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高藤静心思量:“吾前世不知造下何等罪孽,竟报应今生一子亦无。即便吾寿至七、八十岁,终究要一命归西。届时谁来接续香火?看来只能去向神佛求子了。”于是夫妇共谒清水寺,在佛前五体投地,参拜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回,许下种种誓愿,惟求上苍垂赐一子。
“若所愿成就,当每月献八稜花形帐台、黄金白银三十三锭于尊前;又每日万灯供奉,连奉三年;延请百名僧侣诵《法华三昧经》,三年内日日不绝;并以金字书《观音经》三千三百零三遍。”
如此虔诚祈祷,到第七日拂晓,高藤忽得一梦,梦中只见一位高僧以庄严之声,对自己说道:“到此处来。”高藤便随他来到宝殿后。高僧取出一块琢磨过的玉,放入高藤左袖中。高藤登时醒了。
之后不久,夫人果然妊娠,生下一名男婴。高藤甚是欢喜,为儿子取名“玉若”。玉若一天天长大,光彩照人,父亲高藤十分爱他,时刻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玉若两岁时,父亲带他往大内参觐。天皇道:“此事倒是从未有过先例。七岁小童上殿,以前还见过,仅两岁便入宫的,这是头一回啊!不过,既是右大臣之子,便破例吧。”于是封玉若为四位侍从,赐丹后、但马两国。右大臣大喜,愈发悉心栽培玉若。玉若七岁时,已习得多门技艺,尤其是横笛,吹得极是优美。
七岁时,玉若之母染病弃世,右大臣悲伤无尽,寂寞萧索,儿子成了他暮年唯一的安慰。玉若长到十三岁时,右大臣也得了重病,不久即一瞑不视。玉若痛失双亲,无言可寄哀伤,唯有吹笛以祭父母。
笛声悲凄,七日间响彻天宇。到第七日午时,日光隐去,紫云由天而降。十六名天女天童簇拥着一位乘坐在金舆中,头戴玉冠、样貌威严的天官,在云中现出身来。那位天官流泪对玉若道:“此前七日,汝为祭吊双亲而奏无上妙音,笛声传至天界,满天神佛皆为孝心所感。梵天国国王为嘉勉汝之孝行,特将爱女嫁汝为妻,定于一年后的今日下凡。届时汝须洁身斋戒,静心等候。吾乃梵天国使者是也!”言罢,驾紫云高升而去,消失在天际。玉若如在梦中,不知是真是幻。又不停诵经,为父母祈祝冥福。
到了约定之日,玉若忽然心感不安,于是洁身焚香,静心吹笛,等候梵天国公主下凡。
月夜清澄,银辉遍洒千万里大地。在一阵浓香中,天风吹动,降下花雨,一位芳龄十四、五岁的公主乘金舆自天而降。她头戴晶莹玉冠、身穿五色锦衣、足踏金靴,美颜仙姿,凡间言语百般难描。
玉若对公主一见倾心,急忙道:“请进。”公主入屋后,两人彼此相望,言语投缘,遂山盟海誓,结为夫妇。
天皇闻知此事,心中不悦,叹息道:“朕受天子之位,天下尽在掌中,梵天王却不招我为婿,实在可恼。”
玉若此时已官至中将,天皇降旨,命他速速进宫见驾。中将乘马急驱大内,天皇对他说道:“朕欲汝妻入宫侍奉七日。汝若不愿,须将迦陵频、孔雀取来,在宫中歌舞七日,以慰朕心。否则日本国再无汝容身之地。”中将应道:“臣明白。”立即转身回返自宅。
他和妻子商量此事,梵天国公主道:“夫君勿忧,我父王宫中有无数迦陵频与孔雀,可即刻召它们来歌舞。”言罢来到长廊下,以梵天国语言呼道:“梵天国之迦陵频与孔雀,请下凡来见。”不一会儿,迦陵频与孔雀果然从天上飞落。公主便让中将带上二鸟,前往皇宫。
