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迤逦泼茶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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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末露出温柔的笑意,一只手搭在云皎的肩膀上,把她揽了起来:“走,带你去吃饭。”

    云皎差点儿双眼放光,欢天喜地的同时,还不忘趁机建议道:“云初末,我知道这里的烤鱼特别好吃……”

    云初末脸上的笑意瞬间荡开,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温言答道:“好啊,那等我们离开时,记得多抓一些,回家继续吃。”

    云皎闻言顿住了脚步,迟疑地问道:“云初末,我们现在……不走吗?”

    一开始她以为绯悠闲把她抓来,是为了找云初末报仇,可是看两个人相见时客气的场景,似乎并不是这样。既然绯悠闲已经把云初末引来雪域,却没有为沈阙报仇,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云初末自从为银时月画骨重生之后,身体便因天谴和反噬之力受到重创。虽说后来得到了霍斩言的灵珠,使得伤势恢复了不少,但已经不能再和从前相比,想当初银时月的一缕魂魄就让他伤重如此,绯悠闲生前的修为和银时月不相上下,现在还保持着完整的魂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反噬之力会有多严重了。

    云皎想到此,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她下意识地拉住了云初末的手,语气里竟然带着祈求:“我们走吧,云初末,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云初末一愣,垂眸看了看云皎拉着自己的手,神情中有些许晦暗不明,片刻之后,他抬眼注视着云皎,温柔而又暖暖地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别怕,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家。”

    “可是……”云皎欲言又止,心里总是感觉空落落的,眉目间已经掩不住担忧和害怕。

    面对云皎的迟疑,云初末恍若未见,故作轻松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举止恶劣地把云皎搂在怀里,笑得满面春风道:“我现在也有点儿饿了呢,你说的那种烤起来很好吃的鱼,到底在哪里呢?”

    云皎顿时不服气地嘟起嘴,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抓来的鱼只能留给我吃,你想都不要想!”

    云初末笑得妖娆无比,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故作吃惊道:“哦……原来你能吃这么多!”

    “那是当然啦!”云皎一想起这段时间遭受的非人待遇,就忍不住气氛,“你试试一连几天只吃两条烤鱼、几片树叶,哦,还有好多灰土!”

    云初末忍着笑,惋惜地啧啧了几声,立即附和道:“你真是受苦了。”

    被同情的云皎小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地以为自己遭受了三界内最惨绝人寰的对待,神情消沉凄楚,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了,同时还在愤愤地想,绯悠闲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妖,居然这么对待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简直……太气人了!

    一个时辰后,云初末把刚烤好的鱼翻了个身,看了一眼狼吞虎咽全然不在乎吃相的云皎,不由得微微笑了,没好气地打击道:“你到底是有多饿?”

    被云皎愤怒地瞪了一眼之后,他很识相地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烤鱼去了,片刻之后,慢条斯理地问:“小皎,那个女人……绯悠闲有没有跟你说什么特别的事情?”

    云皎吃鱼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什么特别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初末这才放下心来,握拳轻咳了一声:“没,没什么。”

    云皎甚是嫌弃地撇了撇嘴,看云初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专挖人祖坟的盗墓贼,她把剩下的鱼骨头随手丢开,小心翼翼地凑到云初末的跟前,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云初末,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

    云初末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敲了一下她的头,无比恶劣地坏笑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也比不上你这个前世女山贼。”

    “你你你……”见他又提起了自己前世是女山贼的事情,云皎愤愤地吼道,“我的前世才不是女山贼!”

    云初末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不是女山贼是什么,难道是女强盗?”

    云皎气得说不出话来,郁闷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金黄香嫩的烤鱼,嘟着嘴消沉地问:“云初末,如果我的前世是那么坏的人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要收留我?”

    云初末一阵静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早说过了,当初是你抱着我的腿,死乞白赖求着我收留你的,嗯……大致是因为我比较善良,所以不计前嫌地救你一命了。”

    某人的话简直恶劣到无耻,这世上怎么会有云初末这么厚脸皮的人,云皎只觉得完全听不下去,连忙插嘴道:“你的鱼烤好了没有?!”

    云初末露出吓呆的表情,拉长了声音:“都吃这么多了,你还吃啊?”

