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怔神着,忽然听到沈阙静静地开口:“人生在这个世上,不过匆匆数十年,是个人都会死的,阿湛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绯悠闲哼了一声,很恶劣地开口:“你说是个人都会死,那我现在就把你吃掉,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沈阙微微抬起头,精致清俊的眉目映衬着夕阳,越发显得柔和平静,他看着她暖暖地笑了。被这个看起来很冷淡的妖出言威胁了好几次,却没有一次付诸实施,即使沈阙再呆,也能觉察出绯悠闲并非真的要吃他,只是看不惯他的某些言行,想要恐吓教训他一下罢了。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着公子湛的新坟,淡淡地说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轻易放弃,不仅会对不起自己,还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王和母后。不过,有时候若是为了成全大义,舍生忘死,倒是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绯悠闲皱眉,觉得沈阙的话根本听不下去,用生硬的声音问:“人类都有欲望,你难道就没有想要过的生活吗?”
沈阙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笑了笑,温雅答道:“有啊,小时候经常想若我不是生在王族,就能天天见到父王和母后了;少年时想,我如果不是生在王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比现在亲和许多,至于现在……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即使再怎么设想也都是虚妄罢了。若是能在这乱世中,安静平和地过完一生,也算值得了。”
绯悠闲的目光微凉,注视着沈阙的身影慢慢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阙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楚王驾崩,新君即位,不久之后,一定会对齐国用兵的。”
绯悠闲不可置信地问:“你要回齐国?”
沈阙的身份是质子,不到约定的时限便不能回齐国,现在更是被人诬陷与公子湛意图谋反,正被楚国通缉追杀,若是此时回到齐国,不仅会给楚国攻打齐国提供借口,说不定,齐王为了保住自己的江山,反倒会把沈阙主动献出去,到时候沈阙即使想逃也来不及了。
沈阙点了点头,答道:“父王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楚国的情况,我在楚国待了五年,多少对他们有些了解,此番回去之后,兴许能帮到父王。”
听到这么天真的打算,绯悠闲不由得冷笑:“恐怕你的那位父王,将来会令你失望。”
沈阙一愣,这样的可能性他自然也想到了,于是黯然地垂下了头:“我本来就是质子,是不该离开楚国的,若是将来父王为了保全齐国,把我献出去,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了绯悠闲:“姑娘,你可以把我送回齐国吗?”
绯悠闲听着他的话,缓缓侧过了身子,她的神情冰冷艳丽,银发在晚风中微微飘着,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既然你这么想回去送死的话,我倒一点儿都不介意。”
沈阙闻言笑了,朝着绯悠闲不紧不慢地点头施礼:“多谢姑娘。”
绯悠闲侧对着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沈阙一眼,神情之中虽有嘲讽和不屑,却也隐约带着怜悯和敬佩。只有灵魂如此纯净之人,才能做到这般无欲无求,即使她身为妖,也不免会为这样的人动容,她转身迈步走向了木屋,只留给沈阙一个清艳孤绝的背影。
不过绯悠闲答应为沈阙办的事情,终究没能实现。在她找到沈阙不久之前,曾经在妖林遇到过一个剑灵,当时垂涎于那个剑灵耗费万年修为凝结成的精元,在其修为损耗昏迷之时,她趁机将那枚精元盗走,并且带着它逃回了雪域。
精元对于妖来说,是比人类的魂魄还要有用的珍宝,更何况这枚精元还是那个剑灵耗费万年修为凝聚而成的。她知道那个剑灵的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不过一下子耗费了万年的修为之后,她很自信那个剑灵不敢再轻易跑到雪域来找她的麻烦。可是没想到为了夺回精元,当真有人不知死活地追来,而且看他周身的气势,他不仅要取回精元,还要杀掉胆大妄为盗走精元的她。
雪域万丈冰渊之上,浅灰的天空静静飘着雪花,一个男子伫立在山崖之上,遥望着远方的那座木屋,阴柔精致的容颜里慢慢泛起漠然冰冷的微笑。他身着一袭深紫的衣袍,淡金的团龙锦绣在墨纱的笼罩下若隐若现,紫金冠饰束着长发,乌墨的长发依稀透着深紫,从中引出的淡金流苏顺着未绾的长发倾泻而下,身后的衣摆轻纱被寒风撩起,发出猎猎的声响,整个人看起来威严而又华贵。
“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来。”绯悠闲觉察到他的气息,从远处的平地上飞跃而起,翩然落在了他的对面,注视着这个男子的神情冷冽非凡,警觉又充满敌意的氛围十分明显。
这个男子的神情冰冷,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的语气轻浅而平静:“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绯悠闲微微蹙起了眉,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滔天的煞气,那是一种令她都不寒而栗的气势与尊贵,从她创生开始,纵观三界数万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也从来都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存在,她现在只知道,眼前这个对手是一个剑灵,还是一个极有可能把她杀死的剑灵。
她冰冷地一笑,绝美的容颜里绽放出阴毒和嘲讽:“连阴姽婳都败在了我的手里,你确定自己比她强?”
