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玻璃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自己在飞。
她梦见身边是一大朵一大朵的棉花糖,她伸手就可以摘下一朵。
盲女玻璃在梦中问自己,这不会是梦吧。她听见一个声音说,孩子,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的。这些棉花糖都是你的了,你想吃就吃。
玻璃于是笑了。她听见自己的笑声格外的响亮,笑声在她的头顶盘旋,像一只大鸟。
玻璃于是伸手去摘棉花糖,可是棉花糖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振翅飞到了一边。于是她去追棉花糖,棉花糖在前面飞,她在后面追,她听见了棉花糖发出的格格的笑声。
棉花糖说,来吧来吧,你来捉住我。
她终于捉到了棉花糖。棉花糖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只小鸟,一只五光十色的小鸟。
玻璃曾经有过一只小鸟,那还是在很久以前。那时甚至还没有弟弟。母亲不知从哪儿捉到了一只小鸟。听母亲说,那只小鸟有着五光十色的羽毛。在那之前,玻璃从来没有摸过小鸟。但她对小鸟并不陌生,当她坐在屋前或者屋后时,那些小鸟就会在树梢上,竹林里,唱出好听的歌。母亲用一根细线拴住了小鸟的脚,再将细线拴在了玻璃的手腕上。玻璃双手捧着小鸟,她多想听小鸟对她再唱一首歌,可是小鸟很不高兴,小鸟很伤心,小鸟一声也不吭。 玻璃说小鸟,小鸟你唱歌呀,你为什么不唱歌?小鸟还是不唱歌。玻璃从小鸟的沉默中感受到了小鸟内心的悲伤,玻璃于是解开了拴在小鸟脚上的细线。她以为这只小鸟会飞走的,以为小鸟会快乐的,玻璃并不知道,一只猫一直在旁边对这只小鸟垂涎欲滴,她更不知道,这只小鸟的翅膀受了伤,它飞不起来了。
玻璃将小鸟托在手上,轻轻地朝上一送。
她听见了小鸟的翅膀振动发出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并没有一直朝上,她听到这声音在经过了短暂的朝上之后,就急促地坠落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了小鸟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那尖叫,在盲女玻璃幼小的心里投下了死亡的阴影,那是玻璃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玻璃接着听见了一声猫的尖叫,于是玻璃也跟着尖叫了起来。几年以后,盲女玻璃的耳旁还经常会响起她的那一声尖叫,还有小鸟惊恐的哀鸣。玻璃后来在三十一区不止一次的怀念那只小鸟,想起那只小鸟,她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觉得她的生命就像那一只小鸟一样,美丽而又无限脆弱。
玻璃当时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扑向了那只猫,可是玻璃被椅子绊倒,她听见了小鸟发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哀鸣,她听见了猫肚子里发出的呼噜声,接着她又听见了母亲的惊叫:
你这只死猫!
