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巨人-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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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急速地向前飞驰,大机架的浇注准备工作,也在加速进行。生活的旋律扣紧每个铸工的心,他们抓紧每一分钟、每一秒钟,从各方面来加速计划的进度。依照工人们的意思,真不如搬到工地上来,日以继夜地干,那才过瘾儿。但是,党支部书记却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向戴继宏说:“谁也不准蛮干,坚决反对拼命主义。如果夜里连轴转,白天哪还有精神干活?人不是机器。就是机器也还需要检修哩!”他要求党、工、团和各领导干部,带头做好劳逸结合工作,保证工人们有足够的睡眠时间,要吃好,睡好,休息好,党支书说:“我这是强迫命令!”

    有什么好说的,书记“强迫命令”得对。

    要求别人吃好、睡好、休息好是容易的,把理由一摆,把领导上的“命令”一传达,自己也带点“强迫命令”,甚至必要时批评一下也行。可是,对自己就不好办了,那一切办法都行不通,特别是自己的大脑,这部奇怪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不愿意停,有时,躺在床上很久了,这机器还在不停地转呀、转呀……

    戴继宏这几天在为一个浇注用的辅具动脑筋。

    “多包浇注”方案,经过反复讨论和研究,又进行了几次模拟试验,基本上为大家所接受了,厂里技术领导也点了头,只有李守才思想还不十分通,他总觉得有点儿冒险。

    梁君对这方案也持“肯定”态度。他说:“李工程师,这条路是必须走的,因为别的路走不通嘛!不到黄河不死心,咱们大家就共同跳一跳吧!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决心往往也是区别于其他生物的一个标志。你就别作多余的担心了,开步走好了!‘激流勇进’嘛!”

    但是,当戴继宏提出要梁君设计一套辅具时,他却来个“激流勇退”了。“我可不行,力不从心!”他双手一拱,坚决拒绝,“我的压铁计算工作还没完成呢!而且,最重要的,尽管这属于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却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外,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杨,听见没有?”戴继宏气愤地对杨坚说,“这就是知识分子的把戏!”

    “不能这么笼统地说,继宏,”张自力插嘴道,“知识分子也是各种各样的,有很多是跟咱们工人阶级、跟贫下中农站在一条线上的,他们听党的话,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当然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学习来、学习去,只学会挡别人的道,对什么都看不上眼,对什么都撇嘴,而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干,对社会主义没有点儿感情,和咱们工人老是隔着一个心眼儿,这种人还是少数。”

    “说得对,张师傅!”杨坚深表赞同地说。

    “我不过说几句老实话。”张自力笑着说,“空话少讲,咱们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吧!这个辅具怎么办?”

    这倒真是个实际问题。现在,问题很明显了,梁君不干,杨坚就责无旁贷了。不过,杨坚另外还有一个想法,他觉得方案是戴继宏想出来的,他的思路一定比自己要清晰,如果他们两个人一块儿来设计,效果可能更好些。他的话还没说出口,戴继宏却先说了:“老杨,我和你一块儿搞吧,两个人思路更宽点。”

    “这样最好!”杨坚急忙说道,“我来做你的助手。”

    “谁对谁,把你客气的!”戴继宏看他一眼。

    “真的,我从来不说假话。”他诚恳地表白道。

    “我看你们就一块儿琢磨吧!”张自力也附和说,“必要时,我还可以帮你们出点主意。”

    “那就更好了!有你这个老参谋,我们就更有信心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是,脑子里的东西,变成图板上的图形,往往还有一个很大的距离。他们俩连续搞了好几天,设计草图也还没有拿出来。

    又临到一个星期六。周末的晚上,职工文化宫有丰富多彩的文娱节目在等待着人们。他们本来可以去看看电影,听听音乐,看看业余文工团的表演,或者到江边公园去逛一逛。但是,接近完成的图形,诱惑着他们,使他们还挤在那间不大的电工间里琢磨着、讨论着那件辅具的结构。

    这个辅具结构很严密,是戴继宏又一个新的创造。杨坚根据戴继宏的思路,一根线条、一个零件、逐一连起来而成现在这样一个图形。张自力在每个环节上,都给他们一些意想不到的指点,因此,初步看来,是有足够的可靠性,但为了考虑加工和装配的方便,他们又想把结构加以简化。可是,就在这一节骨眼上行不通了。

    吃完晚饭以后,他们三人又集中在电工间里了。杨坚坐在一张用白楂木板钉成的桌子前,这算是设计图板了,他一手拿着铅笔,一手按着图纸,凝神聚思,眼睛都不眨一下。戴继宏斜靠在桌子上,对着图纸出神,那两条又粗又长的“蚯蚓”,又在他额上游动了。张自力仍然安详地坐在一旁,一袋又一袋吸着烟,一缕缕浓烟,不断地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来。

    三个人都不说话,他们陷入长久的深思中。桌子上那用作值班的小闹钟,响着嘀嘀嗒嗒的声音,又细又长的秒针,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地周转着。

    眼看到十点钟了,张自力把一袋烟吸完,朝烟灰盒里抖尽了烟灰,就向他们两人说:

    “时间不早了,今儿是不是就到这儿?”

    戴继宏没有做声。杨坚望了他一眼,说:

    “怎么样?”

    “不!今晚不想好,我不回去。师傅,您先回去休息吧!还有,老杨,你也回去。回去晚了,又该有人提你的意见了。”

    戴继宏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据说,梁君最近患了神经官能症,睡不好觉,好容易睡着了,一有人走动,就把他惊醒,再也不能入睡了。这些天,杨坚回去晚了,就惊醒过他好几次。因此,梁君意见很大,但又不好意思正面提出来,就在言语之间,说些不十分中听的话:“自己不按时睡觉,也得别人陪着;明明说不准加班,非摆摆样子不行!”

    梁君对杨坚的意见越来越大,杨坚是知道的,这曾使他很苦恼,原因倒不是怕有意见,而是因为他感到这位老同学的思想,沿着一个危险的斜坡越滑越远。

    初来工厂时,梁君对杨坚是热情的,他对这个比自己低两班的同学的到来,曾表现出过分的亲昵。

    “小杨,”他拍着杨坚的肩膀,热情地说,“你来这里,很好!多一个伴儿,多一个助手。我一个人太寂寞了,沙漠似的寂寞!”

