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悠闲见他如此回答,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万魔之王凌帝襄即将苏醒,到时候势必又会引起三界的动荡,身为创世灵剑的长离不会不理吧?毕竟这片天地还是他的天地,无论他再怎么冷漠绝情,甚至对自己的主人都未曾在意保护过,也不可能真正做到袖手旁观,任凭凌帝襄将万物生灵再次推向万劫不复的毁灭之地。
想到此,她愣了一下,一百多年前,消失已久的长离剑灵忽然现世,而且不惜消耗自己万年的修为去凝聚人类的精元。这么说,凌帝襄的苏醒,其实是和那个人有关吗?她看向了云初末,目光中带着几分冰冷和警惕,似乎在等候对方的回答。
然而云初末只是漫不经心地抚着衣袖,整个人显得慵懒至极:“该怎么做,这是你们的事情,我脱离三界已久,并不想去管闲事。”
对于这样的回答,绯悠闲不由得觉得可笑,万物之源的创世灵剑,连天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他的,他居然说自己脱离三界已久?闲事?只要是发生在这个世上的事,不论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对于长离剑灵来说,永远都不可能是闲事。
她微微顿首,冰冷生硬地问道:“你敢说,凌帝襄的苏醒,和你没有关系吗?”
云初末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听起来有些孤傲:“他醒或是不醒,三界亡或是不亡,与我有何关系?我只是做自己想做之事,便是为此付上巨大的代价,哪怕天地都因此毁灭,只要我在意的那个人还是好好的,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绯悠闲望着他,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她有些哑然,不知所措地说:“你……可你是长离剑灵!”
云初末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隐约有些苍茫和孤独:“那又如何呢?就因为我曾是创世灵剑,便要不顾自己及所爱之人的死活,去阻止可能发生的灾难吗?没有哪个人从一出生就注定着牺牲,人人都有追逐美好的权利,我为何不能?”他顿了顿,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长离剑灵了,旁人要牺牲自己,要成全所谓的大义,那是他们的事,我只想苟安于人世间,陪伴心里的那个人,长长久久地活着……若是有一天,你们眼中所谓的灾祸,会危及我想要守护的那个人,长离剑必会呼啸而出,纵使同归于尽,也绝不会给人伤害她的机会。”
屋中静静的,绯悠闲怔怔地注视着云初末,恍惚觉得他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了,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云初末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他的神情若有所思:“也许,我们是一样的吧。”
上古时期的那场大战,无论九重天上的神族,幽冥之渊的魔族,还是密林之中的妖族,但凡和那件事有点儿牵连者,不是重伤陨灭,就是沉睡消隐。因此能够在这个天地间,遇到那个时代活过来的生灵,不管对方是同伴,还是仇敌,都会有种难以言明的羁绊。
听到云初末的话,绯悠闲的神情有一瞬间的触动,然而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你该知道,只要有长离剑在,关于你的争斗就永无止息。”
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即可以叱咤三界,就算死后坠入修罗地狱又如何?还不是有人争先恐后,费尽心机地要去抢夺?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灾难,又如何能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护它周全?
云初末闻言静默了片刻,轻声道:“若真到了那时,我会带着长离剑回到混沌之井。”
想要封印自己吗?绯悠闲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语气生冷:“想必你已见过阴姽婳了。”
云初末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清俊的唇角泛起些许自负傲慢的笑意,他侧过了头,看着绯悠闲不紧不慢地道:“你看起来似乎不太了解我们,只要灵剑自己不愿意被解封,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们,阴姽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她想,而不是有谁让她出现。”
想起阴姽婳,绯悠闲忌惮地皱了皱眉,警惕地问:“她为什么而来,为了杀我吗?”
云初末不甚在意地笑了,云淡风轻地回答:“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我,或许是为了妖林中被封印的东西,总归不会是来杀你。阴姽虽会维护主人,不过既然已经放任不管了,说明她已不在乎那个人的生死,更不会来为他报仇。”
他顿了顿,似是嘲讽般轻哼了一声:“要知道,阴姽婳可是我们当中最有怜悯之心的灵剑呢!”
