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散淡的人-杂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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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人喝汤不给勺

    我到某饭庄小吃部吃锅贴,食客寥寥,饭很快上齐。

    汤是最后上的,满满荡荡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汤烫,喝不到嘴,请求服务员赐一羹匙。服务员朗声道:“一人喝汤不给勺!”

    我愕然,不知所措。巡视四周,见邻座两位男士,亦是一人抱一碗汤,果然无勺。那二位俯身作“长鲸吸百川”状,挤眉弄眼,吐舌吸溜,甚让人揪心。

    于是暗自庆幸,幸亏没要砂锅。

    2.洒水车驶过之后

    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奔某饭店去赴宴。行至街,忽见周围人一脸惊惶,纷纷往店铺里钻,正疑惑是否要刮龙卷风,劈头盖脸已是一身泥水了。抬脸看,是蓝白相间的洒水车……车过之后,我的衣服立时变成了大写意水墨画,浓淡错落,自然抽象,有不懂之妙。看前后左右,穿此类图案者甚多,我当然不便追车与之论争。环境卫生毕竟是大事,纵然印出几件“大写意”来,也决无大惊小怪的道理。

    只可惜,怎么就不能事先打个招呼呢?

    3.以貌取人

    冬天,我沿长江而上,走走停停,作半旅游半流浪式的闲逛。在奉节购当地出产脐橙一筐,搬运上船,以便到重庆馈赠亲友。我一脚泥,一身土,短打扮,携巨筐,大约跟贩橙子的毫无二致,在进入船头休息室时被一小白脸拦住。小白脸也是乘客,是陪着一重要人物逛三峡的,自觉身份比人高了一等。白脸告诉我,这里是贵宾休息厅,四等仓在下面。

    我说我就是要进贵宾厅,你焉知我不是贵宾!

    乘务员将我的票验过,于是,我和我的筐堂而皇之地当了贵宾。

    4.作秀

    在日本筑波读书时,常听班上台湾同学说“作秀”这个词,觉得颇为精采传神。

    住过三峡的船上恰与一位大人物同舟,该人物被他的随从众星捧月般伺候着,拿着架子,讳莫如深。一会儿,人物踱到大窗前,望着一江落日突然诗兴大发,说是要作诗,厅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洗耳恭听,静等传世之作吟出。人物吟沉半晌,朗朗吟道:长江落日……日落长江……再没了下文。众人鼓掌,说这几句就很有气魄,足见大家风采。

    这也是作秀了,用北京话说就是装孙子。

    5.老张与儿子(之一)

    同事老张,其子上一年级,做作业浪费纸张,老张惩罚其子,“把纸吃了”。其子吃了一张,说味道甚不好,其余留待明日再吃。老张允。第二日,其子直奔法院,状告老张“虐待少年儿童”,并说家里的现场仍旧保留着,请法院前去勘察。

    其子回家,晚饭时将实情相告,老张问法院人怎么处置的,其子说,法院的人说了,事情太小,不能立案,什么时候你爸爸把你的腿打折了,你再来告他吧。

    6.老张与儿子(之二)

    老张将其子锁在办公室,令其“安心做功课”。其子百无聊赖时将字纸篓点燃,烈焰呼呼而起,烟满楼道。众人把门砸开时,火已被其子用脸盆里的水扑火。老张当众大夸其子的机智、沉着,赞赏儿子的“每临大事有静气”,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只说两个字:该打!

    7.老张与儿子(之三)

    老张买了一条蛇养在家里,为的是儿子能观察“蛇是怎么蜕皮的”。那条蛇住张家进进出出,时而钻了下水道,时而出现在沙发上,神出鬼没,行动没有规律。大家到张家去,只在门廊站着,不敢乱走,更不敢坐,以防屁股底下钻出蛇来。

    老张的媳妇得了神经衰弱。

    8.废话征询

    每天早上我都要向全体家庭成员征询:今天吃什么?

    丈夫说随便,老爷子说有什么吃什么,女儿说什么也不吃!

    三个人说的都是废话,都等于没说。

    9.买菜难

    菜市场的货物穷极海陆,凡是你能想到的几乎都有。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商品流通,使得广东的菜市与北京的菜市竟没了区别。城市市民在吃的差异上越来越小,主妇的菜便也越买越难。

    提着篮子进了菜市,什么都想买,什么也都不想买。

    10.做饭难

    你要是真在饮食上给丈夫以“随便”,没出二天他就会说,他的胆固醇已经高出了常人的180倍,身体里连一点儿维生素的渣儿也没有了,说我在残害知识分子;你做出了什么,老爷子并不真的就吃什么,他经常想念评剧《杨三姐告状》里开生药铺的高贵和吃的“贴饼子熬小鱼儿”,这个我根本做不来;小的为了保持体型,动辄罢食人间烟火,使我感觉她要生在困难时期倒是恰逢其时……

    无米为炊时难,有米为炊时亦难。

    11.创新“女红”

    为了表示自己女红的精巧,我给我丈夫缝制了一件棉袍。

    样子是依照电影里屈原的服装做的,宽大而休闲,自然比两千多年前的楚国服装有了很大改进。连里带面,布费丈六,棉用三斤,缝制出来丈夫却不穿。

    细问,才说钻进去光想睡觉。

    12.下象棋

    夏天,我和丈夫在秦岭山中度假。晚饭后二人在山顶下象棋(无樵夫观赏),我的老将被将死,仍不服输,言今老将虽死,尚有众卒英勇战斗,力夺对垒之帅,困兽犹斗,何况万马千军。丈夫无奈,只好与无将之军作战。那一局杀得甚是惨烈,最终只落得土绝象死,车马无声,偌大秦岭梁上,惟两只小卒在棋盘上驰骋。

    丈夫赞日:精神可佳,精神可佳。

    我说,此局堪入《中国名局棋谱》矣。

    13.好男不跟女斗

    我对丈夫说,你敢跟我作黑白战么?