    “这么多人,为什么还会寂寞呢?”杨坚不能理解这位老同学的心情。他们原来并不熟悉,他对梁君一点儿也不了解,只因为是一个系的,有过点头之交。

    “你现在还不能体会出来,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梁君无限感慨地说。

    但是,过很多时候了,杨坚却并未体会出什么“寂寞”来,相反地觉得比学校更称心意。不过,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老同学“寂寞”的原因了,那就是梁君有点离群索居,自视清高,和工人们不接近。

    满腔热诚的杨坚,曾直率地向梁君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老梁,多跟工人们在一块儿,干干活儿,谈谈说说,你就不觉得寂寞了。咱们知识分子,就常有一些小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

    “别说了,老杨,”梁君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何时,“小杨”的称呼已变成“老杨”了,叫起来也不那么亲热了,“你现在别急于给我上政治课,老兄,知识分子跟工人就是隔一层,这不是什么阶级不阶级的。他们不信任我们,我们跟他们合不来。走着瞧吧,伙计!事实会教育你,政治课本上的那些术语,并不符合现实生活的逻辑,凭着天真的想法,会在生活中碰钉子的。”

    以后,梁君就渐渐和杨坚疏远了。不过,事实却说明了杨坚的想法并不天真,在生活中也没碰什么钉子;而碰钉子的,却是他的那位自作聪明的老同学梁君。

    杨坚却不能主动疏远梁君,他是党员,有责任帮助一个非党干部不走下坡路,党的组织也要求他这样做。因此,他千方百计地主动接近梁君,没有事总想找他聊聊,一块儿出去逛逛。但梁君却对杨坚不感兴趣。他们谈得很不投机,谈生活,他们的生活观点不一样;谈工作,他们的工作动力不是一个来源;谈理想,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而一接触政治思想,梁君在理论上好像什么都知道,很会夸夸其谈,《 共产党宣言 》、《 资本论 》……他会成段成段地背给杨坚听。

    有一次,当杨坚又找一个机会跟他个别交换意见时,梁君竟这样说:“老弟,对于教训我怎样生活、工作,给我上政治课,你的资格还嫩些!”他轻蔑地看看杨坚,“在大学的政治课考试中,我的记分簿,还没沾过三分的边哩!就是现在进行时事测验,我相信,我不会比你的分数少。”

    “最要紧的不在于分数,而在于行动。”杨坚对他的夸耀不以为然,仍耐心地劝告着。

    “我的行动怎么样?有什么不轨的言行吗?”他怒目而视,“没写过反动标语吧?没消极怠工吧?没乱搞男女关系吧?”

    “但是,你应该听听群众的意见,听听工人们的意见!”杨坚虽然对他的态度很恼火,但还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不要等一些问题发展到严重化,那就晚了!”

    “谢谢你的忠告,我的老同学!”梁君双手一拱,“我这人生来就没打算讨什么人的喜欢。不管群众也罢,工人也罢!‘我行适我素’!至于说什么问题严重化,倒请你不必为我操心,我自己知道该怎样在生活的海洋中遨游,起码在这个星球上,任何监狱里永远不会给我留下位置。至于咱们俩,老杨,老同学一块儿工作不容易,还是‘和平共处’吧!我有多点底儿,你有多点底儿,谁还不知道谁?”

    但是杨坚却无法跟他“和平共处”。他不能闭着眼睛不看,任梁君自由地在他的资产阶级生活的海洋中遨游。最近,为了朱秀云的事情,他除了向党支部作了汇报外,又个别地找梁君谈了几次话,但梁君却一点也不知羞耻地说:“只要我没有结婚,就保持了向任何女人获得爱情的权利;任何女人也有爱我的权利。”他甚至把《 婚姻法 》都搬了出来:“恋爱自由嘛!这是人们起码的自由权利。老杨,你没有权力干涉我,就像我没有权力干涉你一样。如果,你现在爱上了女文书,我丝毫也不觉得奇怪,也不打算干涉!”

    “这是资产阶级的自由,老梁!”杨坚说,“在十九世纪的欧洲行得通,但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你这种‘自由’与我们的道德和社会都是不相容的。老梁,你应该引起注意了,再在你那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海洋’里遨游,会没顶的……”

    梁君哪能听进去这些话,没等杨坚说完,他就把手一挥,说:“老杨,咱们俩没有共同语言。”

    当然,他们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坏了。当党支书亲自找梁君个别谈话时,梁君更对杨坚不满了,他恼怒地认为,这都是他的老同学向党支部汇报后给他带来的麻烦。

    “现在我真正感到,老杨比谁都关心我!”他对杨坚、对别人都这样说,“但愿这种关心不要太多了!”

    现在,随着对大机架铸造的态度不同,他们俩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不过,梁君是能够收敛住自己的感情的,他对杨坚的反感,并不处处表露出来,充其量,不过是说几句旁敲侧击的话罢了。现在,就是对杨坚回来晚些,影响了他的睡眠,他的不满也不是直接发泄出来的。

    杨坚当然不能去计较这些而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戴继宏今天提起这事,他知道工段长多半出于体贴他,因此,他不以为意地说:

    “不能管这么多!他这种人对我总是要有意见的;如果他对我没有意见,你对我的意见可就会大了!”

    张自力笑着说:“对!”

    “我看,还是张师傅回去吧!”绕了一个大弯,杨坚还是赞成工段长的“合理化建议”。

    “怎么,你俩嫌我在这儿妨碍你们,联合赶我?”

    “我怕大妈有意见,”戴继宏诡谲地借了个故,“您身子不大好,回去晚了,着了凉,不舒服,大妈非骂我不行。”

    “听你这孩子说些啥话!”老头笑着向徒弟说,“我的脾气你大妈早摸透了,我这身子骨有多硬,她也知道。你大妈一辈子没对我有意见过。”

    杨坚笑着说:“大概你在家有点儿独裁统治,所以大妈连意见都不敢提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张自力连忙摆手说。

    “独裁统治倒不见得有,不过却有点‘一长制残余’!”戴继宏今天也跟师傅开了个玩笑。

    一句话引得三个人都笑了。

    三个人你让我回去,我让你回去,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那扇不太牢固的临时小木板门被推开了。党支部书记披了件外衣,手里拿个手电筒走进来,显然又是到处进行安全检查的。这项工作,党支书抓得特别紧,经常拿着手电筒到各个死角巡查漏洞和不安全的地方,自从他揽下来这项工作后,车间的大小事故很少发生了。

    今天,他进来之后,便故作严肃地说:“我估计又是你们仨在违反‘命令’,明天非通你们的报不行。”他同时向张自力说:“张师傅,连你也在内,批评你个管教不严!”

    张自力此时却想充好人了,他说:“没办法,老王,这两个小伙子太不听话,我赶一晚上都赶不走,正好,你来了,狠狠批评他们一顿吧!”

