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撞见狄更斯-格雷法学院的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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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格雷法学院的某个房门被撬开的那一刻,一具骸骨倒在了门口。这具骸骨竟然是失踪了整整两年的一名房客。究竟是谁杀了他?为什么两年来人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呢?

    匹克收到了一封来自法院的信件,上面说他的女仆告他毁弃婚约。他看了信连忙联系他可靠的律师潘卡,谁知潘卡律师出差去了巴黎。他在潘卡的指示下去酒吧找到了办事员劳顿。两个人谈妥事情后,匹克应邀参加了当晚的聚会。

    在聚会上,匹克提到了他之前的经历,说:“我今天晚上到了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地方,但是我几年没去过了,也不是很熟悉,那就是格雷院。各位先生,在伦敦,格雷院这样的地方可称得上偏僻了!”(在伦敦有四个法学院,分别是内院、中院、林肯院和格雷院,匹克先生找潘卡先生时去的就是最后的那一个。)

    他刚说完,一位先生便趴到他耳边低语:“嘿,你可是选对话题了。我们这群人中有个叫杰克·本伯的,老杰克独自住在法学院,都要发疯了。他总是跟我们讲法学院的事情。”匹克好奇地询问劳顿哪位先生是老杰克。顺着劳顿的目光,他看见一个样貌奇怪的老头,又矮又小,蜷坐在椅子上。老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灰色的眼睛发出智慧的光芒。匹克暗想这么有特点的一张脸怎么会被自己忽视。只见老头面带一丝怪异的狞笑,把下巴放在枯瘦的手上,头歪到了一边,扫视着四周,他的目光透着奸诈,不禁会让人感到厌恶。

    老杰克听了匹克的话,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说道:“是谁在说法学院啊?”

    “是我,先生。那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匹克答道。

    老杰克顺着声音,瞥了匹克一眼:“哼,你知道些什么?那些房子见证了多少离奇的人生啊!从前,一个个青年人将自己整日整夜地锁在屋子里对着古旧的书本。他们的神志在无趣的书本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健康和青春也都奉献给了那些书。就连清晨充满朝气的阳光,也不能带给他们新鲜感。他们一个一个这样辛勤努力,最后终于倒下了。后来,哼,新的人住进去就会接二连三地患上各种慢性病……这样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说到这,老杰克顿了顿,像是要刻意强调什么,接着说道:“你看到多少可怜的辩护律师满怀悲伤地被迫离开律师事务所,绝望地跳入泰晤士河或者带着枷锁走入监狱。这些你都不知道,只有你嘴里古怪的房子能说得清。倘若赋予它生命,它能跳出来说上三天三夜。你说什么——它们不过是古怪的地方。我告诉你,我宁可听那些荒诞的虚构故事,也害怕听到古老房间里发生的真实事件。”说完,老杰克从兴奋中恢复过来,瞪着匹克。

    匹克面对这样的指责和提问哑口无言,只是满怀好奇地盯着老头。宴会上其他人并没有插话,只是淡淡地微笑倾听。

    老杰克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哎,从另一个角度看,那些真实发生的历史是这世上最平淡、最枯燥的事。你们都好好想想,这古怪的地方折磨了多少人!贫穷的人想当律师,为了这个目标放弃了健康、热情,变得一无所有。就算这样,这个职业也不会给他一点点希望之光。从满怀希望的等待到失望和恐惧,越来越穷困,直到心中那唯一的一点儿念想也消失殆尽。最后,他们该怎么办?是一跃跳进冰冷的泰晤士河,还是沉溺在酒乡中,哪怕在梦里满足自己的一点点奢望!”说完,老头搓了搓手,心满意足地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了匹克。

    “我倒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事。”匹克笑着说。

    “哼,就拿你们的大学来说吧!里面尽是些浪漫离奇的事,并不是没有,只是你们想不到罢了。”老头不屑地回答。

    老杰克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以前,我也有个朋友像你一样觉着法学院里不过发生些稀疏平常的事情,没什么古怪的。最后,他也成了这屋子传奇中的一个。有一天早上,我的朋友正打算外出,结果突然中风发作,直直地倒在地上死了。这么过了一年半,没一个人发现,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到外地去了。”

