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刑侦内幕:一线警察讲段子2-你不知道的诈骗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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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大变身的背后

    通俗意义上的煤老板,就是开矿采煤的。据说在盛产煤和煤老板的山西省,也盛产过许多煤老板们一夜暴富的神话。还据说,在那个太行山以西的省份,一个小伙儿,一把铁镐,一个星期,就能扒开一个黑口子。当地人管小煤窑叫黑口子,一旦黑口子扒开,金库就算落成了。然后,雇上几十个农民开始挖煤,出来一车多少钱,就剩下在家里数票子了。

    我听北京的朋友说过,曾经是北漂的售楼小姐,有些就成了北京新楼盘的业主。卖楼变买楼?得益于煤老板们。

    本来,售楼小姐每月拿一点儿底薪,再根据售楼业绩拿提成。因为房价暴涨,有的提成了上百万,干脆买房子,结束了北漂生涯。但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一位售楼小姐加盟售楼的当天,就成了富婆,当然也就成了楼盘里最好的那套房子的买主。为嘛?就因为她撞上的第一位客户,就是个煤老板。这老板买的房子并不多,也就是小区里的三栋楼,售楼小姐提成多,立马就成了服务对象。

    圆了黄金梦的女孩,技术含量并不高。咱们读者无论谁,只要是哪天交了好运,也都不难实现。但美梦成真的关键是谁?不是您,而是您得碰上一位煤老板,当然您也得正在卖楼。

    下面的段子,就和煤老板有关。

    其实,所有的煤老板也跟咱一样,过去也不是有钱人,但咱说的这位老板,却跟多数的煤老板有所不同。这位老板姓贾,大名贾大山,过去也是太行山以西一个小山村里的穷孩子。山里娃扒了黑口子,也就不穷了。后来有了钱,贾大山却不扒煤了,干吗呢?倒腾煤。当年的犹太巨富哈默先生,最早不是也想采石油吗?他一看人们都采油,他就改做油桶,后来却比采油的还有钱。贾大山就是受了哈默的启发,你们都采煤,咱改倒腾煤。也好比那个售楼小姐,你们盖房我卖房,照样能发财。咱天津不是有个煤码头吗?贾大山就从山西弄了煤,经过天津的煤码头,卖给祖国各地。公司一群人忙乎买进卖出,他却坐在豪宅里数钱,同时享受生活。只是前年正月初一那天,贾老板这人却没了影子。

    东来是一线刑警,采访这次的警察段子之前,我俩就认识好些年了。老朋友的优势就是有话尽管直说,所以,对他的这次采访,也就很顺畅。我特意说,你就放开了聊吧。

    东来说,贾大山虽然很有钱,但做人特低调。如果在路边的砂锅摊上,您跟他坐了对桌,您也不用觉着新鲜,因为他身上穿的和嘴上吃的,也许还不如您高档呢。但是,他却在两个地方很愿意花钱。一个是歌厅,一个是麻将桌。那可是哗哗的!要多少掏多少,从来不侃价。

    东来知道这个案子,正是那年的正月初一。为嘛印象这么深?就因为来报案的那个女人,进门先给他拜年了。当时他就想,报案先拜年?这还是头回遇上,所以印象挺深。

    报案的女人叫二俊,是个五十岁刚过的富婆。过去跟老公一块儿在港口上倒腾化学废料。外轮运过来八十块钱一吨的废料,二俊却能八百一吨地卖出去,一艘外轮就是百万吨。您说二俊赚了多少!不过,后来她跟老公离了婚,也就没心思干了。当然后来也因为环保,港口也不让进废料了。此后,二俊就跟贾大山成了麻将桌上的牌友,歌舞厅不用她跟着。

    东来说,二俊所以来报案,主要是咱天津人的古道热肠。

    那天的二俊说,大山跟我们三个老娘儿们儿,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打牌,断断续续打到了大年三十。夜里他接电话说出去一下,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家保姆是阴历二十三回的老家,别墅里就剩下我们四个了。后来他接电话出去了,我们三个就玩了大半宿的三缺一。现在可倒好,他手机也不接,别墅又空着,我们怎么回家?只好跑您这拜年(报案)来啦。

    后来东来跟我说,地球人都知道我中午交班,所以我这边忙乎案子,手机就一直也没停过。何老师您知道,咱刑警歇个班本来就不容易,大年初一接手的案子,谁好意思转给别人呢?得!自己扛吧。

    东来又说,刑警接报人口失踪,也没多少灵丹妙药。不外乎就是:情况记录在案,建立联系方式,通报有关部门,随时掌握进度。如果有了线索,再跟报案人联系。活着的,对上了,家属前来领人;死了的,有怀疑,家属前来认尸。可是,那天不能交班的原因是,除夕的前半夜,一家养鱼池的冰窟窿里,确实发现了一具男尸,二俊来报案的时候,我们的法医正在殡仪馆给尸体做检查呢。

    当然法医鉴定要跟案子有关。是自杀?是他杀?自杀怎么死的?他杀怎么杀的?总得拿个意见。弄得法医也没看成春节晚会。连殡仪馆值班的都说,原来大年三十你们也不得消停啊!简单说,后来证实了冰窟窿的那个尸体不是贾大山。东来也带着二俊跟那两个老娘儿们儿去辨认了,把三个老娘儿们儿都给吓得够呛。然后东来又跟着她们去了别墅,这才让他彻底没法交班了。

    让他没法交班的主要原因是,大山别墅的座机上,保留着几十个来电显示。其中半夜打给他的那个电话,是个河北秦皇岛的手机。二俊她们也估计,就是这个电话把大山喊出去的,后来的电话就没再响过。开始还能听见他在门外跟客人打招呼。二俊还说,大冬天的,怎么也不让客人进来?另一个老娘儿们儿说,贾老板的女朋友多,可能是怕我们见了不方便吧。再一个老娘儿们儿说,咱见有嘛不方便的?哪个都能当他姑奶奶了。

    东来问,这个贾大山今年多大?三个老娘儿们儿齐声说,最多不过四十岁。

    他女朋友多大?三个人又齐声说,最大也就三十岁。

    有你们认识的吗?几乎就没有认识的。

    原来,贾老板的这几个女牌友,都是别墅小区的邻居,也都是有闲工夫又有钱的老女人。男人有了钱,习惯在外边忙乎。女人有钱了,也只能在牌桌和美容院里忙乎了。既然都是房前屋后地住着,贾大山别墅里进出的女孩,也就不可能看不见了。二俊说,怎么会看不见呢?有时候上午打了半天牌,卧室里出来个小丫头。大山说,这是小丽,这几个是谁谁,小丽就点点头。后来我们也怀疑,怎么他的女朋友都叫小丽呢?别是我们老眼昏花地看走眼啦?后来才明白这些女朋友是从哪儿来的了。

    从哪儿来的?东来问。

    还能从哪儿来?李警官是明知故问吧?说着,三个老娘儿们儿都笑了。

    后来东来说,何老师您注意过没有?如果三个五十岁往上的老娘儿们儿一块儿开怀大笑,会是个嘛动静吧?我问,还能是嘛动静?不就是笑嘛。东来说,我说的是开怀大笑。

    开怀大笑又能怎么样?看来您是没注意。将近二百岁的三个老娘儿们儿如果那样笑了,假如您没做好精神准备,您一定会觉得很恐怖。

    难道还能声震屋瓦?文雅地说,是声震屋瓦,粗俗地说,就是母猪跳槽。

    你这是轻视女性。

    这就不对啦!可是您让我放开了聊的啊。

    还说案子。

    东来说,所有的案子都不能假如。如果被刑警们一假如,后果可就恐怖了,就像三个老娘儿们儿一块儿大笑那样恐怖。我说,你还是接着说那个假如吧。东来说,但警察办案子又没法不假如。比如那个来自秦皇岛的手机。我才打了三个电话,就觉得不大对劲儿了。

    原来,东来发现了贾大山家里最后的那个手机号之后,先用他家的座机回拨了一下,对方的电话虽通了,但就是不接听。东来又用自己的手机拨过去,对方喂了一声又挂了。东来再让二俊拨,对方听出女声才说,你找他打我电话干什么?东来后来跟我说,我在旁边听声音,这女的三十岁往上了。

    声音还能听出岁数?您这是考我呢。哪有高中女孩的声音会像个大老爷们儿的?为嘛都夸女孩水灵?就是她们身体所含的水分多。二十岁以下,身体的水分占百分之七十以上;八十岁往上,只剩百分之六十多了。您想,水分少了。嗓子不就沙哑了吗?所以您觉得将近二百岁的三个老娘儿们儿……这回可是您先轻视妇女的啊!东来挂了秦皇岛的手机,就给值班的分局领导打了电话。初步怀疑,这个煤老板贾大山,不是被绑架了就是被杀了,至少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否则就不可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影子。后来查实:这个手机的主人就是贾大山失踪一案的重要嫌疑人,而且这案子既不是绑也不是抢,却是另外一个罪名。

    煤老板除夕打麻将,打着麻将接电话,接完电话出去了,出去之后没回来。案子就这么简单。但是,简单的案子调查起来可就不一定简单了。最初咱也说了,怀疑这个贾大山不是被绑了,就是被杀了,至少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那么,凭什么他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呢?至少,那个秦皇岛的女人手机,就足能让东来引起怀疑。