    “你别听我师傅的话,王永刚同志……”戴继宏想分辩,但这个从不会撒谎的小伙子,连句开玩笑的谎话都想不出来,脸都憋红了。

    “别摆你们的理由了,”王永刚看戴继宏那着急的神情,笑了笑说,“你们的话,我一句也信不过。这次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不过,”他又严肃起来说:“现在得马上回去睡觉,星期一再接着干!”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说什么好了。戴继宏用乞求的调子说:“这样吧,王永刚同志,让师傅和老杨先回去,我再留一会儿。”

    “谁也不许留下,你更不能留。看你那眼睛熬的,你简直不要命了!”党支书几乎是声色俱厉了。

    戴继宏无法坚持了,只好恋恋不舍地随着他们三个人走出了车间。

    回到宿舍后,其他同志早已鼾声大作了。调皮的小刘,睡着了也不老实,被子全蹬到床下去了,戴继宏给他拾起来,盖在身上,并轻轻地掖了一下。李大炮把一条毛毯全蒙在头上了,闷得他咕咕哝哝地在说什么。戴继宏心里笑着说:“小家伙不知又梦见什么了?”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把毛毯理开,盖在小李身上。郑心怀别看他年纪大,但睡觉时却不会照顾自己,临睡觉时,怕热,总是不盖被,睡着了也就忘了,他的关节炎就这么得的。他光图痛快,经常把身子对着窗口睡,这北方的风多厉害,它能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上次那场重感冒,也是因为夜里不盖被的结果;现在好了,但是还不注意,晚上总不愿预先盖好被。戴继宏只好每天想着这件事,等他睡着了,起来替他盖上。这件事使郑心怀很过意不去,说:“老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夜里甭为我操心了!我想着点就是了。”说是想着点,到时候就扔一边去了,看看,今晚上又一点不盖地睡着了。

    郑心怀自从出院后,表现得很好,干活儿很猛,怪话也不说了,和戴继宏的关系虽然还不十分自然,但融洽得多了。王永刚说,老郑这个进步的苗头很好,要很好地抓住这一点继续做工作,巩固和发展这种苗头。戴继宏照着组织上的意见做,找机会和他多接近,从思想上、工作上、生活上不断关心他,帮助他提高觉悟。这些天来,他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戴继宏把同屋的几个人暗暗照料好之后,就把衣服脱了,到盥洗室对着水龙头,痛痛快快地用冷水浇了浇,这才回到床上来。

    初秋的月光,显得格外明亮,水银一样泻到房里来。戴继宏一点睡意也没有,两只手托着后脑勺,又想起那件辅具来了。

    他一闭上眼睛,所有线条和图形都呈现在面前,甚至比在图板上还清楚,循着每个小线条、小零件,他脑子里的那部机器迅速地开动着,不久,一个新的启示跳动在眼前,他便紧紧地抓住了它……

    当一线曙光把戴继宏从梦中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北方初秋的早晨,天亮得仍然很早,太阳为了照顾那些勤奋劳动的人们,总是提前把它的光束,送到那些不愿意睡懒觉的人的眼前。戴继宏向来不辜负这种优先照顾,每看到这温暖而明亮的光束后,就立即起床。而今天,那个新的启示根本也不容许他安睡。

    草草洗漱之后,他就忙着向杨坚住的那栋宿舍去,得快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但当他刚刚跨进那栋楼的大门时,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对不起,我有急事!”没等戴继宏表示歉意,对方倒先替他说出来了。抬头一看,嗨!原来被撞的正是要找的人。

    “什么事把你忙得这个样?”戴继宏笑着问。

    “我正想去找你,谁知你竟找上门来了!”杨坚也笑了,“走,快去咱们的‘设计室’,我想起一点儿门道。”

    两个人想的一回事,当然不用协商,就一齐高高兴兴地向车间走去。

    因为是星期天,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少,路灯还在发光,天空,朝霞把美丽的色彩涂在它的边缘,高大的厂房也被镶上一层金边,玻璃窗上映出玫瑰色的反照。

    走近车间一看,他们那个“设计室”的门已被人开开了。

    “瞧见没有,老杨,有人走在咱们的前头去了!”戴继宏说。

    “一定是张师傅!”

    推门一看,不是张师傅是谁!老头的嘴里正衔着那个大烟斗,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在图上勾画着什么。他们两人进来,他显然没有察觉,仍在摇动自己手里的笔。

    “您可真能抢早呀,师傅!”戴继宏大声笑着说,“我们的功,都让您争去了!”

    张自力这才慢腾腾地抬起头来,笑着轻描淡写地说:“昨晚回去,又想了一下,觉得想通了一点,今早就对照着图琢磨一下,谁知又被你们俩发现了。”

    “哈哈,咱们三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杨坚笑着说,“就是不知道思路一样不?”

    事实证明,他们三个人的思路虽不完全一致,却非常接近,向一块儿一凑,反而显得更加完善了。杨坚把三个人的意见综合一下,往草图上一添,于是,一个完整的结构便出来了。

    完成了浇注前的一项重要的准备工作,三个人不由痛快地长舒一口气。不过,戴继宏的气还没舒完,就连忙说道:“咱们快回去吃早饭,然后去找李主任签字,及早下到加工间,让他们给赶出来。”

    “现在都快十点了,你们还吃得上早饭?”张自力习惯地从身上掏出他的老怀表看了看说,“干脆,跟我回家去吃点吧!”

    “不知不觉过了五个钟头了!”杨坚也才想起来看表,“没关系,食堂会给咱们留饭的。他们最近学习了毛主席著作,服务态度又有大的转变,什么时候去都能吃上饭。”

    “那好,我也不勉强你们了,你们就快去吃饭吧!我也该回去了,晚了,你大妈又该唠叨了。”

    “你不说大妈从来对你没有意见吗?”杨坚笑着问。

    “早晚发点小牢骚还是允许的。”老铸工诙谐地说。

    之后,三个人便一齐走出来。

    戴继宏和杨坚走进职工食堂之后,果然,人们早已吃完饭了。桌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饭厅内寂静无声,也没人走动,售饭窗口关得紧紧的。“坏了,”戴继宏说,“看样子只好去饭馆了!”他感到遗憾,因为他从来不习惯到饭馆去吃饭的。

    “他们干什么去了呢?”杨坚向周围看了看,“大概在开会,咱们走吧!”

    他们俩刚走到门口,就见从饭厅侧面走出一个炊事员,他向杨坚和戴继宏问道:“什么事,小伙子?”

    “我们还没有吃早饭,想来讨点麻烦。”戴继宏笑着说。

    “怎么,来这儿看两眼就饱了?”炊事员诙谐地问。

    “我们看到处没有人,就想走了。”

    “那你们鼻子下边是什么?”炊事员笑了,“叫一声嘛!既然来了,就得吃饭。来吧!”他向他们俩招了招手。

    炊事员一边为他们俩取饭菜,一边说:“我认得你们俩,都是铸造那个大家伙的对不对?”

    “对!”戴继宏说,“您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们连夜搞试验那阵儿,我们给你们送夜餐,就认得你们这伙人了。你们真能干啊!不分黑天夜晚。”炊事员满口称赞。

    杨坚记得炊事员说的事:有一次,他们搞综合试验,为了连续操作,没来得及去食堂吃饭,炊事员们听说,就亲自送去了。他忍不住也说道:

    “你们也很辛苦呀,大师傅!”

    “为人民服务嘛!”老头笑着说,“看见你们那种干劲,把我们也给带起来了。你们干得好啊!我们都跟着高兴。自个儿干大机器,有志气,替咱们每个职工都争了口气。”

    听了炊事员这段话,他们俩心里顿时感到热辣辣的。多少人在关心他们的工作,多少人在暗中为他们使劲,如果他们真的干出一点成绩的话,这又是多少人劳动的结晶啊!如果在今后的工作中,不更加百倍地努力,取得更大的成绩,能对得起谁呢?端起饭碗来心里也觉着惭愧啊!