    “后来怎样了?怎么发现他的尸体的?”匹克好奇地问。

    “还能怎么样,由于他拖欠了将近两年的房租,法学院院长决定撬开房门看一看,结果只见到一具积满厚厚灰尘的骷髅,倒在地上,骷髅的身上还穿着蓝色的上衣、黑色的短裤,脚上也套着拖鞋。这件事,也有点儿古怪吧!”老杰克的头歪得更厉害了,又搓了搓手。

    “除了这个,我还知道另一桩。那件事可要比这个离奇多了!”小老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环顾下四周,接着又说了一桩逸事。

    大约二十年前,在克里德福院的顶楼有一个房客。他因为掏不出房费,就吃了砒霜躲进卧室的壁橱里。账房来收租的时候,一直没看见人影。房子里什么也没有,账房就以为那人已经逃跑了。于是,账房又贴了招租的信息。另一个人来租房子,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新房客住了一段时间后,总觉着冥冥之中有人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仔细检查一番却没有任何发现。为求心安,新房客搬到另一间卧室睡觉,将原来的那间屋子作起居室。奇怪的是,新房客在起居室看书的时候,还是觉着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一天晚上,新房客看戏归来,一边喝着酒一边纳闷,为什么自己老是有种屋子里有个人一直盯着他的错觉。

    新房客点燃蜡烛,满屋子地仔细搜索。他倚着墙壁,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个没动过的小壁橱上,不由得浑身发抖,恐怖的阴云罩在他头上。新房客鼓足勇气,三两下砸坏了壁橱的门锁。门开了,一个人笔直地站在角落,面色紫青,脸上还挂着恐怖的狞笑,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瓶子——那正是之前的房客。新房客吓得不知所措,瘫坐在地上。

    说完这个故事,老杰克看着那些被他说的故事吓得变了脸色的家伙们,得意地笑了笑。

    “先生,看来您知道很多可怕的事情。”匹克拿起放在衣襟里的眼镜,仔细观察老杰克的面孔。

    “可怕?这些故事可怕吗?你觉着它可怕是因为你完全不了解,这样的故事多么有趣啊!”老杰克说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匹克激动地喊道:“什么?有趣?你没搞错吧!”

    貌似被匹克的音量冒犯到,老杰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呀!多有趣,难道不是吗?”

    未等到别人插话,老头自顾自地又说起故事来。

    大约四十年前,有个人在那些最古老的学院里,租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那个房间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潮湿又昏暗,住起来绝对不舒服。不过价格低廉,家具齐全,所以这个人就租了这间便宜屋子,连带着买下了屋子里已经腐朽了的一些装置。当他来到屋子里,不禁感叹,这屋子绝对比他想象的坏上千倍。

    他想,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就搬了进来。屋子里的家具,最没用的就是那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头柜子。柜子上安着玻璃门,还用绿色的帘子挡着。对于这个贫困潦倒的人来说,木头柜子简直就是个奢侈的装饰。随后,他把带来的行李分放到屋子的各个位置。

    夜里,他疲倦地坐在火炉前,喝着赊来的威士忌,一边感慨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上欠账,一边在屋子里扫视。

    他的目光碰到了那个无用的木柜,对着它说:“嘿,老家伙!虽然我迫不得已按照旧货的价格买了你,可是你说说我能用你来做什么?要是没买,我还能多喝一杯威士忌呢!现在呢,我连喝杯酒都要赊账,真不如劈了你烤火,也许这样最合算!”这位新房客刚说完,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他开始并没在意,以为不过是邻居出去吃饭什么的。他懒洋洋地拿起拨火棒,弄了弄炉火,又坐回椅子上。

    这时,呻吟声又出现了,柜子的一扇玻璃门自己缓缓地打开了。玻璃门上显现出一个衣着褴褛、面色惨白的人影,那影子就直挺挺地立在玻璃上。不难看出,那是个高瘦的人——面目狰狞,浑身上下透露着地狱的气息。

    新房客吓得拿起拨火棒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声音颤抖地问:“你,你是谁?”