    东来说,如果平时有谁打错了手机的话,对方可能会心急心烦地给咱来两句。但发案的时候可是大年初一呀!我跟那个富婆二俊的第一句话,都是您春节好!请问您认识贾大山贾总吗?然后呢?我打的那个不说话,二俊却直接被人家发了脾气,何老师您说,咱能不怀疑吗?段子说到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最近才听说的新名词——裤腰带战术,这显然不是个军事用语。准确地说,只能用于男女之间的情感领域。我的一个老友也算个文化人,有个相处多年的女朋友,两个人都离异了,凑在了一个屋檐下。这类你情我愿的同居,按说也没嘛值得深究的,但男人就是不愿意办结婚手续,可能是发现了那个女人另有目标了,就找借口天天跟女人粘在一起。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去哪儿?你也得跟着。从而形成了战术。

    还有一个女人,是个民营企业家,也是跟男朋友好了不少年,偶尔发现了和前边那个段子里的同类疑点,也是采取了这个办法。因为他俩都跟我说了这个过程,所以被我命名了这个名词。至今我也觉得,这个词形象也生动传神,估计今后会流传的。而且这个战术,也有不少人尝试过。

    那么,煤老板贾大山,是不是也被某某女人给裤腰带了呢?当时的刑警李东来,即便他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在他讲的段子里,忽然被我想起了这么个新名词的。而且,这个煤老板贾大山,本来也不是个真名字,这也给东来的尽快破案,造成了一种阻力。

    关于假姓名,在警方就出过不少段子。在这咱也介绍一个:前两年,咱天津监狱的一个犯人跑了。监狱警察追到了犯人的四川老家。问,见了李东江没有?答,正在坡上收稻谷呢。你是李东江吗?我就是李东江。你身份证呢?身份证被我哥哥拿走了。你哥哥呢?我哥在天津的监狱里。你哥叫啥名?我哥叫李东海。

    上述,就是李东海犯了案,报名李东江。李东海进了监狱,又化名李东江越狱了。也许您会说,别管他江河湖海的,能把犯人抓回来不就行了吗?这话您就说错了。为嘛?犯人越狱要发协查通报的。通报上连姓名都不对,各地警方又怎么配合你呢?比如这个李东海,越狱之后又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即便火车上的乘警发现了疑点,人家把自己的身份证一拿,你乘警还能说什么呢?所以,当刑警李东来通过警方网络的户籍系统,得知这个贾大山的身份做了假之后,就觉得这个案子就不那么简单了。

    东来后来对我说,为嘛警察们都喜欢用“灯下黑”这个词呢?因为在老百姓看来,灯下边不就是亮的吗?灯下边不亮难道星星下边就亮啦?其实即便是再亮的灯,也会有盲点。比如这个被害的贾大山,咱当初要是把他的失踪作为起点,追根寻源地跑下去,很可能就钻进了死胡同。因为有时候,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案件的审查起点,干了这些年的刑警,也有过不少教训。这才让我一上手就怀疑起了这个被害人。

    贾大山贾老板这个老板是真的,公司的营业执照也没毛病,只有名字是假的。不知他在原籍是怎么瞒天过海地办了执照。在天津买别墅他也只办了个协议,身份证号在底档上却查无此人。

    既然贾大山的身份是假的,那个移动电话就是真的吗?后来查明,移动电话的身份登记是真的,但登记人却是个男人。不过查起来并不困难,因为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嫌疑女人的亲弟弟。弟弟叫张炎,姐姐叫张淼。张炎高职毕业,在秦皇岛港的煤码头做检修工。张淼高中毕业当工人,下岗后在天津的酒店做服务员。

    东来说,酒店是咱警方服务的重点行业。服务员的背景也很好查,但这个张淼却没有登记。

    我说,估计可能是歌舞厅吧?对啦!不少女孩到外地当坐台小姐,回家都说在酒店打工。

    歌舞厅里人来人往的,大概不好查吧?查起来是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查,还是我那个审查起点的办法。分局申请了搜查证,我们在贾大山家里就找到了线索。说起来线索也简单,就是在这位贾总家里发现了不少照片,其中就有几张的背景是在歌厅里的。

    随后,东来又找到二俊她们三位经常来家里打牌的女牌友。二俊说,这个是小丽,这个是小丽,那个好像也是小丽。

    但是,三个小丽是三个女孩,三个女孩当然是三个模样。东来说,其中的三号小丽比较接近秦皇岛的那个张淼。为嘛这么说呢?这在外人看来是比较复杂的,但在警方,阅读脸谱确是个基本功。因为从一般道理上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一方水土所滋养出来的,都有他自己的特色。比如重庆美女五官娇小却比例匀称,比如大连美女面目舒展四肢也颀长,尤其是河北省中部那种偏圆形的娃娃脸,即使出现在纽约街头上,东来也能一眼看出她的原籍。而成都的娃娃脸虽然也是娃娃,但与河北比起来,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同。当然这些,也只有东来这样的老刑警才能做得到。

    手机是秦皇岛的,小丽们来自各地,但秦皇岛接近辽宁,张淼的特征里,就有些东北女孩的特征了。再加上别墅里的座机和贾总的手机记录里,比较密切联系的就是这个张淼。同时,二俊她们几个牌友也介绍,张淼这个小丽,也是在贾总别墅里出现比较频繁的女孩子。东来再根据照片上的背景,请几家歌厅老板来看看,也就不难知道张淼的底细了,因为歌厅里的女孩人来人往,但男服务生却相对稳定。随便找了几个问一下,就知道贾大山和张淼的密切联系了,还知道这位贾总,曾在张淼身上花过不少钱。而且这个张淼的手机,自从接了东来和二俊的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开过机。

    东来掌握了这些的时候,时间就接近正月初三了。我说,这个贾总和张淼,搅得你连年也没过好。东来说,反正也是习惯了。案子一来,什么年不年的,大家都得盯着,还真是习惯啦。

    张淼是知道了,估计和贾大山的失踪会有关系。但那个贾大山呢?就算至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而且他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怎么着,也得先查明了他的背景吧。东来说,我们只好兵分两路。一路去山西查贾大山,一路去秦皇岛找张淼。山西的刚出发,秦皇岛的正要走,张淼的弟弟张炎却找上门来了。

    张炎说,姐姐在歌厅里唱歌他是知道的。开始以为是那种大型联欢会式的歌舞厅,好像也听过她在电话里提到过那家歌厅的名字。因为家里的老人不放心,说她过年也没回去,甚至连电话也接不通了,家里等到了初三,再也等不下去了。这才有了张炎和刑警东来的对话。

    我姐叫张淼,二十七岁了。家里担心她被绑架了,所以让我来报案。

    何以见得你姐就是被绑架了呢?除夕那天的下午,她还跟家里通过电话,说最晚也会在初一上午赶回去,直到初一中午她还说正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后来手机就接不通了,家里把亲戚朋友都找来了,大家研究还是来天津报案比较好。

    你家里这些天,接到过可疑电话吗?电话倒是没有,就是家里担心。

    东来后来对我说,一般来说,家人到警方报案,如果事先并没接到要赎金的电话,习惯上都报失踪,为了请我们帮着找人。比如那几个别墅里的富婆,开始不就是报的失踪吗?而张炎上来就怀疑姐姐被绑架了,这个情节告诉我,这里肯定有隐情。如果说张淼被绑了,案犯是不是贾大山?如果说贾大山失踪,嫌疑是不是张淼?或者说张淼和贾大山同时失踪,也许是同时被绑架,那么,另外一个或者是几个案犯又是谁呢?东来还说,也许这两人就是普通的情人关系,也许他们大年三十通电话就是普通的人际交往。比如张淼准备回家过年,临时有事想见见贾大山,随后各走各的了。贾大山后来在院里被绑走,张淼又在回家途中出事了,也不是没可能的吧?山西调查的一路回来了,但时间已是正月初五的下午。证实了贾大山其实不姓贾,而是姓甄,大名甄卫华。正应了《红楼梦》那句“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名言。而且,甄卫华还是当地警方通缉在逃的嫌疑人,原因就是他的黑口子出了矿难,矿工死了十几个。因为怕追责而卷了大量现金,到天津倒腾煤来了。

    甄卫华到了天津,就有了末日情结。只要他觉得这笔钱花得值,就把钱装满了密码箱。开车见了真佛,还有可能连钱带车地都给送了礼。您想,他办事还会困难吗?后来被他放倒了几个掌权人,也是题外话了。

    甄卫华在原籍离了婚,孩子都跟了前妻。到天津光棍一条,生意也干了个风生水起。因为常去歌厅,结识了坐台小姐张淼,后来也不知怎么,还就是动了真感情。也许您问了,跟这样的女孩谁还动真格的?要听东来说,也怪不得这个甄卫华。

    东来说,坐台小姐的流动性所以突出,还有个瞒天过海的原因,就是她们能假扮成“新来的”或者“最近才来的”。这就给人们一个心理暗示,好像“新来”或者“最近”之前,她们就是良家女子。其实这些所谓的良家女子,已经在外地干了有些年了,可这一句新来的,就像她们昨晚还躺在学校女生宿舍里。而张淼却是个例外,因为她确实是个新来的。

    甄卫华作为煤老板,在原籍和天津,都是情场老手。两人一见面,他就看出了张淼是个刚刚上场的新队员。

    我问东来,你是不是也像甄老板一样,也能看出来?东来说,这事可让您给问短了,我还没来得及修炼呢。

    东来又说,关于这类的情感故事,其实是古已有之的。杜十娘跟李甲,杜十娘是真的吧?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是没真的。蔡锷跟小凤仙,还有那个潘张玉良。所以,如果发生在甄卫华跟张淼身上,也不算稀奇。但我们更关心他们怎么都失踪了呢?你这么说,就是刑警不研究情感?怎能不研究呢?我们重点关注的是情感背后的案子。