对于这样的说法,绯悠闲没有反驳,当初得到阴姽剑的那个妖确实是无恶不作,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不惜四处残害无辜的人类,最后居然把杀戮的矛头指向了妖族同伴。如果不是那个妖自寻死路,跑到雪域来挑战她的话,她自然也不会管这样的闲事,不过想起数年前的那场大战,身为剑灵的阴姽婳确实没有现身保护自己的主人。
疑惑被解开,绯悠闲对云初末放下了警惕之心,于是最后问道:“告诉我,沈阙的宿命是什么?”
见绯悠闲终于被自己说动,云初末的俊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眼神晶亮放光:“我曾用轮回石查探过他的宿命,若非牵扯到当年的那件事,他会被终生囚禁在齐国王宫,虽然郁郁寡欢,倒也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与他的命轮皆因我被破坏,能出力的,我会尽力去弥补,为他追求一个好的结果,只是幻梦长空之境里发生的事情,终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若是不如愿,你也不要怪我。”
绯悠闲望着他,顷刻明白了云初末的话,倘若当初她没有盗取长离的精元,也没有跟他发生那一场大战,她最后会被妖林中的凌帝襄杀死,成为组成他的一缕力量。而沈阙亦能逃脱齐国与楚国的兵乱,终其一生被囚禁在王宫内,安度余生。
可是现在,他们的命轮因长离而毁,如果她肯献出自己的灵魂,在幻梦长空之境里,或许她还能搏一搏,试着改变沈阙命途多舛的人生。想到此,她的眸光微动,向来清冷的神情中有些欣喜和释然,像他那样美好的人,理应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倘若宿命不仁,非要降祸于他的话,便由她来为他争取一个好的过程和结果。
她还记得沈阙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人的孤独只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如果内心是空无的,无论身处多么热闹的环境中,他都是孤独的。
她没有告诉沈阙,其实对于妖也一样,她从创生时起,孤单地活过了数万年,看了无数遍春暖花开,又看了无数的雁去冬来。茫茫天地间,那些人类以为永恒的东西,对她而言,只是心间缓缓流过的一段漫长的岁月。
金钗沽酒,塞上雄鹰,她走遍天涯,踏过海角,却终究无法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红尘滚滚,辗转千万年,足以让桑田变成好几次沧海,又能让沧海变回好几次桑田。寻寻觅觅之中,她却始终感到孤独,不知自己该前往何处,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到过何方,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那个温暖美好的他。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她发现自己总是想起沈阙,想起他走在自己身边时温雅的身影以及阻止她伤害人类时倔强的神情。她很想有那么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很想再一次见到沈阙,跟他说说话,后来她遇到了一缕孤魂,那个人化成的鬼魂告诉她,这种情绪叫作思念。
这是思念吗?
或许是吧。
没有谁能在那般坚定倔强的维护中,始终保持一颗冰冷僵硬的心,明明只是一个人,脆弱易折,甚至她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死无数回,明明只是一个呆子,读了几本破书,就以为找到此生此世最为真挚的信仰,并且为此不惜献出生命。人类,是她讨厌的人类;人,是她讨厌的那种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记住了,再也忘不掉了。
想她这一生,也算是活得轰轰烈烈,甚至三界内至今还在流传着她的传奇,可是那些事每当回想起来,她却总是提不起精神。说到底,打败谁,成为谁,这些终究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心里渴望着的,不过是能有那么一个人,陪伴在自己的身边罢了。
还记得有一回,她走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林,一个女人给她递了一碗水。她看着那个女人洗衣煮饭,忙来忙去,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倘若她不是妖,或许也将会拥有这样的人生,辛苦操劳,丑陋而短暂,却也因此过得平和而安宁。
世人常常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殊不知,一个人活得久了,也会累的。
永恒生命带来的,是另一番困扰和执念,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价值,好像天地把她创生出来,那么她便活着,如果天地没有把她创生出来,那她也无所谓。有很多事,即使不做,也没有什么影响;即使做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眼前这小小的一寸时光,相较于未来的千万年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反正总会在岁月里消失抚平的。
可是现在,她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意义,那便是用这灰白的魂魄,换来沈阙灿烂辉煌的一生。
这样值得吗?
