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就克里尼克而言,意义并不在于刺探政治,而在于窥视性事。这间房子到处都装了窃听器。秘密警察在外面偷听,还从窗户往里窥探。这是他们的工作。有时候他们看到了某些场面还会兴奋。这是一种轻松娱乐的好消遣,让他们可以摆脱琐碎恶意的惯常工作。这对他们有益处。对谁都有益处。十五岁的女孩子也到克里尼克宅第来。她们打扮得像街头拉客的妓女,从几百英里外的地方赶来。每个人,甚至连上学的小孩都来这里找乐子。你要是喜欢纵欲狂欢,就跟我来。自从俄国人占领这里以后,欧洲最好的纵欲地点就在捷克斯洛伐克了。少一点自由,多一点做爱的快乐。在克里尼克宅第,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毒品,但是威士忌要多少有多少。你可以做爱,你可以自慰,你可以看色情电影,你可以看镜子里的自己,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干。天底下最好的人在这里,最坏的人也在这里。我们现在全都是革命同志了。来狂欢吧,祖克曼——让你看看革命的最终阶段。”
克里尼克宅第是一座小型的十七世纪宫殿,位于适宜居住的康帕小岛上,我们从查理士桥上开始走了好长一段湿漉漉的阶梯,才到达那里。站在克里尼克宅第外面铺着鹅卵石的广场上,我听见伏尔塔瓦河翻滚着流过深深的石筑河堤。我和波洛托卡一起从我住的酒店走出来,穿过曲折如迷宫的犹太人居住区,路过一堆倾覆在地的墓碑,他告诉我这是遗留在整个欧洲最古老的犹太人墓地。铁栅栏里所见的一切,歪歪扭扭,锈迹斑斑,一片混乱,看起来不像是个永久的安息之地,倒像是飓风过境,所到之处都是满目疮痍。一万两千名犹太人埋在这里,而在纽约,这仅仅是一个小型停车场的大小。毛毛细雨浸润着墓石,乌鸦在树上呱呱地叫着。
克里尼克宅第:在这里,肥胖年长的女人穿着深色人造丝雨衣,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长裙戴着珠宝,结实的中年男子穿着宽松直统的衣装,看上去像邮局职员,年长的男人留着白发,还有几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穿着美国式牛仔裤——但却没有十五岁的少女。波洛托卡也许只是为了好玩才向他的参观者夸张了布拉格的堕落——这是自由世界对政治遭遇的幻想所浇的一盆冷水。
我坐在沙发上,波洛托卡坐在我旁边,向我解释谁是谁,谁喜欢什么。
“那个人在被解雇之前一直是个新闻记者。他热爱色情业。我亲眼看到过他从后面干一个女孩,同时还在看一本色情书籍。那个人,他是个糟糕的抽象画家。他最棒的一幅杰作是俄国人入侵那天画的。当时他走到外面,在所有道路牌上作画,使对方的坦克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他的生殖器是全布拉格最长的。那个人,那小职员是沃迪卡先生。他是个很不错的作家,很杰出的作家,但是胆子小得要死。他看到一份请愿书就会吓晕过去。等你把他弄醒了,他就说他会签字:他有百分之九十八的理由签字,只有百分之二的理由不签,他只需要考虑一下这百分之二的理由然后再签字。但等到第二天,这百分之二的理由就变成百分之百了。就在这个礼拜,沃迪卡先生跟政府说如果造成了不良政治影响他感到很抱歉。他这么说是希望这样他们就能让他再度描写他那些变态的东西。”
“他们会允许吗?”
“当然不会。他们会跟他说现在去写一本关于毕尔森啤酒的历史小说。”
一个高挑苗条的女人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她的头发染成崭新硬币的古铜色,从她的额头处卷曲地披散下来。浓重的白色妆面把她如鸟一样尖的脸包了起来。她有一双灰色的猫眼,笑容诱人。“我知道你是谁,”她在我耳边低语。
“那你又是谁?”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存在。”她转向波洛托卡:“我存在吗?”