    “把棍子拿开!”人影低沉地回答道。

    新房客并没有照做,而是举起拨火棒,正对着人影的头部,试图戳过去。

    “哼,如果你想戳就瞄准些,可别碰到我身后的木头柜子。”

    “你到底是谁?快说!”房客移开了拨火棒,不过他全身紧绷,摆出防卫的姿态。

    “我是一个鬼。”

    “鬼?那,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在……在这个房间。”房客颤巍巍地回答。

    “我从前在这里工作,辛辛苦苦地工作了大半辈子,最后,最后却和我的孩子一起变成了乞丐。这个柜子里堆着一摞一摞的文件,就在这个房间里,我绝望悲伤地死掉了。然而两个坏蛋瓜分了我用命换来的每一分钱,居然一点都没留给我的子孙。自从我把他们吓跑,夜晚的时候我就能回到人间,回到这个受尽罪的地方。这是我的房间,应该留给我……”那个鬼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嘟囔着。

    房客忽然生出了勇气,插话道:“尊敬的先生,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出现的话,我很高兴放弃这里。毕竟,这个屋子并不是很好。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教您?”

    “你说,什么问题?”

    “其实,这话并不是单单对您说的,我觉得对于大部分的鬼魂都适用。空间对于你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为什么你们不去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呢?你们老是待在生前不幸的地方,这在我看来有些矛盾。”

    那个鬼听了这话,歪着头说:“天啊,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呢?”

    房客接着说:“这个房间不是很舒服,家具快散架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就会生臭虫。更何况,伦敦的气候一向是有名的糟糕,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找到更舒服的地方。”

    “你说得很对,这位睿智的先生。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想到呢?我马上就换个地方。”那个鬼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离开了。

    房客突然想起什么,在鬼影身后追着喊:“如果可以,请您将这话告诉屋子里其他先生和女士们。”

    “我会的,我们真笨,怎么从来都没想到呢!”说完鬼就完全消失了。

    故事说完,老杰克再次留意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补充道:“神奇的是,那个鬼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一个衣服上缀着彩色扣子的先生听到这里,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是真的,那倒是好事!”说完又点燃了一支雪茄。

    “杰克先生,听说您还知道那个古怪委托人的故事,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匹克说道。就连唯一听过这故事的劳顿也连声附和。

    “好吧,既然大家都要听,那我就勉为其难再讲一遍。”老杰克得意地看着周围被激起好奇心的人们。

    我也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说的这件事。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有些是我亲眼所见,其余的不过是听说,但是我保证了解这事情的人尚在人世。另外,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从亲身经历的事情说起,这样事情的顺序不免有些颠倒,请你们见谅。

    那时候,伦敦波洛区大街上圣乔治教堂的附近,有一所叫做马夏尔席的负债人监狱,这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所监狱。虽然它跟从前的那种肮脏污秽的监狱大不相同了,可是改良之后的它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伦敦所有的地方中,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里。不知道这跟我的爱好是否有关,或者是因为我总摆脱不了跟这里有联系的那些往事,总之,我很讨厌那所监狱。波洛区的主要街道十分宽敞,沿街的店铺也高大亮丽,过往的车辆和人群川流不息,从早到晚,一直熙熙攘攘的。不过,由大街延伸的小巷阴暗狭窄,就像是流着脓水的伤疤一样,一切龌龊淫乱的事情都发生在那里,这让小街小巷蒙上一层病态阴郁的色彩。

    所有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幅画,展现在每一个进入马夏尔席监狱的人。第一次进来的人,可能觉得这里的日子很轻松。但是当进来的人遭受到第一个沉痛的打击后,他们就会颓废不堪。这里没有一个人能通过作为一个朋友的考验。他风光无限时,许多酒肉朋友信誓旦旦地保证为他卖命;当他身陷囹圄时,那些人早就不见了踪影。我要说的就是在这监狱待过的人的故事。他满怀希望地等待有人伸出援助之手,不管承受怎样的打击,都没有放弃希望,就算身处沮丧之中,也没有丝毫的动摇。这个负债者脸上浮现着希望之光,尽管由于饥饿变得骨瘦如柴,但他依然期盼着。

