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公子昭闻言张大了嘴巴,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这么惨绝人寰的事,他傻里傻气地抓了抓脑袋,“可是你们家公子这么坏,姐姐你若是回去了,岂不是又要被他虐待?”
想到这儿,云皎简直满心凄凉,就算过几天云初末的气消了,她回去还是免不了一顿惩罚,就在她为自己的未来忧虑之时,一个念头忽然钻进了她的脑海:云初末该不会一气之下,丢下她回明月居了吧?
云皎立即站了起来,愣愣地望着对面一株柳树发呆,在幻梦长空之境里,只有云初末能够自由进出,若是云初末真的把她丢在这里,她就只能永远活在过去了。想到这里,云皎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跨过莲池的石栏,还不忘侧首道:“小孩,谢谢你,我该走了。”
公子昭见她这般心急火燎的模样,连忙拉住她:“姐姐,姐姐,我不是小孩,你要去哪里?”
云皎心里着急,偏偏被他拉着脱身不得,气得都快哭了,连声嚷道:“我我我……我要去找我们家公子啊!”
公子昭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死死拉住云皎不肯放手:“他对你那么坏,你怎么可以回去送死?”
“不不不……”云皎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急忙道,“圣人说过,别人虐我千百遍,我待别人如初恋,这是大爱!”
公子昭皱了皱眉,压根儿就忽略了云皎的这句混账话是出自哪位圣人之口,只是劝慰道:“圣人也说过,君子不与小人为伍,姐姐,你家公子这么坏,你怎么可以再羊入虎口?”
云皎着急得都快哭了,这是谁家的小屁孩啊!既然软的不行,那就直接来硬的好了!她的脸色一绷,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来,连刀子都没从鞘中抽出,抵在公子昭的颈间,威胁道:“小孩,把我放开!”
公子昭垂眸看了一眼刀鞘,摇了摇头:“不放。”
云皎气得跺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呆的小屁孩,简直跟……跟木头一样!她愤怒地瞪着公子昭,伸手拎住他的衣领,吼道:“你到底放不放?”
公子昭被这招“河东狮吼”震住了,片刻后回过神,非但没有放开她,而且抓得更紧了一些,傻里傻气道:“不放!”
云皎“扑通”一声跪在公子昭的脚边,痛不欲生地大哭:“我们家公子性命垂危,正需要我回去照顾呢,求求你行行好,快点儿放我回去吧!”
公子昭一呆,倾身跪在她的身边,面露难色:“可是你不是说他虐待你,所以你才逃出来的吗?”
云皎一时语塞,讪讪地答道:“我现在想通了,即使他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这些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其实我们公子不犯病的时候,对我还是很好的。”
公子昭心里满是同情,往云皎身旁挪了挪:“我知道有一种病叫作失心疯,犯起病来连最亲近的人都会伤害。”
云皎立即坚定地点头,表情里充满了肯定:“没错,我们家公子就是失心疯!”
公子昭微微仰头想象了一下,又连忙看向云皎:“没想到你家公子都这样了,姐姐你还那么忠心耿耿地照顾他。”
云皎摸了摸脸皮,流露出些许沾沾自喜,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吗,大概是我比较善良吧,大家都说我比较善良。”
公子昭点了点头,接下来又说道:“我的别馆里有御医,你家公子病得这么重,不若我们把他接到别馆里诊治吧。”
云皎立即心虚地跳了起来:“啊啊啊,不用麻烦啦……”
公子昭跟着她站起来,神情真挚地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一点儿都不麻烦的。”
云皎心里发苦,忍不住撇了撇嘴,如果云初末知道自己被说成是……失心疯,一定会找她麻烦的。想到此,她看向了公子昭:“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昭从八岁就被送来楚国当质子,还从来没有小姑娘主动找他搭话,眼前这个小姑娘活泼可爱,长得也美,居然还问他的名字,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不叫小孩,你叫我沈恪就行了。”
云皎简直想仰天大笑三声,明明就是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在她这个活了一百年的……咳,小姑娘面前,简直太嫩了。她神情严肃地道:“好的,小孩,你看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好像是来找你的。”
公子昭对于那句“小孩”显然很不满,他不乐意地噘着嘴转过身,刚刚落稳脚跟,屁股上就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华丽丽地落进了莲池。
霎时间,溅起的水花有几尺高,他在莲池里扑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爬上岸来,还被莲池里的水草缠住了手脚。公子昭的衣服湿漉漉的,头上明晃晃地顶着几片莲叶,他垂首望着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欲哭无泪,显得十分消沉,现在这位姐姐肯定以为他又蠢又笨,以后都不愿意跟他玩耍了。
他看向岸边的云皎,眼睛里雾气氤氲,委屈地嘟着嘴:“姐姐,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呀?”