    “当然啦!”云皎一把夺过插鱼的树枝,狠狠嗅了一下,又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云初末嫌弃地撇了撇嘴,转头注视着面前的火光,用淡淡的声音开口:“云皎,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云皎还在专心啃鱼,闻言抬起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什么话?”

    云初末自嘲地扯了扯唇角,黯然垂下了眼帘,缓缓摇头:“算了。”

    约定之期已到,今日便是云初末给绯悠闲画骨重生的日子,云皎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见云初末迈步正要走进木屋,她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迟疑地说道:“云初末……”

    云初末停住脚步,看着她微微笑了,眼眸中波光潋滟,像是敛着一泓深沉的秋水,他随手揉了揉云皎的脑袋:“不会有事的,乖乖在这里等我。”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走进木屋了,留下云皎注视着紧闭的木门,身形萧索,久久都不能回神。雪域的寒风刺骨冰凉,渗进屋檐的雪花落在颈间,云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看了一眼木屋,见外围已被云初末封印住,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她这才在门口坐了下来,双手撑着下巴,神情之间全然见不到前两日的嬉皮笑脸,更多的是微不可察的落寞与哀伤。明明知道会受伤,为什么还要逆天而行呢?

    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云初末,因为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认真跟她说,不过是东拉西扯,最后把这样的话题跳过去,再不然就是乱说一通,把她气到跺脚不愿意理他,他也因此落得清静,除此之外,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可能的答案吧。

    许多年以前,在她不知道的那片赤红的花海中,一个紫衣尊贵的男子深情拥抱着怀里的女子,清俊的眉目悲痛而哀伤。他在喃喃轻念着她的名字,神情之间竟是那般珍惜,可是那个女子还是死了,与她一起埋藏的还有关于魔剑长离的过往,以及他们曾经一同走过的时光。

    姝妤……姝妤……在明月居中悄然度过百年,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与云初末之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即使那个人已经死去了许多年,即使那个人已经消散在天地间,他却还是那么深、那么痛地把人家放在心里。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不跟她提起呢?在长离与姝妤的故事里,她到底只是一个路人罢了,或许,连当路人的资格都没有。

    “心?那是什么东西?或许曾经是有的,从她死去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跟着死了。”

    在梦境里,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云初末,残忍嗜杀,甚至连她都会感到害怕。原来这么多年,云初末便是这样过来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痛,可是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宽慰他的心,那个人死了,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要怎么努力,才能令已经死去的心重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这世间的脉脉温情?

    她想起在过去的很多时候,云初末总是站在阁楼的雕窗旁,注视着夕阳发呆,身姿落寞而孤独,全然不是他平时恶劣使坏的模样。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是那位死在他怀中的姑娘,还是那天的花海中,染红天际的似血的残阳?

    世人常常会说哀莫大于心死,她从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最多不过就像云初末这样,保持着渺茫的希望,却又要一次次面对失去挚爱的悲伤。

    他不惜损耗万年的修为来凝聚精元,后来更是为了夺回被绯悠闲抢走的精元,几经生死,差点儿赔上了性命,现在呢?一次次地替人画骨重生,一次次地承受重创,在获取灵魂和自己的安危之间,他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有时候,她真羡慕那个叫作姝妤的女子,看着云初末重伤昏迷时低声呢喃的模样,那一刻,简直羡慕到嫉妒。

    可是云初末又知不知道呢?在他为姝妤出生入死的时候,一直有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看到他受伤会掉眼泪,望着他承受天谴和反噬会担惊受怕,她只是云皎,一个身份不明、前尘不知的人。因云初末的一时好心收养,有幸保持年轻的容貌,甚至又何其有幸,他能允许她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悠悠百年,她不知道云初末在自己心目中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位置,不过她却知道,至少他受伤,她会难过;他不见,她会着急;若是有天他死了,或许她会像绯悠闲一样,走遍天涯海角,等到走累了,不想再流浪下去,她的生命也该就此终止了。

    可是对于云初末而言,她又是什么呢?每当遭遇危险,看到云初末赶来救她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地感到欢喜,她是那样害怕自己被云初末丢下,在这个世间,她只认识云初末一人,也从来只在乎他一个。这份“唯一”在云初末看来还是不够沉重吧,他的世界还有另一个人支撑,即使没有她又会怎么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在,他就永远都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雪域的风渐紧,乌云布满了天空,茫茫天地之间,滚滚的浓云像是要朝着木屋这边直压下来,乌云掩映的长空之上,依稀可以听到沉闷的雷声,云皎心头一跳,连忙站起来跑到屋前的空地上,仰头望着四周突变的异象,俏丽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倘若是在明月居,云初末至少还有结界的保护,而且长安街上到处都是人,即使会有天谴也不会太过严重,可是在毫无人迹的妖界雪域中,这里的天谴和当初毁灭银时月的雷电之劫相比,竟然相差无几。

