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问候-龙剑怒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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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5月17日下午一时许,南京上空乌云翻滚,大雨滂沱,随着一声暴烈的雷响,一架C-47型222号专机颤抖着身子,惊号着,闪电般地向地面俯冲下来,它穿进山谷,擦过树梢,扑向江宁板桥镇南面的一座不到二百公尺高的山腰上,在一声轰隆巨响之后,腾起了一团烈火。飞机的失事,顿时引起了国民党军统局的内乱。蒋介石听了,竟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连说:“完了,完了……”这个坠机事件,为何使国民党军统局如丧考妣呢?原来罹难人中有个混世魔王、军统特务首脑——戴笠,然而,在清理遗物时,却从戴笠夹得紧紧的左臂内所存留的残破衣片里,发现了一张被烟火熏得焦黄的四寸照片。经辨认,照片上的小伙子竟是半年前因刺杀戴笠未遂而被戴笠亲手处决的一个草莽刺客。那么,戴笠为何把仇敌的照片珍藏在贴身内衣口袋里呢?我们这个故事,就来解开这个谜。

    事情须从1945年说起——

    庵中幽灵

    在浙赣边界的八都村,有一座500公尺高的山,叫女儿山,沿着女儿山的小径拾级而上至300公尺高处,有一个半圆形的天然洞窟。洞内宽敞明亮,有20多丈方圆,3丈余高,整个洞形就像巨人半张开的嘴。洞窟里两侧有几间青砖砌成的无顶房间,中央有尊丈把高、合掌立在鳌头下的观音菩萨。鳌头前,架着一条青石板,上面摆着烛台香钵。清凉的洞内整日香烟缭绕,纸钱纷纷,显得肃穆、静谧、幽雅。

    这个从明代起就被人尊为“仙女庵”的洞窟里,居住着一女一男,女的是削发尼姑,法号大姑,虽已四十有余,但看上去却像只有三十出头,一张瓜子脸,月牙眉,面色白皙,双目清秀,举止端庄,神态安详,是方圆百里闻名、人人敬仰的“活观音”。男的叫龙龙,是19年前大姑去东海为师父的亡灵超度时,从野外捡来的孤儿。如今龙龙已长成魁梧挺拔的棒小伙,他长方脸,粗眉毛,微凹的眼眶,高鼻子下一张微翘的倔犟嘴唇。小伙子不念经,不拜佛,终日打柴担水,爬山过岭如履平地。他身边有只金丝猴,和他形影不离,是他的好伙伴和帮手。

    这天,龙龙一脸兴奋,带了金丝猴,离开仙女庵下山而去。别看龙龙才19岁,可他几年前就是闽浙赣游击队“决死队”的成员了。他的任务是利用仙女庵传递山上、山下的情报。今天他是去参加一个非常行动会议。

    原来,1945年8月14日,日寇宣布无条件投降,国民党在争夺胜利果实的同时,开始了反共活动。以戴笠为首的军统特务,奉蒋介石的密令,偷袭由顾复生领导的、驻扎在上海七宝镇的新四军部队,使多年在敌后活动、屡建奇功的抗日英雄们,没有死于日军的枪炮下,却葬身于自己人的手中!

    消息传到闽浙赣游击队决死队耳里,可把他们气坏了。因为游击队所在地江山、玉山既是戴笠的故乡,又是军统特务云集的反动堡垒。多年来“决死队”倍受国民党围剿之苦,复仇之心蓄积已久。这一天,决死队得到情报:戴笠在近期要陪同美国海军上校梅乐斯到东南视察,可能途经江山、玉山。

    决死队决心趁此机会将混世魔王铲除,以祭九泉之下的英魂。

    决死队当即召开了制定刺戴计划的研讨会,会议开得十分热烈。大伙纷纷献计,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队长提出,戴笠狡诈多端,他此行必有重大的使命,并且会有大队人马护卫,我们决不能硬拼,只有利用他外出行动之机,布下口袋。但问题的关键是:要设法准确地掌握他的行踪。可是,如何掌握戴笠的行踪呢?众人你望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想不出个道道来。

    这时,一直坐在墙角处的龙龙慢慢地站起来,只见他红着脸,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有个法子,可不知行不?”

    众人七嘴八舌问他啥法子,龙龙说:“刚才队长说,只要能知道戴老狗的行踪,就有法子,这话提醒了我。我听我妈说,那个老狗很信佛,他当上特务头子后,回过老家两次,每次来都要上仙女庵求神拜佛,捐献大笔香款,再去官溪看望他的伯父。他对我妈说过,下次来江山一定再上仙女庵,捐献一尊金钵……”

    大伙听了龙龙的这番话,一致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只要戴笠上仙女庵,就可得知他的行踪,再利用官溪路上的有利地形,打他个伏击。

    会议结束后,龙龙急步赶回仙女庵,已近黄昏了。此刻,大姑正和十来个香客在颂晚经。等到晚经做毕,香客走尽,龙龙没等母亲更衣,便神秘地把母亲拉进房内,掩上门,关好窗,悄声问:“妈,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到过仙女庵两次,对不?”

    “你说的戴笠,可是江山峡口镇的戴春风?”

    “正是他!”

    “你问他干吗?”

    “你说呀,他来过没有?”

    大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龙龙又问:“他下次来玉山,还要到仙女庵拜佛,对不?”

    大姑点了点头。龙龙咧嘴笑了,还兴奋地一挥手:“嘿,成了!”

    “怎么,他,又要来?”大姑的声音有点发颤。

    “唔,”龙龙点点头,双手扶着妈妈的肩,安慰道,“你不用怕,这个吸血魔鬼,这次叫他有来无回!”

    大姑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龙龙的手:“你说什么?”

    龙龙自知失言,忙掩饰说:“没什么。”

    “龙龙!”大姑惶惶不安地说,“你是妈妈的命根子。妈是出家人,仙女庵是圣洁之地,你可千万不能造次啊!阿弥陀佛……”

    一晃两天过去了。平日一挨枕头就睡着的龙龙,这几天夜里总睡不安宁。

    这天,时值三更,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一阵冷风从无顶的房上卷进了屋内,使刚入梦的龙龙打了个寒噤,朦胧中他摸了摸赤裸的上身,将盖在小肚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也就在这时,卧在他枕边的金丝猴发出了“吱吱吱、吱吱吱”的惊叫声。龙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顿时惊得毛骨悚然,只见对面的窗外,有个披着雄狮般的粗发、两只细长的胳膊半举着的影子,贴在窗棂上……

    龙龙失声喊:“谁?”那影子一晃消失了。龙龙翻身下床,又听到对面房里的大姑发出一声撕人心肺的尖叫,龙龙顾不得害怕,急忙从枕下抽出匕首,飞步冲出房间,“砰”用肩撞开妈妈的房门,在煤油灯下,只见妈妈蜷缩在床角落里,两手抱肩,浑身打颤,口中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

    龙龙急步跑到床沿:“妈妈,怎么啦?”