云皎立即自告奋勇道:“我这就去找人救你,你先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开!”说完,急匆匆、手忙脚乱地向花园后门跑了,逃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侦察了几眼。
公子昭顿时被打击得心事惨淡,那个方向明明是离开王府的路。这个姐姐果真以为他又蠢又笨,再也不愿意理他了。
夜晚的别馆,侍女和护卫都被沈阙遣退了下去,偌大的内室仅有他们两个人,红烛高照,琉璃的宫灯染得光线有些模糊不清。绯悠闲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身影,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懊恼,今日在王府中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给沈阙他带来麻烦。
沈阙靠在梳妆台上,一言不发地为她取下了发髻上的银钗,微凉的手指穿过银发碰触到绯悠闲的侧脸,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又在沈阙的注视中收敛了异色。沈阙顿住了手,眼眸漆黑如墨,声音却很温柔:“怎么了?”
绯悠闲沉默了片刻,垂下了头:“抱歉……”
沈阙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她,眸光越发幽凉,淡淡地问道:“为什么要道歉呢?”
绯悠闲不动声色地握住手指,克制着语气中的惊惶:“我不该挟持太子的,给你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沈阙闻言“扑哧”笑了一下,他俯下身子,在绯悠闲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低沉温柔地在她的耳边道:“不,我很高兴。”
他拿过一只锦盒,塞进了绯悠闲的手里,随即从后面拥抱着她:“打开看看,喜欢吗?”
绯悠闲缓缓打开了锦盒,一支镶玉点翠的凤钗映入眼帘,她的视线一顿,正在思考时,就听到沈阙喃喃道:“本想一起退给楚太子的,不过感觉应该很适合你,所以才留了下来。”
他伸手把那支凤钗拿了过来,声音低沉如水:“我帮你戴上。”
绯悠闲静静地注视着铜镜中的身影,片刻之后,缓缓问道:“沈阙,你……喜欢我吗?”
沈阙的手一顿,语气甚是平淡迪地问:“怎么想起问这个?”
凤钗绾着发髻,果然很适合她的银发。沈阙按着她的肩膀,转身与她对视,微凉的手指不紧不慢地钩住她的下颌,唇角荡起些许邪魅的笑意:“聪明的女人从来都不会问这个问题,聪明的男人也从不会给出绝对的答案。”
绯悠闲注视着他的容颜,片刻后垂下了眼帘:“我明白了。”
沈阙轻哼了一声,神情中没有一丝温情,俯身在她的唇上试探地亲吻,在她的耳边慢慢说道:“聪明的女人也不会明白太多事情,现实与真相太残酷,若是把什么都看清了,就不好玩了。”
他侧首在她的耳边轻吻了一下,揽着她的身体,急促的吻向下蔓延,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绯悠闲只觉得害怕,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沈阙觉察到她的抗拒和疏离,脸色阴沉了许多,微微蹙眉:“怎么了?”
绯悠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不是沈阙,良久之后,她才试探地开口:“楚太子和公子湛,你打算选择谁?”
沈阙不明所以地抬眸,他顺势靠在了梳妆台上,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会关心这个?”
绯悠闲摇了摇头:“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沈阙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缓缓伸手撩起了她的一缕发丝,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楚国的事,与我并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去管。”
他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是楚国人,自然会比我上心一些。”
绯悠闲到底是妖,没有听懂他这句话里的深层意思,于是也没多放在心上。从沈阙这些天的态度来看,似乎有意冷落楚太子,反倒跟公子湛走得近一些,如今又在王府里与楚太子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想必沈阙选择扶持公子湛的概率大一些。
她正想着,又听沈阙道:“你觉得我会选谁?或者说,如果可能的话,你希望我选谁?”
