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军旅系列Ⅰ-在和平的日子里(2)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她看着我,说我表姐说了。

    我说咋样?

    她说不行。

    我说为啥。

    她说不为啥,就因为她不想嫁到这边来。

    你知道她为啥不想嫁过来?因为十几年前那场战争,她家死了几口人。操,这战争!你说我能跟她说我曾在一号主峰战场上立过三等战功吗?熊才那么傻,我连我当过兵的事都向她只字不提。

    现在,我得节外生枝,给你说一件别的事,不然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对邻国的女人那么迷。你会问我,你有钱了,满可以找遍天下女人。为啥儿非要缠在邻国女人身上呢?犯不上吊死在一棵树上嘛。你没有经见那件事,没有亲历那个场面,你就不会明白邻国女人多么讨人爱,教人对她们想入非非哩。尽管我死在了那女人手里,我还是依旧地恋着她们。她们的那个伟大,那个对爱的忠贞,别的女人没法儿比。你知道我从师医院调你们连之前我在哪儿?我到了前沿阵地,当了一个团长的警卫员。想不到吧你?(我说没想到。)一个团长姓王,头上挂彩了,我把他背下了阵地,以为是重伤,到医院他醒来以后才知道弹片擦破了脑皮动脉,失血过多昏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包扎、输血,也就完了。他看我做事利索,战场救护又老练,他说他警卫员要多少懂点战场救护知识,他也不至于流血流到野战医院里。一个星期后,他出院时把我叫到他床边,问了我年龄和家庭状况,最后说小马,听我一句话吧,这仗打不长的,不久就要结束战事,战争结束以后,就要有大批士兵提干了,你是农村户口,跟着我到前线去几天,撤军后我保准你也成军官。我没有犹豫,随担架队救护本来也就在火线上进进出出,便朝他点了头。不知道他跟我们医院首长是怎么交涉的。总之,他出院了,把我带走了。

    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邻国境内打纵深。同他走时是个晴朗天气,有车把我们接了几十里,他便领我爬山了。就这时候,我们遇见了那一幕。那一幕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对邻国女人产生了终生好感。现在我已记不得那是啥山,苍苍茫茫,灌木丛密密麻麻,有条小路引着我们。路上经常能见到被打死的青蛇挂在荆树上,被日光一照,发出薄薄白白的光亮,还有丢落在地上的弹夹、弹壳。团长捡那弹夹弹壳看了,是我们的,知道这儿已有我军清扫过去,我们就放心大胆地走。可走到一个崖处,听到有了响动,再仔细听时,却又没了。团长抽出了手枪,我也把冲锋枪从肩上取下来。我们猫腰前进,走走停停,尽力不弄出一点响声,这样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一蓬灌木丛的后边有一个洞口。是溶洞。你猜发现了啥儿?我和团长爬到洞口。拨开草丛一看,他奶奶的:是邻国军,一男一女,大白天竟脱光了衣服,在洞里做那种事情,男的爬到女的身上,狗似的疯。你知道,那时我才二十出头,男女之事盲得很,一窍不通。想他们果然不是好东西,竟敢在枪林弹雨中男盗女娼。我把枪从荆缝伸过去,对准了那男子昂着的头,后来又把枪口压了压,瞄准男子屁股的中间,想一枪下去,把男子那物件儿打掉,可是,我正要扣动扳机时,团长把我的枪口抬高了。

    我没有勾扳机。

    我看见团长枪口也对准那男人,然却不开枪,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在洞里做事情。那一会山上奇静,骇人的静,能听到三种声音,一是山下有清脆的水声,叮叮咚咚,女孩儿诵诗似的;另一种是鸟叫,在我们头顶,就在洞顶的一棵树上。就是那种鸟,我叫不出名,只有南边儿才有,满身金黄,头上有一撮红毛,飞起来穿天钻地,叫起来是先短音后长音,先细音后粗音,再细音,细粗细,轻重轻,缓急缓,有点像在中国的啥儿鸟音乐。当地人说这种鸟叫是要有好兆头,福到而鸟叫。再就是,洞里男人的喘气和女人快活的压着嗓子的哇哇声,像从湖水面上漂过来一阵蛙鸣,湿漉漉地撩拨人心。那当儿我觉得心里有些发慌,握枪的手心出了粘汗。我极度害怕,因为这女人的叫声弄得我不忍开枪了。我看团长,以为他被那景象弄呆了,无力开枪了,可他却脸上一层死色,板得如一块锈铁。操,你这战友读书不多,无法形容团长的那种神情,不过《红楼梦》我还是看过的,我知道团长是在等着他们做完那件事。