    他说不敢。

    我问为什么不敢。

    他说,好男不跟女斗,好人不与狗斗。

    14.如此围棋

    省里开作家代表会,有人逃会,在房内布阵运子,任凭会场上呼唤什么“大气魄大作品大作家”。会战双方脱了衣裳蹲在地上赤膊上阵,战者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观者热汗淋漓,不敢言语。战者、观者皆省内、国内名士,能把棋下到这纷上也堪称文坛一绝了。想那历代文人,处高山流水之旁,宽服展袖,淡泊清心,以黑白相搏,何等儒雅,而轮到我辈文人,不知为何却将棋下作这等模样。

    15.踢出了“国际水平”

    我在可以当“女足队员”的那个年龄,咱们国家还没有想起来成立“女足”,这就难免让人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那时候毕竟年轻,架不住足球的吸引与诱惑,有一天看见几个小孩子在胡同里踢足球,就也跑过去踢了一脚。这一脚下去,球原地未动,鞋却飞上了二楼阳台,围观者喝彩一片,一男人称:这也是国际水平。

    后来,光着一只脚跟着一帮孩子敲人家门,要鞋,也很有风情。

    16.我眼里的中国足球

    中国足球是悲剧,是长篇小说,是迁延型肝炎,是煲鸭子汤,是永远的痛定思痛……

    我什么比赛都看,就是不看足球比赛。

    17.学车记(之一)

    在驾校学车半年,每日起五更睡半夜,喝风饮露,卸车轱辘钻车底,摇车推车带修车,一脸土一身油……

    脱离舞文弄墨之所,混迹三教九流之中,在不留情面的训斥下,在文人武练的难堪中,一切文雅、一切矜持全部荡然无存。

    叶广芩的名字在训练场地被叫得最多、最响。

    因为叶广芩不优秀。

    18.学车记(之二)

    驾校每五人一台车。

    我们车上有大款、有下岗女工、有社会闲人、有准备跳槽的干部,还有我这个隐瞒了职业的作家。大款老差,每日坐高级专车来学习。老差开着破吉普在前面练习,他的高级车就孙子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大家都看那辆高级车不顺眼,教练训老差训得最狠。

    19.学车记(之三)

    练习倒库移库时要立很多竹竿,我的眼神不好,那些竿子在我的眼睛里无异于一片竹林,让我摸不准该往哪儿钻。

    教练将“哈德门”的烟盒顶在竹竿顶上,对我说,你就往哈德门里钻!

    20.学车记(之四)

    初开车上路就表演了车上树,往来的车辆纷纷停车观看,以为是拍警匪片。

    我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个个处变不惊,平静若常,由教练把车摆直了,继续前进。

    21.学车记(之五)

    我把车开进了麦地,在麦地里一通纵横驰骋,直至汽车自动熄火。而后,沿着公路逃窜,后面有农民叫骂追击,我用三档速度开进医院,全车人已经头破血流,必须包扎了。

    我被全车公认为“一号危险人物”。

    22.学车记(之六)

    前面有农民赶羊过马路,教练问老差,你是压人还是压羊?

    老差说,这还用问,当然压羊。

    教练说,你他妈给我刹车!

    23.学车记(之七)

    每天出去吃饭的地点都是固定的,那是教练的关系。教练的饭钱由学员们分摊,学员们有意见也不敢提,得罪了教练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的,再说,师傅吃徒弟的白食也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大款老差也吃白食,他的钱包里有金卡银卡,就是没有现金。他说,现在只有农民出门才带钱。

    大家都憋着哪天治治这小子。

    24.学车记(之八)

    拿到车本那天,我们车组在一起会餐,我将真实身份相告,哥儿们惊奇得面面相视。他们真诚地检讨不该那样对待一个文人——我说去球!

    社会闲人说,叶大姐,您写写我们吧,我们是小人物,小人物是永远上不了文章的,我们这回也想上一上。我说我也是小人物,小人物写小人物,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我写了小说《学车轶事》,写了电影《红灯停绿灯行》。

    小人物不但上了文章,还上了银幕。

    25.插图的尴尬

    在我的《评论丈夫》一文中,编辑们充当了乔太守角色,给我匹配了一个陌生的丈夫。那位“丈夫”肉头脑袋,两只突眼,罗圈细腿,五短身材,什么夫君,整个一个太君是也!心中甚是不快,翻看后页,见给某某女土所配之夫竟是一非洲黑人。某某女士人家都没言语,我何故在此瞎吵吵。

    再次认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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