    从食堂走出来,他们俩像上足了煤和水的火车头,直奔技术副主任的家里而去。

    走到李守才的大门口了,戴继宏上前去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梁君,看见他们俩,他的脸有些不自然地红了红,像主人似的把腰弓了一弓:

    “请进!”

    他们俩只好走进去。进屋一看,真是“别有洞天”了!李菲菲正背坐在电唱机旁,身边的茶几上,放了一些香蕉、苹果、香肠、罐头和其他吃的东西。李菲菲今天的装束却比较朴素,上身是白布短袖衬衫,下身是深蓝色绸裙子。她手里拿一本书,似正在阅读,看见他们俩进来,没像上次那样溜走,反而大方地站起来说:

    “二位请坐!”

    梁君也连忙说:“坐,坐!”

    戴继宏哪有这份闲心,他连忙问道:“李主任没在家?”

    “没在家,我也是来找他的,”梁君虚伪地说,“等有好几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到哪儿去了呢?”杨坚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出去时没告诉我,”菲菲说,“身上夹了几本书走的。你们两位坐着等等吧,估计快回来了。”她客气地说,“老梁同志也是等爸爸的,”不知为什么,她故意解释一下,“中午他会回来吃饭的。”

    “对,对!”梁君连连附和道,“很可能会回来。”他含糊地说。

    “我们不等了,”戴继宏不愿意待在这儿,“咱们走吧,老杨。”

    “老梁同志,您自己在这儿坐,我也出去一下,买点菜。”李菲菲忽然这样对梁君说。

    梁君听了极不舒服,脸色也有点不自然起来,他想:这不是“逐客令”吗?他只好勉强笑着说:“既然李工程师还不回来,我也不等了。”

    杨坚和戴继宏走出门外不远,便见梁君也从李守才家走出来,杨坚忽然若有所思地说:

    “看见吗,老戴,在这儿他并不十分受欢迎。”

    戴继宏却陷入沉思中。他在想,怎样要秀岩快点去帮助李菲菲,杨坚的话,他并未听清楚,只是含糊地应道:

    “是的,是的!”

    走了一阵儿,他们俩犯踌躇了。“怎么办呢?”杨坚说。

    “去办公室找他吧!准在那儿一个人啃书本。”戴继宏已摸清了技术副主任的脾气。

    两人又重新向车间办公室走去。走在路上,杨坚担心地说:“就怕李主任不给咱开门。”

    这也是李守才的习惯:为了搞通一个问题,他爱一个人待在房里,把门反锁得紧紧的,谁要在这时候去找他,非吃“闭门羹”不可。

    “没关系,我有办法!”戴继宏说。

    正如杨坚所料,他们俩敲了几分钟,也没人来开门。戴继宏只好拿出自己的办法来了。他从身上取出一串钥匙,向门上的暗锁捅了几下,又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痕迹,随即顺手拿过一个小铁棍棍,在钥匙上砸了几下,又对着铁块的棱角磨蹭了几下,再往锁孔中一插,一扳手柄,门开了,戴继宏首先进去,杨坚也随之而入。

    李守才正埋头翻资料,身前身后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样本、图片、书刊。他们俩走进去,李守才并未发觉,显然,老工程师正沉湎于他自己那特定的科学意境中去了。这时,除了砂型和钢水,身外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为了使浇注更加保险,他还在寻求别的方法来代替那个多包浇注。他来这里已经好几个钟头了。

    “李主任!”杨坚首先叫了一声,但对方没有抬头。

    “李主任!”戴继宏也随之又叫一声,他的声音大些。

    李守才身子一震。当他回头一看,发现屋子里来了这么两位不速之客时,他气呼呼地说:

    “谁请你们进来的?”

    “我们那个辅具搞好了。”戴继宏不理会李守才的问话,只顾把草图送到他的面前。

    “为浇注用的。”杨坚解释了一句。

    李守才连看都不看,说:“还是你们利用座包的多包浇注?”

    “是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多包浇注,多包浇注!”他自语着,“放在那儿好了!”

    “请您现在就看一下吧,”杨坚要求说,“请您看看行不行,如果行,明天就干了;不行,我们再改,抓紧时间。”

    李守才不好推托了。他把图接了过来,仔细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足足看了十来分钟,然后,便拿一支红铅笔来,对着图纸,这里画了一个杠子:“这个螺钉位置不对。”那里打了个问号:“这个结构还有问题。”又在另一个地方打了一个叉:“这点需要改一下。”画完之后,便向杨坚的手里一推:“想得很好,就是行不通。拿回去吧!”

    杨坚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就问道:“是不是我们拿回去改改,改好后再请您签字?”

    李守才用手一摆:“不用了,我早和王书记说了,这是你们急性病的产物,我现在还不十分情愿受你们的传染。”

    “那么您——”

    “我?你们不看我也在行动?不过,我还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考虑成熟再来浇注——如果砂型不被你们毁了的话。”说罢,又投入他的工作中去了。

    很显然,技术副主任对那个多包浇注方法,思想还是不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俩只好怏怏而退。

    “怎么办?”杨坚问戴继宏。

    “找王永刚同志去!”戴继宏说,“那天王永刚同志不就说了吗,浇注系统弄好,辅具搞好,就大胆干好了,反正咱们经过试验了。”

    于是,两人又急急忙忙向党支部书记家走去。

    刚走到车间休息室楼下,就见一片红光闪耀,一股炽热的风迎面吹来,放眼一看,原来“炼钢”又在出钢。戴继宏猜测说:

    “他们大概还在进行钢水试验。”

    杨坚说:“很可能,昨晚我听他们的技术员说,他们一定为咱们炼出最好的钢水。”

    正说着,平炉炉长老徐,朝着他们俩走来,对他们俩笑着说:“又来加劲了?”

    “不加劲行吗?”戴继宏也笑着说,“要不,我们的屁股不被你们钢锭子打烂了?”

    “我们是促进派,就得时时刻刻促着你们点儿。不过,平心而论,你们也够快的,干得比我们还猛。”

    “别说好听的了!”戴继宏用手一摆,“等我们浇注时,多帮我们一把就行了。”

    “那自然!咱们两家还分彼此?保证要啥样钢水,供啥样的。”炉长说完,就走开了。

    看了一会儿出钢,他们俩就走出车间,直往职工家属宿舍区走去。半路上,戴继宏也有些担心地说:

    “就怕他不在家。”

    “能到哪儿去?”