    他们到底把事情做完了。那男子身体真好。宽肩、大膀,门板似的。从女人身上下来时,他朝女人笑了笑,说了一句我不太懂的话。我猜他是问她快活吗?那女的对他笑了笑,脸红得朝地上落颜色。

    团长极慢极慢地把手枪保险打开了。

    最先发现我们的是那女的,她起身穿衣服的当儿,面对洞口,我端枪重新瞄准时撞了荆枝,女人被这响声召唤似的,哇的一声就朝那男子扑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团长开枪了。男子一只胳膊未及插入袖子就倒下了。倒下时他半旋了身子,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倒在地上,把目光投到那女的身上,女的惊呆了,衣服掉在地上,赤裸裸跪在男的身边。从男子身上流出的血浸到她的膝盖上。她身上很白,云一样,脸也白,却是苍白。她吓呆了,似乎一下从快乐的极地摔了下来。她懵了,还没有明白发生了啥事情便懵了。

    我和团长走进洞里去。

    我们站在那男子身后,才发现他没有死,他用一只胳膊支撑着洞内潮湿的沙地,用另一只手捡起那女人的衣服,慢慢地抬起他的胳膊,把衣服递给那女人。他抬他的胳膊时,就像胳膊上压了一座山。他把她的衣服举得很高,那是一件邻国女人的普通衬衫,浅白,有暗色的花和绿色的椰子叶,他用力把她的衣服举在半空,就像举着一个中国的贞节牌坊。那女的接过衣服,不慌不忙地穿着,他看她穿好了,扣子扣上了,用他们的话对那女人说了一句啥话,女人对他点了一下头,他便费力地扭过头来,很平静却很感激地朝团长看了一眼,时断时续说了许多话。团长懂他们的语言,也和他说了许多话,至最后,说完了他举起他的右手,样子是想向团长敬礼,可手到耳边,气力用尽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头砸在洞底的沙地上,飞起的深红色沙粒打在我的军裤上。那女人想去扶他,却没有来得及,就穿上大筒的下裤,不言不语地搬起他的身子,帮他穿了上衣,又穿了下衣,摆正他的身体,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操,真他娘的想不到,那邻国军人穿上军衣倒是很英俊,很威武,像个堂堂的军人哩。他是营长,这是团长后来给我说的。那营长死得心满意足,脸上毫无遗憾,且他面对团长,我总感觉他脸上对团长有一层感激之色。我们要带女人走了。她跪在那男人身边不动,我用手去提她的衣服,她很凶地对我说了一句啥话,猛地摔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团长说你不要碰她。

    她又跪了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很从容地走了。离开山洞时,她没有往洞内回望一眼。她走在前面,我持枪跟在她身后,有两步远近。她走得很慢,我用枪口顶了她一下,她扭头说了一串本国话语,团长又说:

    不要碰她。

    我问她说啥?

    团长说她说她身子是她男人的,谁也别想碰她哩。

    我望着团长问,她是他老婆?

    他们去年结婚,团长说,结完婚她丈夫就调到这里,再也没有回去过。她走了四天四夜来看他,躲过了我们好几次伏击,终于在这山上找到了她丈夫。

    我对这女人不由得肃然起敬。我问团长在洞口为啥把我的枪口抬高了。团长说你是毛孩儿,没有结婚你不懂。我问那邻国军人都给团长说了啥,团长说他很感激我们没有早些开枪,等他做完了事情,他死而无憾了。我问他和他老婆说了啥,团长说他让他老婆改嫁,趁年轻,找残废军人,说残废人不用再来打仗了。

    我问捆她吗,别半路跑了哩。

    团长说放了她。

    我说放了?

    团长说放了。

    我问为啥?