应该是值得的,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绯悠闲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道:“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答应我一件事。”
云初末点点头,很是干脆:“你说。”
绯悠闲看向云初末,她的神情平静而柔和:“我知道若是利用长空之境更改过去的话,会令你受到反噬,不过……我希望这一世的沈阙,别再那么善良了。”
云初末思考了一会儿,答应道:“好吧,我先准备一些东西,三日之后,再为你画骨重生。”
绯悠闲默默颔首,算是答应了下来,在云初末迈步朝门外走的时候,又开口唤住了他:“长离……”她垂下眼帘微微笑了,不紧不慢地说着,“或许我该叫你另一个名字,不管如何,谢谢你,现在的你和从前,当真有很大的不同。”
云初末背对着她,神情有一瞬间的停滞和恍惚,很快又伸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以前的事,我已经不大记得了,也希望你……不要再跟云皎提起。”
目送他打开门走出木屋,绯悠闲细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时间当真能改变许多东西,连天下最霸道的长离剑都已有了牵挂,那么神话也将不再是神话。
云初末走到木屋外,垂眼见到云皎靠在门口角落里睡着,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缩成了一团,看上去又小又软,可爱至极。他不由得勾唇笑了笑,蹑手蹑脚地接近,凑到跟前喊了一声:“小皎!”
云皎吓得激灵一下,立马从幸福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啊?谁啊!”
她抬眼见到云初末一脸坏笑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愤怒地指责道:“你做什么!”
云初末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唇角,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立即嫌弃地蹭了蹭她的衣襟,噘嘴道:“你居然还流口水,啧啧。”
云皎顿时不乐意地大哼了一声,扯过云初末的衣摆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引得云初末一下子跳了起来,很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尖叫着:“哎呀,死云皎!你又来糟蹋我的衣服,看我不打死你!”
云皎愤怒地大哼了一声,立即扭过头,双手撑着脑袋郁闷地生气,这世上有哪个姑娘整天被人嘲笑打击,被人当奴才使,还时不时地担惊受累拍马屁?她的人生怎么被她过成这个样子,单是想想就觉得好凄凉!
云初末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侧首见到云皎一脸消沉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坐到了她的旁边,试探地喊了一句:“小皎?”云皎不乐意地嘟着嘴,又负气哼了一声,依旧不愿意理他。
云初末看着她独自生闷气的样子,顿时忍不住笑了,侧身撞了她一下:“云小皎。”
正在思考人生大事的云小皎,差点儿被他刚才那一下子撞趴在地上,她转过头,绷着脸没好气地回应:“干吗?!”
云初末单手撑着太阳穴,偏头注视着云皎,懒洋洋地问:“最近有没有想我?”
云皎扭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闷闷地回答:“我为什么要想你?”
云初末挑了挑眉,扳过她的脸,微凉的手指勾着云皎的下颌,目光如炬地望着她:“真的没有?”
云皎有些心虚地扯了扯唇角,讪讪地回答:“没有。”
“这样啊……”云初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作势要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留在此处,想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云皎一愣,脑中的某根弦触动了一下,她赶紧抱住云初末的腰身,死缠烂打地拖着不让他起来,连声求饶道:“云初末,云初末,我知道错了……”
云初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意,挑着声音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云皎委屈地撇了撇嘴,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泪花,嗫嚅着:“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想的……”
云初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啧啧惋惜道:“原来就那么一点儿……”说完,又作势要起来。
见对方还是要把她丢下,云皎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上,飞快地改口:“不是不是,是很多……云初末我真的好想你啊……”
她说想念的瞬间,云初末的脸上荡开了最灿烂的笑容,他垂首望着云皎,似乎有些失神,喃喃地轻念着:“其实,我也很想你。”
“嗯?”云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他的怀抱里爬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云初末顿时回神,他的唇角弯了弯,伸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饿不饿?”
云皎一听说这个,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好像十几年没吃过饭似的,嘟着嘴凄惨地回答:“饿!”
这句话说得倒是真的,她自从被绯悠闲抓来至今,只吃了一顿烤鱼,其他的时间都是在睡觉,一连几天没有进食,肠子饿得都快打结了,难怪连云初末都说她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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