    “那可不敢保险,你难道没听说,咱们车间哪个工人家里他没去过?一去就是半天。”

    “王永刚同志可真会关心人。”杨坚由衷地说。

    虽然跟王永刚相处的时间还不久,但杨坚觉得这位领导同志不但对工作认真负责,对革命事业忠心耿耿,对同志还有股子火热的阶级感情。不管对谁,都是开诚布公,平易近人,使你和他接触时,感觉他像你的亲人一样,有什么话总愿跟他说,什么问题都乐意向他提。当然,他对人要求很严格,你有缺点、有错误,他也一针见血地给你指出来,但是,他又从不让这些缺点错误压着你的背、绊着你的脚;他更不因为你有了什么缺点和错误,就另眼看待了。你在他的面前,敢于暴露自己的缺点和错误,也勇于改正,根本不存在什么戒心,也不顾虑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因此,杨坚很爱接近他,心里有些什么想法,都愿意说给他听。不过,在他们技术人员中,也有不愿接近他、而且还有点怕他的,那就是梁君。党支部书记对这位技术员思想深处的东西,看得特别准,根也挖得特别深,梁君想耍点什么花招儿,他一眼就看透,因此梁君怕和王永刚接触,处处想躲着他,梁君曾经不止一次向杨坚说:“咱们这位主任够厉害的!”有什么厉害的呢?杨坚倒没看出来、体会出来。

    支部书记住在家属宿舍离厂最远的一个角上。因为他刚调来时,房子少职工多,近的房子都分配完了。前些时候,近处又盖起了几栋房子,厂里分配给“铸钢”几间,车间福利员曾经劝他搬过来,可支书总不同意,他说:“近的地方让给常打夜班的同志吧!有些身体不大好的,也先照顾照顾他们,我再练练急行军好了。”

    为此,车间工人对他更为敬重。

    来到王永刚的门口了。只见党支书的两个女孩子,正在一个煤渣堆前拣煤核。这两个十岁的孪生姐妹,都是红领巾队长,她们蹲在那儿,细心地挑拣着一颗颗未燃尽的煤核儿。不知拣多久了,她们的竹筐已经满满的了。戴继宏对杨坚说:“这是王永刚同志让她们干的,她们捡完后,不向家里送,而是往咱们厂子弟小学的锅炉房里送。”

    “王永刚同志的家庭教育方法可真好!”杨坚赞佩地说,“这样从小就培养他们爱劳动、爱节约、爱集体的习惯,对孩子的成长非常重要。”

    孩子们已发现了他们俩,站起来亲热地向他们俩打招呼:“戴叔叔,杨叔叔,你们好!”

    “你们好!”戴继宏抚摸着她们的头,“爸爸在家吗?”

    “在家,正跟张爷爷唠嗑呢!”两个孩子也学会满口的方言了。

    “来得正是时候。”戴继宏愉快地向杨坚递了个眼色。

    没用敲门,孩子们已经把门推开了,并且大声叫道:“爸爸,又来了两个叔叔。”

    “快请进!”王永刚迎了出来。

    进门一看,张自力果然正在这儿,他面对一堆泥块砂土和几杯开水端详着什么。开水正冒着热气儿。看见他们俩进来,老头便笑着说:

    “你们来得正好,来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呀,张师傅?”杨坚好奇地走过去。

    “是老王搞的,”张自力说,“他用黏土块搞了个浇注大机架的模型,你们看,挺不错的。”

    “做得不好,请批评!”王永刚在泡茶。

    “嗬!”戴继宏首先惊叫了一声,他仔细一看,这完全是他们大机架砂型的缩影,连浇注系统都有了,“你真行呀,王永刚同志,做起模拟试验来了!”

    王永刚在他们每人面前放一杯茶,然后便笑着说:“刚做出来不久。我看图能力差,一出车间,脑子就对不上号了,所以就做个小模型。你们一提方案,我回来就摆弄摆弄,琢磨琢磨,心里也好有个底儿。要不就只能瞪着两只眼睛听你们的了。”

    杨坚这才明白,为什么每当他们谈起浇注的事儿,王永刚都能提出自己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原来他花了这么多的工夫啊!他再向周围一看,房间里除了毛主席像、中国大地图、世界大地图外,就是有关大机架的图形。高大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书,最上层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主席的著作,下边放满了有关轧钢机制造的图书,而在书桌上正放着的,是一本《 轧钢机制造工艺学 》。看来,书记初来时所说的“决心变外行为内行”的话,不是像梁君所说是“装潢门面的”,而是身体力行了。

    “刚刚老王又对浇注大机架提了一点补充意见。”张自力指着模型说。

    “什么意见?您快说说,王永刚同志!”戴继宏着急地问。

    “只是我的一点想法,”王永刚说,“昨晚我自己摆弄一下这泥模型,产生一个念头,今天就把张师傅请了来,向他念叨念叨,经张师傅一指点,我这个想法才算明确。实际上是张师傅的意思。”

    “你们俩别推了,快说正题吧!”戴继宏急不可耐了。

    王永刚笑着说:“你急什么呀!你这小伙子就爱发急。”书记批评了工段长一句,“我说不全,张师傅包总!”于是,他就把自己怎么想的,根据是什么,详细地说了一遍。张自力也在一边不时地补充着。

    党支部书记的这个想法很有价值,对浇注大机架方案是个重要的补充。因此,听完后,他们俩都同声叫好。

    “光说好不行,得提出你们的具体意见才行。”王永刚说。

    杨坚和戴继宏又谈了谈各自的意见。这样,原来的浇注方案就更加完备了。这时,他们俩才把自己的来意说明,并把图纸摊出来,把李守才的意见也说了出来。

    王永刚详细地听取了他们俩所谈的情况,又先让张自力谈出他的看法。

    “我觉得李主任那几个杠和叉叉画得有道理,”张自力思索着说道,“你们还得参照着再改一改。”

    “是的。”戴继宏说,“我和老杨已经合计过了,他这几个意见有参考价值,我们也准备改,不过,李主任不愿意在上边签字,那加工间不会给咱们做的。”

    “他说得还很坚决哩!”杨坚说,“他还在埋头搞他自己那套想法。”

    “他是在‘闭门造车’!”张自力也有点不满地说,“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王永刚同志,我看就不一定等他完全点头了,要不,国庆节前我们就完不成任务了,”戴继宏焦急地说,“人家那些车间都在等着咱哩!”

    “老杨说呢?”王永刚问杨坚。

    杨坚也把自己想好的意见抖了出来。他说:“从理论上看,从模拟试验来看,可以肯定是没有多大问题的,我认为辅具搞好,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我也这么看。”王永刚坚定地说,“下个星期,我建议咱们把砂型的冷铁分布、浇注系统、各种浇注辅具都好好检查一下,一点漏洞也别留下,再请示一下厂部,就动手浇注。至于李主任,”王永刚接着说,“我准备再找他谈谈,想办法说服他。应该承认,他还是关心浇注工作的,不过思想方法上还有许多不对头的地方。他只看见困难,没看到克服困难的条件;只看到我们技术水平不足,没看到我们广大职工思想的先进,这是一种见物不见人的思想在作怪。他不是不想快点浇注好,不要光听他说的话——有时是一种负气话,而要看他的行动。从开始铸造到现在,对每个进程,一开头他都有些消极,实际上都在每个环节上出力了,他的作用我们应该估计到。现在,他不是还在搞另一个浇注方案吗?只是他的路子不大对头。就以刚刚你们请他审核图纸来说,嘴里说不管、不管,可又提出几项值得重视的意见,从客观效果来说,还是帮助了工作。因此,后一阶段,不管他口头上怎么说,我们还是要一如既往地尊重他的意见,积极听取他的意见,争取他的帮助,这对工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我们的浇注成功了,事实会帮助他很好地清理自己的思想的。”说到这里,王永刚又向张自力问道:“你说对不对,张师傅?”