    也该说说东来了。东来还是小伙儿的时候,绝对是个美男子,五官清秀但风格硬朗。尤其那一头钢针般粗砺的头发,总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这些年的奔波操劳,也就没剩下多少了。油亮的前额连通了头顶,远看更像个瓢。但他喜欢唱戏,尤其善老生,诸葛亮的《失空斩》,一直是分局联欢的保留剧目,而这些杂学,对他的侦查破案也确实提供了无形的帮助。因为破案的思路开阔,后来他还被调去干了几年缉毒。又因为粗中有细,最近才被调到另一个分局,任指挥室主任了。甄卫华和张淼的这个案子,在他的从警经历里,也说不上算个大案。

    再说张淼的弟弟张炎。张炎受父母指派来天津,没找到姐姐也就没法回家。只好在分局附近的小旅舍里住了下来。每天一上班,就往刑警队上冒一头。嘴上说,是想知道有没有新消息,其实他往那一站,就是对刑警的问责。

    东来后来对我说,因为是我接的案子,大家都被搅得没过好年。也就拿我找乐,说我小舅子又来了。

    我说,这帮小子也确实够坏的。

    东来说,我当时并没这么想。我想,既然小舅子也成了专职(破案),为嘛不能让他也加入进来呢?东来就安排小舅子先回家。回家是回家,但也不能闲着,干嘛呢?坚守家里的电话。随时向他通报,还说好了全天候的手机不能关机。

    东来跟我说,何老师,您知道我比较善讲,其实我更喜欢关注那些无声语言。比如您讲话,我就愿意观察周围听讲的人。有时候,一个无声的表情比一个小时的演讲还有韵味。

    后来我才理解了东来这话的含义。原来,他始终认为,张淼作为女孩子,又是初来乍到地来到天津,而且又从事了这么个并不光彩的职业。春节期间她不可能和家里不通一点儿信息。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欲言又止,如果这个想法用电话来实现,就是接通了不讲话,但肯定会留下痕迹。也许这就成了破案的关键。

    张炎回到家,父母已被舅舅接走了。空空的房子里,没有丝毫过年的味道,但也正像东来讲的,座机的来电显示上,记录了不止一个来自天津的电话。当时的张炎就想,这个天津警察还真神啦!他怎么就断定姐姐会往家里打电话呢?当然张炎也不敢断定这电话就是姐姐打来的,但是,家里在天津从来就没有过亲戚或者朋友啊。于是,他就立即拨通了东来的电话。

    东来说,现在我问你答,然后按我的要求做,知道吗?你脖子上不是总挂着个MP3吗?是。知道MP3也有录音功能吗?知道。你会上网吗?会。在网上把MP3收到的声音给我传过来会不会?会。那好,从现在起,你要寸步不离电话。接了电话没有声音不要紧,你也要把过程给我录下来。明白吗?简单说,张炎这个小舅子也确实尽责。这就让东来很快收到了好几条有用的信息。

    电话在初六的上午又打来了。张炎喂喂地喊着。电话却没回音。张炎就把信息传给了东来,初六晚上又打过来了。还是张炎喂喂地,隐约听见抽泣声。这些,东来经过整理,发现了三条线索:第一,电话来自天津的一个磁卡电话。第二,根据背景上火车的声音判断,应该离港区不远。第三,还隐约听到了金属打火机的声音,初步判断是美国大兵常用的那种zippo。

    后来问张炎,才知张淼并不吸烟。由此推断打电话的张淼,身边还有人。而这人是不是甄卫华呢?至少,这个港区附近的磁卡电话,应该列为重点了。

    刑警破案有个特点,就是听风就是雨。换句文雅的话,就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东南西北的风声太多了,也要检验筛选的水准。否则,呼啦啦地人海战术,弄得大家都人困马乏的,最后做了许多无用功,这也不是没有过。而这个案子的风声来得又太弱了。这就需要把这种微弱放大,最终去迎接那场雨。

    具体说,风声的源头就是电话,而从除夕到眼下的这个电话之间,又经历了好几个晚上。假设打电话的就是张淼,她总不能始终游荡在大街上吧?那么附近的小旅馆就成了侦查范围。

    东来说,咱有张淼和甄卫华的照片,拿出去辨认一下。还有他们真假身份证的底档,各个旅馆查一下,也就剩下抓人了。

    由此,从别墅照片起步,到二俊她们辨认;由照片背景分析,到歌厅老板辨认;由张淼本人形象,到歌厅男服务生辨认;由男服务生的线索,到山西警方配合;再由张炎家的电话,到分局技术部门支持,张淼的最终被找到,也就变得简单了。至于那个在逃的煤老板甄卫华,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

    简单说,小旅馆里很快找到了线索。而且老板还指着甄卫华的照片说,这家伙一个人就包了三个标准间和一个套房,几天来就在那昏天黑地地打麻将。老板又指着照片上的张淼说,只有这女的去过几次,每次都有那个男的陪着。

    东来说,案子其实不复杂。为嘛这么说?何老师不知您注意没有?越是很难运算的数学题,也都有个共同点,就是运算结果。难题的结果往往都是负1或者正2。因为人家要考的就是运算过程。结果为嘛简单呢?那是为了调动你下次运算的兴趣。反观这案子,也是这道理。

    结果简单说。

    张淼和甄卫华确实都是动了真感情的。但甄卫华负案在逃,又不能对女孩子明说,所以才拉开距离地跟几个别墅的老娘儿们儿打麻将。张淼一定要个说法,干脆过年连家也不回了,于是就采取了咱故事前边说的那种,裤腰带战术,找几个坐台小姐陪着打牌,过了这么个牌桌上的春节。

    东来这才说,何老师您听明白了吗?我说,我明白了。不就是男女之间的裤腰带战术,让你们折腾了好几天吗?再说,你不是也因此抓获了一个网上在逃的煤老板吗?东来苦笑着摇头说,您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只是那个春节过得有点烦。

    东来还说,甄卫华被送回了山西,张淼也跟着去了。据说还经常给那个甄老板往看守所里送衣送饭的,至今痴心不改。我说,你把这些写下来吧,我也能歇歇。他说,等我将来退休了,一定接好您的班。

    连环陷阱之谜

    如果您开一家火锅店;如果您的火锅店总共有八个单间;如果这天中午,正好来了八桌客人,又都想要单间的话,您这个当老板的,是不是很兴奋呢?但是,那天火锅店的左老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而且还出奇的堵心!再如果:如果这八桌客人都先来了一个人;如果这八个人都说后边的人马上就到;正好这八个人都点了一盘果仁,又都要了一杯免费的茶水;如果他们后边的人又都迟迟不来的话,别说左老板,就是您何老板,您能不堵心吗?刑警队的文字内勤小顾,就给我来了这么个开场白。

    小顾家是刑警世家,三代刑警到她这,只生了她这个丫头。小顾的模样很漂亮,只是脸盘大了些,身材也壮了些。即便是脸盘稍大、身材稍壮,还是像个放大了半号的巩俐。所以,小顾就梦想学表演,也想弄个明星当当,也省得家里总是手枪手铐的,看着就发凉。但她高考填志愿时,爷爷却说,警院就挺好。后来问老爹,老爹也说,警院挺好的,就盼着当妈的能声援一下,没想妈也说,你还在我肚子里就定了的事,还用商量吗?于是,小顾只好先上了警院,后考了公务员,再到了刑警队,干内勤。刑警的内勤可不轻松,分内工作之外,还要给女犯人搜身、照相、看病,甚至还要伺候病重住院的女犯人。但是小顾愿意干,因为这是第一线。其实她的外语好,当外事警官也够格。她却对老爹说,当警察我听你们的,干什么警种就得我选。同时小顾刚毕业,也只能当内勤。

    我认识她,也因为她是内勤。

    那天,我正跟他们陈支(队长)聊天,她端着相机就进来了。进来不说话,直接给我照相。我知道嫌疑人进来先照相,难道采访也得这样?就说,如果来人就得照相的话,您让我先把自己归置一下行吗?政府。

    当地在押的案犯,都管警察喊政府,我这一说,小顾自己先笑了。大家正笑着,案子又来了,陈支要去招呼一下,没想这一走就没了回音,只好留下小顾陪着我。

    再说饭馆里那几个跟老板捣蛋的人。

    这八个人就像早年样板戏里的八大金刚,暗处却躲着一个座山雕。座山雕就是二力。二力这些年闯祸不少,而且都是幕后指使。但他很少直接出场,八大金刚就是不吃不喝,也愿意跟着他。这回的茶水跟果仁,也是这样。

    小顾说,这类案子对我们刑警来说,就是毛毛雨。

    我说,有首歌里唱过“幸福不是毛毛雨”,原来案子才是啊。

    您这是跟我开玩笑,我只是比喻,说明案子不大。

    不大还惊动了刑侦支队?还不是因为涉枪?小顾的话我明白。警方说的涉枪,一般指嫌疑人的手里有枪械,包括制式手枪、自制手枪,也包括没办手续的猎枪,等等。这些直接威胁性命的武器一旦落在坏人手里,后果很难设想。但普通的火枪被几个坏蛋拿着,派出所就把他们办了,而这回却是至少八支枪,很可能就是军队和警察才配备的制式手枪,所以划归了支队。

    现在看来,对小顾的采访,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来安排我的是陈支,赶巧又临时来了案子,小顾陪我等他。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反而轻松了。

    小顾说,那个二力本来并不是我们的重点,没想他自己撞上了咱的枪口,也活该他倒霉。您是没看见,我可看见了。这小子进门就知道哭。搜查哭,照相哭,指纹存档也哭。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能掉眼泪的男生。

