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几天来右眼一直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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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华书店突然打来电话,通知出版社,说发行科发生了血案。他们已在第一时间报警,但事件此刻仍没有平息。社长办公室立刻将消息报告林铁军,他听说后对身边人说,不知道为什么,几天来我的右眼一直在跳。发行科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林铁军所做的就是立刻打发人过去了解情况。

    人走后,林铁军的右眼依旧跳个不停,他于是给刘和平打电话。刘和平的座机始终响着,手机开着却没人接听。紧接着他又把电话打给郁霏霏,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恩怨了。然而霏霏的电话竟然关机,林铁军大骂着扔掉电话。他又给赶赴发行科的副社长打电话,副社长则因为堵车还在半路上。其间只有新华书店不断打来催促的电话,但他们还是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林铁军再也坐不住了,跳上汽车,要求司机不去管那些红绿灯,不论罚多少都在所不惜,只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发行科。

    一路上,林铁军的心一直在嗓子眼儿上跳。不单单是紧张,简直是一种近乎恐怖的恐惧。他让随行者不停地和新华书店联系,而电话那边说,所能看到的,只是窗外警察已封锁了现场。具体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林铁军被人簇拥着走上五楼。走廊里鲜红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林铁军曾兴利除弊改革出版社,又大刀阔斧地调整了复杂的人事关系。在社里,他什么样的风雨没见过,但就是没见过员工身上流出来的血,没遇到过自己的地盘被警方封锁。林铁军走过血迹斑斑的走廊。他还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林铁军走进刘和平办公室来才看到真正的血。那惨不忍睹的景象让他本能地闭上眼睛。一摊一摊地,地上和墙上,黏糊糊地,汪着,说明血案在这里发生。而此刻房间已经被警方控制,他们说已经抓到了罪犯,此刻就关押在警车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铁军逼问身边的人。他们却面面相觑,对发生并已结束的事件一无所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郁霏霏呢?刘和平呢?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社长,发行科一位副科长站出来,说伤者不是咱们社的。

    不是咱们社的?林铁军顿时喜出望外,甚至不再有刚才的悲怆与焦虑。仿佛别的受害者就不值得同情了,那么,是谁?

    好像是新华书店雇来的一个清洁工。

    那么……林铁军陡然放松下来,就是说行凶者不是咱们社的人啦?这就千恩万谢了,走,咱们去看看刘和平他们。

    社长,副科长满面愁容地挡住林铁军,社长,是和平姐伤人了。刚才,警方已经把她带走了,副科长说到这里不禁哽咽。

    刘和平?林铁军再度警觉起来,怎么可能是刘和平呢?你们拿我耍着玩儿吧?

    不不,社长,这是真的。副科长言之凿凿,就是和平姐用刀子捅了那个清洁工……

    林铁军顿时神情严峻,刘和平?不不,绝不可能。她是社里最老实本分也最任劳任怨的,这是大家的公认,不不,怎么可能是刘和平?

    副科长心情沉痛地讲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说证据确凿,有目击者,并且和平姐自己也供认不讳。她对警察说,那一刻她自己都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脑子里一片血红就是想自杀。那时清洁女工刚好进来,看到和平姐已经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于是清洁工抢夺和平姐手里的刀,她们相处得一直很好。但不知为什么和平姐突然被激怒了。她说谁也别想左右她,然后就开始猛刺那个清洁工……

    你们是亲眼看到的吗?林铁军满脸狐疑,不敢相信。行凶者绝不可能是刘和平。

    紧接着清洁女工跑了出来,在走廊里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那绝望的喊叫声我们全都听到了,于是大家都涌到了走廊上。然后就看见和平姐举着血淋淋的裁纸刀,追出来。清洁工逃命时几次摔倒。她身上的鲜血染红了走廊。和平姐的手臂也一直在滴着血。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小伙子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和平姐。

    但和平姐就是不肯放下手里的刀。将刀锋指向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喊叫着,别过来,你们谁都别过来,别逼我。她说我已经仁至义尽,再也熬不下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们看到了吧,她就是多管闲事,不许我死,才让我更加痛苦。当然,报警,立刻报警。对了,还要叫救护车,通知林社长。