    那是二十多年前,每天清晨你都会看到一个年轻的母亲领着一个小孩出现在监狱门口。他们总是焦虑不安地在那里待上一个钟头,然后来到古老的桥上。年轻的妈妈温柔地抱着孩子,让他去看那闪耀着光芒、流淌着的水,试图引起孩子的兴趣。不过很快那位母亲就放弃了,把孩子放在地上。她用围巾挡着脸,任由泪水悄悄地流淌。年轻的母亲看着没有表情的孩子,静静地坐着。在孩子的眼里,每天都是一样的,没有哪一天能够逃离他父母的贫穷和不幸。

    他坐在母亲的膝头,偷偷观察着妈妈的热泪,然后找个角落呜咽着入睡。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残酷的事实早已磨去了他的童心。饥寒交迫的孩子从来没有欢快地笑过,就连本该散发着好奇的眼睛,也一直灰蒙蒙的。他的父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有苦难言。年轻的父亲失去自由被拘禁在监狱里,同时,身体也渐渐变得消瘦,一点点失去健康。娇小瘦弱的母亲饱受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看着她的孩子,心一点点地破碎。就这样,寒冷的冬季来临了。

    凛冽的寒风中,可怜的少妇搬到了距离她丈夫坐牢的地方很近的一间小屋子。虽然她越来越穷,但是能和丈夫靠近一些让她感到比从前快乐多了。接连两个多月,她和她的孩子每天照常来监狱等门。

    突然有一天,母子俩没有出现。又过了一天,她独自一人来了。任何人看见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都意识到死亡离她不远了。他们夫妇的朋友们再也没有谁怀疑他们的悲伤了。他们留下了一间房子,供乔治夫妇二人度过最后的日子。那个年轻的母亲,没有希望地慢慢衰老下去。

    一天深夜,死神来到他们的家门,年轻的母亲昏倒在她丈夫的怀里,惨白的月光照着她的脸庞。她的丈夫吓得腿脚发软,无力地抱着将死的妻子,企图唤醒她。

    “放我下来,乔治!”苏醒过来的妻子有气无力地说。

    那个叫乔治的男子听从了夫人的吩咐,坐在她的身边,掩面哭泣。“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不忍心离开你,可这是上帝的旨意。如果你爱我,就接受这样的事实吧!你不要怨天尤人,你要感谢上帝,它先接走了我们的孩子,让他不用在尘世受苦,又接我去和他做伴,让他不至于孤单一人。”妻子温柔地看着哭泣的丈夫,说道。

    “不,你不能死,玛丽!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振作起来,不要离开我,我的爱人。我爱你,请你振作,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离开我!”乔治哀号着,跳起来攥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很快又坐了下来,抱起可怜的玛丽。

    “再……再也不会了,乔治。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把我埋在儿子旁边,让我跟他做伴。如果有一天,你能够赚到很多钱,不要忘记我们母子,把我们移到乡村墓地里,让我们安息。亲爱的乔治,你一定要答应我。”

    乔治激动地跪在地上,摇晃着他的妻子说:“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再看看我!再说一遍爱我!”

    玛丽的手重重地滑落到地上,乔治怀里的躯体也渐渐变得沉重僵硬。玛丽就这样离他而去。

    乔治住了嘴,深深地叹气。他不再哀求,整个人静止在那里。突然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笑容就僵在那里。他终于孑然一身了。

    他跪在妻子的尸体前发誓:“万能的主,请您为我见证,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为了复仇而活。”

    他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决绝,他的朋友们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地狱的使者。他几乎精神崩溃,脸色惨白,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的身体佝偻了,由于太过悲痛,咬穿了自己的嘴唇。一夜之间,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必须把他妻子的尸体移走!”他在悲痛中冷静地接受了这样的通知。移走尸体的那天,监狱里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他一个人静静地穿过人群,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在前面,人们扛起棺椁跟在后面。聚集的人群像被夺去了声音,静静地站在那里。乔治停在了监狱的门口,茫然地看着妻子的木棺被人抬出了大门,昏倒在地上。

    在那之后,乔治昏迷了几个星期。他一直高烧不退,却从没忘记自己许下的誓言和丧妻之痛。

    在梦中,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泊。天空是血红色的,他放眼望去只能看见惊涛骇浪汹涌而来。在他面前,一艘船在巨浪中挣扎,所有人被汪洋大海吞没,他看到一个老头冒出了水面,高声呼救。一看到那人的相貌,他就跃进海中,死死地抓住老人,将对方溺在水中,直到老人放弃挣扎,他才放手。他实现了他的誓言,杀死了伊人。

