他的语气分明有些轻慢了。史怀哲一改之前的轻松愉快,表情异常严肃。

    “你所谓的老天爷,我可以理解为大自然吗?”

    “嗯,可以吧。”

    “大自然是复杂的,它养育万物,但毁灭众多生灵。如果你看过一个可爱的儿童遭受病痛折磨,你就会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世间的其余万物,都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生存。人类,只有人类,才能认识到敬畏生命。”

    史怀哲的观点和爸爸一致。杨略也深为信服,因身为人类油然而生自豪之感。纵然如此,如何敬畏生命,他还是觉得无从下手。

    “我又能做什么呢?如今生态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杯水车薪,不,是用一滴水,去救整座燃烧的森林,完全无济于事。”

    史怀哲感慨一声:

    “一个人的力量确实很小。但只要你敬畏生命,你就成为了另一种人。”

    “什么人?”

    “至于什么人,我说不上来。不过,”史怀哲目光炯炯,看着杨略,“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杨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就想多多写作,立志当个好作家。”

    谁知,史怀哲却摇了摇头。

    “立志当作家?这当然很好。不过,你还是误解了立志二字的含义了。”

    “怎么?”

    “确定以后做什么职业,这并非立志,而只是立‘欲’。真正的立志,是思考能给社会、世界带来什么。只有这样,人才能走出自我,与世界融为一体,实现人的价值。而社会和世界最需要什么?就是保持生命、促进生命。所以,真正的立志,就是敬畏生命。如果你能缓解其他生命的痛苦,增加他们的幸福,那你做得即使很少,也是很多。况且,生命本身,就是那么可爱。”

    史怀哲看着丛林深处,轻轻地吟了一首诗。

    我相信,一片草叶所费的工程不会少于星星

    一只蚂蚁、一粒沙、一枚鹪鹩卵都是同样的完美

    雨蛙也是造物者的一种精工的制作

    藤蔓四延的黑莓可以装饰天堂里的圣殿

    我手掌上一个极小的关节可以使所有的机器显得渺小可怜

    母牛低头啮草的样子超越了任何的石像

    一个小鼠的神奇足够使千千万万的异教徒吃惊[诗句出自惠特曼《草叶集》中的《自己之歌》(楚图南译)。]

    杨略站在那里,一时觉得醍醐灌顶,心里异常丰富,有种说不出的愉快。

    正在这时,有一个护士从他们身后匆匆赶来,在史怀哲耳边说了几句。

    史怀哲一脸焦急,对杨家父子说:“我有个紧急手术,失陪一下。”说完就疾疾赶去了。

    爸爸之前一直没说话,此刻看着史怀哲的背影,向杨略发问了:

    “略略,敬畏生命除了道德的需要,还有更深的意义吗?”

    “嗯?”

    这是杨略不曾想过的,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刚才还有彻悟的快乐,现在又陷入新的疑团。

    爸爸继续追问:“难道敬畏生命没有更实际的作用了?”

    “或许,”杨略勉强地回答,“可以保护更多的生命吧。”

    “那你会敬畏苍蝇和蟑螂吗?”

    “我……会消灭它们。”

    “那你的道德何在呢?”

    杨略一时语塞。

    爸爸像在做一个总结。

    “敬畏生命,并非因为生命的可爱,而是因为所有生命都紧密联系,相斗又共存,构成一个整体,达到微妙的平衡。我们最终敬畏的,不仅是生命,而且是自然这个整体。”

    “敬畏自然?”

    爸爸点点头。

    “工业文明的最大问题,就是无视这种整体性,选择与自然对立,最后不仅生态失衡,而且也伤害了人心。而我们却要融入自然。现在,我们该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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