母亲在骂猫,接着玻璃听见母亲追猫而去。过了一会,母亲回来了,显然母亲是空手而归。就算追到猫,小鸟肯定也早就没命了。
母亲把玻璃一把拎了起来,玻璃感觉自己腾空飞了起来,母亲几乎是用力往下一灌,将玻璃灌在了椅子上。
母亲很生气的说:
好好一只鸟,被猫吃了!揪揪毛烧了吃,二两肉呢。
母亲连声说着可惜离开了。玻璃的内心充满了忧伤。这只小鸟的命运原来早就决定了是死路一条,就算不落在猫口里,也要被母亲揪揪毛烧了吃。玻璃在那一天开始害怕母亲。
玻璃在梦中捧着棉花糖变成的鸟。玻璃第一次感受到了五光十色。棉花糖变成的鸟让玻璃感觉到头晕。玻璃突然听见了棉花糖鸟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它张开翅膀想飞走,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了过去。棉花糖鸟在大手中挣扎、哀鸣。玻璃尖叫,不要,不要。棉花糖变成的鸟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四周静得可怕,听不见一丝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霉腐的气息。玻璃四周摸了摸,她首先发现她是睡在一张床上,床上的被子像沾满了鼻涕一样,湿漉漉的,摸在手上粘手,她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蜗牛。她接着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房子里,房子的土墙上也是湿漉漉的。玻璃于是下了床,她顺着墙摸,她摸到了门,可是门从外面锁上了,她用力拉了几下,没有拉开。
玻璃于是又朝一边摸过去,这一次她摸到了窗台上。玻璃不知道,窗台上伏着一只猫,猫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那是一种无边的忧郁,里面荡漾着深不见底的怜悯。玻璃摸索着,她的手就摸到了窗台上破败的窗齿,窗齿冰凉,像一根挂在屋檐的冰凌。玻璃听到了猫肚子里发出的呼噜声,她摸过去的手就凝固在了空中。
玻璃的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朝前面摸了过去。她摸到了一团毛乎乎暖烘烘的东西。玻璃失声尖叫了起来,她转身就朝一边跑,脚下被东西绊倒了,她捂着耳朵拼命尖叫了起来。
玻璃的尖叫声在这个夜晚,在三十一区的上空飘散,被冷风吹得无影无踪。玻璃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是那么的孱弱无力,被风一吹就轻易的飘散了,她觉得自己的尖叫不是出自自己的口中,而是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玻璃又尖叫了一声,她渴望自己的尖叫声能像一把锐利的尖刀,刺破天空,在三十一区的夜风中透出砭骨的寒。可是玻璃失败了,她的叫声事实上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像三十一区的孩子偶尔响起的一声夜哭。失望的玻璃将瘦小的身子蜷在了床的一角,她抱着那潮湿而冰冷的被子瑟瑟发抖,像那只曾经在她手中瞬间失去生命的五光十色的小鸟。
奶奶,你来帮帮我。玻璃像怀念小鸟一样怀念起她的奶奶。
19
银珠和马有贵走进电影院时,电影院里已坐满了人。那些人都一言不发,面目模糊。银珠和马有贵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目不斜视的盯着银幕看那无声的电影。这一次,银珠一走进电影院就高声地嚷了起来:
老院工,你给我出来。
银珠的话在电影院的墙壁上来回碰撞,像是有无数个银珠在喊老院工你给我出来。
银珠喊完这句话,被自己的喊声吓了一跳,她发现那些看电影的面目模糊的人都毫无反应,一个个影影绰绰,像一段段戳在那里的木头毫无生机。这让银珠很生气,他们都无视了她的存在。于是银珠又拉开嗓子叫了一声:
老院工,你这个老特务,你给我出来。
银珠这一次的声音像一下子就消逝在了很遥远的地方,像一滴落入楚水中的泪,那么的无声无息。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磁铁,把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吸走了。银珠仿佛行进在一个梦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像变得无限轻盈了起来,似乎只要一伸胳膊就能飞起来。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银珠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老院工,你这个老流氓,你这个人贩子,你给我出来。
银珠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可是她发现她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消逝的无影无踪了。整个电影院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那种烂棺材的味道像迷雾一样顺着鼻孔往里钻。银珠感到有一些慌乱。可是她很快镇定了下来。银珠走到了后面的放映室,放映室的门是开的。银珠推门进去,这一次她听到了放映机发出的咝咝的声音,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的喘息。然后她看见了坐在放映机边正在放电影的老院工。
你这个死老头子。银珠说,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吭一声?
老院工没有理会银珠,从银珠进入放映室起,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连头都没有回一下。银珠转到了老院工的前面,放映机投射出的光打在了她的脸上,在银幕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头。银珠听见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窃窃私语,那是一种惊慌失措的声音。银珠将头移开,她揉了揉被灯光照花的眼,这一次,她看清了,坐在放映机旁的不是老院工,而是一个五官模糊的陌生人。
银珠说,你是谁?老院工呢?