对方却意外地“哦”了一声,神情之间似乎有些不屑:“你觉得那个不靠谱的女人和我有什么可比的吗?还是在你看来,她已是你所能企及的极限?”
他顿了顿,幽深的眼眸里蕴含着潋滟的流光,语气慵懒而又傲气:“更何况她会输给你,那是因为她想输,而不是你能赢。”
绯悠闲听此,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三大创世灵剑的阴姽婳,在他的口中竟然被贬损得不值一提,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竟像是与阴姽婳相识?
不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都有把握能够取胜,要知道这个剑灵为了凝聚精元,刚刚消耗了万年的修为,哪怕他真厉害,也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折损。她的手中缓缓化出一柄长剑来,清冷孤绝地指着他:“想要夺回精元的话,就要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这剑灵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他的身姿优雅清俊,立在雪地中像是睥睨众生的王,雪花落在他的墨发上,气势威严而尊贵,无形中便能令人感到压抑和胆寒。
他没有说话,淡漠的目光注视着绯悠闲,广袖掩着的右手微微一侧,深紫的光辉萦绕,从中缓缓化出一柄长剑来,通体墨黑又带着阴鸷妖异的流紫,墨色的煞气缭绕在剑身上,上面古朴典雅的纹络隐约可辨,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充斥着整个空间,似是来自洪荒远古最为深沉原始的呼唤。
绯悠闲望着他瞪大了眼睛,虽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但是,她认识他手中的那柄魔剑。
传说中的那柄可以毁天灭地的霸道之剑,竟然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注视着它、敬仰着它,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萦绕在它周身的王者气息,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崇敬和拜服的信念,仿佛下一刻就要匍匐在它面前,心甘情愿地俯首膜拜。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人:“你……你是长离?”
长离的唇边泛起冰凉的微笑,望着她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真荣幸,你能够认出我。”
绯悠闲的心中大骇,望着面前的长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先前她只知道那柄霸道的长离剑,却不认识附身在魔剑之上的长离剑灵。因为在过去的数万年中,长离剑灵很少在世间现身,那些曾经得到它的人,或是叱咤三界,或是甘愿隐匿,都没能逃脱坠入修罗地狱的命运,而作为剑灵的长离,目睹了一个又一个主人的死亡,竟毫无悲痛怜悯,也从未现身保护。
传闻中仅有的一次现身,便是在万年之前的神魔大战里,那时候大魔女战姝妤辅佐魔王向天神发起进攻,为了获得足以与大天神临渊匹敌的力量,她不顾诅咒强行解封长离剑,也凭着这柄魔剑,几乎毁灭了大半个天地,最后天神临渊战死,而战姝妤也因重伤身亡,堕落的灵魂坠入冥海,注定要永生遭受无休无止的劫难。
神魔大战时,她正藏身在雪域之中,也因此避过了那场浩劫,只听说战姝妤死后,长离剑便不知所终。有人说它被重新封印回混沌之井,也有人说它在那场大战里被毁灭折断,没想到万年之后的今天,长离剑竟再一次现身人世间。
她忌惮地看着长离,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疑惑,像他这样从远古活过来的剑灵,早就该无悲无悯,无欲无求,何以会损耗自己万年的修为,仅仅是为了凝聚出一枚人类的精元?
精元是万物生命之根源,由天地自然衍生而来,若眼前这位不是长离剑灵的话,纵使他修为再强大,也是无法凝聚出精元来的。这种东西对于没有魂魄的灵来说一无是处,然而却是妖魔鬼怪争相抢夺的宝物,因为吃下一枚精元便可增长数十年的修为,长离剑灵凝聚的这枚精元,积聚了他万年的修为,倘若被她吃下了,对于修为的助益何止是数十年?
绯悠闲打定主意,即使这个人是长离剑灵又如何,她连阴姽婳都能打败,更何况是失去了万年修为尚未恢复的长离。想到此,她开口道:“我不明白,精元对你来说毫无作用,既然这样,倒还不如便宜了我。”
长离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周身的气势清冷逼人,不咸不淡地开口:“我为何要便宜你?”