    你说他男生,看来岁数不大。

    可不是。进来那天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再说饭馆的左老板。

    左老板是重庆人。具体说,就是重庆周边的山里人。这些年重庆火锅很风行,左老板就来天津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店。没想到,开业当天就遇上个捣乱的。

    小顾说,捣乱的小子叫全来。在左老板饭馆对面的汽修厂当小工。您想小工又能赚多少呢?钱虽不多,嘴却挺馋。看见人家开业,就带了个耗子尾巴去了,酒足饭饱之后,把耗子尾巴扔进了火锅里。把老板叫来,赶紧看看这事吧?老板只好给他免了餐费外加送了他一瓶四川产的白酒,全来这才骂骂咧咧地走了。这事还没算完,过几天这个全来又来了。这回没带耗子尾巴,而是带着一块玻璃碴子,酒足饭饱之后,把玻璃碴子往嘴里一含,嚼两下,血就下来了……把老板叫来,赶紧看看怎么回事吧?说到这,小顾先笑了。

    我问,后来呢?您听我说呀!您知道我想起什么来啦?我想起赵本山的小品了,当年的白云跟黑土谈恋爱的时候,不是给黑土织了一件毛衣吗?白云不是薅了社会主义的羊毛吗?因为她光在一只羊身上薅羊毛,不是把羊给薅成葛优了吗?我听明白了,这个全来专捡左老板的饭馆生事了。

    您说我能不乐吗?再说,左老板也不是傻子。几天前才发现的耗子尾巴,几天后又变了玻璃碴子。人家能不记得吗?左老板只好说,这回给您免单。外带给您二百块钱去医院看病,行吗?你说能行吗?要我说,看病至少五百。我们小店刚开张不久,拿不出五百来。拿不出来就写个欠条,药费我先垫上。你就说写不写吧?于是,左老板只好写了借条。

    因为这个。左老板就认识了八大金刚和座山雕二力。

    当时的二力,正跟八大金刚在单间里喝酒。听见外边有动静,就出来了。一听耗子尾巴玻璃碴子和借条的事。就拍着全来的肩膀说,哥们儿,到我们这屋来吧。咱接着喝,我请客!全来进了单间,八支手枪可就都顶他脑门上了。很快,全来就答应交饭钱。二力又问,你的借条呢?全来交出借条。二力才喊来老板说,你看着,这是你写的借条。说着,就拿过打火机递给全来说,你看着办吧。还能怎么办呢?全来就把借条给烧了。一边烧,还一边哆嗦,腿都软了。

    一看这阵势,二力又来了精神说,把纸灰给我吃了,这东西能通便去火。全来只好把纸灰塞进嘴里。上回的那瓶酒呢?还在宿舍里。你也看着办吧。二力跑回宿舍把酒拿来,又给二力他们都斟满了。二力才飞起一脚踹了全来的屁股说,滚吧。给我滚远远的!全来就滚了。

    何老师您猜猜,左老板该怎么感谢二力吧?免单。免单再加一大堆感谢的话。

    人家二力是谁?二力自以为行侠仗义,江湖好汉怎么能接受呢?那也太小气啦!人家二力掏出饭钱往桌上一扔,对左老板说,看你是外地来的也不容易,这俩钱对我们哥儿几个算个嘛呀!零钱甭找,毛毛雨啦!哦,你那毛毛雨的比喻,就是从这来的。

    也许受了他们的启发,不过我在毛阿敏的歌里也听见过。

    这之后,全来就没敢再来。别看他们汽修厂就在对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怕呀!八支手枪顶脑袋,说不准哪支走了火,他就再也不敢来啦。别说是想吃霸王餐,就是吃饭倒找钱,他也不敢了。

    这事之后,二力也没来过。因为那回他就是想试试弟兄们身上带着家伙的威力,没想效果却出奇的好。他就琢磨着,找别的道儿发财去了。

    段子说到这,并没引起我多大兴趣。因为,不外乎几个小坏蛋,模仿电影电视里的地痞,搞了一出恶作剧。但我比较关注二力他们的手枪,警方规定涉枪案件必须高度重视。在这之前,我也采访过一些涉枪的案子,假如真是这八支手枪掌握在同一伙人手里,那可就是一股武装力量了。我盼着,后边能捞上大鱼来,也就接着作出洗耳恭听状。

    小顾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没想何老师您还挺爱听的,为嘛我就不爱听呢?我回家给他们讲的时候,他们就没一个爱听的。那得看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了。我爷我爸肯定是不听,因为他们都是老刑警,见怪不怪了。我妈也不爱听。你妈怎么也不爱听呢?她也是老公安,前年才退的。没关系,我爱听就行了。你就接着讲吧。这么跟您说吧,这案子可不是个大案子,我怕耽误您时间。没事,反正陈支正忙着。再说小案子也不一定读者就不爱看。这话您算说对了,有时小案子更烦人。这个案子就这样,对啦,案子不一定大了才有故事。小中见大反而意味深长。那我就接着给您说吧。

    原来,咱开头说的那八位。不是一杯茶水一盘果仁地捣乱吗?没想他们是二力派来的,这小子原本是行侠仗义,怎么这回也照方抓药了呢?再说二力手下的八大金刚,本来已经证明了手枪的威力,不是正琢磨着想走别的发财道儿吗?怎么又想起要吃左老板的回头草来了呢?二力进来以后才说,都是因为出师不利。

    记得一位哲人说过,正义除了协助人们明确规则之外,还能给主持正义的人带来出奇的快乐。二力在火锅店里主持的正义,虽然比较另类,但也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您想,弟兄们手枪林立,您再想,全来两腿哆嗦,还别说烧了借条吃了纸灰,外加还替左老板追回了一瓶好酒。光是左老板连声的谢谢并送出门口好远,也足够哥几个高兴半个月的了。

    但是,嘛事儿也都有一怕,就是怕过头。比如高兴,也怕过了头。古语说过乐极生悲,好像就是特指二力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借着还没散去的快乐和还没散去的酒劲儿,就打算在饭馆门外的停车场上,也发一笔小财。只是没想到,他们遇上的不是全来。

    远处刚停下一辆吉普车,吉普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男的三十岁上下,女的也就三十岁。两个男的穿西装还打着领带,女的穿着套裙还脚蹬一双皮靴。三个人说笑着就朝火锅店来了。二力扫了一眼周围没人,就朝八大金刚使了个颜色,哥几个也就明白了。

    一个金刚上去搭话,老几位要吃火锅啊?一个西装说,是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又一个金刚说,停车费还没交了吧?套裙皮靴说,哦!忘了,我这有零钱。多少钱?再一个金刚说,先给一百吧。

    另一个西装说,这是停火车的费用吧?要不就是你喝多了。

    总之,几番对话之后,八大金刚也都故意露出了腰里的家伙。没想,两西装一套裙根本就没拿正眼看他们,尤其锁车的那个西装,居然还拿着车钥匙指着二力的脑门说话,这还了得?为了叙事简洁,重点介绍场景。

    只见套裙摘下了手镯和耳坠,包里装好了才对两位西装说,还是我来吧?西装点了头,就两手抱怀的往外站了站。

    二力后来说,也没见那姐姐怎么着啊?我们就都趴地下了。

    拿钥匙指着二力脑袋的西装说,你们九个,是九个吧?二力忙说,是九个,是。你们都给我站这看车,谁也不准走!听见没有?是是,不离开,不离开。那就别趴着啦,赶紧起来吧。

    套裙整了整衣襟说,不就一百停车费吗?一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但你们也一个都不能少。听清没?听清了,听清了。

    眼见那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饭馆。二力他们九个人,就跟刘翔听见了发令枪似的,嗖的一声,就赛过了离弦之箭。

    后来他们也说:怎么看着(他们)像武术教练呢?嘛武术教练!大概是中南海警卫团的。警卫团不可能那个岁数,警卫团都是现役军人呢。现役军人就不能退役吗?退了役功夫还在身上。也许是军队里的教头,梁山好汉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那功夫!真厉害!身上有功夫,没枪都不怕。说着,也拍了拍腰里的家伙。

    二力打断了他们说,得啦得啦!还知道要脸吗?让一个老娘儿们儿就把咱们都给放倒了,还好意思说啊!简单说,二力他们刚要龙行天下,接着就是败走麦城。那滋味,也只能自己消化了。但这股怨气总得有个出口吧?于是,他们又想到了左老板。

    找个地方买冷饮,蹲在地上接着磨叽。他们一致认为,就是左老板惹的祸。为嘛这么说?没有火锅店新开业,就不会引来他们想吃火锅。没有老板写借条,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行侠仗义。没有行侠仗义,也就不至于高兴过头。没有高兴过头,自然也就不可能想收人家警卫团的一百块存车费,当然也就不可能被人家都给放倒了。所以,祸头就是左老板。

    段子说到这,小顾也笑了。说,何老师您说,逻辑是不是很重要呢?我说,当然重要。小顾说,别看我当刑警时间不长,我就发现刑警破案子,其实就是个逻辑推导的过程。我说,所有犯罪也都是错误逻辑在先,而实施犯罪在后。小顾说,您看他们的逻辑,左老板反而成祸头了,这不是混蛋逻辑也混到了姥姥家了吗?我说,明明是混蛋却不自知,也是件很可悲的事。后来呢?后来他们一个一个地进来,我负责登记和保管他们身上的自带物。这才有机会跟他们都见了面,刚进来免不了紧张,而且特别怕挨打。其实我们刑警从来就不打人,也不知怎么的?凡是刚进来的都怕挨打。所以陈支就让我先见见他们。女孩子出面容易让他们放松,顺便也宣讲一下法律,也能让他们争取个好态度。他们还没进来就先软了,还用跟他们动手?如果动手,我就……说着,小顾还现场比划了几个警院学过的擒拿动作。嘴里还模仿着港台武打片的效果声。噗!噗噗!唉——噗噗!我一看,眼前的这个女刑警,更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心里这么想着,嘴角也就咧开了。