宫中自天皇而下,大家都围拢来观赏迦陵频与孔雀歌舞。众人虽早已听说迦陵频之音、孔雀之舞,妙绝天下,但却都是初次见到它们的舞姿、聆听它们的妙音,一时俱感开怀,天皇更是由衷满意。就这样宫中众人整整欣赏了七天的歌舞,乐不可支。可是七天后,迦陵频与孔雀却忽然凭空消失了。
天皇登时大感失落,但想到自己说好了观赏七日,君无戏言,也只能无奈作罢。
二十日后,天皇又唤中将入宫,命令道:“速将鬼女十郎姫带到宫中,否则用汝妻子替换。”中将领旨后,急忙回家,难为情地与公主商量道:“说来惭愧,天皇又有旨意,这回是要鬼女进宫伴驾。”公主微笑道:“这有何难?鬼女乃我父王属下,立时便能唤来。”于是再度来到长廊下,以梵天国语言呼道:“十郎姫,请下凡一见。”过了一会儿,鬼女十郎姫果然从天而降。
公主道:“十郎姫,天皇想欣赏你的姿容,请你去大内七日,陪伴天皇吧。”鬼女答应了,跟随中将来到皇宫,奏丝竹管弦,侍奉天皇、大臣、贵族享乐。但七天后,鬼女也忽然凭空消失了。
天皇默想道:“连鬼女都这般貌美,那梵天王之女岂非倾国倾城?”这样想着,心中对梵天国公主愈发思慕。于是便打算用更刁钻的难题来对付中将,而后把中将流放海外,届时就能将公主据为己有了。
天皇为此再次唤来中将,下旨道:“这回你去将雷神请到皇宫来。”中将又应道:“是,明白。”不过他这次回到家后,深感差事难办,所以未向公主开口。公主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便问道:“夫君,天皇又为难你了么?请告诉我吧。”中将把天皇的旨意告知公主,公主笑道:“此事简单。雷神乃梵天国国使,请稍候片刻,待我请他下凡。”公主言罢,来到长廊下,取出扇子,“啪啪”扇了几下,以梵天国语言呼道:“雷神,请下凡一见。”
霎时间,空中一小片乌云飞来,停在公主面前。公主对雷神说道:“请您往皇宫一趟,逗留七天,以慰天皇。”雷神驾云,一路电闪雷鸣,飞向大内。
公主道:“夫君,这顶宝冠给你。戴上后,可以防止雷鸣声震破耳膜,还能防止眼睛被电光闪坏。”中将依言戴好宝冠,急急赶往皇宫。
宫中,天皇下旨道:“雷神哟,请响雷吧!”登时雷鸣电闪,轰隆隆、轰隆隆,仅一两响后,殿上人们都吓得肝胆俱裂。四五响后,宫中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半死不活。天皇原想让雷神在大内伴玩七日,可现在刚开头就差点没了半条命。他将头缩进衣裳中,抖抖索索,跪伏地上,不敢动弹。中将由于头戴宝冠,遮住了耳目,因此安然无恙。
中将见宫中众人狼狈的模样,便对雷神说道:“雷神哟,请静一静吧!”雷神立时静了下来,乌云也迅速消散。
中将归家后,天皇敕命紧接来到,赐封中将为中纳言。
五十日后,天皇又传中纳言入宫,说道:“迦陵频、鬼女、雷神这三件事,你都能替朕办到,实在不易。朕的旨意你从未违背,真是忠心耿耿。所以,朕打算将最后一件难事交由你去办,请将梵天王的亲笔手书取来,如何?没问题吧?”中纳言答道:“且容微臣考虑考虑。”言罢,出宫返家。
中纳言将此事告知公主,这回公主也颇感为难,皱眉道:“此事并不简单,我自嫁到人间,已历时颇长,一时甚难归返梵天国。况且梵天国距人间极遥远,要去彼处,咱们夫妻势必久别,这太令人悲伤了。”说着,不由一阵心酸,泪下如雨。
中纳言也哽咽道:“既然无法办到,就只好让你入宫侍奉天皇了。否则为夫就要被流放海外或是百济,届时你我便永世不得相见了。”
公主泣道:“梵天国女子一向从一而终,绝不会另侍他人。夫君为何说出这等无情无义之语?我就算入虎穴龙潭、进刀山火海,也绝不与夫君分离。”