    是的,那一刻,和平姐就是这么说的。她还说,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那么不负责任,否则霏霏怎么可能远赴他国?和平姐泪流满面地告诉我们,其实郁科长很可怜的,你们谁都不许欺负她。接下来和平姐又大声抱怨,那个人,他从来就没有保护过任何人。但是,但是你可能拒绝他吗?霏霏能吗?不不,别过来,听到了吗?反正我已经在地狱了。还有,知道什么叫珊瑚吗?听说过眼睛里会流出红色的眼泪吗?红色的眼泪滴进大海就凝固成了红珊瑚,不过,这只是个悲哀传说……

    然后警察就抓住了和平姐。她几乎是束手就擒的,不曾反抗。清洁工也在第一时刻被送上救护车。小伙子是轻伤,在抢夺和平姐手中刀子时被割破了手指。

    林铁军看着副科长的嘴唇上下动着,却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了。

    好啦好啦,副社长截断了副科长的话,对林铁军说,社长,您还是先回社里吧,我们在这里盯着。

    医院那边呢?

    已派人去守护了。听说清洁工和那个年轻人都无大碍。

    无大碍是什么意思?林铁军毫不含糊。

    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及时进行了缝合手术,接下来静养就是了。

    那么赔偿方案呢?

    刚刚派人把支票送到医院。

    我是说赔偿。

    哦,赔偿,我们会尽快和伤者家属协商,然后再向您汇报。

    好吧,林铁军心力交瘁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他依旧忧心忡忡,若有所思。停了很久,才转过头来,那么,刘和平呢?你们打算怎么办?林铁军说着这些时神色凝重。

    看来,副社长小心翼翼地回答,看来她只能先被押进拘留所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先把她接出来?林铁军看着副社长,就没有别的门路了?

    社长,据我所知,把她接出来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我当然知道。林铁军愤愤地,好像在生自己的气。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刘和平是社里难得的好人。就算她没有能力,也不曾有半点懈怠,你们说呢?现在她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出这种事,我们也有责任,是社里对她关心不够。

    放心吧,社长,我们一定和警方积极沟通,争取变通的渠道。

    至少要为她找最好的律师。她怎么可能蓄意谋杀呢?她只是一时糊涂,偶然发作……林铁军说着眼前一亮,是啊,她那么压抑,又独自一人,很难说没有患上抑郁症,这不是就能帮她解脱了吗?你们就按照这个思路去斡旋。尤其刘和平这种对社里有过贡献的员工,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拯救她,如果需要,我可以出面。

    林铁军出门后再度看到走廊上的血迹。如此惨烈的感觉让林铁军不堪回首,甚至某种痛不欲生。尽管他已知道在这场搏斗中,没人会死,但他还是转身对副社长强调,你们要尽快安排我去医院和拘留所。

    林铁军交办的事项当天就开始进行。他先后探望了病床上的清洁女工和社里的那个年轻人,并分头送上一万元慰问金。

    年轻人的手臂和三个手指需要缝合。他说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夺下和平姐手里的刀。他知道和平姐决不会伤害他,因为她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特别好。尽管她有时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却从来都无条件地支持他们。所以他才会不顾生死地抢夺和平姐的刀,他知道唯有夺过她的凶器才能挽救她。他说他们看着和平姐满身是血的时候都哭了。那血有清洁工的,也有和平姐自己的。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更想不到这种事竟发生在和平姐身上。年轻人说着不禁眼眶湿润。

    林铁军当天就收到发行科的联名信,呼吁公安部门尽快释放刘和平。他们说这次事件,纯属一时冲动。平日里刘和平对科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友爱。这封信显然发自发行科每个工作人员的肺腑,也从而坚定了林铁军一定要救出刘和平的决心。

    经多方疏通,林铁军终于得以前往拘留所。他觉得必须亲自探望刘和平,让他的职工在绝望的时刻,感受到组织的关切和温暖。但尽管社里已协调好拘留所的警官,但他们见到林铁军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并冷冰冰地告诫林铁军,对这样的杀人犯,你们最好少说话。

    林铁军笑了笑,说这只是偶然事件。

    什么叫偶然?偶然就是铁证如山的必然。

    刘和平确实是个好同志,她很早就入党,并且获得过省劳动模范的荣誉。

    无论嫌疑人有多少荣誉,最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她是不是持刀行凶啦?哪怕杀人未遂也罪不容恕。

    就是说,你们不让我看人了?