    何老师您又笑了,是不是嫌我孩子气?我可没这么说,就觉着这案子挺找乐儿的。

    笑我也没关系,您是老前辈了,我爸比您小两岁。

    不愧搞刑侦的,连我的岁数都查完了。

    您在局里这么多老朋友,他们议论的。

    小顾见我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又说,还接着说案子吧。

    话说座山雕二力败走了麦城,但也是没心没肺的,又带着他的八大金刚赴宴去了。赴谁的宴呢?原来那天是他姑妈的生日。

    如今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生日、寿日、喜日甚至是发送老辈人,都要排排场场地弄几桌酒席。其实喝酒吃饭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被人们看得很重了,甚至有人把应酬看成了负担。但二力他们却不一样,因为这几位高中毕业都不可能考上大学,高中学历又很难找到工作,所以他们别的不富裕,就是时间富裕。再说又是姑妈过生日,他就吆喝几个人都去了。照此,中午刚在火锅店喝了酒,晚上的姑妈家又接着。两顿酒相连,再加上先喜后悲地被人给鼓捣了一番。晚上的酒桌上,能不生出事来吗?现在我就想,为嘛中国老话里还爱说个平安即福呢?我理解还有个内容,就是尽量规避一些极端情感,大喜大悲、大爱大恨都容易生事。更何况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半大小子,不生事反而不正常。

    小顾说,别看二力他们文化一般,智商也不高,但他们的情商却不低。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应该说他们是社会型人才。姑妈岁数不小了,眼见小伙儿们争着给她说吉祥话,这才是人丁兴旺啊!也就对他们格外热情,所以,他们又喝了不少。

    散了酒席,二力说,中午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别人也呼应,对对!高低不能这么完了。二力说,都带着家伙了吗?几个人齐声说,都带着了。二力你说怎么着吧?哥几个跟着你!小顾说,何老师您听出来了吗?他们是不是喝多啦!我说,明明中午到晚上他们也没分开过,还要问问带没带家伙。

    对呀!枪在腰里别着,这不明知故问嘛。

    简单说,二力他们到了饭馆先没去别处,而是先瞄了瞄停车场。见那吉普车已经开走了,才大模大样地进了大门。左老板见老几位又来了,而且人人都是满嘴酒气,但还是没忘了他们中午的义举。赶紧吆喝上茶,还说,别上咱的免费茶。把我的好茶拿来!哥儿几个落了座,就不约而同地又把家伙都露出来了。

    二力说,我们几个琢磨了,中午那事不能算完。左老板说,难道汽修厂那小子还敢杀回马枪?二力说,谅他这辈子也不敢啊!左老板说,我想也是。有你们照应着,就是土匪也不敢来了。二力说,我问你,我们哥儿几个怎么办吧?您老几位随时来,我保证随时优惠。

    优惠有嘛用?还是来点儿实惠的吧。

    也好。您说怎么个实惠吧?您说,我做。

    中午那小子不是找你要五百吗?他可是没给你饭钱。

    对对,这小子实在是可恨呢。

    你就给我们五千吧,今后也不用你优惠了。

    好说,好说。我这就给你们准备。

    小顾说,老板足够聪明,嘴上说准备钱,实际却报了警。

    小顾说到这,陈支却回来了,说,何老师让您久等了,不好意思啊!你有公务在身,这事不必客气。小顾跟何老师聊嘛啦?正说二力和他的八大金刚呢,那个涉枪的案子啊。其实那案子很小,简直不值一提。八个人涉枪,还能算小吗?后来我才明白,这案子在陈支手里,还真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但案子也难说大小,即使命案,也就几分钟的事。

    本来,陈支和我约好了。后来陈支没时间,我才搂草打兔子,得来了小顾说的这八大金刚。

    二力这九个人都没前科,也就说不上有什么反侦查能力。但那天的左老板一报警,他们还是提前溜了。因为,中午左老板给过他们名片,二力也担心他会报案。所以,左老板离开没一会儿,二力就用手机拨打名片上的电话,没想那电话一直占线,二力就警觉了。又见左老板返回来对他们分外热情,还说员工们正在凑钱,马上就能把钱送过来。二力想,把手铐送过来还差不多。于是,二力眼神一递,又好比是刘翔的发令枪响了。几个人又来了一回离弦之箭,警车到了人却跑了,这就是立案之初。

    陈支说,小坏蛋们敲诈勒索,本来不归我们,但他们都有枪,这事也就大了。我说,刚听小顾说了这段。陈支说,要不您还接着听她的吧。我还要出去一下,但中午肯定陪您吃饭。我说,我跟小顾去食堂就行,你忙你的吧。说完,陈支就走了。

    这些年,有不少人问过我一个完全相同的问题:犯人是不是都很聪明?我也就案犯本身的自以为聪明而最终证明他们都是傻子的命题,在咱的警察段子里做过议论。但我却没来得及说明犯人里也确实有过不少笨贼和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段子。前不久我和一位电台的朋友到小顾她们分局的一个派出所采访。我这朋友写的一篇文章就叫《八个没想到》。这个段子不长,却对说明二力的所作所为有所帮助,全文如下:第一:远看两辆红夏利停在路边。车里有人却不像等人。准备下车又不见人出来。终于出来了,手里却都提着斧子。附近没工地,即便有,深夜也不便施工。但见两个人就朝着电话亭子去了。干嘛?没等民警回过神来,电话亭子就哗啦了,谁能想到?第二:毕竟是深夜,难道他们酒喝高了,拿电话亭子醒酒?民警急忙赶来,堵住了一辆车和两个人。车里也发现了有机玻璃碎片,一审,原来是专砸电话亭子的,谁能想到?第三:听说过拆迁工地上砸钢筋卖钱的,听说过专职砸墙配合装修的,还真没听说过专砸电话亭子的。一问才知道,他们是用砸下来的碎玻璃卖钱的。谁能想到?第四:碎有机玻璃能卖多少钱呢?这钱能抵得上你们汽车的油钱吗?毕竟是犯罪也有成本。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而他们却说,一个亭子是没多少(钱),多了才能砸出效益,砸了多少啦?接近200个了。谁能想到?第五:现场抓了一车两人,审讯又供出了另外一半。民警找到那两个小子的家,哪知道人家哥俩早就到家,洗洗先睡了,而且还睡得很踏实。喊醒了问,知道为嘛找你?答,不就是几个电话亭子吗?谁能想到?第六:四个人的团伙,总得有个首犯吧?最大的近三十岁,还有二十六岁和二十四岁的,最小的刚十七岁。如果让您猜,哪个是首犯呢?经审讯,首犯竟然是那位十七岁的小弟弟。再问小弟弟,小弟弟也说就是他,谁能想到?第七:砸了将近二百个电话亭,弄走了半卡车碎玻璃,卖了多少钱?经查,总共一千多块。干嘛了?上网了,喝酒了,抽烟了。谁能想到?第八:电话亭子的单价两千,连工带料更多。这般算来,二百个就是四十万。按这个数额定罪的话,能是三五年的官司吗?最终,他们自己也不会想到!我之所以要罗列这篇文章,就是想说明二力他们比上述的几个笨贼也高明不了多少。但毕竟是涉枪案件,陈支他们又不得不重视。小顾说,最初,还真是惊动了全局上下。为嘛?八个人,八支枪。我们辖区紧邻北京,奥运会马上就要开幕,这可不是小事。

    左老板报警时,二力他们不是都跑了吗?后来可是他们自己回来投案的,而且一个也没少。

    原来,小顾的同事们掌握了二力他们涉枪之后,立即上报了指挥中心。这还了得?刑警队、治安科、派出所和局里没有外出的所有局领导,可就全来了。饭馆的监控录像调出来,八个人的身材长相也就齐全了。虽然小顾他们分局所属的辖区不下一百万人口,但要找出这几个人也不是很费劲。于是,半夜里的九个家庭的大门,可就都被刑警们敲响了。但是,二力他们当天夜里都没敢回家。但他们除了带着手枪之外,不是还带着手机了吗?可以设想,九个人的手机在半夜里,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响起来。接通了一听,不是老爹就是老妈。而且,这些老爹和老妈们,都是欲言又止。电话里也都出奇地简单,在哪儿啦?怎么还不回家?家里倒是没嘛事儿,就是担心你在外边惹祸。

    您看,二力他们即使再傻,也就不难明白了吧?小顾说,辖区出了大案子,我们都是全员上岗。当时的陈支就说,刑警一律便衣上门。就说是朋友找他有事,先把他们轰起来再说。家长们也不傻呀!大半夜地来了几个大老爷们儿,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不是警察还能是谁呢?我说,如果轰起来被他们作鸟兽散了怎么办?不会的。咱把外围已经控制住了,而且他们假如半夜去北京也不可能进去。北京那边咱也通报了,连照片都传过去了。

    后来他们怎么投案的呢?您听我慢慢说。这要归功于我们陈支的经验。因为我们不仅是轰了一下,天快亮的时候,刑警们又来了个二次上门。二力他们的手机自然也就二次响起来了。他们几个一天喝了两顿酒,最初想打人,后来被人打,然后改敲诈,没敲成还得跑,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吧?网吧里东倒西歪地正睡得香呢,家里的电话又来了,您说,他们还能沉得住气吗?所以来投案了。