    大姑抬头恐慌地指着窗户:“有,有……噢,阿弥陀佛……”

    龙龙明白了,妈妈和自己一样,看见了“怪物”。龙龙转身跑出房间,在洞窟里转了一圈,查看了每个角落,没有发现怪物。母子俩再也没合眼,相伴而坐,直到东方发白。当黎明的曙光射进洞窟时,龙龙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大姑则瘫软地躺倒在床上。龙龙再次查看了洞窟,当走到自己房间外的窗户前时,忽地发现窗下有样东西,捡起一看,是一张签书,签书上写着十个字:执戒律者昌,意杀业者亡。龙龙一愣,随即来到母亲的窗下,也发现了一张同样内容的签书。

    显然,有人在警告这对母子:如开杀戒,必遭身亡。

    龙龙蹙眉凝神,将签书放进了口袋。

    当黎明的曙光射进洞窟时,大姑出了房间,她漱洗得格外整洁,身着一件祭祀时才穿的紫色网眼素衣,来到观音像前,虔诚地点上一对大蜡烛,三根红香,跪下叩了三首,起身后,示意身边的龙龙磕头。龙龙后退了一步,苦笑地摇了摇头。大姑近乎乞求地说:“孩子,妈从没有求你给菩萨磕头,今天你也该给观音娘娘磕个头,求她老人家保佑保佑。”

    龙龙望着母亲忧虑的神色,心一软,就跪在蒲团上。

    这一天,大姑不食不饮,一直坐在蒲团上,念着佛经。

    这一天,龙龙心里也不安宁,到了晚上,他稳了稳情绪,壮起胆,端着油灯,在房里、房外仔仔细细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踪迹。

    但龙龙心里总觉得这个幽灵在此时出现,必有蹊跷,不能等闲视之,于是第二天一清早,他赶到决死队,将情况作了汇报,决死队经过分析,认为这个幽灵必定是人,刺戴计划可能已经暴露,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以绝后患。

    于是,如此这般地制定了捉“鬼”方案。

    龙龙回到仙女庵,太阳已经西沉,庵内香客已经走尽,显得空荡荡的。

    龙龙顾不得吃饭,一反常态地漱洗打扮一番,然后点燃一把香,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先恭恭敬敬向菩萨叩了三首,接着闭上眼,喃喃地诉说起来。

    他那高扬的声音,变得文雅而柔和,面容显得格外虔诚。望着这一切,倒把一旁的大姑惊呆了:这孩子怎么啦?自打懂事起,从未见他这样虔诚拜佛啊!事实也确实如此,十九年来,这母子俩,每天从早到晚,一个在庵里率善男信女念经拜佛,一个则在山里砍柴采药,只有到了晚上,母子才相聚一起。母亲教儿子琴棋书画,儿子向母亲叙述野山的趣事。大姑深知,凡入佛门者,皆系苦难深重者。所以尽管自己信神敬佛,可她从来不强求、也不愿意聪慧不羁的爱子同自己一样,五大皆空,投入佛门。龙龙16岁时,有天在山上不慎被毒蛇咬伤,昏死过去,恰巧被共产党的游击小分队发现,将他救活,送到仙女庵。从此,龙龙常往游击队的驻地跑,还跟他们练枪耍棍。在大乱的年月,大姑唯恐爱子有个闪失,便屡屡劝诫他莫与兵家来往,有时间不如跟自己学经念佛,可龙龙却像着了迷似的缠着游击队。儿大不由娘,大姑也只好由着龙龙,只是每天念经时都要为儿子的吉祥祷告一番。

    今天,龙龙突然自己拜起佛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事!然而当大姑听着爱子的祈祷时,心里便明白了原由,她静静地伫立着,谛听着爱子娓娓的祈祷:“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在上,我龙龙本是个凡夫俗子。过去我不信天下有神灵,因为既然有神,为何人间还有不平?神灵又为何不能除尽天下邪恶?可是,这几天仙女庵好像有神降临了,扰得我母子惊恐不安,仙女庵寒气袭人,如您能再显一次灵,通我心窍,我定迷途知返,永生随母尊您。阿弥陀佛……”

    可是几夜过去,仙女庵没有出现令人恐怖的“幽灵”。

    又一夜来到了,皓月当空,整个山像被涂了一层银辉,在轻风的吹拂下,树枝婆娑,树叶沙沙,仙女庵里的香火烛光忽明忽暗,腾起的袅袅青烟,时聚时散地飘忽在庵间……一更、二更、三更,时间在悄悄地流逝,鼾声伴着甜蜜的梦呓声和齿嚼声在龙龙的房里时断时起。四更时分,一阵劲疾的山风,旋转着扑进洞窟,“噗、噗、噗”烛光挣扎地摇曳着,终于熄灭了。

    刹时,仙女庵成了一片漆黑。

    这时,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观音菩萨像前,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随即立起,轻踏着脚步,幽灵似的向龙龙的房间飘去。

    龙龙床边的条桌上,亮着一盏油灯,豆粒大的灯火微弱而昏暗。龙龙面朝窗,侧身躺着,手臂搁在蜷卧在枕边的金丝猴的身上。他虽然看似鼾声如雷,但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锐利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直射窗户。当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时,精神一振,啊,渴待的幽灵终于出现了!

    他的血液在沸腾,心在怦怦地狂跳,片刻,那神秘而恐怖的幽灵贴近了窗户,形态同龙龙几天前看见的一模一样。那幽灵双手扶着窗棂,手指叩打着木框,发出“咚咚咚”的轻响。金丝猴警觉地竖起耳朵,口中发出“吱吱”的报警声。

    龙龙压在左臂下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匕首,运足气,鼓满劲,猛地纵身跳下床,大吼一声:“抓鬼!”旋风般地冲出了房。没等他跑近窗户,只听见“嗨”、“哎哟”两声喊叫,随后“扑通”一声,一个黑影栽倒在他的脚前。紧跟着另两个黑影猛虎扑食般地压在了倒地的黑影身上。“刷”一道手电光射向地面,决死队队长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握着驳壳枪,威严地喊道:“不许动!”

    两个决死队队员从地上立起身子,把脚踏在倒地的幽灵身上。

    龙龙一把抓住幽灵的头发,不料那长发离开了幽灵的头,是假发。另一个队员将戴在幽灵脸上的面具一揭,大伙都傻眼了,踩在幽灵身上的两只脚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啪”龙龙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惊呼:“啊,是你?!”

    孤女悲剧

    谁也未曾想到,那幽灵竟是龙龙的母亲——大姑!只见她蜷卧在地,双手掩面,簌簌发抖。

    龙龙只觉得头脑里一阵炸响,仿佛有面铜锣在头脑里轰鸣,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他没有说话,呆瞪瞪地望着母亲。片刻后,他蹲下身子,双手猛地抓住母亲的两肩,拼命地摇着,喊着:“妈妈,你,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你快说!快说……”

    大姑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双眼含满泪水,紧紧咬着的下唇渗出了一缕血痕……她仰视着龙龙,似有万语欲诉。突然,她从龙龙的手中挣脱,哭泣着,踉踉跄跄地奔进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

    她悲凄的哭声在洞窟里回旋,那哭声似有千般冤苦,万般疾痛……龙龙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妈妈的房间,木呆呆地伫立在床前。

    好一会儿,大姑才止住哭声,慢慢坐起身子,目光呆滞地望着迷惑而痛苦万分的儿子,喃喃说道:“该说了,该说了……龙儿,我说,我全说!不过,孩子,你无论如何要原谅妈妈呀!”她乞求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龙龙的衣襟,嘴唇哆嗦,声音颤抖地说,“那个戴笠,是、是你的、亲生父……父亲啊!”

    此言一出,如五雷轰顶。龙龙的身子一震一颤,一摇一麻,他愣着两眼,看着母亲,讷讷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他是你的父亲啊!”

