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奶奶总要叮嘱我们一句:“一江的故事,千万不要往外说。”
一江是奶奶的大哥。如今,奶奶的大哥和奶奶早已盖棺论定,而且时政开明,我想,是时候把一江的故事说出来了——它能让我们记住那段硝烟弥漫的岁月。
为了节省时间,前面的铺垫就不再叙述,直接从那次战斗开始。
六十多年前,国共两军在鬼门关拉开了攻防战。自抗战胜利后,国共在重庆展开和平谈判,和平协议的签订,让大江南北安静了一阵子。可是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后,国共内战全面爆发。一江就是在这个时候,和他的部队在鬼门关奋力阻止向解放区大举进攻的敌军的。
战斗从晚上开始,一直打到第二天的下午才结束。“这是一场非常勇敢、非常激烈、非常悲壮的战斗。”奶奶开始说时,一共用了三个非常,使这场战斗一下子扣住了我们的心弦。
这是一场没有赢输的战斗,但却是一场以少战多、以弱打强的战斗。一江所在的部队只有一个营的兵力,但敌军却有一个师,而且装备精良。
战斗打响后,上级给一江所在的部门下达了一条死命令,一定要把来犯的敌人压住,在明天十二点钟前,不惜一切代价将敌人挡在鬼门关外。
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解放军英勇顽强,把敌人的一次次猛攻压了下去。到了第二天下午的两点,解放军只剩下不到一个班的兵力,而敌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冲了上来。生存的几名解放军伤的伤,残的残,虽然他们已经顺利完成了阻击敌人的任务,在十二点钟前把敌人挡在了关外,但面对凶残的敌人,现在要想后撤也是不可能的了。
又一轮战斗很快打响。突然,一枚手榴弹在一江的不远处爆炸,被弹片击中的一江,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一江醒过来的时候,战场上静悄悄的,只有漫天的硝烟与阵阵的血腥味儿。一江吃力地爬起来,看看周围的战友,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战场上,已经没有了一丝呼吸。
巨大的悲伤袭上一江的心头,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准备退出这个悲壮的战场。忽然,对面不远处,有个敌军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人同时发现了对方,均下意识地从地上拿起一支枪,向对方瞄准。
两枪对峙,就看谁的手脚利索了,谁快人一步,生命权就掌握在谁的手里。可是,他们都没有开枪。
只要枪声一响,他们两个人当中,便有一个会轰然而倒,或者两人双双倒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许是真理在手,一江对着对方吼道:“快把枪放下,向人民投降。”
对方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现在我们是一比一,谁胜谁败还不知道。”
一江说道:“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你们站在反人民的一边,是注定了失败的下场。”
对方也大吼起来:“屁,我们就不是人民吗?我们也是炎黄子孙,不到最后还不知道失败者是谁。”
一江的脚抖了抖,伤痛一阵阵往心里钻。便灵机一动,说:“既然我们都是炎黄子孙,为什么把枪对着同胞呢?快把枪放下。”
对方也是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身体抖动了一下,说:“我为什么要把枪放下,我们又不是在谈判。”
一江道:“那我们开始一场谈判。”
对方道:“谈判有用吗,他妈的不是签订了和平协议吗?不同样是刀枪相见。”
一江道:“要刀枪相见的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先向我们开枪。”
对方道:“你以为我想打仗吗,还不是被逼的。”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最后达成一个协议,各自放下枪,各回各的辖地。
一江:“我们说话是算话的,我们放下枪,放下仇恨,好吗?”
对方说道:“好,我们一起把枪丢到战壕里。”
两人慢慢地把枪收回,然后用力一扔,将枪丢到了战壕里。丢了枪,各自看了一眼,便折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两人同时回转头,说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一江说道:“我叫一江。”对方也大声回答:“我叫长河。”
一个敌对的场面,就这样和解了。一江走下鬼门关,在老乡家里治好了枪伤,后来因为找不到部队,就回家去了。
在奶奶的眼里,一江不把那个最后的敌人消灭掉,是一种耻辱。
奶奶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她大哥:“为什么不向敌人开枪呢?”
一江总是一笑:“如果开枪了,不是我死就是他亡,那样的话,谁还能真实地告诉你们那个惨壮的场面?”
奶奶也就不再多问,但她在向我们说起这个故事时,总要叮嘱我们,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个事情,否则一江会被别人看不起。
但有一个事情奶奶并不知情。后来我在翻看一江的回忆录时,看到这样一段文字:“解放后,一个偶然的机遇,我碰到了长河。说起鬼门关的那次谈判,他告诉我,其实那次之所以迟迟不扣响扳机,是因为枪里没有了子弹。而我的枪里,同样也是子弹打光了。”
在这篇回忆文章的最后,一江写道:“枪,为什么只能在各自俱伤,且没有了杀伤力之后才能放下呢?”
选自2015年第4期《红豆》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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