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母亲从乡下搬来城里,和我们一起住。老家的院子卖给了别人。母亲进家连口水也没顾上喝,就小心地从黄色挎包里掏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塑料袋。母亲打开塑料袋,原来是一棵葡萄树。葡萄根用湿泥土包裹着。母亲问:“辉,葡萄栽哪里啊?”我和妻子对看几眼,不知道如何回答母亲。
母亲看我们几眼,说:“我看楼下那些草地里能栽葡萄。”我笑了,说:“妈,这里是高档小区,管理很严格,楼下的草坪不让业主栽种东西的。”母亲奇怪地问:“谁是业主?”妻子说:“妈,是我们啊,不用种葡萄树,您老人家想吃葡萄,超市里一年四季都有。”母亲说:“这棵葡萄树是咱老家院里的那棵,一定要找到地方栽啊。”母亲说着伤心了。
我转了几圈,栽哪里啊?妻子说:“买个大花盆,种在阳台。”这倒是个办法,母亲也欢喜起来。我马上下楼打车去买了个小水缸一样的大花盆,妻子帮我往电梯里搬的时候说:“妈真是怀旧啊,费这些事就为棵葡萄树。”我笑了,说:“你还不知道吧,这葡萄树有个故事。”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家里为爷爷的病借了很多钱。父亲白天干繁重的农活,阴雨天或晚上到村北的农场找些杂活干。母亲白天和父亲一样干农活,晚上缝补衣物,或去镇上领些钩手包、糊纸盒的活,好补贴家用。我夜半醒来,总是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低头干活的身影。父亲由于劳累过度,晕倒在从农场回家的路上,摔伤了胳膊。这给贫苦的家庭雪上加霜。
母亲望着院里的葡萄树说:“今年葡萄结得真多,过几天熟了,拿到镇上卖,能卖不少钱呢。”父亲吊着胳膊走到葡萄树旁,看着满架青溜溜的葡萄笑着点头。过了几天,葡萄熟了,紫红而又圆润。母亲摘下一串,洗净后让我和父亲吃。葡萄很甜,饱满多汁。父亲说:“今年的葡萄长得太好了,肯定能卖不少钱。”这时候,邻居黄大爷串门,母亲让他吃葡萄,他走到葡萄架旁,剪下了一大串葡萄,说:“今年的葡萄结得真多。”父亲和母亲笑着说:“是啊,是啊,黄大哥再多摘些回家吃。”黄大爷笑着说:“一串就好。”说着拎着葡萄回家了。
接着,村里人陆续来了,夸赞着葡萄好,都动手摘葡萄吃,而且很多人都是连吃带拿的。我不高兴了,说:“一会儿再来人,我不让他们吃。”父亲说:“那可不行,乡里乡亲的,不能因为葡萄伤和气。”母亲叹口气说:“明天赶紧摘葡萄卖,要不就没有了。”没想到,下午又有很多人来,说是听上午来吃葡萄的人都说我家的葡萄好吃。到了晚上,葡萄架上只剩下了几串青涩的葡萄了。母亲心疼得直落泪。
第二天早上,母亲开门后喊:“他爹,快来看。”父亲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纸包,打开,是一沓钱,一块的,两块的,五块的,十块的,数了下,有二百多块,那时候二百多块,可不是个小数目。父亲问:“哪来的?”母亲说:“放在门槛上的。”父亲展开纸包,上面有字:买葡萄的钱。
妻子听我说完,抹了把眼泪,说:“这棵葡萄是应该珍藏。”回到楼上,妻子和母亲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葡萄树栽进花盆里,浇了水。母亲说:“这棵葡萄树,还是我和你爹才结婚的时候弄回来的。”妻子问:“原来是和爸一起买的。”母亲笑了,说:“不是买的,是换的。”妻子惊讶地问:“换的?”母亲点点头说:“那时候我们刚结婚,有一天一起赶集,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处种花草的大棚。花匠正忙着给花草浇水,我看见了几棵绿油油的葡萄树,就随口说,‘要是每年夏天能在院子里摘葡萄吃,就好了。’你爹说,‘那就在咱院里栽一棵。’但我们没有钱买葡萄苗啊,你爹就跑去和花匠商量,最后你爹帮花匠浇了半天花草,换回来了这棵葡萄树。听花匠说,这是新培育的品种,值不少钱呢。你爹抱着这棵葡萄树苗,笑得那个傻样啊。”母亲说完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久久没有再说话,脸上浮现出了两朵红晕。
仲春的阳光,从阳台全封闭的厚玻璃外透了进来,轻轻洒在葡萄树上。
选自2015年7月13日《周口晚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