    “胡说,胡说!”龙龙一把抓住母亲肩膀,喊道,“你、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大姑张着嘴,噙着泪,一个劲地摇头,结结巴巴地将隐藏在心底二十年、原打算将它忘掉、烂掉的秘密,通通吐露了出来。

    话说1915年,在浙江常山县有位叫冷公佐的教书先生,40岁时不幸得肺病身亡,留下妻子和刚满10岁的娇女,孤儿寡母处境十分艰苦,当冷小姐长到18岁时,寡母也命归黄泉,从此,冷小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在那年月,一个女人过日子难,一个漂亮的少女过日子就更难,豆蔻年华的冷小姐,独立涉世不到一年,就连遭了两个花花公子的玩弄,最后心灰意冷地遁入空门,上了仙女庵。当时庵里的住持是个85岁的尼姑,叫觉慧,觉慧见冷小姐玉面柳身,且又知书达理,不忍她削发为尼,暂留她在庵里修心念佛,以便有机会时替她物色个好主,让她重归尘世。不料这番好意却害了冷小姐,有一天,冷小姐独自在山上采撷花草,无意中撞上了一条“色狼”,那“色狼”便是戴笠。当时的戴笠还只是个被乡人指骂的小痞氓。这天,他为躲避赌棍们的逼债,从老家峡口翻山越岭前往官溪的伯父家。当他发现如花似玉的冷小姐时,不由顿起邪念,先用俏语挑逗,见对方羞怯欲走,周围又无人,便使出了惯用的伎俩,厉声喝道:“慢走!我刚才在这儿掉了个钱包,你捡着没有?”

    “没、没有。”冷小姐连连摇头。

    刚要启步,戴笠把手一拦说:“哼,我要搜身。”

    没等冷小姐分辩,他就像恶狼似的将冷小姐扑翻在地,冷小姐哪经得这般惊吓,倒地后,后脑勺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便晕死过去,等她苏醒时,见自己赤身裸体,她又羞又恨,觉得活在这世上太没意思,欲跳崖自杀,幸被前来寻找她的觉慧发现了,将她劝回庵内,选了个吉日良辰,给她削了发,正式收她为徒,取法号大姑。

    两个月后,觉慧得了伤寒,在她命归天国前,知道徒弟有了身孕,便再三叮嘱她,为了孩子,为了仙女庵的香火,切勿轻生;并为她指出了一条遮羞之路。觉慧去世后,大姑按师父的嘱咐,对香客们谎称,去东海为师父超度。

    一年后,她怀抱婴儿返回仙女庵,对外说:“孩子是野外捡来的。”那孩子便是龙龙。

    从此,大姑挑起了主持仙女庵和养育龙龙的重任。而混世魔王戴笠在这期间,先是在乡间地主武装民团中厮混,后投身到浙江军阀周风岐的部队里混了两年,又只身前往上海、杭州等地,结识了在交易所鬼混的蒋介石,随着蒋介石的发迹,他也步步高升,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后,升任为国民党军统局的副局长。

    1937年,戴笠将母亲、妻子送回峡口,为了在众乡亲面前表示自己已洗心革面,特地前往仙女庵烧香拜佛。到了庵里,第一眼就被住持尼姑的相貌吸引住了。再定眼细看,觉得似曾相识,细细一想,猛然想起了当年在仙女庵附近的山上被自己奸污过的少女。他不由得耳热心跳起来。

    此刻,大姑也认出立在面前革履戎装、举止威严的戴笠就是当年奸污自己的色狼,她不由暗暗一惊!她早已风闻戴笠的发迹事,可是万没想到,这个恶魔今天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们默默地对视了足有一分来钟。好在如今大姑已不同当年的冷小姐,她已修炼得遇事不惑了。短暂的迟疑过后,她便恢复了常态,神色不露地净手洁案,备好香烛,接待了戴笠一行。

    这一切在戴笠看来,实在不可思议。他刚才还担心会闹出什么笑话来,此刻见大姑风姿飘然,神情温雅,不由使他在肃然起敬之中又萌动欲念。

    为了博得大姑的欢心,他慷慨捐资十根金条给庵堂,并在观音菩萨前顶礼膜拜,俨然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到了下午,他把卫兵和副官打发到庵堂外,只身进庵,花言巧语地向大姑表白心迹,并把自己吹嘘成驰骋疆场的抗日英雄,最后向大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大姑自然不从。这时,戴笠露出了流氓嘴脸,硬把大姑掀倒在床上。大姑又惊又怕又急,但又羞于高声叫喊,只有挣扎着、哀求着。就在危急之时,突然,戴笠“哦”一声嚷叫,松开了手。原来有个人拖住了他的大腿,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此人便是幼年时的龙龙。龙龙本来遵母亲之言一直躲在厨房里,当他听到母亲的呻吟声时,忍不住跑了出来,见母亲受辱,他气得像小豹子一样扑向戴笠。这一击,把戴笠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一脚将龙龙踢翻在地,“噌”地拔出了手枪:“这,这小杂种是谁?”

    大姑发疯似的扑向被踢倒在地的龙龙:“不,你不能打……他、他是我领养的孤儿……”

    戴笠看了看被咬出血的大腿,怒火直冲脑门,咬牙切齿地说:“小杂种!敢咬老子,我要抽他筋!剥他皮!”

    “你……”大姑惊恐得浑身哆嗦,望着眼露杀气、步步紧逼的戴笠,感到大祸即将临头,情急之中,她不顾一切地哀求道:“阿弥陀佛,你饶恕他吧,我、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戴笠止住了脚步,一偏头,低吼道:“叫他滚!”

    大姑忙将龙龙推出房门,龙龙在跨出门口的当儿,扭头狠狠地盯了戴笠一眼。此时,他虽然还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畏惧此人,然而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第一颗永不磨灭的仇恨的种子!

    那一夜,大姑迫于淫威,又一次满足了戴笠的兽欲。1941年,戴笠回老家探母,再次上了仙女庵。大姑事先得此消息,忙将龙龙支开。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良家女子、佛门弟子,为了爱子,只好忍受凌辱……

    这天,当龙龙无意中露出了游击队要处死戴笠的消息时,大姑急得心乱如麻:一则龙龙是她的精血、命根,这等危险之事,她是绝不能让他干的。

    二则她已对戴笠产生了一种欲罢不能的复杂情感。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虽说戴笠使她的心灵蒙受了巨大的创伤,但毕竟给她留下了一颗慰藉之果。

    再则,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对普天下人都应慈悲为怀,怎能让儿子杀父亲,罪上加罪?将来死了,到地狱里,也将永遭万劫的!想到这些,大姑不寒而栗,如火焚心。然而这一切又不便向儿子挑明,无奈之下,只好演出了“幽灵”一幕。

    大姑哭诉了这离奇而又震人心际的经历后,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歪,颓然地靠在了床架上,悲伤地说:“孩子,妈的命苦啊!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命中注定的,我唯有虔诚拜求佛祖慈悲,减轻罪孽……”说完,又捂脸哭了起来。

    听着母亲的叙述,龙龙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心在一阵阵地痉挛。听完母亲的话,他仰起头,木然地望着洞顶,他感到灵魂在一瞬间破碎了!突然,他如同受了伤的猛兽,“啊”地大吼一声,甩开母亲,发狂地冲出房门,冲出洞窟,冲向被夜色笼罩的山野……

    大姑道出的隐私,给刺戴计划罩上了一层阴影。决死队的有些队员对龙龙产生了戒心,个别人甚至提出要将母子俩扣押起来,决死队的领导人员召开了紧急会议,经过认真分析,一致认为:母子俩既是无辜者,又是受害者,此事的暴露,只能使龙龙更加认清戴笠的丑恶本质。我们对龙龙要寄予更大的信任,促使他化悲痛为力量,更好地完成刺戴计划。会后,队长在一个僻静的悬崖上找到了龙龙。

    此时的龙龙就像掉了魂似的呆坐着,两眼仰望天空,冰冷的大手支撑着灼热的脸颊。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心中绝望极了。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过去,他有着很多美好的想象,多少个白天和夜晚,他在脑海里精心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花环……可是这一切,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他由一个自豪的战士,突然变成了“罪人”!……他忘不了死于戴笠手下的英灵,更忘不了母亲遭受的蹂躏和自己幼年时立下的誓言,他觉得一天不亲手杀死戴笠,一天就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如果说过去刺杀戴笠是出于国恨,那么现在又加上家仇,使他越发加深了对混世魔王的仇恨!他恨不得插翅飞到魔王的身边,将他碎尸万段,然而,这一切能向谁倾诉?又有谁能理解?