    看来陈支的这一招,还就是立马奏效了。

    我们陈支是谁呀?别看他是技术员出身,最初是研究指纹足迹的。可他也是个心理学家,他说,几个小子年龄不大又没前科。估计是一时兴起想弄俩钱花。至于他们手里的家伙,很可能就不是真的。为嘛?黑市上的一支枪是什么价钱?他们就是想买就准能找到渠道吗?即便找到了渠道,他们手里有钱吗?但咱们必须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后来证明,陈支的推断还就是没毛病。几个人来投案,登记照相的都是小顾。小顾说,何老师您还没看这几个人那德性呢,一个个哈欠连天的,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新绿。枪呢?枪就是洋货市场买来的仿真手枪,我拿手掂了掂,屁轻屁轻的。当然我们也不能不重视,您别看这几个小子刚刚出道,也没准就能鼓捣出惊天大案来呢!二力他们的段子说到这,基本也就算完了。但是,刑警们调查取证的时候,却发现了案外有案。简单说,二力他们最初的所谓行侠仗义,不是把那个汽车修理工全来给灭了一下吗?全来那小子也没闲着,而是自己造了一把火枪,准备找机会也灭二力一下子。然后再拿着火枪去找左老板要那五百块钱。刑警上门取证,偶然发现了火枪,顺便也把全来给带回来了。

    照此看来,全来用耗子尾巴敲左老板。二力他们仗义了一回却没完,也要敲一下左老板。刑警们出手断了二力的发财梦,也断了全来的梦。所以陈支说,案子虽然不大,却是多年没见的连环敲诈。小顾说,有的案子看上去挺大的,其实并不难搞定。如果是一人作案,三五个刑警就把他办了。怕就怕这种界于犯罪和违法之间,或者是重罪与轻罪之间的麻烦事。您看这二力和全来,给我们找了多大的麻烦呀!再说那三个西装和套裙的中南海警卫团,也被刑警们找到了,不过他们都退役了。那个套裙说,几个小坏蛋就是想敲俩钱花,没想就碰上了我们。但是下回,我们一定会记着报案的。

    这时,陈支又回来了,还特意找来了宝峰。陈支说,刚才小顾给您介绍的,只能是一出帽戏。这位是我们的功勋刑警李宝峰,他给您说说那个屠夫杀人的案子吧。那案子比较有意思。

    小顾说,敢情我说得没意思啊!我说,你讲的足以单独成章了。谢谢啊!我又问宝峰,怎么着?咱现在开始?陈支说,您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啦?我一看表,已过了正午时分。所以,再好的段子也只能听下回分解了。等你上钩说起碰瓷,是个古已有之的无赖行当。据说有狗那年开始,就有过以碰瓷为业的。比如卖古玩,故意弄个大碗摆在柜台边上,看着悬悬乎乎,要的正是这个效果。您想,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没准谁就没留神,大碗就被碰掉了,随后,大碗的主人可就不依不饶啦。说嘛呢?这是人家的祖传宝贝,你看怎么办吧?不就一个大碗吗?再说我也没留神,你说个价钱吧。

    我说价钱?你敢让我说价钱?咔嚓一声,半拉大碗就把自己的半拉脑袋砸开了花,再看那血,红红绿绿地就下来了。

    人们提到教训,有时会说成是血的教训,也是生命代价的意思。这哥们儿拿着半拉大碗先把自己给开了,您看了能不心里哆嗦?如果哆嗦了,他的买卖也就做成了一半,因为您已经认可了这大碗是古玩。再说又是祖辈传下来的,钱能少得了吗?弄不好,您回家卖房卖地也不算新闻。

    这是个老段子,也是碰瓷的最初由来。但今天咱要说的碰瓷,却是附着在现代文明上的翻版。这个文明载体,就是外环线。

    跟天津人说起外环线,没几个不知道的。但外环线在修建之前,却是市区周边的乡村。一位主持修路的领导就跟我说过,外环刚建好的时候,可是出过不少车祸,单说汽车撞死驴,三个月也足够一个加强排。为嘛?马路修得宽,汽车跑得快。别说驴,就是人最初也很难适应。所以,交通事故事也就格外地多了。但这位领导不可能想到,外环线并不是古玩市场,却也出了几个专门以碰瓷为业的坏蛋。

    犬养是个坏蛋。犬养是个外号,后来我也特意见了他。问他,你怎么叫个犬养呢?犬养说,都是他们给我起的。我有大名,大名李全阳。你真不知道犬养是什么意思?怎么不知道呢?就是狗娘养的意思啊!那怎么还答应?嘿嘿,习惯啦。

    后来才知道,犬养的名字虽然很难听,却是这群坏蛋的首领,而且这小子又是十分的心狠手辣。用当地的土话说,全阳那孩子不是个人脾气!三句话对不上就犯浑掏刀子。

    这句话,如果用城区西部的乡音来演绎一下,您肯定会听出乐感来,甚至能直接写进歌词。而他最初的掏刀子,却是在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朋友聚会上。

    下边的对话,如果您试着用乡音读一下,效果就出来了。

    我喝了三杯,你们喝了多少?我们喝得也不少啊,至少得四杯!你们都四杯,那些个酒又是从哪来的呢?反正是喝进了人肚子,没喝进狗肚子吧?你敢说我是狗啊?是吗?咔咔两声,犬养的刀子就捅开了。但他没拿刀子捅别人,自己大腿上的血可就下来了。喝酒的人们抢着说,犬养你怎么这样呢?都是哥们儿弟兄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了呢?就算我们不对,你骂两句我们不是也得听着吗?您看,这歌词还分出了上下两段落。不信您就唱一下,张学友和孙楠,肯定就半身不遂了。当然这是说笑话。

    后来,那些喝了四杯的人就送犬养去医院。医院的大夫说,这类外伤得有公安局证明,先去开证明吧。犬养问大夫,你是要证明吗?咔咔,又是两刀。血流出来才说,这个证明行吗?大夫就不敢要证明了。从那开始,犬养就成了这群坏蛋的领袖。

    领袖这个名词其实也不难解析,就是领子和袖口。因为手腕和脖子这两个部位都包裹严实了,人才会显得文明。而且领袖两个位置最容易弄脏,才显出它们在整个服装体系里的重要。西方人还觉得不够,又在衬衣的衣领上缠了个领带,也在袖口多缝了几粒扣子。西装袖口的扣子有用吗?有用,就是强调袖子很重要,领带也强调了领子。犬养敢于自残,别人很难模仿。在他的团队里才显出重要,从而成了领袖。

    再说碰瓷。碰瓷不是个光彩的举动,而最初的犬养,也不是生下来就会碰瓷的。这就要提到犬养的爷爷。

    犬养爷爷本来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修外环线之前的许多年,犬养的爷爷就没了。但爷爷却一直教育孙子,好汉不赚有数的钱。这被年幼的犬养理解为,好汉子赚钱就应该没准数。究竟是多少?好汉不知道。所以,犬养从小就数学不及格,加减法十以内的,勉强能将就,超过二十,就得把鞋脱下来。后来也没怎么上学,不上学可以种地呀!他又不想种地。因为种地的钱有限。总得干点儿什么吧?他也不知该干什么。就这么晃里晃荡地,说话就奔了三十岁。三十岁也没说上媳妇,反而学会了自残。爹妈老实厚道,根本管不了他。

    犬养的家庭背景就是这些。说到这,刑警老郭才松了口气。老郭还说,这个团伙的案子比较难缠,费了很大的力气不说,我们这些专门抓老虎的队伍,却抓了一窝耗子,极端没意思。但犬养一人就盖了两处新房子。

    照此看来,老郭说的这窝耗子并不袖珍,该算硕鼠才对。下边,就是老郭他们110接报案的情景。从那时起老郭他们才知道,外环线上还流窜着犬养这样的无赖。

    报案人是江苏的大货车司机,姓唐,曾经在西藏的唐古拉干过汽车兵。复员还开车,从徐州专跑塘沽的天津港。报案这天,老唐在路口遇上了红灯。变成绿灯后,前边的面包车却熄了火。老唐只好等,面包车还是不动窝。他把车倒一下,准备变道开走。没想车尾却撞了后边的车,也是面包车。他当时就听见咣当一声,心想出事了。正要下车,前边的面包却开走了。在当时,他并没顾上细想,已经扑上来几个骂骂咧咧的人。读者不难知道,这几个人里边,就有犬养。后边的车挡风玻璃裂了,前脸也有撞痕。犬养并没骂街,向后努努嘴角说,先看看(我的)车吧。老唐说,你(的车)也跟得太紧了吧?犬养说,你也倒得够急的。我觉得应该报警,让交警来处理。嘿!我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你报(警)还是我报?要不咱俩一块儿报?其实谁报都一样,反正事故就是这样。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吗?知道你耽误了我多大生意吗?最少三百万知道吗?你见过三百万吗?你赔得起吗?犬养连珠炮似的追问,弄得老唐也有点儿猝不及防。说,这(事故)是谁也不愿意的事。怎么还扯上了生意呢?怎么叫还扯上生意?本来就跟生意有关。知道法律吗?那叫连带责任,你能说没责任?后来老郭跟我说,您看犬养这小子,扁担放倒了——不认个一字。也知道连带责任了。我说,看来他是想私了。对啦!这小子就是想拿大价码唬人,逼着人家私了就范。私了比公断的钱要多。后来私了没有?没有,给了犬养两千块。私了怎么还报警呢?老唐是在送货返程的路上才报的警。