    在另一个梦中,他看到自己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狂风大作,沙子形成的巨龙呼啸而来,脚边随处可见人的骸骨,他发疯似的向前冲去,感受到一丝丝凉意。他看到了水,便急匆匆地扑了过去,倒在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他抬头一看,是那个人,是那个罪魁祸首!他拼尽所有力气,拖着老人后退,双手紧紧地扼住老人的咽喉,直到对方咽了最后一口气。他站起身,一脚踢开身边的尸体……

    他终于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自由而且变得富有。他的父亲,那个宁愿把钱送给乞丐也不留给他的人寿终正寝了。想来,此时此刻,他的父亲正在另一个世界懊恼,死前没有留下遗嘱。他清醒后,仔细思考了自己以后活着的目的。那个害他坐牢的人,那个害死他妻儿的人,就是他妻子的亲生父亲。

    是的,那个罪魁祸首就是玛丽的亲生父亲。那个冷血的恶魔,不顾自己女儿和孙子的苦苦哀求,一脚将她们踢出了大门。他恨不得立刻起身报仇,但是虚弱的身体阻挠了他的复仇计划。

    他为了养精蓄锐,搬到了海边一个清静的地方。在那里,他思考着至关重要的复仇计划。结果,上天给他送来了第一次复仇的机会。

    夏天的一个黄昏,他从住所出发,和平常一样沿着礁石边的窄道漫步。他停下来,坐在平常休息的老地方,看着天空中飞翔的海鸥和缓慢坠入海中的夕阳。沉静突然被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打破了,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太过沉迷于复仇而出现的幻觉。谁知道,呼救声并没有消失,还一声比一声响亮。他站了起来,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沙滩上散落着凌乱的衣服,远处的海水中有一个人在起伏挣扎。一位老人在大声疾呼,奔跑着四处求助。乔治虚弱的病躯在那一刻,充满了力量。他向海边奔去,脱掉衣服,准备跃入海中去救那个溺水的人。

    “先生,救救他!快救救他,看在上帝的分上,那是我唯一的儿子啊!”老人发狂似的大喊,好像他的呼喊声能加快乔治的步伐一样。“先生,救命!那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他就要死在他父亲的面前了!”

    乔治认清了呼喊着的老人的面容,他站住了,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哦,上帝,伟大的上帝!你……你是乔治!”老人看到站在那的人,害怕地后退。

    乔治笑了下,像个石像一样定在那里,一声也不出。

    “乔治!我的孩子,乔治!求求你,救救他!乔治!”老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焦急地望向溺水人的方向。

    乔治不为所动,依然定定地站在那里。

    老人跪在地上,尖声哀求:“我求求你救救他,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报复就夺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如果我能抑制住求生的本能,我会一动不动地任你打死我。不过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还那样年轻!他不能就这样死掉,求求你,救救他!”

    乔治上前,狠狠地抓住了老人的手腕:“你给我听着,血债血偿。我的儿子就在他的父亲面前死去了,比起海里挣扎的那个小畜生,我的儿子要惨得多。当初,你的女儿在你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救救她!活该,报应!老天爷,终于报应在你身上了。当时你是怎样嘲笑我们的痛苦的,看看吧!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死神是怎样夺走你儿子的生命的!”乔治一边说,一边指着海。海面上挣扎的人,就这样消失了,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平静得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三年后,一个绅士出现在伦敦的一家律师事务所门口。他说有要紧事找律师密谈。那个律师以擅长处理刁钻古怪的业务而闻名。这位绅士看上去年龄不大,不过看上去身体不好。绅士等来了他要找的人,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处理一些法律上的事。”

    律师听到这话,客套地鞠躬,眼睛瞥了下绅士手中的包裹。

    绅士注意到了律师的目光,将包裹在手上掂了掂,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单单说这些文件,就花费了我很多的时间和金钱才搞到手。”

    律师听到这话,更是焦急地看了过去。他的客人解开包裹上的绳子,拿出一份份契约、期票和文件。

    “我想你能看出来,这些文件上写着的那个人,凭借这些东西借了很大一笔钱。最近他倒了大霉,受了很多损失,倘使这笔欠账再压下去,估计他会垮台。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看他垮台!”

