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评说聊斋之情场-仙女感化浪子——《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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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那州罗子浮,父母死得早,八九岁被叔父罗大业收养。罗大业担任国子监主管,高官厚禄,有金银财富、线罗绸缎,唯独没儿子。他把罗子浮当亲生儿子看待,一掷千金,任其挥霍。罗子浮缥妓赌博全套本事都学到手。

    有个金陵妓女来城里,罗子浮被她迷住。妓女回金陵,他偷偷跟去,在妓女家住半年,钱全部花光。妓女冷言冷语嘲笑,他仍不离开。没多久,他身上梅毒发作,溃烂发臭,沾染得床铺上斑斑脓血,妓女把他轰出门,他无家可归、只好讨饭。谁见他都躲得远远的。罗子浮怕死在异乡,一边讨饭一边往西走,每天走三四十里,渐渐接近那州,想到自己破衣烂衫、脓血流离,有何脸面进家门?就在城郊徘徊。

    天色已晚,一个模样像天啊的女子走近罗子浮问:“你到哪儿去?”罗子浮告诉她要找个寺院住。女子说:“我是出家人,住的地方有山洞,你可以去躲避虎狼。”

    罗子浮高兴地跟她去了。进人深山,看见一个洞府,门前溪水潺潺,上边架着石桥。有两座石头屋子,没点灯,却亮堂堂的。女子领罗子浮进屋,让他把破衣服脱掉,到溪水里洗澡,她说:“洗一洗,你的毒疮就都好啦。”

    罗子浮洗完,女子给罗子浮掀开帐子、铺好床铺,催促他早点儿休息,并说:“请睡吧,我还要给你做衣服呢。”

    罗子浮躺在床上,看见女子取大片芭蕉叶裁剪成衣服,一会儿就缝好了,折起来放到床头,说:“早晨就穿它。”

    说完话,女子就在罗子浮对面床就躺下睡了。

    罗子浮在溪水中洗浴后,身个溃烂的毒疮不痛了,一觉睡来,摸摸创处,都结了厚痴。

    第二天早上,罗子浮起床,心里疑惑:芭蕉叶衣服能穿?从床头取过来一看,哪儿是蕉叶?分明是绿色锦缎,柔软光滑,穿在身上,舒服极了。

    一会儿,女子来准备饭菜,取些山叶,说:“这是饼。”吃起来,果然是饼。又把山叶剪成鸡、鱼,烧出来,果然是鸡和鱼。石室角落有个坛子盛着美酒,女子从坛子里倒酒喝,再提些溪水灌满,于是仍然美酒满坛。

    几天后,罗子浮的毒疮完全好了,干痴全部脱落,他要求跟女子一起睡。

    女子说:“轻薄家伙,刚能安身,就胡思乱想。”

    罗子浮说:“我这是报答您的恩德呢。”

    两人住到一起,欢爱异常。

    有一天一个少妇笑嘻嘻走进门。说:“翩翩。你这个小鬼头可要快活死啦!姻缘好梦什么时候做成的?”

    翩翩起来迎接,笑着说:“花城娘子贵足久不踏贱地,今天西南风刮得厉害,把你吹来了。刚生的小哥抱来了吗?”

    少妇说:“又是个小丫头!”

    翩翩笑道:“花城娘子莫非是专生女孩的瓦窑?怎么不把她抱来瞧瞧?”

    花城说:“刚才哭了,哄她睡了。”

    翩翩请花城入座喝酒。

    花城看看罗子浮,说:“小郎君,你可烧了高香啦。”

    罗子浮看花城,二十三四岁,姿容娇美,风采动人,顿生爱慕之意。剥果子时不小心将果子落到桌案下,他假装俯身捡果子,偷偷在花城的小脚上捏了一把,花城像没事人似的,看着另帕勺地方笑。罗子浮越加恍惚,心荡神驰,正在那儿飘飘然,忽然发现身上冷爬爬的,好像袍子裤子都挡不住寒气了,低头一看,哪儿还有什么袍子、裤子?全都变成了秋天枯干的芭蕉叶!罗子浮差点儿吓死,战战兢兢、正襟危坐老半天。枯叶才重新变成衣服:不由暗暗庆幸:幸好她们俩都没发现!

    过一会儿,罗子浮向花城劝酒,又悄悄用手指搔花城白嫩柔软的手心,花城照旧和翩翩说说笑笑,好像根本没察觉。罗子浮心怀鬼胎,惊恐不安,而他身上的衣服又变成了黄叶,过了好一阵子才变回来。罗子浮羞红了脸,急忙收敛起邪念,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花城笑着对翩翩说:“你家小郎君太不老实啦。瑕如不是家里有个醋葫芦娘子,恐怕他就闹腾到云彩的边去了。”

    翩翩挖苦道:“薄情寡义的小子!活该让他冻死!”