    张自力连忙说:“对!情况就是这样,我和他一块儿工作这么多年,就一直有这个体会,不过,我心里想到了,就是嘴里说不出来,今儿老王算是代我说出来了。”

    实际上,也把戴继宏和杨坚两人的意思表达出来了。不过,他们以前看得没有这么明确、这样准,因此,对李守才的看法不稳定,有时他工作主动一些,就认为他的态度改变了、积极了;有时被动一些,就认为他又改变了态度,消极了。这种看法本身就带有片面性,没从本质上去看问题,今天,一经党支书的提示,问题也就豁然明朗了。因此,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王永刚同志比我们看得准,以后我们就按着您这话办。”

    “看得准什么,”王永刚挥了挥手,表示不完全同意他们俩的意见,“前一阶段,我对他的思想工作做得不够,特别是怎么更好地促进他自我改造、向工人学习,做得也不十分有力和及时,这方面,今后必须加强。你们三位也常常提醒我一下才好。”

    谈了一阵儿浇注的各项准备工作,又欣赏了一会儿党支书的模型,杨坚又在大书架上挑了两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参考资料,他们俩就告辞出来。王永刚并没有挽留两个年轻人,但却没有放走张自力。他说:“我跟其他几个支委说定了,今儿就在我这儿再开个支委会,把几个情况再凑一下。另外,我还有半斤‘二锅头’,一个人喝没意思,人多了又不够喝,张师傅帮帮忙吧!”

    盛意难却,张自力也就留了下来。他向戴继宏说:“待会儿你顺便告诉你大妈一声,就说我在王永刚同志家吃了,让她们别等我了。”

    杨坚笑着说:“张师傅,不用你嘱咐,老戴会主动去通风报信的。”

    王永刚哈哈大笑起来,打趣地向戴继宏问道:

    “是吗,老戴?”

    这个大小伙子却脸红了。

    整整一上午,李守才又把有关的技术资料翻了个遍,也没能提出另外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浇注方案来,心里真是又急又烦,他生气地把资料往旁边一推,就走出办公室了。

    走出车间的大门,适巧炼钢车间的技术副主任也从一旁走过来,离多远就向李守才招呼开了:

    “老李,干劲不小啊,星期天也来加班。”

    “算什么加班哟,随便走走,”李守才回答说,“你才是真正的加班哪。”

    “说是加班也行。”“炼钢”副主任倒很坦率,“是你们逼的。”他笑着加了一句。

    “我们逼的?”李守才不解地问,他停住了脚步。

    “你们那个新的浇注方法,迫使我们要打破常规啊。工人们在搞试验,不来看看,不放心哪!”“炼钢”副主任推了李守才一把,“我们边走边谈。”

    “噢!”李守才明白了。他突然又问道:“你觉得我们提的那个浇注方法怎么样?”

    “炼钢”副主任没有立刻回答,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然后说:“乍听时,我有点不以为然,”这位老工程师的声音很严肃,“可我和车间工人们、技术员们一合计,觉得也只得这么办。我们车间党支书说得好,‘有人想不给我们路走,我们就得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咱们搞科技的人都知道,古往今来哪个发明创造不是闯出来的?所以,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和干劲!”他由衷地说,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向你们提个建议。”

    “什么建议?”

    “多试验几次,稳点走。”

    李守才没有立即回答,心里真不知是个什么味儿。

    “怎么,对我的建议不大同意?”见李守才不回答,“炼钢”技术副主任又追问了一句。

    “同意,同意,当然同意。”李守才连忙说,生怕人家误解了他的意思。

    “同意就好,那就明儿见了!”原来他们已经走出厂门口,来到一个岔路上,他们该分手了。

    李守才没有径直走回家去,他先到菜市场上,买了点青菜,又专意买一斤毛豆,这是女儿爱吃的;自从女儿来后,他就不去食堂,自己做饭吃了。他想使女儿过得舒服一些,打消回天津的念头。

    回到家里一看,梁君买来的那些吃的东西还放在那里,他的心又更加沉重起来。这个花花公子真够令人厌烦的,专门选他不在家的时候来找菲菲玩。李守才知道,梁君每来一次,都使女儿的心又动荡了一阵,看来,得跟女儿好好地谈一谈了。

    晚饭后,他和女儿相对无言地静坐起来。北方的夏天,太阳升得早,落得却很晚,六点多钟了,太阳还明灿灿地在西天发光。阳光透过李守才窗口的一排竹帘子,把房门的后半间印上了许许多多的条纹。一阵风吹过来,竹帘轻轻摆动,那些条纹如水波似的在室内荡漾着。李守才斜靠在一张藤椅上,左手夹着一支燃了很久的雪茄,右侧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本外文资料,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书本,而是呆滞滞地在沉思什么。

    李菲菲正无聊地摆弄着她从天津带来的大布娃娃,眼睛不时地透过窗帘,向远方眺望,远方,一抹霞光掩映在橙黄的暮霭中。她是个爱动不爱静的人,要是在天津,这个时候,她早就和女伴们一块出去玩了。现在,一来没有伴儿,二来听梁君说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只好待在家里。但闲待着没事干,真是难受极了。想起自己已经快满二十岁了,过去在学校时,曾经想过高中毕业后要升入大学,学出一身本领为国家做一番大事业,只是由于长期被爸爸娇养惯了,父亲出外工作后,又寄居在一个资产阶级的亲戚家里,终日耳濡目染,把习惯养坏了,逐渐对吃喝玩乐感兴趣,而对工作、学习却很冷漠,以致在高考中落了榜。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既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和实际生产知识,又缺乏下厂下乡站柜台经受锻炼的决心,而物质生活条件又比较优厚,这就使得她在生活中浮游了一两年。

    但生活不允许她长期浮游,她毕竟还年轻,又受了这么多年的新社会的教育,因此,当父亲有意让她来这新兴的工业基地工作时,她就抱着一种对大草原新工厂天真的向往来到了这里。但是这里,仍旧和她的幻想有距离,就在那烟尘滚滚的天车下却了步。现在,怎么办呢?就这样依靠父亲过一辈子吗?昨天又接到天津一些女伴的来信,和她一块落榜的人,现在都纷纷走向生活了,有的进工厂当了学徒,有的到公社落了户,还有的人参加了边疆垦荒队,只有自己,还仍然像无根的浮萍……

    在百无聊赖中,她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烦躁地站了起来,狠狠地将布娃娃一摔,布娃娃“哇哇”地叫了两声,就躺在那儿不动了。她的眼睛又对着窗口无目的地向外观望了。

    这一切都看在李守才的眼中,他明白女儿的心情,但不由得爱怜地叫了一声:

    “菲菲。”

    “什么?”李菲菲的目光仍滞留在天边,那儿有一片浮动的云,被微风吹着飘浮不定。它多么也像这位少女的心呀!