中纳言感动不已,但仍然不知该如何向天皇复命。公主思索一阵,对中纳言说道:“从今日起,请夫君每日以冷水沐浴,洁身静心,向神佛祷告。七日后,登爱宕山顶,向下俯瞰,可见西北方有一条小道,从此道行七里,有一棵大树,树下系着三匹马,你将其中最瘦的那匹牵回家来。”
中纳言照公主所说行事,七日后登上爱宕山顶,果然望见西北方向有条小道。他顺道行了七里,在大树下看到了三匹马,便将其中最瘦的那匹牵了回家。
公主又吩咐道:“请多备马料。”中纳言问道:“需备多少?”公主答道:“用尽黄金三千两。”
中纳言心想这容易办到,便从北方仓库中支取了成色上佳的黄金三千两,全部买了大豆,一共三石三斗。而后悉数拿去喂马。那匹瘦马竟将大豆全部食尽,又饮饱水,随即将身躯连抖三抖,登时变成了紫磨金制的金马。
公主细致叮嘱道:“夫君,你骑马于明日卯正动身,向东方疾驰。等金马身躯震颤,以足蹴地,准备飞上天时,就立刻紧闭双眼,途中无论如何不要睁开。待它飞抵目的地后,身体会再度震颤,届时再睁开双眼。”
中纳言依照嘱咐,跨上金马,扬鞭踢镫。金马身躯震颤,四蹄蹴地,中纳言急忙闭上双眼。金马腾空而起,飞升天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金马开始着陆,身躯又连抖三抖。中纳言睁开双眼一瞧,已处身一片宽广的沙地中。他翻身下马,金马昂首长嘶,身躯三震,飞向远方,消失不见。
中纳言沿着沙地上的小道向前走去,途中遇一路人,遂打听道:“请问此地系哪国管辖?”路人答道:“梵天国。”中纳言又问:“那么梵天国王宫在何处?”路人答道:“沿这条路向南行,不久后便能见到王宫。”
中纳言心中颇喜,便顺道向前走去。一路平坦,无山无林,放眼望去,沙地广阔无垠,完全无人居住。他行出不多远,无意中低头一瞥,脚下的沙子竟然已全部变成了黄金。再抬头望向前方,只见金壁银墙,绵延不绝,无边无际。墙内琼楼玉宇,玛瑙为砖、琉璃作柱、七宝装饰,神工天巧、美轮美奂。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大概便是如此!
中纳言步入围墙中,顿见一片玉色光华,玉阶、玉台、玉亭、玉帘,满目晶莹。
十名天女环佩叮咚,自内堂款款步出,伸玉指指向南面。中纳言心想:“她们可能是示意我去南面吧!”便向南而行,果然一座宫殿就矗立在那儿。二三十根琉璃柱并排而立,殿中美玉铺地,玉案玉椅正对着自己。中纳言走上前,在一张玉椅上坐下。
刚坐定,五名天女便手托放有水晶杯的金盘,翩翩而来。她们在中纳言座前的玉案上,并排摆好五只水晶杯,随即退下。接着又有十名天女,前五名手捧金瓶、后五名手持银铫,莲步轻移,来到玉案前,将金瓶、银铫一一对应水晶杯,开始斟酒。五种美酒斟满水晶杯后,天女们又一齐退下。她们来时身姿优美、斟酒时花容含笑,进退有序、轻盈快捷,处处散发出典雅的美感。
中纳言心想:“美酒置于案上,看来是要请我饮酒了。可为何无人来劝酒?嗯,大概是梵天国的风俗如此吧?那我也不客气了,先喝一杯。”于是举杯就唇,略尝了尝,登时满口芬芳,回甘无穷。他禁不住一杯又一杯,将五种美酒全部饮尽。那不可思议的美味绝不存在于人间,饮后令人陶然忘忧,妙不可言。
饮过酒后,又出来三名天女,在案上摆放银碗、银箸、银箸支架,接着奉上银钵,钵中盛有晶莹白饭,看上去特别优美,一粒一粒发出半透明的光。天女们将白饭盛入银碗中,置于中纳言面前,随即退下。
中纳言正起筷欲食,却见隔邻一间屋中,有个非人非鬼,望上去像骷髅的怪物,手脚被铁链从八方紧紧锁住。那怪物见到米饭,哀求道:“俺快饿死了,请您让俺吃一口吧!”