五官模糊的陌生人一言不发。银珠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银幕上,那个面目狰狞的恶鬼正在精心地画一张美女的皮。那张美女的皮在恶鬼的描绘下栩栩如生。恶鬼将画好的皮披在了身上,于是恶鬼变成了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
银珠无心看电影,这电影她看过了不下一百遍了。她对马有贵说:
马有贵,你帮我找找老院工,还有那个孩子。
银珠说完这句话,没有听到回音。她这才发现,马有贵不知何时已端坐在了他常坐的座位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努力的将鸡胸朝前挺直,他的嘴张得老大,里面放得下一个拳头,银珠就着银幕的反光,看到了一条亮晶晶的液体正从他的嘴角流出来。这就是我的男人?银珠在那一瞬间有一些失落。在她的心中,马有贵是三十一区最独立特行的一个人物,她当初主动走进他的生活,很大的程度上是因为他的这份独立特行的品质。可是数年的夫妻生活过去了,在这一瞬间,银珠发现,马有贵在她的生活中只是一个影子,像这银幕上的影像,像一张纸剪的剪影。马有贵流着口水的样子,让银珠突然感觉到一种无言的悲哀,她看到了马有贵渐渐被平庸淹没的一生,这一刻,银珠从马有贵的脸上看到了她的前几任丈夫临死前的那种菜绿色,这个发现让银珠感到无限的悲哀和无能为力。
现在她已变得不再关心马有贵了,这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银珠在后来很长的日子里,开始深切地怀念那个和她只有过一夜恩爱的男人,怀念那个男人像玻璃一样透明的皮肤。那个男人是那么的脆弱。银珠相信,那个同样有着玻璃一样透明的皮肤的陌生女孩,一定是男人的化身,这加剧了她想要找到玻璃的决心。
银珠开始在电影院里寻找了起来。
她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人,她觉得每一个人都有着相同的模糊的面孔,觉得每一个人都像是老院工,又觉得都不是老院工。她在那些人的前面站住,挡住了他们的目光,而那些人仍旧是目不斜视,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银珠一样。银珠用手指去戳那些人,她的指尖触到一片虚无的冰凉,那些人仍旧无动于衷。
正当银珠还在对坐在电影院的人一一分辩时,电影已经结束。
电影院里一片黑暗。
电影院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仿佛有人在议论着这部电影,还是在抱怨着什么。等到电影院里的那盏老迈的灯再次亮起来时,电影院里已空无一人。银珠发现只有她一个人立在电影院的中间,像一个孤独的影子。电影院一下子变得无限的空旷,冷清。电影院的门打开了,冷风直往里面灌,吹得四角的灯在风中左右晃荡。银珠看见她的影子也四面散开,在一长一短地晃荡。银珠像陷入了一个无声的梦。
男人马有贵也不见了。不知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银珠站在空荡荡的电影院中央,一时间不知所措。这时四角的灯却熄灭了,无数点幽幽的绿光在无声地游走,银珠知道这是三十一区那些无家可归的猫。这些猫们曾经都有一个家,那就是纸货铺。是银珠的到来,使得这些猫们无家可归。银珠从这些游动的猫眼里看到了它们的愤怒。猫们都冷冷地盯着黑暗中的银珠,银珠感到了一阵寒意从后背风一样的刮过。银珠于是发出了一声尖叫,从电影院夺路而出。银珠跑到了三十一区的街上,还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在来回飘荡。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猫叫。银珠一口气跑回了纸货铺,马有贵坐在被窝里,面无表情地说:
你回来了。
银珠说,你这个死马有贵,你跑那么快干嘛?
马有贵说,什么跑那么快?
银珠说,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回来。那些猫,吓死我了。
马有贵说,你在说什么银珠?你把我弄糊涂了。
银珠说,你不是和我一起去电影院了吗?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马有贵说,银珠你是病了么,你是在说胡话了,我什么时候去电影院了?马有贵说着伸手摸银珠的额头,说,不发烧,冰冰凉。
银珠说,你才有病,你明明和我一起去电影院了,你敢说你没有去?
