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走后,我噘着嘴,把二婶还的一碗米再倒进碗里,端给爹看。我说,爹,二婶借的是凸凸的一碗,你看这碗,凹下这么多,还好意思?爹盯着那碗米,半晌才说,娃仔,与人共事,吃亏算啥?爹这样说过后,转身从米缸里挖了碗米,拉着我,向二婶家走去。
我说,爹,你这是干吗?
爹没有作声,只是拉着我,往前走。
到了二婶家,爹说,他婶,是搞忘了吧,这碗米,你前些天不是还过了吗?
二婶愣下,接了碗,小心地捧到米缸前,倒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我追问爹说,米缸没见长呀,二婶什么时候还的米?爹看看我,说你没听到,你二婶往米缸里倒米的声音?什么声音?我疑惑。什么声音?那是米落缸底的声音。爹冷了脸说,爹要不是这样做,你二婶今儿怕就揭不开锅了。
看着爹冷冷的脸,我有些怕,明知道爹那碗米是白送二婶的,也不敢说了。但心里,却记住了二婶还来的那碗凹下去的米。
麦子种上后,田里的活也就没有了。
爹闲不住,去百里开外的南山扛椽子。常常,爹是顶着星星出门,第二天夜里就回来了。来回近二百里路,还扛着椽子,凭借着两只脚,一趟,又一趟。每一根椽子,能卖五角钱,能换四五斤大米。整个冬天,爹凭借两只脚,为家里买了粮,为我添了新年穿的衣服。
小年过后,娘说快过年了,不让爹出门扛椽子了,可爹还要去扛。爹说,穷家,没什么可置办的年货。说后,爹就走了。
爹还是顶着星星走的,可到了第二天夜里,爹没有回来。娘等了一夜,天亮了,见爹还没有回来,就找出去了。
日头照在头顶的时候,听到队里稻场上人声嘈杂,我好奇地跑了过去。挤进人缝,看见爹被捆在石磨上,队长手正叉着腰,凶爹。
队长:你偷砍队里的树,这是破坏社会主义生产!
爹:我有罪。
队长: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爹:我有罪。
队长:我们要把你踹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爹:我有罪。
…………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爹。我说,爹,你不会!
爹看眼我,说,娃仔,爹有罪。
爹说过后,任队长凶,任社员骂,任民兵打,再也没吱一声。
晚上,娘边给爹擦洗伤口边唠叨,娘说,你不要瞒我,跟你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你会偷队里的树?爹没有作声。娘说,到底怎么回事?爹还是不作声。后来被娘问急了,爹说,你不是也看见了,我扛的是两根椽子,那么远的路,能扛两根吗?另外的一根,砍的是队里的树。娘还是不相信,可爹说的话,又没有理由反对。娘叹了声气,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这个年,自然没有心情过了。
爹伤好后,躲在家里,大门不出。元宵节后,爹又开始去南山扛椽子了,仍是顶着星星走,第二天夜里回来。一天,又一天。
这天晚上,我放学回来,见二婶二叔都在。二叔见了我,拉着我的手说,娃仔,二叔对不住你。我看着二叔,说,二叔,你怎么了?二叔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二叔还想说什么,让爹拦住了。爹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说了。可二叔还是说了。
原来,那天夜里,爹从南山扛椽子回来,在队里的渠埂上,碰见二叔在砍树。二叔见了爹,扑通就跪下了,说,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爹说,那就砍队里的树?二叔还想辩解,忽听到有脚步声响过来。二叔丢下砍倒的树,拔腿跑了。
事后,我问爹,二叔让你蒙受了那么大的冤屈,怎么不揭发他?
爹拍拍我头,说,娃仔,你二叔现在,不是吸取了教训,学好了吗?
我反问爹,那这个冤屈,就打水漂了?
爹严肃起来,爹说,娃仔,与人共事,吃亏算啥?
选自2015年第2期《四川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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