    律师简单地看了看那些文件,“这可是好大的一笔钱,总数有好几千英镑呢!”

    “是啊。”

    “你打算怎么办?”律师问道。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动用你的一切智慧,设计策划所有能执行的阴谋,动用一切正当或不正当的手段,用上所有你能想到的伎俩,毁掉他,让他沦为乞丐。不,比乞丐还要悲惨!把他从家里赶出去,送进牢里,让他缓慢地受着折磨直到死亡。”

    律师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细密冷汗:“先生,那这一切的费用呢?谁来支付这笔费用?”

    那位绅士兴奋地掏出支票簿,激动地握着笔:“说吧,随便多少都可以,只要你能达到我的目的,我不会嫌钱多的!”

    律师估算了所有可能的费用后,冒失地说出了一个大数目。与其说他是按照主顾的要求这么做,倒不如说,他想试探一下这位绅士究竟有多富有。那位绅士留下一张支票和文件,拂袖而去。

    第二天,律师兑现了支票。他知道他的主顾是可靠的之后,就开始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那之后的两年,乔治·梅林先生时常待在事务所里,坐在桌子前思考积累得越来越多的文件。看着当初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慢慢破产,看着那个老人慢慢地失去所有的东西,土地、房子、家具甚至衣服,每一样都凭借着法律的强制执行夺了过来,最后那个狡猾的老头逃脱警察的耳目,不知跑到了哪里。

    乔治的仇恨并没有因为复仇成功有所消减,而是越来越重,尤其是得知那个冷血的家伙逃跑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些没能拘捕到老头的人,派了许多密探四面八方地搜查老头的藏身之地。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一个深夜,乔治出现在律师的私人住宅门口,迫不及待地要见律师。还没得到允许,他就冲上了楼,冲进了律师家的客厅。他关上门,呼吸艰难地倒在坐椅上,低声说道:“别声张,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

    “真的吗?太棒了,先生!”律师忍不住要拍手称快,“他藏在哪里?”

    “他一个人躲在很特别的一个贫困的地方,我们一直没找到他,也许是件好事。他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日子过得很苦。”

    “那么,您明天就去逮捕他吧!”

    “是的,”乔治回答道,紧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不,且慢,我们后天再去。后天是他的一个纪念日,后天比较好。”

    律师说:“全听您的,先生。不过,您是不是要通知警官?”

    “不用,让他们明天晚上八点到这里等我,我亲自带他们去找。”乔治回答道。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乔治和警察会合,乘坐提前雇好的马车,急匆匆地奔向教区贫民收容所。

    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走进一条小街,来到一个荒凉的地方。乔治先生用披风裹住身体,拉下帽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他站在一幢破旧的屋子前面,轻轻地叩了叩门环。一个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乔治先生轻声唤来警察,让他们候在楼下,自己蹑手蹑脚地爬上楼。

    那个和乔治有深仇大恨的人已经老态龙钟。他住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此时此刻,一个人坐在点了一支蜡烛的桌边沉思着。乔治推门进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老人慢慢地转身,看到乔治,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你又来做什么?”老头惊恐地问道。

    乔治摘下帽子,也坐了下来,说道:“我不来干什么,只是来跟你说说话。六年前的今天,我跪在我妻子也就是你女儿的尸体前,立下誓言:今生今世,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和阻碍,我都没有动摇。只要一想到逝去的妻儿,我就浑身充满力量,如今,这是我最后一个复仇的行动。”

    老人听到这里,瘫坐在椅子上,目光中充满恐惧和憎恶,瞪着眼前已经面目扭曲的恶魔。

    “明天,所有的复仇都结束了,我就要解脱了。我走之前,要把你扔到这世上最可怕的地狱中,让你品尝你种下的恶果。”说完,乔治看了看老人,转身叫警察上来。

    下楼的时候,乔治遇到了之前来开门的女子,他说:“我想他快死了!”众人冲上楼,跑进房间,只见老人伏倒在桌子上断了气。

    自从那夜起,律师再也没见过那位一掷千金的古怪当事人。

    老杰克讲完了这个故事,就起身离开了。匹克跟在老杰克的身后,默默地付了账,也离开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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