    “你到底想怎么着?”

    “爸爸,”她把脸转过来了,“在这儿太寂寞,我过不惯!”

    “工作不愿干,生活过不惯,那怎么办呢?”李守才有点儿生气了,对着这娇生惯养的独生女,他实在一筹莫展了。

    “爸,老梁劝我去剧团当演员,他说我很适合当演员,我在中学还演过戏哩!”菲菲突然天真地说。

    “你老是老梁说,老梁说,”一听女儿又提起那位老朋友的儿子,李守才忍不住厌烦地说,“他不会给你指什么正经道儿,你以后……以后最好少跟他来往。”他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话他憋了好久了。

    “你怎么了,爸爸?”菲菲不解地看着年老的父亲,她不懂得爸爸为什么会反对她跟梁君往来。最近这些日子以来,父亲一直给她这样的暗示:他不喜欢梁君,她最好也别过于热情地接待梁君。当然,她多多少少也顺着父亲的意思去做了,今天上午,对梁君的到来,她的态度就比较冷淡。但是,爸爸为什么不欢迎梁君,她实在还有点莫名其妙。因此,她忍不住问道:“他父亲跟你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好朋友……”父亲讷讷地自语般地说,然后又摇了摇头,“这样的好朋友,上帝知道!”但这话刚出口,他忽然觉得有点儿失言,无论如何,不应该在自己的后辈面前流露这种情绪,自己毕竟受过梁家的恩惠。于是,连忙改口说:“是好朋友,不过,对梁君,你还是少接近为好。听爸爸的话,孩子!”

    菲菲睁大了惶惑的眼睛。她一点也不明白爸爸这种隐晦的、不可言喻的感情。既是好朋友的儿子,又是老同乡,人家又那么殷勤,多接近有什么不好呢?……对了,很可能爸爸还是老封建,看不惯青年男女在一块儿玩,怕闹出什么荒唐的事儿。嗨,爸爸!你想得太远了,你的女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能不慎重?想到这里,菲菲释然了,她半安慰、半玩笑地说:“好,爸爸,你甭担心,我也不喜欢他。”

    正在这时,门外有敲门声。

    李守才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以为又是“好朋友”的儿子来找菲菲了,“真讨厌!”他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菲菲把门开了,出乎意料的是,王永刚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支委会刚刚开完,会上又对李守才的思想状况进行了分析,支委们认为有必要让王永刚再进一步和李守才谈谈。王永刚觉得时间很紧,因此,会刚散,就赶着来拜访技术副主任了。

    “啊,王书记,快请坐!”李守才慌忙站起来,热情地打招呼,又亲自搬过一把椅子,一边向女儿吩咐:“菲菲,泡茶!”

    “别客气了,李主任。”王永刚随和地把李守才手中的椅子接了过来,并把外衣脱下,搭在椅背上。

    李菲菲有礼貌地把一杯茶放在书记的面前,然后,拘谨地找个地方坐下。

    王永刚接过了茶杯后,顺便打量一下技术副主任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壁上贴着几幅著名的古典油画,有法国的,有意大利的,还有一幅俄罗斯的;书柜上放着一个维纳斯的半身塑像,位置也摆得恰到好处,这些画和塑像,王永刚过去来这里没有见过。他想,一定是李菲菲来到之后布置的了。从这房间的布置,可以察觉到主人的生活情调,王永刚不禁想到,对这个女学生的帮助,可得下番工夫才行。

    李守才不知党支书为何而来,坐在那儿等王永刚开口。

    “李主任忙什么来着?”王永刚随便问了一句。

    “没干什么,闲坐。”

    “菲菲呢?”

    菲菲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父亲代为回答说:

    “她也没干什么。”

    “怎没出去玩玩?”王永刚把脸转向李菲菲。

    “人地生疏,她还不知到哪儿玩哩。”又是父亲代为回答,一方面他怕女儿受窘,另方面,他怕女儿说出不恰当的话来。

    “老待在家里哪能不生疏呢,”王永刚笑着说,“多出去走走,自然就熟了。可以找小张、小朱她们玩玩嘛!她们来过没有?”

    “没有——大概来过了吧?”李守才没有把握地说道。因为前天和梁君一块儿看戏回来,邻居告诉他,说有两个姑娘来敲他的门。当时,他想了半天也没猜出是谁。今天党支书一说,他才恍然大悟了。因此,有点歉然地解释道:“只是我们没在家,没见着。”

    “没事多和她们玩玩,咱这儿玩的地方很多,文化宫、江岸公园都很不错,有的地方比天津还好玩哩。对不对?李主任。”

    “对,对,我也这么说。”这倒是实在话,他的确对女儿不止一次地夸耀过这儿的可爱。

    “国庆节快到了,文化宫正在排演文艺节目,你也可以去看看嘛!喜欢文艺吗?”党支书又向姑娘问道。

    菲菲笑着点点头。

    李守才又夸耀地说:“她在学校里还很喜欢演剧哩!”

    “那更好了!”王永刚说,“将来让张秀岩替你在业余文工团报个名,怎样?”

    “好啊,好啊!”李守才连忙答道,接着又转向女儿问道:“菲菲,好吗?”

    女儿肯定地点点头。李守才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了很多。

    谈话逐渐随和起来。李守才感到很高兴,室内沉闷的空气,被一阵清爽的风吹走了。女儿脸上的愁云,好像也被吹走了很多。由于心里高兴,李守才的话也逐渐多起来,在谈话中,他又隐隐约约地透露了对女儿工作问题的担心。

    王永刚当然能理解李守才的心思。自上次对李守才表示过态度后,关于李菲菲的工作,他一直都在考虑,由于还没来得及跟有关部门商议,不便及早说出来,但他还是给技术副主任一些安慰,他说:

    “这件事情,你不要太挂在心上,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的。像菲菲这样有文化的年轻人,只要努力提高思想觉悟,有干革命工作的决心,还怕使不上力气吗?”

    “对,对,我也这么对她说。”李守才连忙附和道。

    “不过,菲菲也该有个雄心壮志,一定要做个革命青年,做个有益于人民、有益于社会主义的人,少想点个人眼皮底下的事。有空儿,多读点毛主席的书,把刘胡兰、向秀丽这些女英雄的事迹,好好学习学习,心眼儿自然就开阔多了。”

    “王书记说得对,菲菲,”他朝着女儿说,“王书记是老革命,他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什么老革命哟,”王永刚笑着摆了摆手,“我的话不见得都对,只供菲菲参考。新社会生长的青年人嘛,什么话是对的,什么话是错的,菲菲还不会辨别吗?”