    一声巨响震动了长空,云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一道雷电从天空直引到木屋上。木屋外已被云初末用灵力护住,薄薄的一层灵力看起来脆弱无比,却将那道雷电生生地挡了回去,在强大的毁灭力量之下,木屋竟然没有丝毫损坏,只是外层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轻荡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稳定。

    云皎心里害怕,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寒风强劲,裹着冰雪呼啸而来,像是凛冽的刀剑割痛了她的脸颊,天谴还在继续,雷电不断地袭击着木屋,恍若要将木屋里那个逆天而行的人顷刻化为灰烬一般。守护的灵力每遭受攻击便紊乱一次,眼见着天谴的力量越来越强,雷电袭击也越来越频繁,那道灵力仿佛受到什么指引般,瞬间向外扩增了一圈。

    大雨倾盆而下,浅紫色的灵力像是易碎的水泡在风雨中飘摇,天谴的力量撕裂长空,电闪雷鸣,不断地攻击着脆弱的灵力层,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它倾轧劈碎。云皎心绪大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天谴之力削弱一点儿,就在仓皇无措之时,一个念头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

    天谴之力不会殃及无辜的人类,如果她愿意以身体为云初末挡下天罚的话,说不定能为他减少一些痛苦。想到这里,云皎不带迟疑地走向了木屋,因外围被灵力包裹着,所以她根本进不去,只能以人类之躯拥抱着正被雷电攻击的灵力层,这就像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直接置于天谴之下。

    这个办法果然可行,在她接触到灵力层的瞬间,天谴之力便小了许多,不过加注在灵力层上的力量,也通过灵力攻击着她的身体,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让云皎脸色煞白,就像将血肉身躯寸寸撕裂了一般。她很不争气地流下了泪水,不可忍受的痛苦令她哽咽出声,她很害怕,很想躲在云初末的身后,可是现在,她却找不到他。

    守护木屋的灵力和云初末紧密相连,所以云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反噬和天谴之力早已达到他能承受的顶峰,透过连接的意念,她看到绯悠闲的身体泛着淡淡的白光,白光之中蓬勃的生机肆意流窜,而云初末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为那具泥塑的身躯不断输送着灵力,阴柔精致的脸在灵力的光亮中惨白耀眼,却依旧那么清俊逼人,温柔绝艳。

    感受到云皎的存在,正在施法的云初末一愣,意识到她正在做些什么,向来温和的神情突然变得暴怒:“云皎,让开!”

    云皎死死地拥抱着灵力层,在大雨中倔强而又决然,带着哭腔:“我不!”

    云初末沉沉蹙眉,所施法术正是到了紧要关头,若是此时分心,必将会遭到更严重猛烈的反噬,他强忍着疼痛以意念控制一道灵力,朝着外面的云皎打了过去,云皎只觉得一股压抑的力量向自己直扑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推了出去,飞身摔倒在木屋前的雪地之上。

    与此同时,回应给云初末的反噬之力陡然增强,在他的胸口沉痛一击,云初末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森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依旧勉强撑着精神给绯悠闲输送灵力。

    云皎趴在雪地上,望着再度被雷电猛烈袭击的木屋,她艰难向前爬了几下,放声大哭:“云初末,云初末……”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谴所带来的雷电也逐渐失去了踪影,天空开始变得清明,只能听到偶尔来自远方的闷雷声。云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守护木屋的灵力终于达到枯竭的尽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破碎在寒风的轻拂中。

    她赶忙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木屋冲了过去,此时的木屋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的碎片散落满地,而云初末被先前的那道反噬之力震飞出去,身体撞到墙壁摔倒在角落里,唇角流出血迹,素白的衣袍上染着血污,斑斑点点,像是冬日里悄然绽放的红梅。

    云皎连忙跑了过去,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见云初末的双目轻轻合着,偏着头靠在她的肩上,似乎陷入了昏迷,她更是担忧害怕,带着哭腔唤了一句:“云初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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