    翩翩说罢,和花城一起鼓节大笑。

    花城站起来说:“小丫头好像醒了,大概哭得肠子都断啦。”

    翩翩站起来送客,说:“贪图勾引别人的男人,都不记得小江城要哭坏啦!”

    花城走后,罗子浮怕翩翩指责、教训他行为不端,结果翩翩好像没事似的,对他像平日一样。

    没多久,秋意越来越浓,冷风阵阵,霜降,叶落。翩翩收起落叶,储存吃的,准备过冬。看看罗子浮冻得缩头缩脑,她就拿着包袱皮儿,到洞口捡一朵一朵自云,给罗子浮絮在夹衣里。罗子浮穿上,温暖得像穿了厚棉衣,轻软蓬松得像絮的都是新棉花。

    过了一年,翩翩生个儿子,取名保儿。保儿聪明俊美,翩翩和罗子浮每天在山l同里逗着儿子取乐。

    罗子浮想念家乡,乞求翩翩跟自己回老家。翩翩说:“我不能跟你去。不然,你自己回去。”

    儿子渐渐长大,跟花城订为亲家。罗子浮总惦记叔叔老了。翩翩说:“叔父虽高寿,身体却健康。你不必挂念他。等保儿结婚以后,回家还是留这里,随便你啦。”

    翩翩在山洞里总是收起芭蕉叶。在上边写书,教儿子读书。保儿过目成诵。翩翩说:“我儿子一脸福相,叫他到人间去,不愁出将人相。”

    保儿一一四岁,花城亲自把女儿送来完婚。小江城穿着盛装,光彩照人。罗子浮夫妻高兴异常。全家聚到一起欢宴。翩翩用金钗打着拍子唱道:

    我有佳儿,

    不羡贵官。

    我有佳妇,

    不羡绮绒。

    今夕聚首,

    皆当喜欢。

    为君劝酒,

    劝君加餐。

    饭后,花城回家,翩翩让保儿和江城住在对面的石室里。新娘子很孝顺,对翩翩依恋亲热,像亲生女儿。

    罗子浮又提起回家话题。翩翩说:“你长了一身俗骨,终究不是块做神啊的料。儿子也是富贵场中人,你可以领他回去,我不耽误儿子前程。”

    新娘子想跟母亲告别,花城已经来了。保儿和江城跟母亲恋恋不舍,眼泪汪汪,两位母亲劝慰道:“暂时去一下,可以再回来。”

    翩翩剪蕉叶为驴,让三个人骑着回家。

    罗大业已退休在家,因侄儿多年没消自,以为他死了,忽然看到侄儿带着一表人刁的孙子和美丽温柔的孙媳回来,如获至宝。

    三个人进家门,觉得身上有些异样,细看,各自的衣服都变成芭蕉叶,撕一下,里边的棉絮变成一朵一朵自云,飘飘摇摇飞上天。他们都换二了人间新装。

    后来,罗子浮想念翩翩,带着儿子一起去探寻,走进深山,只见黄叶满路,云雾弥漫,再也找不到翩翩的洞口,父子二人只好洒泪而归。

    对世人皆曰可杀的纹垮子弟罗子浮,仙女翩翩一点儿不嫌弃,山泉洗恶疮,蕉叶做衣裳,白云絮锦装,让他过上神仙日子。罗子浮好了疮疤忘了疼,得陇望蜀,调戏翩翩女友,被仙女锦衣变枯叶,妙示惩戒。锦衣变枯叶,是聊斋仙界故事标,合性、招牌性细节。一善之念可升天堂,一恶之念要入地狱。

    前人创造了星光灿烂的神仙世界,蒲松龄让神仙向人间回归。仙女间的对话,像侯宝林学的上海女性对话那样温和自然。仙女全然无飘然世外之态,反倒像凡间女子那么开玩笑。“瓦窑”和“烧高香”的语言,怎么可能是仙女语言?蒲松龄把仙女凡俗化了。篇末“异史氏曰”:翩翩和花城,大概就是神仙吧?吃树叶、穿白云,多稀奇呀。可是深闺夫妇嬉笑,交欢生子,跟人世又没区别,在山里住十五年,虽然没有‘人民城郭之异’,可是再回到山里寻找妻子,却云迷洞口,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这情景,真像刘晨、阮肇重回天台山访寻仙女的情况一个样啊。

    刘义庆《幽明录》写到:东汉时刘晨、阮肇进天台山,遇到仙女,留住半年,回到家乡,物是人非,只有自己的十世孙。他们返回天台山寻找仙女,已迷不可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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