马有贵说,我的魂去了电影院!我一直坐在床上等你。你看,鸡都叫了,很晚了,早点休息吧。银珠于是盯着马有贵,可是马有贵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说谎,银珠于是再一次发出了一声尖叫。银珠的尖叫吓得一只在瓦上潜潜行走的猫咕碌滚了下来,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翻,轻盈地伏在地上,然后喵地一声,消逝在黑暗之中。
20
盲女玻璃在梦中听到了银珠的尖叫。银珠的尖叫像一把刀子,轻易割破了三十一区那凝固的死寂。银珠的叫声让玻璃感到了一些籍慰,这是她陷入了这冰冷的屋子之后,听到的唯一熟悉的声音。听到银珠的声音,玻璃就感觉到了一些安全。
对于银珠,玻璃有着一种莫明的亲切感。
三十一区的气味像腐烂的棺材一样,让人窒息。而银珠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吹散了这死亡的味道,玻璃于是也尖叫了起来。玻璃希望银珠听到她的叫声,玻璃坚信,银珠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定会来救她出去。可是玻璃很快就失望了,她听见了银珠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她还听见银珠的声音在迅速地远去。
银珠并没有听到玻璃的叫声,当时银珠只感到了恐惧像潮水一样朝他淹来,她一慌张,就忽略了玻璃的叫声。事实上,玻璃的叫声在这个夜晚,也没有传多远,就被冷风吹散了。
玻璃渐渐又进入了迷糊之中。可就在这时,玻璃听到了一阵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听到了一阵掩饰着的艰难的咳嗽声。
来了两个人。玻璃迅速地倒在床上假装睡着。她听到,过来的是两个人。两个人并没有打开门,因为玻璃并没有听到开锁的声音。她感觉到那两个人是站在窗外的,有两道目光从窗外爬了进来,开始像虫一样在她的身上蠕动。那个掩着嘴咳嗽的人,擤了一把鼻涕,呵喽呵喽地发出了一阵肉麻的笑声。然后玻璃听见两个人离开了窗口,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压低了声音交谈了起来。他们的声音虽说含混不清,而且躲躲闪闪,可是却没有一个字逃出玻璃的耳朵。
怎么样?这是老院工的声音。老院工的声音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像一朵充满了诱惑的棉花糖。
呵喽呵喽……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一样:你可不能独吞。
老院工这一次没有说话。
见者有份。老婆子说。
你这病……老院工说。
别给我转移主题,老婆子说。
两个人不再说话,他们的目光又像虫子一样开始在玻璃的身上爬来爬去。玻璃想到了一种生物:鼻涕虫。玻璃为她的这个想法而笑了一下。这一笑,玻璃就感到了眼皮发沉,感到那鼻涕虫变得无关紧要了,玻璃于是抱紧了那冰冷的被子。
玻璃做了一个梦,这一次她没有梦到奶奶,也没有梦到母亲,这一次玻璃梦到了一个陌生的人。陌生人身上漂浮着一种古怪的气息。陌生人一言不发,就那样坐在玻璃的身旁。玻璃感觉到陌生人的手像一张老树皮一样粗糙。玻璃听到了老树皮发出的呵喽声,像街上铁匠铺里的小铁匠拉风箱的声音。玻璃感觉到老树皮在她细嫩的脸蛋上来回的锉,把她的皮肤刮得生痛,后来老树皮就变成了一条蛇,将她紧紧地缠住了,玻璃于是开始挣扎,可是她的力量太小了,她的挣扎显得是那么的徒劳。
玻璃的手就开始在床上乱摸,她摸到了一块冰凉而锋利的东西。
是一块碎玻璃。
玻璃于是将手上的碎玻璃朝那蛇刺了过去。玻璃听见老树皮发出了一声怪叫,那条缠在她身上的蛇像被电击中了一样,猛地松开了。玻璃在梦中听见了老树皮像一只受伤的狗,拖着惊恐的尖叫,迅速地消逝在了远方。
玻璃第二天睡到了快中午才从梦中醒来,醒过来之后她发现她的手中真的握着一块小小的玻璃。玻璃于是将这块碎玻璃揣进了口袋里。至于那个有关老树皮的梦,则像一缕偶尔飘过的轻烟一样被玻璃遗忘了。
21
昨晚你听到尖叫没有?