“这位是奥尔佳,”波洛托卡说。“她拥有布拉格第一美腿。她正在向你展示呢。除此之外她就不算存在了。”
沃迪卡先生朝奥尔佳走来,像弄臣一样鞠躬,牵起了她的手。他已六十岁了,个子矮小,穿着整洁,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毫不引人注目。奥尔佳根本懒得理睬他。
“我情人想要杀了我,”她对我说。
沃迪卡先生正在跟她耳语。她挥手把他赶走,但他却热切地把奥尔佳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想知道她能不能给他生孩子,”波洛托卡解释道。
“她是谁?”
“她曾经是这个国家最有名的女人。奥尔佳写爱情小说。一个男人在餐厅里放她鸽子,她就写了一篇爱情小说,然后整个国家都在议论他为什么会放她鸽子。她曾经流产过一次,然后告诉医生孩子父亲可能是十一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于是整个国家都在争论到底是否真有那么多男人。她和一个女人上床,于是整个国家读了这个故事后都在猜测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写了本畅销书《Touha》。意思是‘渴望’。我们的奥尔佳最爱她没有的东西。她热爱波希米亚乡下。她热爱自己的童年。但总有某种东西是缺失的。奥尔佳一直在遭受伴随着失落而来的疯狂的折磨。甚至在俄国人打来之前就是如此了。克里尼克看见她在一家咖啡店里,一个高挑的乡下女孩,她的心里充满了‘touha’,于是他把她带来和他一起住。这已经是二十多年的事了。奥尔佳结婚七年,有一个孩子。可怜的孩子。现在她的丈夫跟我们国家另一个著名的女人跑了,一个美丽的捷克女演员,会在美国被他毁掉,而奥尔佳则由克里尼克在照顾。”
“为什么她需要被人照顾?”
“你为什么需要被人照顾?”波洛托卡问她。
“这太可怕了,”她说。“今晚我听到了不少有关我的闲言碎语。我跟谁谁上床做爱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跟这样的人上床的。”
“为什么你需要被人照顾,奥尔佳?”波洛托卡又问。
“因为我在颤抖。你摸摸看,我在颤抖。我一直都在颤抖。我对一切都感到害怕。”然后指着我。“我怕他。”她跳上沙发,坐在我和波洛托卡之间。我能感觉到布拉格的第一美腿压着我的腿,同时相信我也感觉到了“touha”。
“你的行为不像是感到害怕,”我说。
“既然我对所有事情都感到害怕,那么不管我朝哪个方向走都是一样的。如果我惹的麻烦太多,你会和我结婚把我带到美国。我会发电报给你,然后你就来救我。”她转头对波洛托卡说,“你知道沃迪卡先生现在想要什么吗?他找了个从来没见过女人的男孩子。他想让我把那东西给他看。他现在去街头接他了。”然后又对我说:“你为什么来布拉格?你是来寻找卡夫卡的吗?知识分子全都跑这里来找卡夫卡。但是卡夫卡已经死了。他们应该来找的人是奥尔佳。你打算在布拉格和谁上床吗?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让我知道啊。”又对波洛托卡说:“库巴。那是库巴!我没法和那个库巴一起待在这屋子里!”又对我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照顾吗?因为这里有像库巴那样愚蠢的共产党员!”她指着一个秃头的矮个男人,此刻正在成群结队的人堆里兴冲冲地招待一帮朋友。“库巴知道对我们来说什么才是美好的生活。这些库巴花了二十年去学习,但他们太笨了,还是学不会。那么多个脑袋,没一个有脑子的。一个都没有。库巴是我们的一位伟大的共产主义英雄。他还待在布拉格,真让人惊讶。俄国人入侵时,我们有些伟大的共产主义英雄正在意大利与女友在度假,没有一个愿意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等俄国人占领布拉格以后,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自己的老婆了。我们这里几个最伟大的共产主义英雄现在正和他们的女友一起在纽约教人家马克思列宁主义呢。他们只是为革命落入错误的领导人手中而感到遗憾。要不然他们就是像库巴一样——百分之百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那你为什么要来布拉格呢?你不是来找卡夫卡的,也不是我们那些在纽约的英雄派你来的,你看起来也不想操女人。我喜欢这个词,操。我们为什么没有这种单词呢,鲁道夫?”接着又转向我:“教教我如何念‘操’这个词。这是个很棒的操人派对。我真的被操了。好棒的词。教教我。”
“操,闭嘴。”
“好美妙的词。操,闭嘴。再来点。”
“操他妈的。操他全家。”
“对,操他妈的。操他全家。操这个狗日的世界,操到它不能再操我为止。你看,我学得很快吧。在美国我可以成为和你一样著名的作家了。你害怕操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写了一本关于操人的书让你出名,结果你却对操别人那么害怕?你是讨厌操任何人还是只讨厌操我?”