    他害怕见到母亲,更害怕见到决死队的同志们。

    决死队队长走过来,紧挨着他坐下,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龙龙见了队长,鼻子一酸,扑在队长的怀里,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他要将憋在心中的仇恨、委屈、伤痛和失望全部倾出……这天,队长和龙龙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为了稳定大姑的情绪,第二天,龙龙按照决死队的指示,回到了仙女庵,对母亲说:“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游击队不打算冒险了。不过,你不能向那个姓戴的露出任何口风。不然,你就不是我的母亲!”大姑见儿子原谅了自己,不由悲喜交加,她眼里含着泪水,一个劲地点着头,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魔王遁迹

    1945年9月29日,春风得意的戴笠回家乡来了。他乘着奥斯汀小汽车,带着大群随从出现在玉山城,在城里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便驱车驶往仙女庵。

    到仙女庵后,他同前两次一样,在各山头布下了层层岗哨,尔后独自一人进入洞窟,一直到下午五时,才率众向官溪进发。

    决死队在离官溪五里地的一个大山坳里埋下了伏兵。照推算,五点半左右战斗就可打响。可是直至六点多,戴笠还没出现。正当决死队急不可耐时,在山下打探的暗哨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这老狐狸,离开仙女庵,往官溪走了五里地,突然调转车头,往县城方向开去了。”

    这一消息使决死队上下无不愕然。大家一商量,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埋伏在原地,另一路由龙龙率领赶往仙女庵。

    到仙女庵后,队伍四散埋伏。龙龙一人挑着柴禾走进庵内,见母亲端坐在蒲团上念经,此外别无他人。龙龙装着没事似的,向母亲询问戴笠来时的情况,从中得知母亲并没有向戴笠泄露一丝真情。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戴笠抵达仙女庵,只身进入庵内。当他看到立在观音菩萨前迎候他的大姑时,不由得眉头一蹙。他见大姑比起数年前,瘦了好多,额角上露出了几条细细的纹路,眼睛周围圈着一层黑晕,目光里隐含着一丝哀凄和忧惶……凭着特有的敏感,戴笠猜到大姑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于是,他目光阴冷地问道:“呃,你,身体不好?”

    “噢,不,不,没有。”大姑有点慌乱,赶紧转身沏茶。

    戴笠坐在木椅上,边喝着茶边审视着静坐一边的大姑。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问:“你的那位养子呢?上次来也没见到他。”

    大姑低声回答:“唔,他上山砍柴了。”沉默了片刻后,她立起身子说,“今天是不是能早点完香?”

    “为什么?”

    “我,我担心孩子回来得早……”

    戴笠眯着眼,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大姑忙洁手净案,烧香点烛。忙乱中“砰”的一声,碰翻了一台蜡烛。在念佛时,戴笠又发现大姑神色恍惚,佛经念得常常打顿。大姑这一系列反常举止,使狡诈多疑的戴笠嗅出了不祥之味。于是,他在庵里匆匆呆了两个时辰,便下山了,并且改变了行程,取消了官溪之行。结果,让这条老狐狸拣了一条命。

    刺戴计划的落空,使决死队员们个个气得呼呼叫。尤其是龙龙,又蹬足又挥拳,足有两天不食不眠,躺在床上直喷粗气。

    正当决死队员们懊丧之极时,派出的情报员前来报告说,戴笠一行驻扎在江山城县党部,看阵势要逗留一段时间。

    这个消息无疑给决死队打了一针振奋剂,当即决定要尽一切努力,继续刺戴计划。但在献策会上,众说纷纭,想不出一个比较一致可行的主意。

    这时,龙龙却一言不发,埋着头一个劲地抽烟,抽了一会儿,突然甩掉烟头,站了起来,语调深沉地说:“我有法子了,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就能完成!”接着,龙龙便如此这般地说了自己的主意。

    众人一听,先是感到一阵惊讶,但再看看龙龙那坚决而有信心的眼神,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经过仔细策划,一个新的刺戴计划形成了。

    这天晚上,龙龙回到仙女庵,失落地对母亲说:“我被游击队开除了。”

    大姑一听,惊得目瞪口呆。凭心而论,儿子脱离兵家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可是今天儿子真的脱离了游击队,她又感到是自己的罪过所致。自从她向儿子道出真情后,她发现儿子变了,脸庞日渐消瘦,整天缄默不语,甚至很少正眼看一下她。这一切,使大姑的心,像被刀子绞了似的疼痛,她悔恨自己所做的一切。可是过去的一切又无法挽回,唯有在菩萨面前千遍万遍地忏悔。此刻,看着神色颓然的儿子,她能说什么呢?她叹了一口长气,举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半晌才怯怯地说:“是妈妈不对。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龙龙沉吟片刻,把头一仰,决然地说:“妈,我去找那位姓戴的。”

    “你,”大姑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惶恐地说,“难道你还要……”

    “不,我不是去找他算账的。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父亲。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好男儿志在四方,在他身边,我也可以有番作为!”

    大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惊了,她痴呆呆地望着儿子,儿子说的话难道都是真的吗?哦,如果这一切都能变成现实,自己这辈子的罪孽算是到头了……可是前景究竟是好是坏、是凶是吉呢?

    一整夜,大姑坐在蒲团上,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塑像。龙龙陪坐在母亲身边,静静地聆听着母亲的念佛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母亲……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龙龙身穿蓝色绸衫,头戴礼帽,肩挎一只黑色布包,来到国民党军统特务的第二个巢穴——江山县城,又凭着母亲给戴笠的书信,通过三道岗哨,来到了国民党县党部的辕门外。龙龙抬头一看,只见这是一座四合院结构的古建筑,四周高墙上布着电网,四个墙角内筑着塔形碉堡。龙龙向全副武装的卫兵扫了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递上去,威而不露地说:“请把此信呈给戴老板,我要见他。”

    卫兵接过信,见信封上写着“呈戴春风亲启”六个娟秀的墨字,顿时哈腰说了声“是”,便拿着信,转身走进了辕门。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送信的卫兵快步跑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军官,他便是戴笠的贴身副官贾金南。贾副官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龙龙,冷冷地说:“先生,身上可有家伙?”