中纳言素来慈悲为怀,心想:“此人或许是犯下什么罪行,这才被囚禁牢中。饿成这样皮包骨头,真是可怜。”于是说道:“你向前一点儿,把嘴张开。”罪囚便勉力将身体向前挪了挪,张开大嘴,露出舌头,竟有一尺多长。中纳言吓得毛骨悚然,心中十分讶异:“这太吓人了,瞧他身材矮小,舌头竟如此之长,看来不是一般的罪犯啊!”
中纳言将少许米饭倒进罪囚口中,他一口全吞了下去。刹那间,罪囚力气暴增,挣断铁链,冲破牢笼,纵身到案前,将剩下的米饭如风卷残云般,一气全吞下肚。然后踏破玉之宫殿,在暴风雨中腾空而起,飞向远方。
先前那些天女慌乱奔出,埋怨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太不幸了!”说完又急急忙忙去报告梵天王。
中纳言提心吊胆,不知闯了什么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幸!
这时,梵天王头戴玉冠,威仪赫赫地走了出来。他在正面玉座上坐下,对中纳言道:“吾女嫁往日本国后,与汝恩爱和睦,吾已悉知,心中甚喜。但如今却出了一桩祸事,汝可知适才逃遁的罪囚是谁?”
中纳言自然不知,唯有摇首无言。
梵天王叹息道:“适才乞食的罪囚,乃罗刹国百闻王。公主七岁那年,他闯入梵天国,欲强夺公主为王后。彼时,吾与四大天王相商,无论上天入地,都要将他缉捕。后来,终于成功,将百闻王关押于天牢中,定于明日将其车裂,暴尸荒野。”
中纳言大惊,小心翼翼地问道:“能否再将他缉拿归案呢?”
“此事已十分棘手了。汝可知适才所喂的,是什么米饭吗?”
中纳言再次摇首,深感内疚。
“不怕实言相告,那米饭非普通食物,乃南天极乐净土池畔所栽大米,食一粒便有千人之力,保千年之寿。贤婿乃吾贵宾,故而以此招待。哪曾想你却拿去喂了百闻王。百闻王吞下整碗米饭,已得神力,即便是天之铁链,也锁他不住了。如今只怕公主已被他强掳往罗刹国去了。”梵天王泣道。
中纳言闻爱妻有难,心中忐忑,但因有君命在身,既已见到梵天王,不得不先顾君命,再想方设法搭救爱妻。他强抑泪水,对梵天王道:“小婿有一事相求,请岳父大人赠我亲笔手书,我携回日本国,向天皇复命后,立即动身赶往罗刹国,誓死夺回公主。”梵天王闻言,点头应允,在金札上亲笔手书名衔,交予中纳言,随即下令道:“来人,护送中纳言回返日本国。”
中纳言虽初次到此,但因梵天国乃岳父之国,所以颇感依依不舍。又想到自己万里归国,爱妻却已不在,往后的生活实在难以想象。不由得泪迸肠绝。
梵天王见中纳言哀伤的模样,安慰道:“莫太悲伤,小女说不定会寄信予你。”
梵天国官吏齐集宫殿门前,为中纳言送行。中纳言跨上来时所乘金马,金马长嘶三声,纵身飞向归途。
风声呼呼入耳,不一时,金马降到陆地。中纳言睁开眼,自己已身处繁华京都中,正站在五条大道上的自宅前。
中纳言也不回家,立即赶往皇宫,将梵天王的亲笔手书上呈天皇。天皇喜道:“此乃极其贵重之宝物,太难得了!”爱不释手地欣赏良久,才命人收入内匠寮中珍藏。
中纳言了结皇命,归返自宅。由外观之,府邸并无改变,但迈入屋中,感觉便全然不同。百闻王显然曾侵入宅邸,女官与乳母见了中纳言,无不悲泣痛哭。公主用过的枕头、寝具全无变动,却已物是人非了。这一切到底是梦是真?中纳言心中凄苦,想道:“倘若是梦,希望我能早点醒来。”
九月过半,秋意渐浓。庭院中落叶纷纷,飒然有声。风吹松枝,一室皆寒。世人常叹息秋风悲凉,而今中纳言独立寒秋、形单影只,感时心伤,泪珠濡湿了衣袖。
中纳言苦念爱妻,夜夜不能安寝。因不能入梦,其与爱妻相会于梦中的愿望亦告落空。久而久之,中纳言于人世深感绝望,遂生剃发出家之心。于是急急赶往京都清水寺。
中纳言于寺中流泪祈愿:“吾自幼时起,便月月参诣佛祖。望菩萨念吾虔诚,恩赐公主与吾再见一回。若今生不能如愿,便请安排来世相会吧!”