绯悠闲闻言抬头看他,她不明白沈阙为什么说这些,于是摇了摇头。
沈阙高深莫测的眼眸注视着她,静静地问:“若是你说的话,我都会照做呢?”
绯悠闲一愣,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沈阙笑得有些冰凉,手指挑着她的下颌,淡淡地道:“一个男人为他宠爱的女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还需要理由吗?”
绯悠闲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沉默片刻,还是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选择楚太子。”
沈阙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循循善诱地问:“为什么?”
绯悠闲侧过头,在上一世里,是楚太子取得了楚国的江山,虽然她不知道楚国与齐国后来怎么样了,但是公子湛之死,是上天注定的宿命,这一世也不例外。她不希望沈阙因为选错了人,而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住公子湛,但是只要能让沈阙安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面对沈阙的问题,她淡淡地回答:“感觉吧。”
沈阙“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对于这样的说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抬起了她的脸轻吻了一下,随即慢慢加深了少许,辗转流连的吻炫目而温柔,就在她差一点儿沦陷的时候,他又惩罚性地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绯悠闲微微蹙眉,紧接着听到他在耳边呢喃道:“你又忘了,我说过女人是不该明白太多事的。”
这样的低语,像是缠绵之中的情话,令人还未来得及细想,就沉沦在缱绻的情动之中。他揽着绯悠闲的腰身,将她抵在梳妆台上,微凉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她的银发,闭目的神情清俊而温柔,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纱帐之中,绯悠闲注视着枕边熟睡的人,沉默良久,向他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还未触及他的眉,就被沈阙握住了手腕,再望去时,沈阙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含笑地看着她,像是在望着一个心爱的姑娘:“不要碰我,你的手很凉。”
绯悠闲刚想要缩回来,又被沈阙捉住了,他把她的手指拢在手心里,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又放在唇边细腻耐心地呵着气,似是随口淡淡道:“母后说,手脚冰凉的姑娘,一定受过不少的苦。”
绯悠闲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是妖,连血液都是冰冷的,更别说手脚了。不过沈阙的母亲到底是齐国王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阙大致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地道:“母后会同我们说这些话,这并不奇怪,王宫的生活你可能不懂,一入宫门便是几十年的春秋,平日里能见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王室礼仪忌讳颇多,母后除了时常会督促我们学业之外,能说的,也就那么几句话了。”
绯悠闲静静地望着他,听他叙述齐国王宫里的事情。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真实的沈阙,那是她不曾出现时,沈阙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
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就会死了,灵魂被幻梦长空之境吞噬,从此以后,三界之内不会再有绯悠闲,沈阙还会不会记得她呢?在他与亲族家人设宴团聚之时,看到那些翩然舞动的霓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恍惚回忆起她的身影?
在他的人生里,以后还会出现许多许多的人,可是对她而言,他却是千山暮雪、生死相许守护的唯一。江山日暮远,离魂梦里长,或许他们之间,对于沈阙来说,仅是一场意外的邂逅而已。
楚王驾崩,接下来发生的事大致如百年前那般,公子湛因涉嫌谋反被杀,全家上下被发配边关,他的尸首也被挂在城墙之上,残破的身躯随着北风瑟瑟摇曳,像是一片即将飘零的黄叶,威慑着刚刚失去君主的楚国民众。
与公子湛交好的王公子弟,也因太子党的极力弹劾而获罪,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还有几位公子湛的亲近之臣,均以谋反的罪名被满门抄斩。一时间国都的百姓人心惶惶,大臣们更是战战兢兢,生怕新任的国君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
公子昭前几日不幸得了伤寒,沈阙前往行宫探病,只剩下绯悠闲一人留在别馆里,她轻易撇下了跟随自己的两个侍女,趁着夜色悄然离开别馆,来到了楚国国都的城门下。
此时已近深夜,三月的气温还有些寒凉,远方的天空上笼罩着深紫的浓雾,阴寒的城墙在昏暗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诡异。守卫城池的兵将正靠着城墙昏昏欲睡,压根儿就没有心思去巡查周围的情况。
绯悠闲毫不费力地跃过了城墙,她动作轻缓,没有惊动任何人,缓步走到城墙底下,平静淡漠地看着公子湛的尸首,神情间没有一丝悲痛和怜悯。若不是为了沈阙,她是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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