    龙龙摇摇头,半举着双手。贾副官熟练地在他的身前、身后摸了一遍,一偏头说:“走。”

    龙龙跟着他穿过阴森幽静的大院,来到正房一侧的内房门口。贾金南示意他止步,拎着龙龙的黑布包,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出来淡淡地说:“请进。”待龙龙走进房里,门悄悄地掩上了。

    这是个2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地上铺着绿绒地毯,房的四周,摆着中西杂合的器具,右墙一排公文柜,柜前有一张大书桌和皮面靠背软椅,正墙有扇落地窗,窗的左侧有个酒柜,书桌的对面是长沙发和长茶几,沙发上头的墙上挂着蒋介石的标准像。房内空无一人,使人感到有一股阴森逼人的寒气。龙龙再想仔细观察观察,突然那右墙角的一扇门无声地开了,紧接着,就听到“嘿嘿嘿”一声冷笑,把龙龙笑得寒毛根根直竖。

    龙剑出鞘

    龙龙稳稳怦怦发跳的心,定神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门边。只见他上身穿着夏威夷白衬衫,下身着栗色呢料背带裤,中等个,姜黄色马脸,细长的眼睛含着咄咄逼人杀气。他反剪着手,迈着八字步,踱进了房间,在距龙龙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了,目光阴冷地审视着龙龙。

    不用介绍,龙龙明白此人就是戴笠。霎时,有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冲:仇敌、父亲,仇敌、父亲……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交错闪现。他的脸烧得像烤着了的火,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珠。他捏紧拳头,极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身子。

    戴笠慢慢地绕着龙龙转悠着,俨然像位古董商在鉴别一件“艺术珍品”。

    他足足转了三圈,才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定,鼻音重重地说:“坐下吧。”

    龙龙在沙发上坐下,不言不笑,两眼望着对方。

    戴笠点上一支烟,紧绷的脸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意,一边微微点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解嘲道:“真是奇迹,难怪你母亲有点反常……呃,除了信,你还带来了什么?”

    龙龙默默地将搁在茶几上的黑布包打开,从中拿出一只精致的盒子,起身将盒子放在戴笠的桌上。

    戴笠一见盒子,眼睛一亮。他欠身打开盒子,拿出一柄古剑。此剑有一尺长,剑鞘是镀金的,剑光闪闪,寒气逼人。此剑是戴笠送给大姑的信物。

    戴笠端视了半晌,才将剑放回盒中。他掏出手绢,狠狠地擤了一阵鼻涕,突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会怎么对待你吗?”

    龙龙牵嘴一笑,从容地说:“知道,你要送我上西天。”

    “唔,”戴笠似乎有点意外,皱了皱眉,不解地说:“何以见得?”

    “你的为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你说呢?”

    “我问的是你!”戴笠恼羞成怒,“呼”地站了起来。

    “好吧,我说。”龙龙两手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嘲笑,望着对方缓慢地说,“多少年来,我一直在追寻着一个人。我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到他。那怕是一具尸骨!如果他是个儒夫、痞子,我要骂他、咬他、撕他;如果他是个英雄,我就像条狗一样的跟随着他!即使被驱赶、宰杀,也心甘情愿!”

    一听这话,戴笠一拍桌子,叫道:“好一个狂妄的小子!”说着,他的脸颊一颤,眉峰一皱,渐渐透出了股杀气。他“哼”地冷笑了一声,“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说罢,“唰”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铮亮的手枪,对准了龙龙的头部。

    面对枪口,龙龙面不改色。他眯着眼,目光凝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打吧。我这条命,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你来说,意味着将失去一条千金难买、忠实无比的‘狗’!”

    十秒、二十秒、四十秒、一分钟过去了。一丝微笑飞上了戴笠的脸庞,举枪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哈哈,哈哈哈……”他边笑边点头说:“好小子,有种,有种。好吧,我留你一条命。不过,你必须马上离开此地!”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本,往桌子上一扔,大度地说:“拿去吧,就算是见面礼了。以后不准再找我!”

    龙龙“噌”地站起,仰天一阵“哈哈”大笑,一瞬间,他收住笑容,两眼望着戴笠,愤懑而凄怆地说:“我,看错人、走错门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说罢,一个转身,大步就走。

    就在他走近门口的当口,只听得身后一声威严的叫喊:“站住!你要记住,如果你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做了你不该做的事,我立刻送你下地狱!”随后听见一声电铃响,门开了,贾副官出现在他的面前。

    戴笠命令道:“给他办理入伍手续,安排在总务处搞外勤。”

    “是!”贾金南一挺身子,随后恭敬地对龙龙说:“请吧。”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龙龙激动得浑身发麻,压在心中的一块巨石落地了。他周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倏地松动了,他转身笑望着戴笠,一步一步走到办公桌前,捧起古剑匣,轻轻地说:“这个,我能拿走吗?”

    戴笠绷着脸,微微地点了点头。

    龙龙朝戴笠鞠了一躬,含蓄地说:“我会使你满意的!”

    龙龙转身而去,戴笠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龙龙办理完手续后,领到了一张蓝色身份证和一套棕色美制士兵服,住进了县党部对面的二层楼兵营。

    一晃三天过去了。龙龙除了每天早起同几个炊事兵上街购买食物外,余下的时间就是练唱军统局局歌。他表面上神态自如,可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刺戴笠的机会渺茫极了。不用说没有接近戴笠的机会,几天来就连戴笠的面也没见着。县党部的门,他只能望而不能进,因为他没有一张灰色的证件。此外,决死队队长说的那位配合他行动的“内线”也没有出现。

    更使龙龙不安的是,他还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的行动。他感到自己低估了戴笠,并意识到将有一个新的考验出现。他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第四天一早,他被贾金南带进了县党部戴笠的办公室。

    他进门后,猛地看见妈妈坐在里面,他的心止不住狂跳起来。

    大姑身着浅灰色长袍,头戴绸布紧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她的脸庞显得更加灰白削瘦,眼睛带着黑圈,膝上伏着金丝猴。

    戴笠嘴里叼着烟,脸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的一角上。

    龙龙跨前一步,激动地喊道:“妈妈!”

    大姑一见儿子,她那呆滞的目光忽地活跃起来,她立起身子,颤着嗓音轻轻喊道:“龙儿!”

    金丝猴一见龙龙,奋然一跃,“吱吱吱”欢叫着扑了过来。龙龙一手搂抱着心爱的金丝猴,一手扶住了妈妈的手臂,极力抑制住奔涌欲出的泪水,稳了稳情绪,装着不解地问:“妈,你怎么来了?”

    大姑擦去眼泪,冷眼望了望正在埋头擤鼻涕的戴笠,揶揄地说:“是这位先生把我绑架来的。我给你的信也罢,古剑也罢,都不能释其戒心,所以才拿我是问。”

    “噢?”龙龙装着疑惑地看了看戴笠,说,“不会吧,堂堂的戴局长,怎么会为了我这么个小小的庶民,冒天下之大不韪,绑架一位出家人!”

    “嗨嗨,”戴笠尴尬地笑了笑,装腔作势地说,“对,对。你母亲误解了,不是‘绑架’而是‘请’。唉,我堂堂军统局,难免会出现一些鱼目混珠的事。所以,凡对入伍的人,都要作一番细致的考察。”

    “噢,这么说,你还在怀疑我?难怪让我当火头军!”龙龙反唇相讥,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怕什么呢?这样的胆魄能成何大业?!”

    “放肆!”戴笠被刺得跳了起来,他的脸色气得由青变白,由白转红,嘴唇直打哆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龙龙!”大姑一看戴笠的脸色,吓得抱住了龙龙。

    戴笠凶狠的目光渐渐变得暗淡了,他垂下眼皮,坐了下来。

    大姑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来,她对龙龙乞求着说:“孩子,跟妈回去吧。多少年来妈诵经拜佛,别无所求,为的是求神保护你,无奈你割不断凡心,我也只好由你非非想,非非行。如今,你该觉悟了,跟妈回去吧!”