    原来,老唐当时也觉得这几个无赖很麻烦。又觉得确实是自己倒车撞了人家,总是底气不足。于是,就跟犬养讨价还价了一会儿。勉强拿了两千块钱才算完。哪想到,他从天津港返回的时候天还没黑,却在外环线的另一个路口又撞上了这帮人,而且是另一辆面包车被撞,犬养上午的那辆就在边上。

    老唐为了慎重,把空车停到了远处,又戴好了墨镜和帽子。才悄悄挤进人群。仔细听听,才知道他们几乎就是复制了上午对他的那组对话。也是外地的大货车,也是自己有生意,也是最少三百万。要价也是五千,最后两千成交。对方跟老唐一样,勉强掏出了两千块,才脸红脸白地开车走了。

    老唐是江苏人,不知道“碰瓷”这一说,但他明白这伙人是职业敲诈。作为复员军人,作为唐古拉山上的汽车兵,他认为有责任举报他们。同时他也发现,这伙人是两辆车。前边假装熄火,后边故意紧跟。你想倒车变道,正好尾巴撞上。也在这时,老唐才想起上午他前边的那辆车,为嘛撞上了后边的,前边的反而开走了?原来是个圈套!犬养拿了钱,目送大车走远了。才嘻嘻哈哈地离开。老唐想跟踪,又担心自己目标太大,这才拨了110。老郭问他,记下车牌没有?老唐大腿一拍,哎呀!我这脑子怎么进水了呢?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说着话,捶胸顿足的。老郭说,你别着急,既然发生在我们天津的地盘上,咱天津警察就有办法,你就放心吧。

    但是,让老郭没料到的是,那天的犬养却上了三班。上午是江苏的老唐,傍晚是老唐看见的那起,晚上又加班了一起辽宁的,而且还对辽宁司机抄了家伙,见血了。当然也是自残。

    说起犬养盖了两处房子,也印证了他碰瓷的来钱速度。您想,一天干三班,每个班就按两千算,一天就是六千。假如三十天连轴转,就是十八万。当然也要分给同伙,但同伙跟他的分配比例,也像大国企的掌门人跟普通工人的比例一样,能是五倍十倍的吗?所以中央才发了文件,限制那些掌门人的收入。但犬养不是国企,分配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何况他还善于自残。

    对辽宁司机的这次自残,说起来也简单。东北人大多是闯关东的后代,性格也比较粗犷。犬养克隆了早班和中班的说辞之后,没想人家辽宁司机根本就不买账。什么两千啊?给自己存棺材本呀?犬养不敢来硬的,拿刀就把自己的大腿给扎了。粗犷的辽宁司机见了血才说,一千修车、一千养伤,喊两声爷爷,爷爷就上车走人。

    您猜犬养怎么着?他还就是喊了两声爷爷。头一声荡气回肠,第二声也嘎崩嘎崩的。“爷爷”把钱往地上一摔,才上车走了。

    后来老郭审他时也问过,让你喊爷爷你就喊,给咱天津人丢人知道吗?犬养说,那会儿就想着钱了,反正我爷也死了。

    你爷死了也是你爷,那是你祖宗知道吗?当时就认钱了,把祖宗的事也给忘了。

    再后来,老郭陪着我也见了犬养。犬养比我想象中长得要规整些,因为主动要求剃了光头,倒是没让我看出凶神恶煞的影子。我问他,能把裤子撩起来让我看看吗?这才让我见识了他多次自残的后果。整个右腿的大腿部分,几乎就是满目疮痍。好像他还是个疤痕体质,伤口表面都是疙里疙瘩的,看了心里不舒服。我又问,你是怎么想起来靠这个发财的呢?犬养摇了摇头,好像不愿意回答。我想,采访又不是审讯,也就没再追问他。

    转身要走的时候。犬养忽然喊老郭,郭警官。别忘了我的请求行吗?老郭点点头就陪我出来了。

    犬养有请求,老郭又点头,看来是两个人之间有过交流了。我问,能告诉我吗?老郭说,犬养被抓的时候曾经跟他老爹说,相信您儿子吧,您儿子没干过坑人骗人的事。当时的老爹可能也是半信半疑。现在他由拘留转了逮捕,眼看就要判刑了,他就担心老爹知道了真相会出意外。我说,纸里能包得住火吗?老郭说,犬养的意思就是能包一天是一天,我也觉得他这个愿望也比较善良,就答应了。可能是他看见您这架势,估计是来采访的,也怕这事穿了帮吧。

    看来这小子也有着善良的一面啊。怎么能没有呢?其实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不过是被钱财迷失了灵魂。犬养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明白得晚了些。进来了才明白了,都算迟到了。

    再说老郭找犬养。

    老郭接报出警,只有一明一暗两条线索。

    明的是老唐。有人证、有物证,只是缺乏旁证,一旦抓了犬养,其他团伙如果证实了,也就不难定罪。

    暗的是辽宁司机。这条线索很昏暗,虽然围观的人数并不少,但是事后找起来却很困难。天津人都知道外环线,车来车往的很密集。即便有人,也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热闹时一大群,转眼再想找个目击者就难了。老郭只能寄希望于抓到了犬养,也许他们能记着辽宁司机的牌照,当然这个希望也很渺茫。

    案犯的刻画是这样的:为首的三十岁左右、本地口音、半长的头发微黄、大腿上肯定会留下刀伤自残的痕迹。其他几个人也是本地口音,年龄比首犯要小些。最多也是同龄。两辆半旧的面包车,两辆车的前脸都有伤。上午主犯那辆是紫色,下午辽宁司机的是白色,但是车身都很脏,紫色的接近黑紫、发灰,白色的发黄,挡风玻璃裂了,而且是满身的划痕。

    侦查此类案件的一般做法是两种,一个由人找车,一个是由车找人。而老郭却找到了一条更便捷的渠道,从汽车修理厂找车,再从送修的汽车里找人。读者不是专业,可以看看热闹,老郭却是专业,必须找到捷径。后来证明,老郭的捷径选对了。但选对了又不证明立马就能找到。为嘛?就因为如今的汽车发展得太快了。汽车发展得快,上下游产业自然也多。上游,发动机和零部件,下游,汽车的保养与维修。老郭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别说市区和郊县的汽修厂,就说外环线周边,就不下几十个。当然我们也没想到的是,犬养他自己就办了一个修车作坊。碰瓷撞坏了车,修车却肥水不流外人田。何老师您说,咱再找起来,是不是就十分困难了呢?但是困难也得找。老郭就认定了:面包车,紫色和白色。前脸多次被撞,近期频频修车。车主是一群三十岁上下,为首的半长头发本地口音。如果看见大腿的伤疤,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说来容易做却难。你想找的没人影,不想找的却往枪口上撞。这样的例子在天津,也是多了去了。有时就是需要一点儿运气。

    其实我当了这些年的警察,这两年又采访了这些个刑警。我就始终认为,全世界的警察破案,都没办法否认运气的成分。

    我的一个老同事,儿子警院毕业也当警察。前些年中环线周边的居民楼总是被拧门撬锁,作案工具是个小号的木工扁铲,据说嫌疑人是个独行侠,有人看见他经常一身牛仔装。我同事的儿子参加了巡逻蹲守,远见一个穿牛仔装的年轻人骑车过来,追上去拦腰抱住了就喊,你小子还敢装着不认识我吗?其实,独行侠跟我同事的儿子根本就不可能认识,被人拦腰抱住了,自己也是一愣。后来我同事的儿子说,假如他不是(案犯),咱就说咱认错人了。假如他就是,那他就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了。

    后来查明了牛仔装就是案犯。怎么证明就是他呢?因为我同事儿子在拦腰抱他的时候,一只手又趁机伸进了他裤兜。裤兜里藏的正是扁铲!连人带车就把他撂那儿了。读者您说,这不是运气吗?当然也有智慧,不过运气的成分不能抹煞。那么,老郭抓犬养的这个段子,是否也有运气的成分呢?当然有。这运气,却是老天爷给的。

    今年夏天很热,伏天出现了六十年不遇的高温。记得那天我正去北辰分局的一个派出所采访,后来写了江华所长打击黑恶势力萌芽的段子。也正是那天,老郭正带着几个弟兄到处找犬养。那天把老郭给热的,就差吐舌头降温了。

    老郭也感谢运气,但运气没到的时候又不能等。撒网找人虽然累,也不能不撒。所以,老郭的运气降临之前,还是挺辛苦的。

    外环线大概是四十公里,内外两侧都走一遭,就是八十公里。一百六十华里的几十家修理厂走下来,老郭就被晒破了一层皮。不过汽修厂的老板们还算配合,要看账就找账本,想看记录就拿记录。尤其是想看换下来的部件,就陪着老郭翻腾废品。老郭说,刑警也是个体力活,重复劳动也需要毅力。外环线一圈走下来,至少排除了这些修理厂。

    我说,当时是不是也着急了呢?老郭说,怎么不着急呢?身上多少年没起过痱子了,这回两天就长满啦!就在老郭找犬养的时候,犬养还在疯狂作案。您想,一天进账好几千的生意,他还能怕热吗?再加上高温的天气里,外地司机也愿意花钱消灾。拿钱打发了这帮无赖,也好赶路。所以,案件还在增加,警方的报案记录却没增加。这也是老郭他们的侦查过程里没法不接受的一份无奈。假如读者您说假如这些人都报了案,或者都拨了110的话,老郭不就不至于这么辛苦了吗?跟您说实话,这事还真不能假如。其实人生也是一样,也是没法假如的,因为人生就是一张单程客票,即便假如也是瞎掰。