    恐怕只有如此了。案子没结。并且这个女人一直不配合。

    我们只有见到她,才能说服她和你们配合。否则,也没法和家属交代?

    那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林铁军和拘留所警官相持不下,无论怎样争取都无济于事。直到林铁军给公安局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几经辗转,才迎来一个更高级别的警官前来接待。

    这位警官依然先对此案性质晓以利害,然后将林铁军一行带到拘留所的诊疗室。他向林铁军解释为什么不要接触刘和平,因为这个满身是血的女犯人一被带进拘留所,就笃定一句话也不说。事实上,我一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得病了。

    精神抑郁?林铁军脱口而出。

    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警官说,一开始她的症状并不明显。我见过的那些精神病杀人犯,大多是歇斯底里的。而这个女犯却总是默默坐在墙角。时而眼睛里会闪出狂躁的光。显然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但她还是在尽力控制着,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疯子。后来她开始语无伦次,癔症的特征便表现了出来。紧接着她开始大喊大叫,哭笑无常,甚至开始伤害自己。我们立刻将她转到单独监室,并为她穿上精神病人的那种衣服,这样就不会伤到自己了。所以在那场血案中,应当说她伤人害己的行为都不是主观故意,而是突然爆发的精神病所至。

    但她好端端的,怎么能得这种病?她从来安分守己,待人亲和,还是我们社里的中层干部。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出事。而她的压力很可能来自于,她总想让自己做得更好。她的未婚,独居,无疑更加剧了她的孤独感。于是什么样的苦恼都只能自己承担,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烦恼,都会导致最终的崩溃。

    那么,您认为我们是不是应该看望她?

    她现在正在发作期,尽管已经开始用药,但精神依旧很不稳定。一旦发病,她可以去杀清洁工,同样也可以杀了您,所以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她。

    但,我们还是想看看她。林铁军态度异常坚决。他希望对方理解他作为社长的心情。

    拘留所终于网开一面。一行人跟随警医走进拘留所后院。在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上,看不到外面的阳光。警医带他们停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打开房门上那个小小的窗口,让林铁军透过铁栏杆朝里看。

    在昏暗的禁闭室,林铁军很久才看清楚躲在墙角的刘和平。她低着头,像雕像一般,很久很久都不曾有哪怕一丝的动静。后来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抬起头,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于是林铁军看到了她向窗外凝视的眼神。只是眼睛里的光亮一闪而过,紧接着就熄灭了,仿佛整个生命都陷入了黑暗。之后她不再抬头,也不再看身边的任何物体。警医关上窗,林铁军一行心情压抑地转身离开。

    但紧接着禁闭室发出狂叫声。仿佛心有灵犀,尽管刘和平什么也没看到,但是她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愈加高声喊叫,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近乎绝望的呐喊。

    我做到了,为了你,一个拥抱。我做到了。为了你,一个拥抱……

    然而没有人能听懂她的意思。只是在离去时满心悲怆。林铁军不知不觉加快脚步,仿佛在逃离这片伤心之地。

    离开前林铁军再度咨询狱医,如果刘和平真的是精神病,那么,她还会被起诉判刑吗?

    狱医说以我的判断,这种人十之八九不会被判刑。她的病状已非常明显,是那种典型的抑郁强迫症。

    那么,她还可以回单位工作吗?

    这就很难说了,因人而异。不久后,我们会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在警方监控下接受治疗。不过那是种近乎酷刑的治疗,女人一般很难承受。据我的经验,这种病人通常会在医院住很久。有些人能恢复正常,但她这种有过伤害史的患者就很难说了。即或出院,也要在警方的严格监控下。

    不久后,刘和平果然被送到公安部门属下的安定医院。那是郊外一处僻静的所在,整座医院被乡野茂密的丛林掩映着。在那里,刘和平显然接受过人们在电影中看到过的那种“电击”。这是林铁军在后来的某一天亲眼看到的。他当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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