    龙龙僵立着,过了片刻,他仰头长叹了一声:“唉,空有一身胆识却无处投报!哈哈,哈哈哈……”他举起手将头上的军帽摘下,扔在了沙发上,继而又解军衣上的纽扣……

    房内安静极了,显得格外沉闷,闷得使人透不出气来。

    戴笠一直盯视着龙龙。龙龙的一举一动既使他感到恼怒,又使他感到新奇而可爱。他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一股无所畏惧的蛮劲,实属少见。

    当龙龙解完最后一粒扣子时,戴笠突然拍了拍手掌说:“好了,好。”他笑吟吟地走到龙龙面前,一掌拍在了龙龙的肩上,赞叹地说,“真不愧将门虎子!”说完,他走到办公桌前,揿了揿桌上的电钮。房内右墙的门开了,走出一位亭亭玉立、身穿军服的年轻漂亮的女人。戴笠冲她抬了抬头说:“把这位师姑送回仙女庵,路上注意安全,不得有误!”

    大姑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龙龙的手臂,愣着两眼,痴痴地看着儿子。

    龙龙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把妈妈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嘴唇抖动着说:“妈,您多保重。我会按照自己的誓言去做的!”

    大姑垂下了头,抹去泪水,弯腰将蹲坐在地上的金丝猴抱起,对龙龙说:“你留下它吧。你不在,它像掉了魂,不吃不喝,整天整夜地哀叫……”

    龙龙接过小猴,装着和小猴亲热,把脸贴在小猴的身上,顺势将滚出眼角的泪珠揩去。然后,抬起头,仿效着妈妈,竖掌闭目,喃喃地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戴笠木然地望着这对母子,眼瞳停止了转动,目光忽然变得像雾一样的暗淡模糊了。

    金猴耍娇

    两天后,龙龙被召到了秘书室,领到了内勤人员才有的灰色证件和一套栗色呢制服,外加一支美制左轮手枪。他被安排在县党部前院的督察室工作,职务:少尉副官。与此同时,形影不离的盯梢也消失了。

    这一系列变化,使龙龙如释重负,他开始筹划起行动方案。可是没过几天,他便感到事情并非那么容易。凭证件,他可以自由出入县党部的前院,却无法涉足后院。戴笠又深居简出,行踪不定,稍一露面,就有五六个慓悍机警的卫士前呼后拥地围着他。龙龙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施展。

    这天,龙龙为了排遣烦恼,带着金丝猴到城里的“夜来香”酒店喝酒。

    当他快要走进酒店门前时,突然,身后有个人擦肩而上:“跟着我。”对方边说话,边止住脚步抬头打量了一下店面。

    龙龙一愣,见对方穿着军服,周围又无人,心里不由一喜,意识到对方可能是自己日夜盼望的“内线”。

    那人脱下大檐帽,用手理了理头发,侧脸瞥了龙龙一眼,便抬脚走进酒店。龙龙赶紧跟上。

    酒店内是一排三间房,第一间是普通酒室,摆着简易的方桌板凳。此时刚开业,只有几个食客散坐在桌边,吃着豆腐干、花生米下酒。第二间是雅座,陈设较讲究,还无人光顾。第三间是酒家老板——寡妇李大娘同她当招待的女儿住的卧室。

    龙龙跟着那人走进雅座。那人喊了声:“老板娘,来客啦!”

    “来啦!”随着应声,从第三间屋里走出一个衣着整洁、满身富态的妇女,她笑盈盈地说:“哟,是周队长啊,真是贵客临门啊!”

    周队长一拱手说:“恭喜发财啊!”随后侧身向龙龙摊了摊手掌,介绍说,“老板娘,这是我新结交的知己,王副官。我们想尽心叙谈叙谈,借你的贵室行吗?”

    李大娘连声说好,忙将两人让进了卧室。

    桌子摆在屋中央,上面已摆好了四个碟子,两个酒盅,一瓶酒,看来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周队长招呼龙龙在桌边坐下,然后,向李大娘使了个眼色,李大娘点点头,退了出去,随手将房门关上了。

    趁周队长倒酒时,龙龙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只见他三十多岁,矮小精瘦,五官细小,乌黑的眼珠烁烁发亮,腰间束着皮带,使他在刚强麻利之外,还给人一种整齐端正的印象。周队长放下酒瓶,举起酒杯,笑微微地望着龙龙说:“尽此一报身。”

    龙龙忙端起酒杯,微微笑地回道:“同往极乐园。”

    这是接头暗语。两人会意地点点头,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尤其是龙龙,眼圈都红了。

    “龙龙同志,让你久等了!”周队长歉意地说,“早就想和你联系,但是,‘狗’盯得你太紧。”

    龙龙点点头,问:“你的公开身份是?”

    “县公安局的刑警队长。”

    “这么说,我们同在一个‘贼窝’啊。”龙龙风趣地说。

    周队长笑了笑,随后压低嗓音说:“现在的任务越来越艰巨了。据了解,戴笠同美军上校梅乐斯制定了一个‘东南剿共计划’。这个计划关系到东南地区成千上万爱国志士的生命。因此,‘决死队’指示我们要改变行动计划,首先是窃取这份计划,而后再执行刺戴任务。必要时宁可放弃刺戴计划,也要完成窃取情报的任务!”说到这儿,周队长顿了一下,忧郁地说,“我的任务是长期隐蔽,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暴露,所以,你的担子非常沉重!”

    龙龙倒吸了一口气,眉毛渐渐拧成了疙瘩。两人使劲地吸着烟,烟雾在屋内翻腾飘舞。

    “目前我只想出了半个法子。”周队长将烟头揿灭,把碗碟往桌子一边移了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龙龙忙起身观看,见图纸上画着一幢二层楼平顶小洋房。洋房设在一个马蹄形的小山坳里,洋房和山坳之间筑有高墙,洋房的正面临江,左右和后背是陡直的山坡,山的后面是公路。

    周队长说:“这座洋房建在城尾,是戴笠的秘密住宅,晚上戴笠就住在这儿。据分析,那份计划很可能放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潜进洋房?”

    “对。不过只能秘密行事,不能蛮干,这儿防守特别严。”

    “怎么进去呢?”龙龙急切地问。

    “有办法进去,我的伯父是建造这幢房子的工头。据他说,这幢房子里有个秘密下水道,一头通洋房的院子,另一头通江里。”

    “你是说,我们从江里钻进下水道?”

    “对。”

    “可是又怎么拿到计划呢?”

    “唉,难点就在这儿啊!”周队长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说,“那份计划照理应该放在这座楼的办公室或戴笠的卧室。问题是我们能进楼,但没法进办公室和卧室。”

    “偷钥匙!”龙龙脱口道。

    周队长苦笑笑说:“戴笠办公室和卧室的钥匙只有他本人和赵霭兰有,没有第三个人有啊。”

    “赵霭兰是谁?”龙龙不解地问。

    “她是戴笠的贴身秘书,哼,名为秘书,实为姘妇。”周队长鄙夷地摇了摇头。

    龙龙马上想起了妈妈来时,在县党部戴笠的办公室看见的那位娇美的女军官。他的脸不由一红,紧吸了几口烟,眼珠一转说:“瞅个机会,绑架那个女人。”

    “难啊。”周队长摇摇头说,“那女人几乎寸步不离戴笠。”

    “我就不信。两张嘴皮还有分开的时候,何况是两个大活人!”龙龙执拗地说。

    “那倒是。”周队长点点头,“要说离开,只有一个时候,赵霭兰有个钓鱼的嗜好,有时晚饭后,会在洋房附近的江边垂钓。不过,那个地方根本不能动手。再说,只要她一失踪,马上就会被察觉。这个主意我也想过,根本不行啊。”

    龙龙和周队长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闷闷地咂着酒,吸着烟,焦虑和烦恼,使得他们全身发燥。“嘀嗒嘀嗒”房里的座钟声毫无顾忌地响着;门外隐隐传来了嬉笑声和猜拳声。显然酒客越来越多了。

    周队长警觉地收起图纸,摆好碗碟。

    一直蜷卧在龙龙脚边的金丝猴饿得耐不住了,立起身子将手伸进主人的口袋里拿吃的。龙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撒在地上。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他凝思片刻,心里忽地一亮,禁不住一拍桌子,高声叫道:“有了!”