“你……”面对他的疏离和拒绝,绯悠闲虽然有些恼怒,却还是笑了,“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是强弩之末,凭着长离剑做做样子罢了。”
长离的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幽凉,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是吗?那你就看着好了。”
话音刚落,长剑划过长空,冷冽的剑势携着漫天的飞雪向绯悠闲直冲过去,绯悠闲也不敢怠慢,连忙轻身飞起,落在山崖的另一边。与此同时,剧烈的爆裂声传来,方才站的位置瞬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深壑,烟尘弥漫,碎石还飘荡在半空中尚未落下,长离便已发起了又一轮进攻。
煞气滚滚的魔剑朝着绯悠闲压了下来,绯悠闲沉着架剑去挡,与同样飞来的长离对峙在漫天的飞雪里,刀剑金革声此起彼伏,两道身影在山崖之间来回穿梭,剑势的力量击打在山崖上,发出剧烈的声响。转眼间,雪域已有几座山崖裂开,轰隆隆地向下掉着碎石,动荡的余威还在蔓延,雪崩之势朝着崖下的平原滚滚而去,浩浩荡荡像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绯悠闲预料得没错,一下子失去了万年修为的长离,还没能从元气大伤的损耗中恢复过来,每一个剑招看上去来势汹汹,但总有点儿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纠缠打斗了数百招,还未能分出胜负。和疲乏虚弱的长离不同,绯悠闲刚刚获得精元,原就深厚的修为突飞猛进,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再接着打下去,只怕长离会死在她的手上。
他们的身体静止在半空中,寒风撩起了衣摆轻纱,发出猎猎的声响,绯悠闲饶有兴致地望着长离,唇边泛着冰冷的笑意:“看样子你很在乎这枚精元呢,竟然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把它从我这里夺回。”
长离的眼眸中氤氲着彻骨的幽凉,苍白俊美的容颜如美玉雕琢而成,他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依旧高傲孤冷:“区区一个杂碎妖而已,还想取我的性命吗?”
他的声音平静而威严,紫色的衣袍随风翻飞,冠饰之下束着的长发寒凉如墨,却也带着依稀的深紫,淡金的流苏顺着墨发垂下,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长剑,白皙的手指衬着金线流云的深紫衣袖,显得更加清贵决然,即使现在身处下风,面对的是一个修为强大的妖,也依旧波澜不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惧和慌乱。
绯悠闲的脸色沉郁,她冷冷地注视着长离,使出全力向他攻了过去,冰冷生硬地道:“那你就试试看吧!”
长离横手划出一道剑光,双方力量相撞,瞬间在雪域里掀起数十道雪柱,巨大的声响震动到数里之外,那片遥远的妖林中,一下子惊起无数只仓皇出逃的妖。
绯悠闲和长离的身姿静止在半空中,被掀起的雪柱又轰隆隆地坠下,在地面上激起数丈冰雾雪沙,十几道雪柱落下的瞬间,两个人眼疾手快地均向对方挥剑而去。刀剑声此起彼伏,阴灰的长空不时划过几道流紫的光辉,像是敏捷游走的小蛇,顷刻都消逝隐退在长空里。
他们打斗的声音惊起了妖林中的生灵,无数个妖凄惨喊叫着飞出,极力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密密麻麻的妖拥挤成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间竟遮掩了天空。
绯悠闲突然想到正在木屋中的沈阙,不由得一时失神,被长离重创了一剑,在半空中倒退了好几步,脚步紊乱地落在了最近的那座山峰,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溢出,染红了皎白的衣裙,她的眉目冷冽,死死盯着长离,绝美的容颜里顷刻流露出滔天的杀气。
绯悠闲心中焦急,沈阙如今还在木屋里,突然跑出来的妖四处逃散,躲得哪里都是,万一沈阙不小心碰上了它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长离持剑缓缓地落在了她的对面,只听他用清浅的声音问道:“你似乎很难集中精力呢,需要我帮忙吗?”
绯悠闲还未开口,就见他的长剑猛然一挥,流紫的剑光携着滔天的煞气向那群妖冲了过去,顷刻间,无数妖组成的群体震荡了一下,凄然惨烈的声音不绝于耳,残骸肉片纷纷掉落下来,湿热的血迹染红了雪域深渊,甚至相隔甚远的他们都能闻得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天空瞬间恢复了清明,只有些许血雾飘荡在妖林之上,映得天际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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