    团长说她是女人,好女人。

    我和团长站着不走了。团长出洞以后就收起了枪。我把枪扛在肩上看那女人往前走。她不慌不忙,路边的草枝在她腿上扫来扫去,有一种和我们这儿一样的毛渣滓球,扎满了她的裤管。她走至岔路口,站在路标旁,发现我们没有跟着她,便回身怀疑地看我们。团长用邻国话说你走吧,回家去吧,往东边走安全。

    她依然看着我们。团长又说你走吧,往哪去都行,她便走了。走了一步又回转身子,很虔诚地用中国礼节朝我和团长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唤了一句啥儿,猛地跳起落下,她的身子就不见了。

    她面前是一道几丈深的悬崖。

    我和团长紧跑了几步,站在那崖边,看见崖底是青色的石块,有溪水从石块间汩汩流过。水清得能望见水底毛茸茸的细草。她背对我们,趴在两块青石之间,水从她的身下歌儿一样流过去。流过去就成红的了,晚霞一样绚丽动人哩。团长喃喃说她去追她的丈夫了,去和她丈夫做伴了,说完,团长就把他的右手举在了太阳穴上。

    团长向这邻国女人致了一个长长的军礼。操,团长竟向这邻国女人敬了礼。离开那崖后,我和团长走了二十几里路,团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团长上前线以前是和他老婆离了婚的,为啥离婚没人知道。后来撤退时,团长牺牲了,大家才知道团长离了婚。

    知道了我这段经历,你该明白我为何对邻国女人醉痴迷恋了。那个女人纵身跳崖时,她的身姿像山蝴蝶一样飞在我的脑子里,她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殷红的血,桃花似烂漫在我的心里。还有团长对她那深沉庄重的军礼。先前,我不想邻国女人是没这个可能,我不敢想。现在,到边界贸易街上跑几趟,重又唤醒了我对邻国女人痴迷的心。他奶奶的,我这心像昏沉了十年突然醒来了,想阿芹想得睡不着。你没有和她们爱恋过,你不懂啥是异国情调哩。这么说吧,自我吻了阿芹以后,她的温柔、她的纯情,她嘴唇上那半干半湿的绒毛儿碰着我的感觉,她那半羞半惊的使我心旷神怡的感觉我刻骨铭心哩。那时候我就下定死心要把阿芹弄到手,要娶她为老婆。南界那边歪瓜裂枣的穷男人,一个个都娶了邻国女人做老婆,我马光为啥儿就不行呢?总之,我死心塌地要娶阿芹为妻了。

    有天上午,我仍在街角的椰子树下等她。她来了,仍然背着她从邻国乡村几毛钱一个收购来的一兜竹编工艺品。到那棵树下,她给了货,我交了钱,闲扯几句她要走,要去街上买些食盐、辣椒、醋、油往她们那边贩。我说阿芹,你来一下,我有事给你说。她问啥儿事?我不答她,只管转身往村外的林地去。那是南方杂树,乔木,绿茵茵一片,大多我都叫不出树名儿。林子里有不知名的鸟叫。半空散着极厚的阔大树叶,像一个绿色的大厅。树与树之间,有东拉西扯的蛛网。地上是一层霉腐的枯叶,湿热馨香的气息蕴藏在霉腐的下面,脚一踏下,那白浓浓的气息就在林地弥漫开来。阿芹跟着我走来了,街上的繁杂被我们抛在了身后。树林那端,有个布依族的老人在干着啥儿。到林地边上,阿芹惊觉地站着不走了。我看她站着不动,也就不再引她往深林里去。折回身来,我突然跪在阿芹的身边,抱着她的双腿,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脸说,阿芹嫁给我吧,我求你了,你看有多少人都嫁到了这边来……

    你看我爱阿芹真切吧,操,那时候,我是愿为阿芹赴汤蹈火的。

    阿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了,手忙脚乱地说了一堆我似懂非懂的当地话,大意是马光你别这样,快起来,有话起来说。我说我不起来阿芹,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嫁给我吧,我真的求你了,嫁给我,我们离开这儿,你有吃有喝,有衣穿,有钱花,再也不需要这样一日一趟的背来背去了。

    说实在,阿芹心里是有我的。她被我的举动吓着了,感动了。她哭了。她哭着来拉我,拉我的时候我又吻了她,狂风暴雨一样吻了她。她一边嘴里说着我不能,我不能,一边还是由我吻了她。

    后来,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