    “辨别什么呀,还处处孩子气。”

    “爸!”女儿嗔怪地叫了一声,表示不同意爸爸的话。

    王永刚笑了:“看,还是菲菲自己知道自己。”

    李守才的头,像拨浪鼓似的连连摇了几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打心眼里高兴了。

    三句话不离本行,话题不一会儿便又扯到大机架铸造的事上去。

    “戴继宏他们搞的那个辅具,不知搞得怎么样?”王永刚试探地问。

    “上午拿给我看了一下,”李守才一提到这事,脸色不由又有些阴沉了,“王书记,他们想的那种办法不可靠啊!辅具虽有可取之处,但问题还不少,我给他们指正了几处,他们大概还要修改,不过,不大容易用上。”

    “噢!”王永刚随便地应了一声,转而又问道:“你不是要重新考虑—个方案吗,怎样了?”

    “也不行。”李守才有些沮丧地说,“昨天下午、今天上午,我一直埋头在资料堆里,可是一本可拿来用的资料都没有。王书记,外国人还没完全迈出这一步呀!”

    王永刚端起茶杯,大大地呷了一口浓茶,然后,转过脸来,这时,他发现李守才对女儿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这里,不要干扰他们谈厂里的事。菲菲立即知趣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去了。

    “守才同志,”王永刚亲切地叫了一声,“我不反对你重新考虑新的方案,也不反对你看技术资料,不过,我觉得,你还得多和工人们商议一下,不管什么样的方案,最后还得落实到工人的手上,你在车间待的年头不少了,一定有所体会。至于说,外国人还没完全迈出那一步,这个问题我这么看:探索新的技术,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事情,外国人能够做到的,我们也能够做到;外国人没有做到的,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到。这是因为,世界上任何新技术,都是有客观规律可循的,都是可以认识的。外国人能够认识,中国人同样能够认识。科学技术的新创造,不是外国人的专利品,它是实践和经验的总结。至于说‘外国’两字,”王永刚说到这里,轻松地一笑,有意缓和一下比较严肃的空气,“那也是相对的。外国人看我们也当做外国人,只是,我们肤色和他们不一样,鼻子小些、眼睛黑些罢了。你出过国,是不是有这个体会?”

    “这倒是真的!”李守才也笑了,“不过,有些国家在科学技术上比我们先进些,也得承认这是客观事实。”

    “这一点,我不完全否认,但也不完全承认。”王永刚冷静地说,“在某些科学技术方面,有的国家是比我们先进些,但是,一切事物都在变化呀!过去先进的东西,现在说不定会落后了;反之,过去落后的东西,现在也可能先进了。就拿咱们中国来说,你去外国留学那会儿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那会儿美国人怎么看待咱们中国人,现在又怎么看?能一样吗?”

    “那差得太远了!”提起这事,又触动了技术副主任那沉痛的往事,“没法比哟,根本没法比!”

    “那时候,你能想到美国的军队会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会被迫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谈判?”他指的是伟大的志愿军入朝参战。

    “做梦也想不到呀!那会儿看到我们国家被那些帝国主义、军阀走狗糟蹋的那个样,觉得永远也翻不过身来,强大不起来。”

    “可现在我们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党支部书记用激动的声调说,“谁还敢欺负我们?守才同志,这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吗?同样的,在技术上也正在起这样的变化,在你留学外国时,你曾想到我们国家会建设这样大的工厂吗?会制造这样大型的轧钢机吗?”

    “嘿嘿,哪里会想得这么美!”李守才说。

    “所以,咱们得用这种变化的眼光来看变化的问题呀!因此,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认为怎样?”

    “什么想法?”

    “我想,你暂时把考虑其他方案的心思放一放,集中全力帮助戴继宏他们把这个浇注方案搞完善。有些兄弟单位的技术负责人,不是说这个浇注方案行得通吗?”

    李守才想:这话不假,刚刚“炼钢”的技术副主任还这样说呢。不过,他苦笑了一下,说:“王书记,现成话好说,他们不对大机架直接负责呀!要是我处在他们的地位,这种话我也可以大胆地说。”

    “人家既然这样说,就有一定的根据嘛!”王永刚很不同意李守才的看法,他想,这个怕负责的思想,还在他的脑子里作怪,“不应该单纯这么看,老李!”

    话说到这儿,两人沉默了一阵,李守才心想:自己的能耐也只有这么大,别的新主意是拿不出来了,现在事情又卡在这儿,大机架是非干不可,工人、领导、其他一些技术人员都一致这样要求;而自己,又何尝不想让它快点出来?只不过……客观点说,戴继宏等人所提的那个浇注方法,虽不怎么可靠,却是目前唯一比较可行的,自己也找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来反对,看来,也只好像王永刚所说的那么办了。同时,自己没搞出新方案,借梯下台,也是一个机会呀!因此,他说:“王书记,我不反对你这个想法,不过——”他又忧心忡忡地说:“我担心会出问题,几百吨钢水,不是件小事;还有,那包砂、粘砂问题,我总是放心不下,怕到时候浇出来了,一清理,是个废品,那岂不贻笑中外吗?”

    “我们为的是建设社会主义,不管成功和失败,不管来自朋友的祝贺、还是来自敌人的讥笑,对我们来说,只能使我们更坚定地走自己的道路,”王永刚语重心长地说服着,“至于说你的担心,守才同志,我完全能够理解。和你一样,我也担心,也认为责任不轻,但是,我们只能把这种担心,变成在行动中的稳扎稳打。一切经过试验,小心谨慎,但不是裹足不前。你说对不对?”

    还有什么可说的,从道理上讲,党支部书记的话完全正确。人家共产党员硬是不同,干什么都没有顾虑,前不怕狼,后不怕虎,一决定干了,就勇往直前,顽强地干下去。有时候,自己也佩服这种精神,可是一临到自己身上,不知怎么搞的,想不到的奇奇怪怪的念头,又一齐都来了……

    “也只好这么办了,王书记!”李守才想了好一会儿,才毅然地表示同意。

    一看李守才的态度有所转变,王永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知道,对于李守才这样的人,不是靠一次两次谈话,就能解决他的全部思想问题,事实往往更具有说服力。看来,在今后共事的岁月中,他需要做的工作,还是非常多、非常繁重的。想到这里,他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怎样采取措施,保证不出事故,防止包砂、粘砂的出现这些具体问题上。一谈起具体技术问题,李守才便滔滔不绝起来。王永刚则虚心地用心地听着,他把这看成是一种学习的机会。

    一直谈到九点多钟,李菲菲回来了,王永刚觉得也应该让老工程师休息了,他便站起身来告辞说:“天不早了,你们该睡觉了,以后再谈吧。很对不起,耽误你们休息了。”

    “哪里,王书记太客气了。没有事,请您常来串门,多多指教。”李守才客气地说,也站了起来。

    父女俩一齐把支部书记送到楼门口。当他们回到屋里的时候,李菲菲忽然对父亲说:

    “爸爸,你们这位王书记人挺好的。”

    “是吗?当然喽,人家是老革命嘛!”李守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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