    周队长一惊,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龙龙吐了吐舌头,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压低嗓音说了起来……

    周队长听着听着,笑得嘴角越拉越长,等龙龙说完,他忘情地抓住龙龙的手,欣喜地说:“龙龙!真有你的!好,好主意啊!”

    两人又仔细地筹划了一番后,龙龙兴致勃勃地一举酒盅,说了声:“干!”

    两人把杯中的酒全部倒入口中。

    第二天傍晚,太阳落山了。朦胧的幕色从江岸边伸展到江上,水由浅绿色变成铁青。此时,江的四周异常宁静,空气凉爽宜人,三三两两的军人有的在江边漫步,有的坐在岸上谈笑观景。

    龙龙左肩上蹲坐着机灵可爱的金丝猴,右臂上搭着军上衣,悠悠荡荡地来到了洋楼附近的江边。他表面上像在欣赏江景,实际上,机警的目光从眼角处暗扫着江岸。不一会儿,他的目光停留在五十米处的一位风姿卓越的女郎身上。

    那女郎坐在江边的一块方石上,长波浪的黑发盖住了后颈,面朝江水,两手托腮,脚前有两根细长的钓鱼竿直伸江里。

    龙龙漫步向那位女郎走去。

    鱼竿上的浮标在微微地晃动,渐渐下沉江底。赵霭兰的眼睛却凝视远方,似乎陷入了梦幻之中。直到一只胳膊突然在她眼前出现时,她才一动身子,从幻梦中惊醒。她见自己的一根鱼竿被人高高地提离水面,出水的鱼钩上跳跃着一条鳞光闪闪的大鲫鱼,先是一怔,随后又一喜,高兴地叫了起来:“啊,大鱼!大鱼!”

    龙龙把鱼从鱼钩上拿下,放进半浸在江里的鱼篓里,边擦着手,边笑吟吟地望着赵霭兰说:“赵小姐,像你这样钓鱼,恐怕连鱼竿都保不住喽。”

    “噢,是你啊……”赵霭兰似乎想起了对方是谁。她嫣然一笑,红晕飞上了面颊。

    “真没想到,赵小姐这么个大忙人还有这般雅兴。”龙龙顺势坐下来,将鱼饵装上,手臂熟练地一挥,鱼钩划着弧圈飞向江里。

    赵霭兰飞了龙龙一眼,笑着说:“王副官不也是个大忙人嘛。”

    “我?”龙龙装着不解地一愣。

    “唔。不久的将来你会比我更忙啊。”

    龙龙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语意,故作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今后还要靠赵小姐多关照哦!”

    “那你,也要多关照我哦……”赵霭兰娇柔地捋了捋鬓角的长发,含情地向龙龙瞟了一眼。

    龙龙将肩上的金丝猴放下,拍了拍它的小脑袋,故作多情地说:“小宝贝,你说赵小姐长得漂亮吗?”

    金丝猴蹲坐着,偏偏脑袋,一本正经地打量了一下赵小姐,而后连连点头,那副滑稽的神态逗得赵霭兰“咯咯”地笑了起来。

    龙龙恢谐地说:“好,有眼力!给你个奖品。”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牛肉干递给金丝猴。

    “我也奖你一个。”赵霭兰乐滋滋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金丝猴接过巧克力,咧嘴一笑,两手——合,向赵霭兰作了个揖,又举手敬了个礼。

    “咯咯咯……”赵霭兰笑得浑身打颤,情不自禁地把金丝猴抱在了怀里。

    金丝猴熟练地剥着巧克力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切在照计划进行,而且比想象的还顺利。龙龙瞥了一眼赵霭兰微微鼓起的上衣下摆处的口袋。根据赵霭兰刚才拿巧克力时发出的声音,他断定钥匙就在这个口袋里,龙龙心中暗喜。关键的时候到了,他看见小猴吃完了巧克力,便吹了声口哨,飞速地向小猴使了一个眼色。

    小猴倏地从赵霭兰的怀里跳出,敏捷地把手伸进了赵霭兰鼓起的口袋。

    就在赵霭兰要用手捂口袋的当口,小猴的手已经离开了口袋,那小小的手掌上握着一块巧克力和一串系着金链的钥匙。

    龙龙激动得脸都红了,但他故作生气地斥责小猴:“馋鬼,快把东西还给赵小姐!”

    赵霭兰兴致勃勃地说:“不用,小猴乖,把钥匙给我就行了。”说着把手伸向小猴。

    不料那小猴敏捷地一跳,撒腿就跑。

    龙龙气得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骂道:“这小子又撒野了!回来,回来!”

    他边喊着,边向小猴追去。

    金丝猴连蹦带跑,一下子钻进了距江边三十米处的茶树丛里。

    五分钟后,龙龙把小猴从树丛里找了出来,拉着它来到赵霭兰身边,板着脸,拍了一下小猴的头,说:“快,把东西放回原处!”

    小猴顺从地把巧克力和钥匙放进了赵霭兰的口袋。

    龙龙又拍了一下小猴的头:“快,向赵小姐赔礼!”

    小猴一手摸头,一手揉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向赵霭兰弯了弯腰,那副委屈的神态真像个孩子,使一直抿着嘴笑的赵霭兰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笑得直不起腰。

    龙龙抑制住兴奋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心里升起了一种从未有的轻松和欢欣。

    血洒洋楼

    夜风呼啸,暴雨犹如一条条黑鞭似的扑向大地,洒进江河。夜深了,戴笠居住的那座小洋楼窗户里的灯光,一个一个熄灭了。只有两道灰白的探照灯光不时地在洋楼周围扫射着。

    下半夜一时左右,距洋楼二百公尺的江边,出现了两个人,他们便是龙龙和周队长。此刻,他们身子埋在江水里,时停时续地朝洋房方向慢慢地爬行。他俩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爬完了二百公尺的路程。当他们的身子卧在一只圆形硬物上时,停止了爬行。稍事休息后,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潜进了水里。

    下水道长一百公尺,直径八十多公分,由低而高呈斜坡形从江里伸向洋楼。龙龙和周队长在水道里潜泳了近二十米,才离开水面。他们在水道里匍匐爬行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到了一方开阔处。在他们头顶上方有——个横条孔的水泥方盖。周队长爬在龙龙肩上,两手举起,使劲顶开方盖,将头探出洞外,借着探照灯的余光,见院里无一人影。除了从洋楼平顶上传来了哨兵“咔咔咔咔”的脚步声外,全是风声、雨声。周队长感到时机很好,便两手一撑,跃出了洞口,龙龙也跟着爬了出来。两人辨别了一下方位,贴着墙迅速来到了楼道口。他们确定楼道里没有人后,闪身进去,踩着松软的地毯轻手轻脚,上了二楼。

    凹字形的二楼共有五间,正面是客厅和办公室,右面一间是戴笠的卧室,左面两间是卫兵的住房。也许这儿太保险了,连二楼也没有哨兵。龙龙和周队长迅疾来到办公室门口。周队长轻轻地拿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两人闪身进屋。周队长从口袋里拿出微型电筒,借着电筒光,看到这是个客厅,在客厅的一角有扇蒙着皮革面的门。他们试着钥匙,终于打开了第二扇门。

    房里的中央是一张特大的红木办公桌,右墙立着一只高大的金属保险柜,左墙是一排琳琅满目的食品柜。他们查看了桌上的公文夹,没有发现所要的东西,就来到保险柜前。

    他俩小心地避开了装在拉手上的报警器,找了把合适的钥匙插入锁孔,然后耐着性子,慢慢地拨弄着柜上的号码盘。

    时间在飞速地流逝,外面的风雨也渐渐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周队长的脸庞,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龙龙拿着电筒的手也紧张得微微发起抖来。

    终于,柜门松动了,打开了。《东南剿共计划》的卷宗赫然跃入眼帘。两人顾不得高兴,忙从塑料袋里拿出美制微型照相机,快速地拍摄起来。十分钟后,他们退回到客厅。第一次任务完成了。

    下一步是刺杀戴笠。按照原定步骤,这个任务由龙龙单独执行,而且为了确保《东南剿共计划》安全送出,要等周队长潜出洋楼后,才能动手。

    周队长望了望窗外灰白的天色,担忧地对龙龙说:“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

    “不!”龙龙决然地说,“机不可失,按原计划进行!”