麻脸女人在第二天地见人就问。作为三十一区最无所事是的闲人,她的脸上有着三十一区其它人所没有的花俏和生动。她每天的工作就坐在一个曲尺形的柜台后面专心致志地往她的手指甲上涂着血红的指甲油。再者就是往她那大而薄的嘴唇上抹着血红的唇膏,直到把嘴唇涂得像是喝了血的厉鬼,再不就是到处的传闲话。
当次日清晨的太阳把清冷的光洒到三十一区的半边街道上时,那些无事可做的男男女女们,就搬了椅子,坐在了麻脸女人门前阳光照耀的地方。她们一个个表情神秘,交头接耳在谈论着昨天晚上的尖叫声。
听到了,我也听到了一声尖叫,好像是,说不准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看来,又要出大事了。
说到要出大事,这些闲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像一群闻到了鱼腥的猫。对于死水一样的三十一区来说,出件大事比过节还要让人心情振奋。
血光之灾!
算命先生佝偻着腰,双手拢在黑乎乎的袖筒里,一把胡琴斜夹在胳肢窝下,像一个幽灵一样的拐到了闲人的后面,冷不丁地说了这样一句。
血光之灾?麻脸女人脸上的麻子开始在阳光中熠熠发亮,每一颗麻子上都飞扬着兴奋的因子。而算命先生的脸上,却飘过了一层阴云,前些日子算命先生打卦时发现,他的生命已是来日无多,日薄西山了,这让他忧心忡忡,无计可施。他在说完了这句血光之灾后,摇了摇头。对于昨晚的尖叫算命先生打不起一点兴趣,他现在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算命先生夹着胡琴渐渐离开了人群,他的背影在冬日的三十一区像一个无声的陷阱。阿采看见了算命先生的背影,凑过来问:
算命先生又在胡扯什么呢?
阿采从巷子西边朝东去,三十一区顶东头是火葬场,他是要去火葬场上班的。作为火葬场专给死人整容的化妆师,阿采的脸上长年凝聚着死人脸上才有的色彩。可是阿采的话却像乌鸦一样的多。作为三十一区有名的乌鸦嘴,他曾准确地预言了三十一区的多起灾难,人们别指望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什么吉祥的话,因此阿采在三十一区也最不受人欢迎,他们害怕这张乌鸦嘴里一不留神吐出什么与自己有关的坏话来。只有银珠例外。
看见是阿采,叉开十指自我陶醉的麻脸女人在血红的指尖上吹了一口气,指尖上仿佛冒起了一团红雾。麻脸女人说:
昨晚听到尖叫声没有。
阿采说,听到了,三声尖叫。
算命先生说有血光之灾,你怎么看?
阿采冷笑了一声,说,狗屁血光之灾。
阿采用嘴朝电影院的方向呶了呶,压低声音说:
我听得真切,第一声是从电影院里发出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尖叫,第二声是从老院工的房子里传出来的,是个孩子,第三声,也是从老院工的院子里传出来的,是个老婆子的声音。阿采说话的声音越压越低,随着声音的压低,他的头也随之越压越低,其它听他说话的人把头也跟着低了下来,几颗头凑到了一起,才勉强听清楚阿采的话。
你是说……麻脸女人问。
对。阿采说。
于是他们就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在笑声中,他们都直起了腰,将脸放回阳光里,他们的脸上都现出了一种怪怪的表情。不过他们的神情明显的轻松了许多,但这种轻松里却含着掩饰不住的失望。
阿采说,不同你们聊啦,我走了。说是走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
玻璃。阿采说。
你说什么?麻脸女人问,什么玻璃?
玻璃?阿采说,我说什么了,我说玻璃了吗?我本来想说你的嘴唇很好看的。
麻脸女人笑着说:真的好看吗?
真的好看,像刚吃了死孩子一样。阿采说着背着手施施然而去。把麻脸女人的跳脚臭骂扔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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