“任何人。”
“他对你很好啊,奥尔佳,”波洛托卡说。“他是个绅士,所以他不会告诉你真相,因为你没有希望。”
“为什么我会没有希望?”
“因为在美国女孩子不会这样对他说话。”
“那她们在美国怎么说?教教我怎么做一个美国女孩。”
“首先你应该把你的手从我的裤裆处拿开。”
“我知道了。好的。然后呢?”
“我们要相互聊天。我们要先对对方有所了解。”
“为什么?这点我真不理解。聊什么?印第安人?”
“是的,我们要好好聊聊印第安人。”
“然后我再把手放到你裤裆上。”
“对。”
“然后你就操我。”
“那确实是我们的做法,对。”
“这真是个古怪的国家。”
“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沃迪卡先生激动得脸色绯红,拖着他带来的男孩进了房间。什么事都能让沃迪卡先生激动:奥尔佳对待他就像打发一个烦人的小孩,波洛托卡像对着一条挨鞭抽的狗似的与他讲话,那个一脸漠然的男孩早就对这种怯懦的欲望心生厌烦。克里尼克的客厅恍如舞台一样富丽堂皇——酒红色的天鹅绒帷帐,巨大的古董雕刻,古旧的东方地毯,橡木镶板墙上斜探出层层乌黑浪漫的景致——这一切只是让这个男孩挤出了一个邪恶的假笑。他才小小十二岁,却早已去过所有的地方,早已在妓院里见过最美妙的景象。
沃迪卡先生在介绍两人时态度一丝不苟。波洛托卡为我翻译:“他对奥尔佳说,这孩子从来没见过女人。所以沃迪卡先生就把他从街头带过来了。他答应这孩子会给他见识一下。现在他跟奥尔佳说她必须给他看,不然这孩子就走了。”
“你现在怎么办?”我问奥尔佳。
“我怎么办?我就给他看呗。我要你来操我。沃迪卡先生却只能做梦想想。他比我更害怕所有的一切。”
“你这么做太冲动了。”
奥尔佳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上,说:“如果不是因为冲动,祖克曼,一个人是不会把一杯水递给另一个人的。”
捷克人的交流方式。波洛托卡为我翻译。
奥尔佳转头对沃先生说:“我要先看看他的。”
这男孩根本不听。圆润,光滑,乌黑,又残忍:像一盘乳脂焦糖甜点。
奥尔佳挥了挥手。去他妈的,出去,滚开。
“你为什么想看?”我问她。
“我才不想看呢。我早就看过无数次了。是沃迪卡先生想看。”
她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最温柔最安抚的捷克语跟那孩子说话,直到他终于勉强磨磨蹭蹭地走到沙发面前,皱眉瞪着天花板,拉下了裤子的拉链。奥尔佳让他往前走近一步,然后用两根手指和大拇指轻轻地伸进了他的裤子。男孩打了个呵欠。她拉出他的阴茎。沃迪卡先生看着。我们都看着。这是在被占领的布拉格拥有的轻松消遣。
“好,”奥尔佳说,“他们会在电视上播放我摸他小鸡鸡的照片。这个房子里到处都装了摄像头。在街上也老是有人偷拍我。这个国家有一半人都被雇来监视另一半人。我是一个腐化堕落的消极资产阶级伪艺术家——这张照片可以作为佐证。他们就是这样毁了我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不这么做就太蠢了。”她对沃先生用英文说道,“过来,我会给他看的。”她帮那男孩拉上拉链,带他走开,沃迪卡先生兴冲冲地跟在后面。
“这里真的藏有摄像头?”我问波洛托卡。
“克里尼克说没有,只有麦克风。也许在卧室里会装摄像头,为了看别人做爱。但你可以上楼去把灯关掉,别担心。不用害怕。你想操她的话,就在地板上干。那里没有人会拍照。”
“那个想要杀掉她的情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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