    所以,老郭他们也只能烈日炎炎地勇斗酷暑了。

    这天晚上,有人告诉老郭,附近的村里有个小型的修车作坊,据说没办过执照,而且还从不揽外活。老郭就在分局洗澡换了衣服,想趁回家的路上转个弯,便衣侦查一下。原本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暴晒这几天,也是很累了。

    老郭后来说,那天真走运。刚进村口,就撞上了那条大腿。腿上全是伤口,一看就是刀伤。纱布的痕迹还在,脏兮兮的很恶心。何老师您说,这样的大腿如果不是犬养这小子,还能是谁呢?老郭不动声色地在远处跟着。随后就被带到了那个修车的小作坊。嘿!面包车一紫一白,正喷漆呢,老郭就打开了手机。

    老郭拿出手机,当然是为了打电话。但这个电话,却不是喊人来抓犬养的。如果为抓人,必须先弄清他们是几个人?分别是谁?有前科吗?住哪儿?如果抓了一个跑了两个,还不如先搁嘴里含着,有了把握再嚼。这事如果在当年,如果遇上我,肯定先带走,有事回去说,而现在却不行了。为嘛?假如犬养问了,带我走?传唤证呢?没有为嘛跟你走?因为那辆面包车?那是村长儿子的。大腿有刀伤?村里还有七八位呢,都带走?尽管都是假设,就算抓了犬养,他也没敢犯棱,还是有个锁定证据的问题。所以说,老郭打手机,是通知其他几个蹲守的弟兄可以撤岗了。老郭说,那哥儿几个已经在案件的高发地段蹲了好几天了。吃不得吃、喝不得喝,为了省汽油,也怕暴露目标,车里的冷气也不舍得开,挺受罪的。老郭的这个电话,他们就能回家了。但老郭却上了岗。分局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车里又跟过来两个弟兄。老郭的侦查工作,也就接着吆喝了。

    段子说到这儿,让我想起了那个抢金项链的案子。那案子就是外线跟踪了一个多月。为嘛跟这么久?就为锁定证据。您想,项链价值十几万,分别来自几十人。如果没找到项链的下落,赶巧案犯又不交代。这罪名还怎么定?定三条还是五条?你定五条,法院认可吗?从这个道理上说,立马就抓犬养,时机还不成熟。至少是同伙一个别落下,也好互相印证。

    这时,犬养到烧烤的小摊上喝酒来了。随后又过来三个,过了会儿又来了两个。六个人要了一桌子烤鱼和烤串。好烟拍出两包,啤酒搬上一箱。几个人脱光了膀子,老板又送来几把蒲扇。老郭心里说,纳凉的小聚会,过得蛮滋润啊!分局增援的两个弟兄,可不是等闲人物。一般的案子见不着他们。即便是大案要案,也很难看见他们的影子。为嘛?他们是管技术的。这哥俩,都是大学毕业的高才生,一个会录音,一个能录像。这时,录像的弟兄已经在车里忙开了。镜头对准了,犬养就被拉到了眼前。录音的弟兄呢?换了件大裤衩子,脱光上衣粘上假文身。再弄瓶小二(二锅头)抿一口,剩下的洒在裤腰跟布鞋上。完事,就踢里趿拉地朝着犬养去了。

    远看,录音的弟兄走路不大稳,不前不后就摔倒在犬养身子后边了。犬养吓了一跳,又闻了一鼻子酒气。犬养就哈哈地笑开了。至此,犬养的凳子底下,专用的电子耳朵,已安装完毕。

    段子说到这,让我想起了刑警们抓赌。

    赌是大赌。不像咱居家百姓三两毛钱的小麻将,而是出手就是三万两万。赌博的地点也选得很精。拆迁工地的大树底下,满地碎砖烂瓦。外人靠近了就能警觉。当时的耳朵,就是提前装好的。眼睛呢?却在几十米开外的厂房楼顶上。哗啦一声包围了,叮里咣当地带走了。怎么着?赌徒们谁都不认账!现场几十万,谁的呢?谁的也不是。你以为这就没辙了吗?你肯定就是错啦!刑警把张三叫过来,录像上的张三正在吆喝:我押六万。还有跟的吗?怎么着?都他妈尿啦?

    刑警问张三,这谁呀?张三却尿了。

    犬养的案子也是同理,而且犬养也很配合。烤串啤酒大蒲扇,不用老郭费劲,犬养自己就“交代”了,而且交代得很详细。

    他让我喊他爷爷?喊他祖宗我都喊!好歹也是两千块啊!那小子好像是东北的。东北包括东三省,一看就是辽宁的。车号我还记着呢,辽Axxx,我这脑系怎么样?就是电脑啊!如上等等的,反正是犬养在那边的酒桌上哈哈,老郭在这边的车里也哈哈。读者您能想到吗?司机老唐都忘了记的那个车牌号,犬养却帮着他记住了。其实,这也是刑警这个行当的乐趣,这种乐趣,其他行业少有。

    后来老郭说,是个案子就会有曲折。犬养案子的曲折是,那天他们忽然就想起要去旅游。当时的录音显示,这个要去海南,那个想去九寨沟,还有的要出国去香港。当时我就在车里乐开了,香港也算出国?亏他们想得出来。最后他们才决定要去八达岭,还说路上如果有买卖,顺手也能做几个。当时我就想,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把咱天津人的脸丢到北京去啊!犬养要去北京,老郭喜忧各半:喜的是,旅游会集体出动,一锅端了很方便;忧的是,北京正开奥运会,可能有国际影响。

    想到这,老郭立即赶回分局,向值班领导做了汇报。

    老郭他们董局,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董局从基层民警干起,特点就是干脆利索,而且说话就像发电报,废话废字,甚至嗯啊这语气词都很少。董局说,值班刑警都上去,天亮就办他!老郭说,董局说天亮。我也是喜忧各半:喜的是,天亮之后的视野好。动作大点儿也不扰民;忧的是,这后半夜可怎么熬呢?天津外环线的外侧有一条外环河,当年为了取土垫路基,挖了河也美化了市容。这些年,这条河已经很漂亮了,河里有水,水里有鱼,河边有树,树上有鸟。但在夏天的夜里,这些都看不清,清楚的就是有蚊子,而且又看不见蚊子。您一听,嗡嗡着就上来了,轰走一群又来一群,几十个刑警打蚊子,那动静还能小得了?假如犬养那小子喝多了啤酒正出门撒尿,村口的刑警们正在那儿噼里啪啦地,那还了得?我说,应该带些避蚊油。

    老郭说,怎么没带?董局那人您还不知道,粗中有细啊!可是,避蚊油抹了两大桶,根本就不管用呀!刑警们夜间一点钟上去,天亮五点钟动手,其实也就四个钟头。如果您在平安夜,身边再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四个钟头就像四分钟,一晃就过去了。但是您在外环线,身边是一群蚊子,四个钟头也就变得漫长了。

    老郭的话,让我想起当年的蹲守,我的经验是两个“不”字。第一是坚决不看表,看表反而过得慢。第二是不联想,因为联想回到现实的第一动作,往往就是看表,依然很难熬。

    我说,你就眼观鼻,鼻观心,意守丹田吧。

    老郭说,也只能是意守丹田,只当是当一回和尚了。

    当晚的酒桌上,犬养一边吃着喝着,还一边打了旅游公司的电话。说好次日的一早儿六点,汽车到村口来接他们。而对于老郭来说,找到旅游公司并不难,然后,老郭再化装成司机,等犬养他们上了车才问,人都齐了吗?犬养说,齐了,走吧。汽车就驶向了刑警队,这不就简单了吗?我说,天亮你就一车拉走了这帮坏蛋,还用得着蹲守?老郭说,不行啊何老师,假如夜里他们又变了主意呢?因为他们各自回了家,就不在咱们的监控范围之内啦!所以,我们只能两手准备,也只能先喂蚊子再抓耗子了。

    当天夜里,分局就派人去了旅游公司,到那就把汽车开回了分局。同时,还把留给犬养的那个司机的手机,也给老郭借过来了。这就是说,如果犬养中途有变化,接电话的人就是老郭,所幸的是犬养的行程没变化,老郭的一网打尽也就更有了把握。

    天亮之前,犬养就一身名牌运动服外加名牌旅游鞋,晃里晃荡地站在了村口。随后,那几个人也都打着哈欠来了。老郭在对讲机里哈哈了一下才说,哥儿几个远远地跟着我吧,完事我请大家去爬长城!还有人在对讲机里跟老郭开玩笑:郭师傅注意安全,老嫂子可在家等着你呢!后边的过程就简单了。老郭说,人都齐了吗?犬养说,齐了,走吧。说着,还顺手扔过来两包好烟。

    汽车开了没多远,就被警察给拦下了。

    对别人来说,警察拦车检查很正常。司机拿驾照,再回答几个问题也就可以走了。但犬养他们不一样,马上就吵吵上了,怎么啦?大早晨起来的,警察就找事是吗?哪儿的警察?不是咱派出所的吧?等等。老郭却说,几位稳住了。估计是奥运安保检查。说着,就从衣兜里往外掏驾照,这会儿,几个带枪的刑警却上了车。

    一个说,原来是郭师傅,老朋友啦!原来是你们呀!也想去长城?犬养站起来说,师傅,我们可是包车,警察怎么上来啦?老郭说,其实啊,我也是警察,老警察啦!说着,就朝犬养晃了晃手里的警官证。接着打了个哈欠,随后又伸了个懒腰。

    段子结尾,咱就不多说了。只做个赃款下落的补充:犬养最近为他爷爷整修了墓地,还特意换了墓碑。墓碑的背后被刻上“好汉子不赚有数的钱”几个字,据说花了整六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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