    “那,你要多加小心!”周队长紧紧地握住了龙龙的手。

    突然,一丝不祥的预感在周队长的脑际升起。他发觉龙龙的手在哆嗦,而且冰凉冰凉的。周队长迟疑了一下,说:“龙龙,还是你带照相机出去,我留下。”

    “不行!”龙龙断然地摇了摇头,“你的任务更重,放心吧,我一定完成任务!”

    周队长忧虑地看着龙龙。他明白龙龙此时的心情,刚想再劝说,龙龙已将客厅的门打开了,不容置疑地向他摆了摆头。

    周队长捏了捏龙龙宽阔结实的肩膀,一咬牙闪出门外,消失在楼梯口。

    龙龙背靠着墙,合目伫立着。一刹间,他觉得头特别沉重,神志有点昏然,整个身子像是在往一个深渊里沉。恍惚中,龙龙似乎看见“决死队”员们欢呼着向他跑来……他忽地睁开眼,晃了晃头,精神顿时一振,贴着墙壁走出客厅,轻手轻脚来到戴笠卧室门口,门被他悄悄打开了。

    龙龙走进了卧室,一股幽香扑鼻而来,阵阵呼哨般的鼾声刺入他的耳里。他右手握着锋利的龙剑,左手拿着微型手电筒,在微弱的光照下,看清了左边的墙边放一张席梦思大床,床上铺着天蓝色缎子被,被子在均匀地起伏着,被子里有个半露着头的中年汉子,长长的马脸泛着青光。

    望着这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王,龙龙顿时热血沸涌。他一步一步地向床边走去。到了床边,他怔怔地望着那马相脸,咬紧牙关,慢慢地举起了龙剑……

    突然,在他的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喊:“不能啊!不能啊!孩子……他、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呀!”

    龙龙迟疑了,举在空中的手臂僵住了。然而,一瞬间的工夫,另一个更激奋的声音在他耳际轰响:“不,他不是你的父亲,而是你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一定要为民除害,以祭天下死不瞑目的英灵!”

    终于,龙龙一咬牙,举在空中的手臂闪电般地挥落下来,一道寒光直刺卧在席梦思床上的马脸汉子。

    只听见“扑哧”一声,龙剑穿透被面,折断胸骨。

    “啊——”随着一声惨叫,被子里的人猛地一搐,身子曲成了一团。

    霎时,龙龙僵住了。他曾杀死过凶恶的豺狼虎豹,但却从未杀过人!更何况被杀的是他的父亲……

    “呜——”尖利的警报声划破夜空,洋楼上下响起了“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声和“抓刺客、抓刺客!”的惊叫声。

    龙龙如梦初醒,赶紧举起龙剑,再次向被窝里的人刺去。

    就在这时,龙龙的身背后,有一块像一扇门似的墙被人悄悄地推开了。

    只见有一条手臂从门里慢慢地伸出来,手上握着一支铮亮的手枪,枪口瞄准了龙龙,龙龙毫无察觉。

    “砰砰砰”,有人在撞门了,龙龙收起龙剑,刚想转身往窗口处跑。“砰砰——”暗门处的枪声响了。

    龙龙的身子一震,两脚站立不稳,向前颠了一步,他的胸口像被一根烧红的针刺进似的剧痛。他想转过身来,看一看是谁开的枪,可是,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的金星,在跳跃和升腾。周围的东西,剧烈地摇动着,似乎大地即将崩毁。他伸开双臂,像要拥抱什么东西,随后,那铁一般的身躯“扑通”一声,沉重地倒在地上了。

    与此同时,“咚——”房间门被撞开了,卫士们一窝蜂地闯了进来。灯刷地亮了,刹时,他们呆住了,只见墙角处有扇暗门敞开着,戴笠身着睡衣,木然地伫立在门口。

    此时的戴笠就像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他头发蓬乱,脸色铁青,呆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惧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刺客。

    “啊,是王副官!”不知谁叫了一声。

    戴笠一听,“叭”的一声响,手中的枪落在了地上。只见他浑身发抖,步履艰难地走到龙龙的身边。他的牙齿在嗒嗒嗒地抖响,脸部的肌肉像被火炙烫着似的抽动着。猛然,有个卫兵惊叫道:“呀!王副官动了!没死!没死!”

    谁知他的话没落音,“叭”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记耳光,只见戴笠目光凶狠而阴凄地盯视着卫兵们,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吼叫:“滚!都给我滚!”

    随后神经质地“哈哈哈”狂笑起来。笑声像鬼哭、似狼嚎,使在场人无不毛骨悚然,赶紧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卫兵们退去后,戴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倒在血泊中的龙龙。

    此刻,栽倒在地的龙龙还未气绝。他只觉得悠悠荡荡,回到了决死队里,同志们在向他祝贺,朝他欢呼。一会儿,他见妈妈哭喊着向他奔来:“龙儿,龙儿!作孽呀!你杀死了生身父亲,要下地狱的呀!”

    龙龙嘴嚅动着,想对妈妈说什么,忽然,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发青的马脸,呀!他没有死?!完了,一切都完了。龙龙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痛,张眼怒视着那张马脸!

    戴笠试试龙龙的口,摸摸龙龙的心,确认他已气绝了,便用手将龙龙怒睁的双眼合上……

    戴笠怎么会没被刺死呢?原来,那个被龙龙刺杀的是戴笠的替身,他的表兄毛权。毛权长得和戴笠几乎一模一样,口音和举止也很相像,只是年纪稍大些,略显得老一点。戴笠因天天杀人,所以也时时提防别人杀他。

    当他表兄从家乡来重庆找他谋事时,他一下便看中了这个替身,将他留在身边,用来当替死鬼。他让毛权穿和他同样的服装,外出时,两人同坐一辆车,同住一套房。这次到江山也是如此。他让毛权同他住在洋楼的同一套房里,自己住在里间,把毛权安排在外面。这一秘密,连周队长也不知晓。结果,使这个狡诈的魔君,又一次逃脱了惩罚。

    在龙龙牺牲的第二天清早,决死队赶到了仙女庵,打算动员大姑离开庵堂,然而大姑却执意不肯。第三天,当善男信女们来到仙女庵朝拜时,发现大姑面朝观音,盘腿坐在蒲团上,已瞑目仙逝了。她面目清秀如生,身上还飘散出阵阵幽香。人们争相去看,叹为稀有。傍晚时,善男信女们按照佛规,在大姑周围架起了木柴,点火将大姑焚化。红光白烟,烧了整整一夜,待火燃尽时,没有留下一点遗骸……

    (夏国强、柯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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