翌日清晨,忽有一名八旬老僧立于中纳言枕边,说道:“欲觅公主行踪,汝可速往筑紫博多港,于彼处乘船出海,百日内定能探得公主下落。”中纳言朦朦胧胧中分不清是梦是真,但醒来后立时明白这是观音菩萨在指点自己,于是马上动身赶往筑紫博多港。
到得港口,乘上一艘唐船,扬帆出海。船只航向何方,中纳言也不知晓。一连行了十三日,风急浪高,船主降下船帆,任船随海流推送,二日后,漂到一个海滨边。
中纳言在海滨行走,见熙熙攘攘,往来者甚多。观察彼等样貌,大异常人,尽皆头发极短,向上直竖;肤色黝黑,身材高大。
这些人见到中纳言,交头接耳道:“喂喂,看,那个是日本国人吧?”中纳言问道:“此为何地?”答说:“罗刹国。百闻王乃本国国王。”
中纳言又问:“百闻王为人如何?”
众人答道:“先前百闻王为夺梵天国公主,曾独身潜入梵天国,结果被四大天王俘获,关押于天牢中。后来食梵天国之米,获得神力,遂破牢而出,再夺公主。此番终于成功,今时本国王后,即梵天国公主。不过王后声称须为亡母念诵佛经千日以祈冥福,故而另建离宫居住。百闻王对日本国人恨之入骨,视为大敌,不准入境。所以你千万莫说自己是日本国人。”
中纳言对众人的好意十分感激。众人又问他:“阁下可有技艺在身?让我等瞧瞧。”中纳言便取笛吹曲,众人听罢个个欢喜。
人群中有一位老人说道:“请您今夜到我家做客,讲讲日本国的趣闻吧。”说完,带中纳言来到自己家。
老人对中纳言道:“不瞒阁下,老朽亦是日本国人,家乡在丹后。三年前,在海上遇到风暴,被西风吹到罗刹国。阁下是日本何处人?能见到本国人,真是欣慰啊!”
中纳言答道:“在下是筑紫人,乃遁世修行者,一向漂泊无定。今夜之事当真如做梦一般。我与您相同,也是受强风吹迫,漂流至此。请问百闻王宫殿在何处?我欲前往拜会。”
老人道:“老朽的女儿,亦献予百闻王为妃。另有不少女仆陪嫁,送往宫中。百闻王对修行者颇有好感,咱们一起去吧。”
两人正谈话间,百闻王已遣使者来请,说道:“今夜有美妙笛音悠扬回荡,据说吹笛者系从远方漂流而来,请到王宫中一会。”中纳言正求之不得,便立即前往王宫。
百闻王见到中纳言,说道:“适才所吹妙曲,能否请再吹一遍?”中纳言持笛,又吹了一曲。百闻王赞道:“实是优美至极,令孤陶醉。”
别居于宫殿深处的公主,也听到了笛音,她知道中纳言已来到罗刹国,心想:“千里迢迢,夫君是如何到此的呢?”虽然她十分渴望立即奔出,投入夫君怀抱,但为夫君人身安全考虑,唯有强行忍耐。
入夜后,中纳言仍站在王宫的庭院中吹笛。公主心潮起伏,身心俱为爱恋之火所焦灼。
百闻王对中纳言所吹笛乐甚为喜欢,便留他长住宫中,一有闲暇,就来听笛。日复一日,中纳言知公主必已听到笛声,只是自己不能随意走动,公主也不便来会。两人心有灵犀,静候时机。
某日清晨,罗刹国的邻国日月国国王,遣敕使来到,奉上国书,云:“敝国雄狮、猛象过多,滋扰民众、灾祸横生,敬请贵国相协围猎。”
百闻王应许,回书道:“事已悉知。”遂率兵三千人,乘三千里之车,如疾风般奔离罗刹国,驰赴日月国。
得知百闻王离开宫殿,梵天国公主对女官们说道:“我为母亲祈祝冥福,须一面焚香诵佛,一面以笛音敬奉。你们去把那位修行者请来,大家一起一饱耳福吧。”女官们欢喜异常,依言将中纳言请来。
百闻王既然不在,宫中众人皆感轻松,七日间听笛、劝酒,陶然于笛音美酒中,沉醉不醒。
