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秀红

    这地方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白天穿衬衫夜里不盖被。

    日子就穷。凶狠狠的太阳底下什么都不好长。

    穷穷的日子过得并不苦涩辛酸，因为有一只玉枕。

    玉枕传了好几辈子，玉枕是传家宝。

    儿子小时，传家宝玉枕自然给儿子做了枕头。儿子就一直健健康康强强壮壮地长。

    爹不怕热，爹热都热惯啦，生痱子生毒疮也没啥，小病小痛爹忍忍也过去了。

    儿子很快就长大懂事了。长大懂事的儿子再不睡玉枕，爹嘴巴说干喝几壶水儿子都不应。玉枕便成为爹的枕头。爹也是小的时候睡过玉枕。爹的爹在他小时候一样睡过玉枕。

    穷日子有玉枕也过得清凉爽性。吃菜菜草草汤汤水水的穷日子因为清凉爽性就甜甜美美。

    这热地方有一天来了外地人。体体面面的外地人却走乡串户收破烂旧东西，再破再旧的东西都买下给一些钱。

    热地方的穷人乐昏了头，屋里屋外旮旮旯旯翻遍搜尽，几辈人的破烂旧货都找出来，给了外地人换多多少少的钱。

    体体面面的外地人也上了这家门。爹和儿子一样兴冲冲翻找破烂旧货卖。外地人跟爹和儿子屋里四处瞅，看见爹床上的玉枕眼睛一下子烁亮无比。

    外地人亮亮的目光总不熄，死缠着爹和儿子买玉枕。爹始终一口话：不卖，给座金山银山都不卖！儿子也始终一口话：不卖，给个县长省长当都不卖！

    没有办法的外地人灰蔫蔫走了，爹和儿子一齐说：传家宝哩，穷死饿死都不卖！

    十几天后体体面面的外地人又进了这家的门。爹和儿子同时开口说：莫要跑空路，你们跑断腿杆都不卖！外地人嘻嘻笑着摇头：不买不买，我们拿钱请年轻人帮忙送货。收的东西不少，要帮手才行。爹和儿子都松一口气，又一起应一声“嗯”。

    儿子就跟外地人去送货，坐了客车坐火车，坐了火车坐飞机。下了飞机儿子就第一次看见电视电影里的大城市。儿子同外地人美美过了一周大城市人的日子。儿子心里说：日他娘，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呀！

    儿子跟外地人一路回到这热地方。外地人照旧走乡串户收破烂旧货。这一次货收得快，外地人请爹帮忙送货。爹不想去，儿子劝爹去，说送货可以看看大城市。爹就点了头。

    爹坐了客车坐火车，坐了火车坐飞机。下了飞机爹就第一次看见电视电影里的大城市。爹一样同外地人过了一周大城市人的日子。爹心里说：日他娘，这才是皇帝过的日子呀！

    爹同外地人一路回到这热地方。外地人不再走乡串户收破烂旧货，外地人随着爹进了这家的屋。爹和儿子在里屋轻声商量：卖就卖个高价，卖了我们也过大城市人的日子！

    爹和儿子同外地人再次去了大城市，玉枕也去了大城市。爹和儿子在大城市安了家，玉枕漂洋过海去了爹和儿子都不知道的国家。

    大城市非常热，爹和儿子夜里睡不着，在床上烙烧饼想玉枕，有玉枕的日子可不热。

    再想玉枕也没法，卖都卖了，想也空想。爹和儿子就学大城市人，花钱装上空调。反正卖了玉枕有的是钱。

    爹和儿子把温度调得很低，夜里睡觉再不烙烧饼，再不想玉枕。

    日子过得很快，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五年也过去了。五年里，当惯了大城市人的儿子娶了大城市女人，大城市女人生下胖小子，儿子就当了爹。爹也就当上了爷爷。

    胖小子睡在空调房长在空调屋，却总是生痱子，弄好多好多药都治不好。爷爷要命地想玉枕，爹也疯狂地想玉枕：有玉枕，胖小子绝不会生痱子！

    选自2015年5月14日《雅安新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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