公主见时机已到,疾步来到中纳言住处,说道:“夫君,我们终于又相见了。此刻宫中众人皆已醉倒,你我速速逃离吧。三千里之车虽已被百闻王乘走,但尚有一台二千里之车可供使用。我们就乘它逃走吧!”说着,手拽中纳言衣袖,向车屋奔去。
中纳言见到爱妻,惊喜交集,但他也知现在不是叙说衷肠之时,便跟着公主一路疾奔。
孰料有一名女官酒醉稍浅,比其他女官早醒。她听见暗夜中有什么声音在作响,急忙四处查看,发现王后与修行者都不见了踪影。“难道他们一起逃走了?”女官飞跑至车屋,那台二千里之车,果然也没影了。
这名女官急忙唤醒其他人,大家商量道:“此事可不得了,必须立刻击鼓向大王示警。太鼓一里设有一架,只要敲响,一路传递下去,虽千里之遥,大王片刻便知。”于是击鼓示警,登时国内外击打太鼓声纷纷响起。
鼓声传到日月国,百闻王道:“竟然击鼓示警,看来罗刹国出大事了!”急急乘上三千里之车,飞升上天,迅速赶回罗刹国。
罗刹国女官们惶恐来迎,将事情一五一十向百闻王报告:“请大王恕罪。先前到宫中来的修行者,实是日本国中纳言。他趁大王外出,将王后夺去了。不过中纳言所乘乃二千里之车,大王乘三千里之车追赶,不难追上他。”
百闻王听罢,怒从心头起,须发倒竖、豹眼环睁,牙齿咬得格格响,在原地气鼓鼓地来回走动。片刻后,脚一跺,纵身跳上飞车,腾空而起,向中纳言逃走的方向追去。
中纳言在空中遥见百闻王追来,对公主道:“我粉身碎骨亦无所惧,绝不惜命贪生。只是要夫人与我一起遭难,实在于心不忍。”公主道:“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你我能结为夫妇,是两世修来的缘分。即便葬身波涛中,我也与你相伴。”言罢,泪下如雨。
这时,天边出现了迦陵频和孔雀的身影,正是先前在日本皇宫中歌舞的那两只大鸟。迦陵频飞到百闻王车前,用脚爪猛蹴飞车。飞车被蹴得左右摇晃,无法向前。孔雀则灵巧地飞到中纳言所乘车的后方,以脚爪蹴车,每蹴一脚,飞车就加速十里。孔雀不停地蹴车,二千里之车越飞越远。
紧接着,两只大鸟合二为一,在百闻王车前车后不断猛踢猛踹,三千里之车经受不住,直跌入地狱中。
中纳言的飞车终于平安飞抵日本国京都,在五条大桥上降下。
二人历经磨难,鳄口逃生,脱出生天,如做了一场梦般。他们回到自宅,只见庭院荒芜、门扉半掩,屋檐下杂草丛生。风吹松枝,似鸣悲声。夫妻俩不禁心生凄凉之感。
少顷,一人自宅中走出,问道:“何人在门外?”中纳言道:“是我啊!难道不认识了?”那名家仆陡然见主人归来,大为震惊,拜伏在地,放声大哭,说道:“自您离家后,我等寻遍六十六国,却寻不到您的踪迹。今日您终于归来啦。”中纳言望着他,也泪流满面,一时间静默无言。
过了半晌,中纳言心想,该去大内参觐天皇才是。遂命仆人备车,匆匆赶往大内。
天皇听完中纳言的禀告,唏嘘感慨道:“爱卿以凡俗之身,竟孤身远赴罗刹国,救出爱侣,实在可钦可敬。丹后、但马两国本系爱卿封地,如今再赏赐予爱卿吧。”
此后,中纳言便偕公主往丹后国定居。据说中纳言寿至八十、公主亦高寿至九十。夫妻俩一生和睦,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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